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螢火卷 棘目中納言

螢火卷

棘目中納言

「……」

最初是一年這般搞上一兩次,後來變成一年三四次,最後終於變成了一個月一次。
「在足跡消失前,我們也去一趟吧。」晴明對博雅說。
晴明撩起帘子,露出臉,外面站著螻蛄男。
「什麼?!」
「頭後面疼,是這樣說的。」
四德法師面向晴明與博雅,深深地低下了頭。
「不過,就算如此……」博雅說,「為什麼又讓季正大人撒謊說頭疼之類的呢?」
「就是這雪啊。」博雅說。
源博雅先開了口。
清越的笛聲彷彿融進了梅花的香氣。
即使如此,這次得的重病該如何治療呢?
「我可沒這麼說。」
定睛一看,那東西竟然是人的頭骨。
四德法師和孔雀明王的木像之間,放著一個被壓碎了一半的唐櫃。
於是,晴明聽他訴說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如此說來,四德法師已經回去了,是嗎?」
博雅喝了一口酒,放下酒杯,開口說道:
晴明與博雅從車上下來。
那人念誦的似乎是孔雀明王的真言。
「無妨無妨。」
這麼一想,是今天早晨才驟然變冷,中午時分便開始下雪。回過神來,地上已經覆了一層薄薄的雪。
說完,四德法師開始講述起來。
「在哪裡?」
「這雪會消去我們的痕迹吧。」
在季正看來,既然眼痛已經消除,便沒有大礙了。至於四德祈求的孔雀明王像身在何處,也就無所謂了。
「這就是說……」
「就是說他已經走了,對嗎?」晴明問道。
「孔雀明王?」
「博雅啊,你可以發出聲音了。」
原來季正眼疼的原因是這個啊。他立即拔掉荊棘,就在這時,他忽然猶豫了一下。
四德法師是播磨的法師陰陽師,也是一位在各地遊歷的法師,據說那時正好在都城,治好了來自四面八方的病人。
「……」
「那麼,我便去向孔雀明王祈求,希望消除您的疼痛……」
「為什麼?」
「看起來已經隱沒在了雪下,可人心中卻暗藏著各種各樣的事啊……」博雅感慨道。
「有什麼不可思議的,博雅?」
「奇怪,並沒有異樣之處……」
「這曲叫作源博雅的樂聲,如雪一般從天而降,九*九*藏*書用純凈覆蓋大地……」
「是、是誰?」
「哦……」
晴明說著,從外廊上大搖大擺地走了出來。
不知殿內原來安置的佛像是什麼,如今早已被盜走了。看起來像供奉佛像的地方,卻放著一個稚拙的五寸大小的木像。木像似乎坐在鳥一樣的東西上。那鳥若是孔雀的話,上面的雕像就是孔雀明王了。
「那,我們去拜見四德法師大人吧。」
「博雅,原來你慌了啊。」晴明笑了。
「唔,這麼說來,差不多到時間了。」
晴明放過四德法師,就此回去了,他將那具與柏木季正有緣的屍骨放進唐櫃,送到廣澤的寬朝僧正那裡,托他優厚地供養。

一座小小的大殿立在雪中,能聽到低沉而細微的誦經聲。
「我沒慌……」博雅嘟囔了一句。
「在下安倍晴明。」

「怎麼,你有所不滿嗎,博雅?」晴明說。
「該從哪兒說起好呢。」
「不過,博雅,如果想一想雪的下面也藏著春日,那雪下之物出現在天地之間,似乎也不都是壞事。」
「晴明啊,你是不習慣誇獎人吧。」
就在潔白的雪下,正孕育著春天。想到這一點,這寒意也變得可愛起來了。
護呰麌呰具呰畝呰……
博雅將視線從晴明身上移開,轉向庭院。
安倍晴明的宅邸中,盛放的白梅上也積著雪。
晴明說著,腳下踩著雪,發出沙沙的聲響,走進快坍塌的寺院門內。
「喂,晴明。」
「就是說,對我而言,你看起來真的像雪一般。」
「不,治愈您的並不是在下,而是平素參拜的孔雀明王。」四德說。
「那您是怎麼告訴四德法師的呢?」博雅問。
「那麼去嗎?」
「唔、唔。」
「我感到不可思議的就是這個,晴明。」
「去祈求?」
「正是。」
「但無論是污濁之物也好,清凈之物也好,所有的東西上都堆積著雪,被重重覆蓋,讓一切消失不見。不論下面有什麼,只要被雪包裹住,便是一片潔白無瑕。」
據說季正眼疼,四德便占卜了一番,才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大約在六年前的夏天,季正的右眼疼得厲害。
他打開眼前唐櫃的蓋子,從中取出了一樣圓圓的白色物件,再合上蓋子,將那白色的東西放在蓋子上。
「看來是到了。」
如果這是與柏木季正有因緣的read.99csw.com骨骸,那麼有了這個,就可以衣食無憂了。
「這就走吧。」
「是、是的……」
「我有個同胞兄弟,人稱智德法師,從智德口中聽說過您的法力。我這樣的人不能與您匹敵。所有的事情,我都會一一道來。」
「你這傢伙是在戲弄我吧。」
第三年春日里,季正又肩膀疼,同年秋日里腿部疼痛,不過請四德法師幫忙后,這些疼痛都順利地消除了。
「那我再試著向孔雀明王大人祈求吧。」
這是西京,一座荒廢的小小的寺院就在眼前。
「你去了就知道了。」晴明用平淡的語氣回答。
晴明將放下的酒杯端到嘴邊,唇抵在杯沿上,含了一口酒。

