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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紅衣(1492—1498) 第六章

第一部分 紅衣(1492—1498)

第六章

戴著枷鎖的海盜首領被押在陣前,勝利歸來進入羅馬城的西班牙將軍受到了市民熱烈的歡迎。在他旁邊,因再度出征而越發暴露自己無能的胡安卻毫不在意,猶如自己才是勝利者一般,驕傲自負地與之策馬并行。心中苦澀難咽,卻不得不為這位西班牙人的勝利表現出歡喜的教皇,上前迎接並授予「復活祭的棕櫚」以慶祝他的勝利。然而,西班牙的將軍卻索要「黃金玫瑰」。這對教皇來說,無疑是讓反覆受辱的心更添新傷。「黃金玫瑰」是教皇能授予俗世的最高獎賞。如果此次是教會軍總司令官胡安贏得勝利的話,的確理應賜下此等殊榮,但對於區區一介武將如此重賞卻過於隆重。然而教皇不得不滿足這個西班牙人的願望,因為世人皆知這次勝利真正的功勞歸屬於誰。聖伯多祿大殿正中,為這位西班牙武將舉行了盛大的「黃金玫瑰」授予儀式,出席的眾人臉上,大多浮現出了輕蔑的冷笑。他們笑話的不只是竟也列席儀式的胡安,更是在嘲笑竟然派這種男人出陣的波吉亞家族全體。切薩雷也出席了儀式,他的眼神直直地盯著胡安。而胡安卻跟在西班牙人身後,若無其事地旁觀對方從教皇手中接受「黃金玫瑰」。切薩雷沒有笑,唯有眼底閃爍著比輕蔑更幽深、熾盛的光芒。西班牙將軍正是西班牙國王費迪南多的家臣,在那波利一帶威名遠揚的貢薩洛·費爾南德斯·德·科爾多瓦,他將對波吉亞家族此後的盛衰影響重大,且早已成為與切薩雷的一生緊密相關的人物。
查理八世的法蘭西軍入侵義大利的慘痛教訓,使亞歷山大六世強烈體會到了弱者被動而凄慘的處境,進而籌備起擴充教會麾下的軍事力量。首先第一步,矛頭直指羅馬豪族們,他們盤踞在羅馬近郊且勢力強大,甚至時常因勢威脅教皇。特別是奧爾西尼一族,他們將距羅馬僅50公里的布拉恰諾作為據點,實際支配著羅馬北部,是被圭恰迪尼評價為「卡在教會喉嚨的骨頭」的豪族之中最強的一支。
船上的事情因為沒有史料所以不得而知。但是,剛剛在巴塞羅那登陸,胡安立馬就把父親信中所寫的所有事情全都忘得一乾二淨了。當月月末,西班牙國王與卡斯蒂利亞女王伊莎貝拉共同出席了胡安的結婚儀式,但完成了義務的胡安不久便將新娘丟在了一邊。這座魅惑的港口城鎮,完read.99csw•com全不缺乏能讓他享樂的因素。比起在宮廷中老實地待在國王和重臣面前,胡安更喜歡與同輩的年輕人一起遊戲人間。跟隨胡安的家臣們嘆息著將這些通報給了在羅馬的教皇,從西班牙送到羅馬的所有信件都是嘆息這位甘迪亞公爵的乖戾狀況,而從羅馬送回西班牙的全部信件都是對兒子的忠告和斥責的內容,最終連切薩雷都不得不寫信勸解胞弟。11月,切薩雷給胡安的信中如下寫道:
