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二章 盧克雷齊婭·波吉亞 青春之死

第二章 盧克雷齊婭·波吉亞

青春之死

12年的歲月悄然逝去。盧克雷齊婭39歲了,嫁至埃斯特家也快滿18年。生育的孩子們,除了三個男孩兒夭折之外,還有四個健康的孩子。長子埃爾科萊二世後來與法國國王的女兒結了婚,次子伊波利托也成為樞機主教,建造了著名的埃斯特莊園,現今依舊保留于羅馬郊外的蒂沃利,裏面擁有眾多美麗的噴水池。
轉年到了1507年,盧克雷齊婭也還是過著平靜的日子。4月,阿方索將國政託付給她,自己一如既往地旅行去了。那段時間的某一天下午,在城堡中的一個房間內,人們圍著盧克雷齊婭,熱鬧而活躍地雜談著。就在那時,城門之前來了一個風塵僕僕、精疲力竭的西班牙人。他下了馬,對衛兵簡單地通報:「切薩雷·波吉亞公爵去世了。」

可是,波吉亞家族卻非常凄涼。父親亞歷山大六世及哥哥切薩雷去世之後,1512年,盧克雷齊婭與比謝列公爵所生育的孩子、小公爵羅德里戈在其收養地巴里去世,年僅13歲。盧克雷齊婭出嫁到費拉拉的那天,他尚是在襁褓中的嬰兒。自從那天她與睡夢中的兒子告別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面。每年她都會把比上一年稍大一點兒的孩子的衣服送往巴里,但現在已經再也沒有這個必要了。4年後,她最小的弟弟傑弗里,一個一直躲在背後的鄉村貴族,在那不勒斯走完了一生。第二年,母親瓦諾莎也逝于羅馬。剩下的只有已經死去的哥哥胡安留在西班牙的家人,以https://read.99csw.com及在法國長大的切薩雷的女兒,此外就只有盧克雷齊婭領養到的費拉拉的庶子們。其中沒有一個人遺傳了光輝的父親或哥哥的風貌。
1506年10月25日的夜裡,切薩雷成功地從關押地、卡斯蒂利亞地區的城堡中出逃。6年前,在羅馬的聖彼得廣場上,切薩雷將發瘋的雄牛一頭一頭地擊倒,最後僅僅用刀背就擊倒了第六頭牛,使得羅馬群眾為之狂熱。當初年輕的體力好像在他的身上又復甦了。逃亡的一個多月後,避開了追捕者而消失了蹤跡的他,在12月3日,出現在妻子的娘家納瓦拉的首都潘普洛納。盧克雷齊婭得到的消息就是從那裡傳來的。
盧克雷齊婭這樣的擔憂與懇求,結果沒有受到任何人的理睬。人們都覺得這是年輕而不懂事的女孩子的行為。事實也如此,她所做的事情都是感性的,缺乏慎重考慮,馬上就要24歲的她卻依舊只是個「永遠的少女」。
「懺悔與聖餐都已經結束了。現在,作為一個基督徒,即便罪孽深重也想向教皇聖座請求。為了賜予我貧瘠的心靈以精神的寶物,請聖座以慈悲之心,在聖座神聖祝福的同時,也為我向神明祈禱調停和解。然後,對於不得不留下來的我的丈夫與孩子們,請在賜予神明保佑的同時,也賜予聖座寬廣的慈愛……」
切薩雷·波吉亞,可以說,這個哥哥給盧克雷齊婭帶來了幾乎所有的不幸。可是,她非但沒有因此怨恨,反而比誰都更熱愛,更依賴哥哥。在這個哥哥去世后,她似乎第一次獲得了平和的時間。這個時期,費拉拉雖然與羅馬之間進行著苦戰,但是作為國主夫人,她什麼也沒做,也不要做任何事,只要躲在丈夫阿方索這棵大樹的背後就行。因為與兩個前夫相比,阿方索具有相當出眾的氣量與對妻子的愛。盧克雷齊婭也不再尋求情人,在這12年間,她接連不斷地生了5個孩子。
可是,作為母親的盧克雷齊婭卻躺下不動了。到了次日,她依舊頭疼欲裂,發熱厲害。她那美麗的長長的金髮因為礙事,在她倒在病床后第一次被剪短了。她雙手僵硬,頭往後仰,痛苦的臉上已失去了血色。不一會兒,她的鼻子里噴出了血。這個狀態間隔一段read•99csw.com時間便重複一次,持續了一個星期,周圍人都能看出她苦苦掙扎的樣子。對於醫師的忠告,不管什麼她都接受,葯也勉強地喝了下去。阿方索一直陪伴在這樣的妻子身邊,但他沒有握住她的手給她力量,只是在病房中焦慮地來回走動。無論是誰前來商談政務,都被他怒罵趕走。
儘管從臨終的盧克雷齊婭那裡收到如此情深意長的為了丈夫與孩子們的請求,但不到兩年,教皇就與費拉拉宣戰了。她所做的事情,再次以徒勞告終。
這個消息立即報告給了盧克雷齊婭,她一動不動地僵在人們的視線之中。等她開口時,就激動地迸出詛咒上帝的話來。「當我越是試圖取悅上帝,他對我的考驗就越發嚴酷!我真是要更加感謝上帝吧,因為他自始至終都是這般考驗我。」
6月22日,在任何人的眼中看來已經無可救藥的盧克雷齊婭喝下一碗濃湯后,說要給教皇寫信。深知自己死期將至的她,現在的擔心是教廷與埃斯特家之間反覆加劇的不和關係。
「自從兩個月前我度過了嚴重的妊娠期后,在神明的幫助下,14日的黎明,我得到了一個女兒。我祈禱著,從此我的健康就能恢復了吧。可是,我的健康非但沒有恢復,反而更加惡化了。我們的創造者已經賜給我女兒這個禮物,我明白自己的人生即將結束,幾個小時后大概就遠離塵世了吧。
弗朗切斯科絕對不是一個非常聰明的男人,但是他的身上具有現實的男人的魅力。他個子很高,身材修長,淺黑色的精壯肌肉,微微睜開的眼睛散發出溫柔的目光,他那個扁平鼻子反而讓人覺得親切。他騎馬時的身姿和那匹曼托瓦產的馬一樣挺拔,甚至比雕塑還要美麗,沉穩而大氣地漸漸馳去。他愛飲葡萄酒,像愛著女人一般。
看完這封信,教皇默默地畫了個十字,做了祝福。
九_九_藏_書兩天後,盧克雷齊婭顯得十分安詳,但是已經沒有了意識。當天夜裡,她輕輕地嘆了口氣後去世了。