「我明白了。」
六年前,四德法師被叫到柏木季正的宅邸純屬偶然。這並非四德有意謀划。
「那麼這身軀逐漸增長年歲,倒也不是一件壞事。我是這樣想的,晴明。」
「沒錯。昨天,我去向孔雀明王祈求,希望治好大人您的病。」
「我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所以前來詢問。」
「這土地上有石頭,也有樹,還有倒下的草和飄落的枯葉,鴨川的河灘上還倒著死屍……」
聽說某處的清水對眼病有效,季正便汲取了那裡的水清洗眼睛,也沒什麼效果。通過典葯寮的熟人行方便,拿到了止痛藥服用,癥狀也不見緩解。
「季正大人感到不可思議,找晴明大人商談,確實再自然不過。」
「去四德法師前去的地方。」
過了大約十天,季正已經疼得難以入眠。
「是的。」
四德法師第二天才回來,季正又給了他一筆豐厚的謝禮,才讓他回去。
晴明與博雅坐在一輛牛車之中。

「去哪裡,晴明?」博雅問。
軲轆軲轆……車子碾壓著雪下的土地,向前駛去。
「怎麼了?」
晴明在柏木季正的宅邸中問道,被問話的便是季正本人。
「從柏木季正大人的宅邸順著足跡來到了這裏。」
「博雅……」
晴明看著博雅,臉上帶著微笑。

過了三天,雪便融化了。
季正的下人聽到這個消息,便將四德法師請到了宅子里。
恰在這時,他遇見了一位叫四德法師的人。read.99csw.com
「不過,晴明,為什麼饒了四德法師呢……」
「螻蛄男,你在這裏等一會兒。」
僅靠法師的身份不足以果腹,所以,戴上烏帽子、模仿陰陽師行事,不得不以法師陰陽師身份為生的人也比比皆是。
就在四德法師這樣嘟囔的時候——
四德法師盯著那頭骨看了一會兒,然後又拿起來,在手裡顛來倒去,橫擺側放,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它,似乎是在查看什麼。
這便是四德法師。
四德法師將手放在季正的頭上,祈禱一番,如此這般地做了一通以後,說:「我想起一件事,去去便回。」
四德法師得知此事後,點點頭說:「正是如此。」
幾乎沒有風,雖然寒意瀰漫,雪倒還不至於吹進屋檐下。庭院中的草木被白雪溫柔地包裹著,反而似乎能感受到一股暖意。
他繞到入口那裡,打開門扉,走進了大殿之中。他的身後跟著博雅。
連著幾天溫暖的日子,梅花的花苞微啟,紛紛開出白色的花朵。到夜裡,梅花的清香融入夜色,幽然四溢。
「走吧。」
「我也正好想吹呢。」
晴明悠然自得地喝著酒。博雅的笛音飄向遠方,春日已經到來。
晴明改變了話題。
「我不能告知您具體地點。我是個四處遊走的法師,無法隨身攜帶雕像,所以就向著西京的方向祈禱。還望大人見諒,我不能告訴您這個地點。」
「是啊。」季正應道。
「是四德大人您治好了我的病嗎?」季正問。
晴明與博雅正望著那梅花飲酒。蜜蟲待在一旁,酒杯空了,她便往杯子里斟酒。
「四德法師大人如何回答?」
是這麼一回事——
四德法師依舊坐在原地,頭轉向入口方向,把右手伸到了後面。想必他是想將頭骨藏在身後。
晴明和博雅一邊聽著誦經聲,一邊慢慢向大殿靠近,悄悄地走上檐廊,從牆壁的縫隙里往大殿內窺視。
他胸悶到無法自如地呼吸,而且有疼痛感。雖然喝了葯,也嘗試了各種方法,卻都不見效。
「我是說你,夸人的時候還讓人聽不懂,說話拐彎抹角的。」
喃謨母馱 野喃謨達磨 野喃莫僧伽 野喃莫七佛正遍知者……
「時間真是巧啊。如果我在場,四德法師也會有所顧慮吧。」
就在進退維谷之際,他通過熟人源博雅來見晴明,才有了兩日前的事。
就在二人說話之際,車子吱呀一聲停下了。
「沒事吧?」博雅說,「總不會跟丟足跡九*九*藏*書吧,晴明?」
四德說完便回去了。不可思議的是那天晚上,季正的胸痛和氣悶立即有了好轉。
螻蛄男是露子姬的玩伴,有時受晴明託付做各類雜事。這次也是如此。
他忽然想起了去年的事,便派人去找四德法師,恰好法師正在都城,便即刻叫他前來家中。
「你說為什麼……」博雅將視線撇開,「因為被誇的人不知如何是好啊。」
這是在春天落下的雪。
但是,最開始是一年犯病一兩次,後來間隔逐漸縮短,變成了一年三次、一年五次。最近甚至每個月身體各處都會疼上一回,每回都要叫四德法師來治病。
近來,四德法師也不行走各地,在西京的一座破寺住下了。這是因為兩年前,季正拜託他留在都城。
本以為一兩日就能痊癒,到了第三日也不見好轉。到了第四日、第五日,眼疾不僅沒有康復,疼得反而更厲害了。
四德法師先閉上了雙眼,然後如同下定決心一般,又將眼睛睜開。
如果在骸骨胸口放上大石頭,季正就會胸疼;如果用石頭敲打那頭骨,季正就會頭疼。
「人心之上,如果有歲月這層白雪堆積,不論是哀傷、仇恨,還是別的什麼,都能被那純白而明凈的東西包裹住嗎?如果真是這樣,晴明啊……」
「怎麼了?」
博雅放下杯盞,從懷裡取出葉二抵在唇上。
當天他就出了門,第二天才回來。
「就是土、土御門的……」
晴明告訴博雅。
「我剛才來您的宅邸,看到雪地上留著從這裏朝西京方向而去的腳印,那是四德法師的足跡吧?」
「都已經結束了。關於此事,今後不必有任何擔心了。」
「嗯。」
「那該走了。」他說。
事情便這樣決定下來了。
「明白了,晴明大人。」螻蛄男點了點頭。
四德法師說不出話來了。
「博雅啊,吹一曲吧。」晴明說。

