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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生離死別的流放 八、最後的流刑——發遣

第五章 生離死別的流放

八、最後的流刑——發遣

清代對傳統流刑的最大改變是發遣刑的創立,這也可以看成是流刑最後的迴光返照,隨著清末修律,流刑這種在中國存在數千年的刑罰制度也就徹底地被扔進歷史的垃圾桶。
寧古塔在今黑龍江省寧安市,是清代統治東北邊疆地區的重鎮。滿語數之六為寧古,個為塔,相傳清皇族先祖兄弟六人曾居此地,故得此名。在清朝,寧古塔是一個讓人聳人聽聞的地名,它是清朝最著名的流放地。康熙時期的詩人丁介曾有詩寫道:「南國佳人多塞北,中原名士半遼陽」,說的就是此地。被發遣至寧古塔的流人有抗清名將鄭成功之父鄭芝龍、文人金聖嘆家屬、思想家呂留良家屬、著名詩人吳兆騫等,其中相當一部分是因文字獄牽連而來。
翌年,兆騫赴京接受檢查和複試。在複試中,又發書生意氣,當時所有的殿試舉子都戴上枷鎖答卷,但他不堪受辱,交白卷以示抗議。順治皇帝親審吳兆騫的案件,最後雖然查明他沒有舞弊,但仍然將其重責四十板,產籍沒入官,父母兄弟妻子一併流放寧古塔。他的朋友吳梅村為他的執拗寫下一段令人無奈的詩句:「生男聰明慎莫喜,倉read•99csw•com頡夜哭良有以。受患只從讀書始,君不見,吳季子!」
這兩首詞所體現的人間至情,那種對好友的牽挂、關切讓人動容,令人涕淚不止。納蘭性德見到此詞,大為感動,說:「何梁生別之詩,山陽死友之傳,得此而三。此事三千六百日中,弟當以身任之,不需兄再囑之。」顧貞觀曰:「人壽幾何,請以五載為期。」感動萬千的納蘭性德終於同意解救吳兆騫,答應在五年之內一定完成此事,並表明自己營救兆騫當義不容辭:「絕塞生還吳季子,算眼前外皆閑事。知我者,梁汾耳!」經過很多人的努力,吳兆騫終於被贖了回來。康熙二十年(1681),在發遣二十三年後,吳兆騫與家人終於啟程南歸,重還關內,當年的青春少年,如今已是白髮蒼蒼。
發遣寧古塔的流人命運極為悲慘,從內地長途跋涉至冰天雪地的東北對於流人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挑戰,清人筆記《研堂見聞雜記》中對此有過細緻的描述:「諸流人雖名擬遣,而說者謂至半道為虎狼所食,猿狖所攫,或飢人所啖,無得生者。」許多流人在路途中就read•99csw.com被野獸吃掉,甚至被饑民分食,能夠走到寧古塔為奴為役終老此生亦是萬幸了。寧古塔的生活異常艱辛,清代流放此地的詩人吳兆騫記述:「官莊人皆骨瘦如柴」,「一年到頭,不是種田,即是打圍、燒石灰、燒炭,並無半刻空閑日子。」
在當前的清宮劇中,經常能夠聽到皇帝對罪犯「發配寧古塔,賜予披甲人為奴」的懲罰。這其實也是發遣刑在歷史上的真實寫照。從順治年間開始,寧古塔就成了清廷發遣人員的主要接收地。披甲人是八旗旗丁的一種,八旗旗丁按照身份地位,分為阿哈、披甲人、和旗丁三種。阿哈即奴隸,多是漢人、朝鮮人;披甲人是降人,民族不一,地位高於阿哈;旗丁是女真人。八旗旗丁平時耕田打獵,戰時披甲上陣。