在羅馬,費拉拉大使與利奧十世會面了。他說道:「教皇聖座,公爵夫人的健康情況非常糟糕,對於這封信不能親筆書寫,她表示非常抱歉。」教皇的心中也許浮現出昔日在比薩大學里曾是同窗的切薩雷以及後來波吉亞家的榮耀與沒落。他開始閱讀盧克雷齊婭的信。
身在費拉拉的盧克雷齊婭十分擔憂哥哥的處境。她給自己能夠想到的所有當權者寫了信,苦苦哀求釋放切薩雷,向教皇尤利烏斯二世請求將切薩雷送至費拉拉。可是,教皇一邊看著羅馬的費拉拉大使帶來的她的信,一邊說「埃斯特家並沒有這個打算吧」,並不將信函當作正事。那個時候,費拉拉的國主埃爾科萊正處於垂死邊緣,埃斯特家也不能無視教皇的意願而接受盧克雷齊婭的請求。路易十二給她送來了一封親切禮貌的回信,但是,已經放棄了切薩雷的法國國王的回信不過是對女性的外交辭令。同時,教皇在寫給埃爾科萊的信函中明確表示,根本不會考慮將切薩雷安置於法國的領地內。他在給埃爾科萊的信中甚至還這麼寫道:「不用管那個和尚的私生子了。」盧克雷齊婭請求至少讓自己領養失去了監護人的年幼的孩子們,但最終也只有公文書上成為切薩雷孩子的因凡特·羅曼諾被允許領養,也不是在費拉拉,而是由附近的卡爾皮(Carpi)的一個小領主撫養。與比謝列公爵生育的孩子羅德里戈則被送往巴里的伊莎貝拉·阿拉戈納的宮廷。但是,對於尚未與盧克雷齊婭獲得後九_九_藏_書嗣的阿方索來說,這也不得不說是合理的處置。
切薩雷獲得自由的這個消息,不僅盧克雷齊婭,整個歐洲都為之歡呼。人們傳言,以那不勒斯為立足點瞄準義大利的西班牙國王費迪南多準備將軍隊交給切薩雷管理,苦於應對威尼斯的教皇尤利烏斯二世將任命切薩雷為教皇軍隊的指揮官,等等。但是教皇、西班牙國王和法國的路易十二根本沒有將一隻鷹招攬到自己懷裡的意思。切薩雷最後留在了納瓦拉,就這一點已經讓盧克雷齊婭高興萬分了,她立刻寫了一封喜悅的信函彙報給弗朗切斯科,並在修道院里做了感謝上帝的彌撒。
6月14日,她早產了一個7個月大的女嬰。這個看起來非常虛弱的早產兒,沒有一個人相信她能活得長久。她立刻決定進行洗禮。在昏暗的燈光下,剛剛生下來的嬰兒被取名為伊莎貝拉·瑪麗亞。
然而,儘管是悲劇人生,但是可以說,盧克雷齊婭真正意味上的生存只有自父親即位教皇之日起至哥哥切薩雷去世為止的15年間吧。她是與波吉亞的名字共存亡的,在與波吉亞家的榮光及其崩潰糾纏了一生后,她的人生也隨著波吉亞家族的崩塌而終結。這之後的她,不再是盧克雷齊婭·波吉亞,而只是一位善良溫柔的妻子——盧克雷齊婭·德·埃斯特。