「在這雪天里嗎?」
四德法師的聲音中有藏不住的慌張。
屋檐破損,狹小的大殿地板上有三分之一的地方積了薄薄的雪。
「並非所有,也有事想詢問您。比如,您是在哪裡得到那個頭骨的,諸如此類的事……」
「多麼不可思議,晴明。」
四德法師說的智德法師,此前曾想戲弄晴明,拜訪過晴明的宅邸。智德是陰陽師,但那時他的式神卻被晴明藏了起來,反而被晴明好生戲弄了一番。
此後,他便將骨頭帶回去,放進唐櫃里藏了起來。九_九_藏_書即使被發現,也不會有誰拿走人的頭骨。
一個僧人模樣的男子面朝小木像,唱誦著孔雀明王的真言。
「你為什麼到這兒來?」
「沒事的。那螻蛄男雖然年紀小,卻是個聰明的孩子。」晴明說。
「是的。」
二人坐在晴明宅邸的外廊上,身旁各放了一個火缽。他們的腳上都穿了襪子。
季正的胸口開始疼痛,感到氣悶,是在第二年的秋天。
「怎麼樣,博雅,差不多該去中納言柏木季正大人那兒了吧。」
柏木季正拜訪晴明的宅邸,是在兩天前。
「是、是啊。」
要治愈也十分簡單。拿掉放上去的石頭,或者不再用石頭敲打頭骨就可以了。
「我是雪?」
「博雅,可別發出聲音喲。進了門,就不能說話了。」

「雪怎麼了?」晴明問。
「知道了。」
晴明的庭院中,梅花盛開,在春日陽光下散發出柔和的清香。
於是,晴明與博雅二人動身了。

前世,柏木季正是叡山的僧人。他在山中修行時跌倒了,後腦撞在岩石上而死。屍身腐朽,僅僅剩下骨骸,如今仍在叡山上飽受風吹日晒。

「嗯。」博雅應答道。
「足跡是進了那荒寺的門裡。」螻蛄男說。
「怎麼了……」
「就這樣,我在沒有活計的時候,就利用這骨頭使柏木季正大人患病。」
「我們去吧。」
一看,地上長了荊棘,正好從頭骨右邊的眼洞里冒了出來。
「您要留下嗎?」
四德法師念誦的真言已經結束,接下來他做的事讓人震驚不已。
「我可沒有戲弄你。」
他再次來到季正家中的那一天,季正的眼痛已經好了。
從天上飄落的冰冷雪花中,年僅十歲的牛童牽引著牛車往前走。
博雅應了一聲。
季正眼疼,原因應該出在這裏。於是四德進山找尋,最終在森林中找到了他前世已經化為屍骨的身體。
來到這裏后,季正說道。
他說完,給了四德許多謝禮。
博雅差點叫出聲來,不禁捂住了嘴。
「就從剛才說的獲得這頭骨的經過說起吧。」
「唔、唔……」
「你就是雪啊。」
「那麼,您已經知曉所有的事了?」
舉著酒杯的博雅說道。
「嗯。」
雪無聲地落下。
季正讓四德法師占卜后,仍不知原因出在哪裡。
「是的。方才已經看到您拿著那頭骨了。」
「是的,就在方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