1493年8月,在查理八世入侵義大利的一年前,胡安乘船向西班牙出發了,目的是去拜見西班牙國王並完成婚事,從羅馬到奇維塔韋基亞走陸路,而之後到巴塞羅那為止是率領四艘槳帆船船隊走海路。藉著這個重要的機會,教皇給了胡安一封家書,這封用他們家族間常用的巴倫西亞方言所寫的家書,內容滿是教皇亞歷山大六世作為父親的關愛之情。從文中挑幾點來看,首先在實際生活方面,有關於應該如何同槳帆船船長講價,連金額也有所涉及,給太多會被覺得好糊弄,給太少會被認為太吝嗇。信上還寫了在巴塞羅那登陸時該帶哪位家臣,並指定了每一天該帶何種裝飾品。宗教方面,提到要時常虔誠地向聖母祈禱,要作為良好的基督教徒去生活。關於夫妻生活,則叮囑平常要與妻子同食同寢。更告誡他要踏實過日子不要夜遊,忠告他不要沾染賭博。在最後結尾處,甚至加上了對美容的擔心,建議他時常戴著手套,因為西班牙人很重視手的美感。而胡安在那時才剛剛17歲。
1496年春天,甘迪亞公爵胡安被教皇召回羅馬。教皇任命他為教會軍總司令官,將實現自己的心愿這一重任寄託給了他。也就是說,從此刻開始,胡安將不得不成為波吉亞的利劍。同年6月,他將妻子和兩個孩子留在甘迪亞的領地,從西班牙出發去了羅馬。
然而,因接連不斷的捷報而眉開眼笑的教皇,臉上漸漸陰雲密布了起來。胡安的軍隊絞盡腦汁也沒能攻破布拉恰諾城堡,打敗躲在其中誓死抵抗的奧爾西尼一族。布拉恰諾城堡引以為豪的是以護城河水為基礎構成的鐵壁防禦,而指揮守衛這座城堡的是一名女子,名為巴爾托洛彌婭·奧爾西尼。她在城中高塔上懸挂法蘭西國旗,對滿載士兵渡河而來的教會軍船隻毫不留情地準確炮擊https://read•99csw•com,逐一將其擊沉,戰況隨即逆轉。教會軍同時遭遇從兩岸而來的攻擊,腹背受敵而不能後退重整陣容,只得節節敗退。此役死者800人,副將烏爾比諾公爵受傷被擒,胡安雖然勉強逃脫,奧爾西尼軍卻藉著勝利的氣勢直追到了羅馬城下,教皇只得向奧爾西尼提議講和。第二年2月和解達成,奧爾西尼將每年支付給教皇廳5萬達克特,相對應的,討伐奧爾西尼的教皇詔書則宣布作廢,這讓教皇顏面盡失。通過達成和解,瀕臨羅馬城下的奧爾西尼軍隊撤退,並返還了俘虜。奧爾西尼就烏爾比諾公爵的釋放向胡安索要了高額贖金,卻被其視作不見,公爵不得已只能自己設法籌錢解決。
當時,在風波秘聞接連不斷的波吉亞家族中,最為神秘的便是教皇亞歷山大六世的三男胡安了。一般來說,父親都會為孩子的將來盡心謀划,亞歷山大六世在他們當中表現得尤為突出,他對於孩子們抱有超乎尋常的期待,盡自己所能為其鋪路。
然而切薩雷的目光卻越過身著紅衣狂喜的人們,一直看向更高的位置。但是,他的視線卻被嚴酷的現實割斷了。雖然能夠升任至樞機主教,但他卻與父輩們有著截然不同的出身。波吉亞家的教皇們,無論是加里斯都三世還是亞歷山大六世,都是正式婚姻里所降生的嫡子。與此相比,切薩雷的出生,不要說是正式了,在天主教教義中是被雙重否定的存在——不能夠結婚的聖職者的私生子,這便決定了他野心的最遠界限。
作為父親的教皇也深知兒子的這個立場。但是,作為神在地上的代理人,教皇有著必須守護天主教教義並將其發揚光大的立場。對此束手無策的教皇,只能讓切薩雷成為樞機主教中最有權威、最富有的人,這是教皇所能做到的極限。而亞歷山大六世絲毫沒有想到,這些對於即將迎來22歲生日的切薩雷來說,是完全不夠的。