兩個感性的人親近起來並不需要花很多時間。曼托瓦距離費拉拉很近,兩人又是親戚關係,見面的機會很多。但是,就這樣,他們還一直保持著書信往來。這次幫助二人傳遞書信的聯絡人是詩人斯特羅齊,書信中使用的全是假名。弗朗切斯科使用的是居伊,盧克雷齊婭使用的是巴爾芭拉,費拉拉公爵阿方索是卡米洛,其弟伊波利托樞機主教是提古利諾,弗朗切斯科的妻子伊莎貝拉是蕾娜,而斯特羅齊是吉羅。信函的傳遞路線是:從盧克雷齊婭傳送給斯特羅齊,斯特羅齊轉給居住于曼托瓦的他的弟弟,然後由弟弟轉給能夠自由進出曼托瓦宮廷的親戚烏貝爾特,再遞到曼托瓦侯爵弗朗切斯科的手上。從弗朗切斯科發出的信函則是通過相反的路徑到達盧克雷齊婭的手上。信函大多都是關於切薩雷的事情,但有的時候也有這樣的信函往來:「卡米洛明天早上出發去法國。」1506年的秋天,在波河的河畔,兩人相會了九九藏書,弗朗切斯科甚至將盧克雷齊婭帶回了曼托瓦城。從這時起,人們開始私底下議論著兩人的關係,但是兩個人都以談論切薩雷為名而毫不在意。至於阿方索,他不是那種嫉妒心外露的性格;伊莎貝拉也出於自尊心對此不聞不問,卻只是蔑視二人。
在這段時間,溫柔地安慰、支撐盧克雷齊婭的,是她的小姑子伊莎貝拉·德·埃斯特的丈夫弗朗切斯科·貢扎加。作為曼托瓦國主的弗朗切斯科並非傻瓜,他非常清楚盧克雷齊婭的所作所為都是幼稚而徒勞的,可是生性善良的他看到這個美麗而無依無靠的女人那麼拚命地為哥哥想辦法時,內心被打動了。而且盧克雷齊婭也一直都需要在自己的身邊能有一個讓她安心倚靠的男人,一個可以溫柔地包容自己的男人。
弗朗切斯科聽了盧克雷齊婭的懇求之後,以自己的名義向教皇及西班牙國王送去了請求釋放切薩雷的信,可是也沒有得到有效的回復。盧克雷齊婭每天都心事重重的,直到有一天費拉拉終於收到了一條讓她雀躍的消息。
1519年年初,這一年,盧克雷齊婭的身體狀況非常糟糕。她正處於第十次孕期。在曼托瓦,長期身患「法國病」的弗朗切斯科·貢扎加也處於瀕死邊緣。到了3月,昔日盧克雷齊婭信中所寫的那個「我喜歡你。為什麼呢?因為你是秘密的人」的男人也進了黃土。
盧克雷齊婭默默地聽著,一直保持著微微低頭的姿勢。人們看著那樣的她,都十分佩服她堅強的意志。但實際上,盧克雷齊婭的苦悶與絕望只是被封在內心深處,不再表露在外而已。數日後,埃斯特家的人也罷,宮廷里的人也罷,沒有一個人看到她哭泣。她與往常一樣生活,白天也處理丈夫留下的國政事務。可是,到了晚上,附近房間的女官們聽到她在燈光昏暗的房間里用西班牙語的瓦倫提亞方言自言自語。
切薩雷的那個西班牙僕人被傳喚了進來,由他說明了情況。切薩雷在納瓦拉與表哥等人與當地的一夥豪族鬥了起來。不知怎的,切薩雷脫離了夥伴,只自己一個人被敵人團團圍住。午夜過後,他最終負傷而死。敵人將他的武器及鎧甲都剝了下來,將赤|裸的他丟在黎明時分的冰冷地面上便逃走了。同伴發現切薩雷的屍體時,已經是早上第一束陽光照射四周,天邊泛白之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