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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法律與道德 我們為什麼要誠信?

一、法律與道德

我們為什麼要誠信?

其實大家會發現,我們經常都會這麼做,比如說張三赴一個約會,他出門就晚了,結果在路上還堵車,朋友打電話來問,他就說「路上太堵了,只能晚了」。這種「顧左右而言他」的有意隱瞞部分事實的做法,似乎又有那麼一點虛偽和偽善。
在學術誠信這個問題上,我想柏拉圖應該依舊能帶給我們一些靈感,當你認真地讀完《理想國》,你會發現,求學問道的過程中,如何看待學術不端,其實就是代表著你對於正義觀念的選擇。
卡爾維諾寫過一個短篇小說叫做《黑羊》,說的是一個竊賊之國,每個人都晝伏夜出,以偷竊為生。「每個人都從別人那裡偷東西,別人又再從別人那裡偷,依次下去,直到最後一個人去第一個竊賊家行竊。該國貿易也就不可避免地是買方和賣方的雙向欺騙。政府是個向臣民行竊的犯罪機構,而臣民也僅對欺騙政府感興趣。所以日子倒也平穩,沒有富人和窮人。」但是後來出現了一個誠實的人,在該國寄居,他從來不去偷竊,每晚在家安靜地看書。後來有人告訴他:「你不去偷無所謂,但是你破壞了這個國家的傳統,你不出去,就意味著有人無法偷竊,別人會挨餓的。」誠實的人沒有辦法,最後選擇晚上出門,當然他沒有偷竊,他只是在河邊靜靜看著流動的河水。每次回家,都發現東西被偷了。但是,他依然沒有從眾,最後他餓死了。
網上同時也有一則新聞,建校124年的日本京都大學首次因為學術不端而取消了一個博士的學位,該論文因沒有明確標記引用9處、借鑒他人的想法等共計11個不正當之處,故被認定為抄襲。read.99csw.com
除了剽竊學術成果這種惡劣的失信行為,很多時候,你會發現善與善之間會發生衝突。禁止殺人是對的,禁止欺騙也是對的,但是禁止殺人和禁止欺騙這兩個戒律之間會有衝突,就像納粹士兵與老太太的案例,要根據情境主義做一種道德的功利的比較,為了保全別人的生命,欺騙納粹士兵,我覺得是可以接受的。
這就提醒我們,任何一種觀點其實都是有短板的,我非常欣賞一種叫做道德功利主義的做法,也就是說,追求結果本身並不壞,關鍵看這種結果是否符合道義。
如果你擁抱強權論,認為正義是強者的利益,權力決定正確,強者指黑為白,指鹿為馬,弱者也必須接受,那麼學術不端就是一個偽問題。正如某位「不知知網」藝人被曝光只能證明他不夠強大,刷屏的雞湯文被刪道理也是一樣。只要你足夠強大,即便在眾目睽睽下作假,你也可以以人格、生命、名譽擔保,你沒有作假。
同時,它還存在著一種道德難題,如果只是根據後果來決定是否誠信,那麼誠信只是一種需要權衡利弊的附條件規則,根本就不是一種值得推崇的美德。
如果你接受功利論,認為只有當誠信能帶來或名或利的好處,人才可以誠信,做人的最高境界就九*九*藏*書是有誠信之名但不行誠信之事,那麼學術不端也是可以被理解的,只要充分地權衡利弊得失,在可見的經驗領域內利大於弊,那麼就沒有必要遵守學術道德。學者的最高境界就是擁有完美的學術聲譽,但卻可以沒有任何真才實學。
這讓我想起了蘇格拉底在接受死刑判決前的自我辯解中說:我的朋友,如果你認為一個寶貴的生命應該花費時間掂量他的生死前景,你就搞錯了。無論做什麼,他僅有一事需考慮,即做的是對還是錯,像個好人還是壞人。
如果你是這位老太太,怎麼回答呢?康德的解釋是顧左右而言他,康德認為人是不能撒謊的,因為你撒謊就是把別人當成了手段,而人只能是目的,人不能是純粹的手段。
宋朝大儒朱熹也說:「民無食必死,然死者人之所必不免。無信則雖生而無以自立,不若死之為安。」也許,這才是真正的祖宗教導,而一切的詭詐與欺騙才是真正的違背祖訓。但問題是,我們有多少人會選擇成為《黑羊》中那個孤獨寄居者?
如果你選擇了柏拉圖所推崇的道義論,認為正義本身就是一種客觀的善,堅持正義,人的心靈才可能井然有序,充滿喜樂,正義不是幸福的工具,正義乃是幸福本身,那麼學術不端就是學者的最大恥辱。這就如康德所說,「道德本來就不是教導我們如何使自己幸福,而是教導https://read.99csw.com我們如何使自己無愧於幸福」。
誠信的前提離不開人所持的有關正義的信念,不同的信念決定了人們不同的立命之法。孔子說:「民無信不立。」意思是,國家不能得到百姓的信任就危險了,后引申指做人、為學都應誠信為本,否則無法安身立命。當象牙塔內的學術不端司空見慣,我們不禁懷疑,人為什麼要誠信,學術為什麼不能不端?這個問題如果不說清楚,人很難誠信,學術也無法擺脫不端的宿命。
嚴格來說,這三種有關正義的信念都不能完全說服我。
所以你也不能把這名納粹士兵當成純粹的手段。老太太可以顧左右而言他,說昨天早上七點在村頭看到過猶太人。她沒有對納粹士兵撒謊,因為她的確看到了,只是沒有說還把猶太人收留了。所以她對納粹士兵沒有撒謊。
很多時候道義論又顯得過於教條,要求人在任何情境下都不能撒謊。有人曾經舉過一個這樣的例子:假定在「二戰」期間,一名德國士兵到了一位老太太家,老太太家藏了一些猶太人。那德國士兵對老太太說:「老太太,你是一個天主教徒,我知道你是不能撒謊的,那你誠實地告訴我,你家裡有沒有藏匿猶太人?」
雖然在可見的經驗世界中,這種選擇可能意味著艱辛無比。經院主義哲學家阿奎那(Thomas Aquinas)在年少時,由於長得笨重,身材跟葡萄酒桶差不多,而且不懂變通,所以有「笨牛」的綽號。有一次有同學說,窗外有一隻會飛的牛。阿奎那馬上跑到窗邊去看,結果並沒有看到會飛的牛。全班同學鬨read.99csw•com笑,取笑阿奎那的愚蠢,牛怎麼會飛呢!阿奎那卻說,相比于會飛的牛和同學的欺騙,後者更讓人感到可笑和荒謬,自己寧願相信牛會飛,也不願意相信同學、朋友會欺騙自己。
這個世界充滿著詭詐和欺騙,法律只是對人最低的道德要求,它無力改變人心,雖然它必須在捍衛道德底線層面有所作為。

