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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紅衣(1492—1498) 第二章

第一部分 紅衣(1492—1498)

第二章

3月微風和煦,在特韋雷河的河水都已漸暖的羅馬,蔚藍的天空也變得更加深邃。關於到達羅馬後的切薩雷,我們能獲得的最早史料就是在第二年,即1493年的這個春天。史料是摩德納主教,即費拉拉公派遣的駐梵蒂岡大使喬凡尼·薄伽丘,與費拉拉公爵埃爾科萊·德·埃斯特之間往來的書信。
首先是身體的鍛煉。切薩雷把大主教必須履行的教會儀式義務縮減在最小範圍,但對跑步、摔跤甚至是各種武藝,卻猶如不知厭倦一般。對於那時肆意揮灑汗水,被同輩的年輕人所包圍,有著明朗、年輕笑容的切薩雷,年代記作者卡塔內在記錄中如此評價:「荷馬式大笑一般的人。」
傑姆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生命究竟與何種策略相關聯著,雖然他在羅馬生活得很自在,但常年的異鄉生活也難免使他染上了一絲憂鬱。在王子傑姆周圍散發著充滿東方風情、慵懶愜意的異教氛圍,對喜好新鮮事物的羅馬上流子弟們來說有極大的魅力。他們爭相穿上了土耳其風的服裝,教皇的兒子們也沒有例外。在教皇宮殿內「波吉亞的房間」中,掛著由平托瑞丘親筆繪畫的波吉亞家族眾人的肖像畫,其中胡安就穿著土耳其風服裝。切read.99csw.com薩雷也緊跟這個潮流,當時的記錄顯示,就連在正式的宴會上,他也是以卷著白色頭巾的土耳其風格服飾出席,這讓那些從阿爾卑斯以北各國到訪的篤信基督的人非常反感。
「土耳其帝國蘇丹,長久以來,念及作為人質的可憐弟弟的境遇,總是頗為煩惱傷感。日日苦思如何能於此境地中將其拯救,最終得出了如下的結論——只有將傑姆從塵世間的各種苦難中解脫出來,平安地送往天國,才能徹底救贖他的靈魂。若教皇願協助達成心愿,將會贈予30萬達克特作為謝禮。」
大主教與同為主教的薄伽丘大使邊談笑邊朝特韋雷河的方向行去,清爽的微風從並排騎馬走著的兩人身旁吹過。在他們身後,當天同去狩獵的年輕人們,有說有笑地跟著,比切薩雷小一歲的弟弟甘迪亞公爵胡安也在其中。
但是,那一天的薄伽丘並沒能與這位教皇的兒子會面。當他進入接待室時,即被管家告知今日的會見已結束,主人在準備外出了。從接待室往裡面的房間望去,那裡的幾位客人也正在紛紛道別。薄伽丘不得不回去等待下次見面的機會。

走近跪地等待的薄伽丘,切薩雷對這位義大利強國之一費拉拉公國的大使尚有印象,對這位大主教邊伸出手邊說道:「我正要去打獵。」
究其原因,亞歷山大六世對人質的利用與其他人完全不同。如果說保留人質是為了牽制敵人,那麼一般人們只會想到敵人進攻時,以人質來要挾敵人。而他考慮的則是,一旦土耳其蘇丹有侵略基督教國家的舉動,就讓傑姆從羅馬率大軍攻去君士坦丁堡。他十分清楚,現在的土耳其宮廷內部,尚有不少家臣對前蘇丹之子傑姆心有所向。
切薩雷雖對年輕人喜好的各種事物都抱有興趣,但唯獨對神學毫無興趣。這時候的他,被曼托瓦大使形容為「想要成事,但卻沒有相應的頭腦」,被曼托九*九*藏*書瓦侯爵夫人伊莎貝拉·德·埃斯特惡評為「沒有學問、藝術素養的無腦男人」。
另一項他極為熱衷的愛好就是對周身穿戴的研究。他非常用心地挑選衣服、武器和寶石,總是率先追求當時的流行,並拿來作為參考,還會自己花心思來創新。
就如薄伽丘所記錄的那樣,切薩雷在羅馬的生活,與其說是神職者,不如說更接近於文藝復興時期的君主。托父親即位教皇的福,成為瓦倫西亞大主教的切薩雷,光年收入就增加到了16000達克特。想過怎樣的生活,全憑他的意願。