吳兆騫在寧古塔受盡折磨,在冬天只能用斧子敲鑿冰塊,粗糧為食。好在他有一群始終關心他的朋友。他的好友顧貞觀(字梁汾)在給他送行時就許下諾言,必定全力營救。為了朋友,顧貞觀向當時太傅明珠之子納蘭性德求援,納蘭性德開始並未允諾。一年冬天顧貞觀寓居北京千佛寺,環顧皚皚冰雪,想起read.99csw•com冰天雪地生死未卜的好友以及當初的許諾,不禁潸然淚下,遂寫下感人肺腑的千古名篇《金縷曲》兩首:「季子平安否?便歸來、平生萬事,那堪回首!行路悠悠誰慰藉?母老家貧子幼。記不起,從前杯酒。魑魅搏人應見慣,總輸他覆雨翻雲手。冰與雪,周旋久。淚痕莫滴牛衣透。數天涯、依然骨肉,幾家能夠?比似紅顏多命薄,更不如今還有。只絕塞、苦寒難受。甘載包胥承一諾,盼烏頭馬角終相救。置此札,兄懷袖」。「我亦飄零久。十年來,深恩負盡,死生師友。宿昔齊名非忝竊,試看杜陵消瘦,曾不減、夜郎潺。薄命長辭知己別,問人生、到此凄涼否?千萬恨,為君剖。兄生辛未吾丁丑,共些時,冰霜摧折,早衰蒲柳。詞賦從今須少作,留取心魂相守。但願得、河清人壽。歸日急翻行戍稿,把空名料理傳身後。言不盡,觀頓首。」
發遣是將罪犯發配到邊疆地區給駐防的八旗官員當差為奴的刑罰,是清朝特別創立的刑罰。發遣有為奴、當差、種地等區別。為奴是發遣中處罰最重的刑罰,犯人或者給邊防駐防官兵為奴,或者給「新舊滿洲人」和新疆的維吾爾族伯克為奴,其中以給官兵為奴最多。當差是指承擔各種艱苦的雜役,如在驛站充當站丁,或充任水手、匠役等,發遣到新疆的犯人還有挖礦、燒窯、拉縴、挖渠、護堤等差役。種地則有拓邊墾殖的性質,到新疆的發遣犯人大部分用於種地,主要與當地屯兵合力耕作,或是單獨耕種。發遣犯人與邊軍關係密切,為奴者以給駐屯軍為奴為主,所當之差也主要是為駐軍及其家屬服務,種地者又以附屬軍屯的耕種為主,但犯人不能直接發充為兵,因為入伍是對犯人的一種獎賞,而非懲罰九九藏書
吳兆騫何許人也,他是清初著名詩人,才華橫溢,少年時就被譽為「江左三鳳凰」之一。可惜文人的清高與執著讓他踏上了寧古塔的發遣之路。順治十四年(1657),吳兆騫鄉試中舉,本該是件值得慶賀的事,卻受人誣陷,牽涉「南闈科場案」。
吳兆騫是幸運的,因為他有這麼多關心他的朋友,而且還能得朝廷權貴https://read.99csw.com相助,甚至因為文章上達天聽,受到康熙皇帝的賞識,最後回歸故土。而更多的寧古塔的流人就只能終老異鄉了,一位寧古塔流人在悼念亡妻的誄文中寫道:「及天降災而人遘禍,家已破,人已亡,流離顛沛,隨地悲傷。視黃河之洶湧而目眩,瞻泰山之突兀而心慌。思親也日灑千行之淚,思女也夜回九折之腸。宿孤廟而跼蹐,投野店而彷徨。氏猶且扶我病軀而肩負幼子,口銜食物而手挾衣囊。雖忍飢而沖夜霧,即葛屐而履晨霜。吁嗟乎!吾得苟延性命以至於今者,皆氏之徹夜看視,寒涼迭進,而使得離床。初則為賢良之內助,后則為患難之糟糠。細思其始末,吾寔(實)心痛恐至瞑目而猶不忍忘。哀哉久離桑梓之地,終焉沙漠之鄉。難受者火坑之厄,邀恩者雨露之涼。賃屋于西關之側,棲身於大路之旁。寒威透體,凍雪堆牆,冷風穿壁,微月當窗。氏則擁衾輾轉,吾亦倚枕思量……飲冰茹糵,以至小康。拮据而寸心盡碎,操勞而食指皆僵。吾嗜醇醪而無端歌泣,揮翰墨而自為短長。卒至萍蹤偶合,耕田築室于東京者為安身立命之場……」,寧古塔流人的無限辛酸又豈是這短短的悼文且能言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