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我們無法找到一個為之而死的信念,我們也不可能擁有一種信念為之而生。
作為一名老師,我想告訴我的學生:我們應當以何種信念作為我們人生以及學術的動力,這是每一個以學術為志業的人都應該認真思考的問題。
柏拉圖用洞穴譬喻告訴人們,那些見過光明的人不得不重下洞穴,等待他們的一定是陡峭崎嶇的人生。
對於功利論,首先它的結論是不穩定的。長遠來看,我遵守誠信原則會帶來好處,但這個「長遠」是多少年呢?3年夠不夠長遠?我誠信經營3年,虧損300萬,隔壁的張三天天賣注水肉,已經賺了上千萬。我很難不嫉妒,所以我在想還要不要誠信呢?我豁出去決定再搞一年誠信經營,結果一年過去了,虧得店面都賠進去了。

每年5月,學校里都會比較忙,因為又有一批學生要畢業答辯。現在的畢業生好像比老師還忙,都忙著在論文查重。畢業生們在網上集體吐槽「不知知網」的博士藝人,好像他是加劇這份「艱難」的始作俑者。
如果我是一個「二戰」期間的簽證官員,有一群猶太人要逃到其他地方去,我在工作上作假,給他們派發了簽證,我個人覺得是可九*九*藏*書以接受的,因為我依然持守道義論,只是這是一個情境主義的多元道義論。
道義論的困惑在於,如果在可見的經驗世界,誠信根本無法給人帶來有利的後果,人們有什麼動力去堅持誠信?如果身邊充滿著學術不端但功成名就的「典範」,又有幾人能夠堅持坐冷板凳的精神?「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孔門聖人的操守,凡夫俗子幾人能及?

強權論自不必說。
所以用道德主義來進行結果意義上的比較,就是道德功利主義。
論文抄襲亦是如此。研究生張三寫論文,追求學術成果考上博士。考博士是一個結果,但張三發論文的途徑是抄襲別人的科研成果,誇大甚至造假實驗的成果,那這種剽竊而來的「考上博士」的功利,當然是不好的。只有當張三認真進行學術研究,得到自己的學術成果,才是好的。
「論文」要自己寫,本就是無須特意申明的事,但這個議題之所以能夠持續引發社會的熱議,一方面是因為「學術誠信」沒有成為部分學生內心敬畏的原則,這是誠信教育的缺失;另一方面或許是因為「博士不知知網」「往屆變應屆」之類學術不端的現象越來越多,這種不公平的競爭傷害了每一個學子內心的公平與希望。
比如,張三想和李四結婚,結婚是一個結果,但張三想娶李四的原因是她在北京有8套房,在上海有88套房,在深圳有888套房,所以張三迫不及待地想跟她結婚。那這種以結婚追求利益的功利,當然是不好的。只有當張三愛上了李四,這種基於愛情而追求結婚的功利,才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