土耳其王子傑姆
那時候,使羅馬更添異教色彩的是土耳其王子傑姆的存在。這位年輕的土耳其王子,是1453年率軍攻佔君士坦丁堡、滅拜占庭帝國(東羅馬帝國)的穆罕默德二世的兒子,父親死後因繼承權爭鬥輸給了哥哥巴耶塞特,從君士坦丁堡逃到雖然距離最近但已變成基督教國度的羅德島。羅德島的掌權者是由十字軍衍變成的聖約翰騎士團,最初他們大喜過望,想不到這種重要人物竟然會自投羅網。但隨後發生了更讓他們吃驚的事情,新蘇丹巴耶塞特為了讓對方留下弟弟傑姆,答應每年支付4萬達克特。條件則是由接管方將弟弟傑姆保護起來,且讓他有生之年不得回到土耳其帝國。從那時起,這位流亡的年輕王子便成了人們矚目的焦點。法蘭西國王、匈牙利國王、那波利國王、威尼斯共和國還有羅馬教廷,都盯上了傑姆的年金和作為人質的價值,為了將其得到手而相互爭奪九九藏書。傑姆第一個流亡目的地的聖約翰騎士團,其成立經過與現狀都與羅馬教會有著很深的淵源,故而羅馬教廷在前教皇英諾森八世時,得以如願以償地接管了這名人質。於是王子傑姆就這樣留在了羅馬,居住在教皇宮殿中。雖說是人質,待遇卻完全沒有人質般的不快。這位土耳其王子,在這對他來說猶如異教大本營的羅馬,又是打獵又是演奏音樂,也不愁上等的美酒食物,還可以自由地找女人來服侍。如此這般的日子,在切薩雷到羅馬之前已經持續了四年之久。
正在準備走出玄關的時候,他遇見了迎面走來的切薩雷。薄伽丘甚至沒能馬上認出來。他所熟悉的切薩雷,是在正式場合身著樸素主教服的人,而那天的切薩雷卻穿著俗世的服裝。天藍色緊身褲和天藍色短上衣,從袖口處露出了白色花式襯衫,一襲紫色短斗篷,優雅包裹著17歲的切薩雷那富有活力的軀體。
於是兩人並肩走下了玄關的石階,切薩雷的馬夫早已牽著馬嚼子在那裡恭候多時,年輕的瓦倫西亞大主教單手扶著馬鞍就翻身上了馬,隨後示意薄伽丘也上馬,途中可與他同行。
羅馬近郊凡是能稱為原野的地方,沒有一處能逃過切薩雷的馬蹄。瞄向被獵犬逐出的獵物,他那從飛奔的馬背上射出的箭,精準地命中逃竄的目標。驚恐的動物也都屈服於獵鷹那王者似的威猛之下。切薩雷骨子裡帶著絕不甘人後的本性,就算是狩獵,他也從沒有輸給過同行的任何一個人。日日過著這種太陽下的生活,就連冬季皮膚也晒成古銅色的切薩雷,被前面提到的薄伽丘評價為「giocondo」(享樂主義)。
但是,在君士坦丁堡的哥哥巴耶塞特,一邊完全按約定給教皇支付著年金,一邊不得不效仿基督教徒那樣採取慈悲寬大的方式對待弟弟傑姆這個反叛者。這樣的情況要持續到什麼時候呢?在梵蒂岡的古文書庫中留存著這樣一封讓人發笑的信。read.99csw.com這封土耳其帝國的蘇丹巴耶塞特寫給教皇亞歷山大六世的信,是用拉丁語寫的:
聖卡塔麗娜的提議,平托里喬繪,梵蒂岡美術館©Archivi Alinari, Firenze
這天,薄伽丘騎馬穿過特韋雷河上的橋,向著教皇宮殿方向走去,但卻並不是為了覲見教皇,他要去的是位於教皇宮殿與聖安傑洛城堡正中間的司鐸殿,切薩雷就住在那裡。去年8月末,切薩雷被繼任教皇的父親任命為瓦倫西亞大主教,自那以來義大利乃至全歐洲的大使及貴族們便絡繹不絕地前來拜訪。切薩雷不但是時下「神的代理人」(教皇)的兒子,且身負瓦倫西亞大主教之職,是西班牙裔高層神職人員中的一員,費拉拉大使薄伽丘也無法繼續無視這位有勢力的新人了。
收到這封信的教皇亞歷山大六世,想必也忍不住笑了。但是教皇並沒有如土耳其蘇丹所願,讓王子傑姆從世間苦難中解脫出來。
這位亞歷山大六世的外交手腕,對繼承偉大蘇丹read.99csw.com穆罕默德二世遺志、努力實現土耳其帝國統一的現蘇丹巴耶塞特的侵略慾望,還是有著幾分牽製作用。經過中世紀,西歐基督教國家的君主們,已有幾人意識到了十字軍遠征行為的愚蠢,首先是神聖羅馬帝國皇帝腓特烈二世,之後就是這位亞歷山大六世,他是首位提出與異教共存的羅馬教皇。但在仍有大量狂熱信徒盲信于派遣十字軍的這個時代,站在教皇的立場上,他的這個想法絕不能公然地表示出來。
切薩雷自父親即位教皇后,便從大學退學了。但是有博洛尼亞大學博士學位的父親在前,他還是特意請求當時在比薩大學有很大權勢的美第奇家當家皮耶羅,將大學時代的兩位恩師派到羅馬來。然而到了羅馬,令兩位教授困擾的是,他們想要給切薩雷教授神學,弟子卻只對體育和狩獵很上心,對神學連看都不看。儘管如此,他們的羅馬之行也不是無果而終的。因為對弟子切薩雷的盡心儘力,教授們後來獲得了樞機主教的地位。
那時候的切薩雷,將全部精力傾注到了宗教以外的事情上。
大使薄伽丘把以上這些與切薩雷相處的事情,如實寫給了主人埃爾科萊公爵,隨後寫道「通過瓦倫西亞大主教的言談舉止,能明顯看出他是繼承了君王血脈的人,最重要的是他的生長環境與所接受的教育,更使他成為真正具有貴族精神的人物」。信的結尾處又寫道:「但是,他給人留下的印象,與神職者比卻又相去甚遠。」
其次,他的興趣是打獵。雖然打獵也是能夠鍛煉身體的方法之一,但與之相比,他對打獵本身的關注則更接近瘋狂。出色的馬、威武的獵鷹、優秀的獵犬,每當看到這些的時候,切薩雷灰色的眼眸更是閃爍出光芒。馬要從當時有名的優良馬匹產地曼托瓦選取,而為了尋求獵犬,甚至把自己的家僕派去德國。切薩雷常常興奮地對當教皇的父親敘說自己所擁有的寶馬良駒,教皇亞歷山大六世則顫抖著肥碩的身體邊聽邊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