教皇詔書經由樞機主教會議審核通過,為對奧爾西尼攻略戰的開始起了個好頭。對胡安的軍事才能略有幾分不安的教皇,將烏爾比諾公爵圭多巴爾多·達·蒙特費羅作為副將安排在他身邊。送到羅馬的戰報顯示,奧爾西尼的要塞被接二連三地攻下,教皇為此欣喜若狂。不只教皇,全體梵蒂岡都在為甘迪亞公爵的勝利歡騰雀躍。然而這之中只有一人疏離於慶九*九*藏*書祝勝利的喧鬧之外,獨自體味著自己苦澀的心情,此人便是切薩雷。他時常假借狩獵之名騎馬遠行,每每這時,他便不假思索地朝著戰場的方向前行。很多人曾在戰場上目睹過切薩雷的身影,獨自佇立於高丘之上,遙望弟弟胡安指揮著軍隊戰鬥。高丘可同時俯視左右兩方軍隊,曾有一次切薩雷被敵人發現並追趕,好在他有快馬良駒才得以脫險。
兄弟倆預定7月初從羅馬動身向那波利出發。哥哥是作為教皇代理去參加新王加冕儀式,而弟弟則是為接手貝內文托的領地做自己的公國,而後兩人應在9月回到羅馬,之後胡安的預定是陪伴妹妹盧克雷齊婭去向西班牙。教皇有意讓女兒同丈夫佩薩羅伯爵離婚,因為繼續與米蘭的斯福爾扎保持親密關係對波吉亞來說絕不會有任何好處了。而胡安還向著輝煌的榮升道路前進著,對於一心想將他培育成波吉亞之劍的教皇父親來說,面對他在戰場上的種種丟臉行徑,只得繼續忍耐下去。因為波吉亞家族拋開胡安,再沒有合適的男子可以勝任此職,切薩雷是聖職人員,而幺弟傑弗里還年歲太小。
雖然通過教皇父親的力量成功升任了樞機主教,但升任樞機主教時因天主教教義這座屏障所引起的那場鬧劇,使他不可能再前進到更高的位置上了。這是無論亞歷山大六世的力量多強大,運用多麼巧妙的策略,都不可能實現的。切薩雷無法坐上「聖彼得的寶座」,教皇的三重冠也絕不可能在他頭上閃耀。俗世第一地位的寶座,連一個微笑也不曾賜給過切薩雷。
1497年6月7日清晨,接到教皇發來的召開樞機主教會議命令書的樞機主教們聚集到了梵蒂岡。當著他們的面,教皇公布了一份有待他們通過的詔書,其上寫有教皇將認可那波利王國的新王王位繼承權。去年,年幼的那波利國王費迪南多去世了,由於並未留下可以即位的王子,導致其身故后王位爭奪異常激烈。諸多王位競爭者中,已故年幼國王的伯父,費德里科穩健而順利地向著王位這個目標鞏固著自己的地位。但在法蘭西還固執地盯著那波利的王冠時,費德里科當務之急便是讓教皇承認他的王位繼承權。為達目的,他向教皇提出了一項交易,以貝內文托的土地來交換教皇對其王位繼承權的承認。而被召集來參加會議的樞機主教們,不單知道這樁王位繼承權背九-九-藏-書後涉及的土地交易,或多或少還察覺到了教皇想秘密將領地交給兒子胡安的謀划。
隨後,亞歷山大六世將從奧爾西尼處所受的屈辱,轉向了支配羅馬南部的反波吉亞派,想要在與他們的戰役中一雪前恥,目標是奧斯提亞城堡。這座固守特韋雷河河口的要塞,因在查理八世入侵時被承認為羅韋雷樞機主教所有,而插上了法蘭西國旗,由與羅韋雷關係很近的著名海盜莫納爾多及其部下守衛。同上次相同,指揮軍隊的還是教會軍總司令官甘迪亞公爵胡安,然而,這次接連傳到教皇耳邊的,卻全是胡安和麾下軍隊的慘淡戰況。因憤怒與屈辱漲紅了臉的教皇只得向一名西班牙將軍尋求幫助,而在他和他的副將普羅斯佩羅·科隆納的面前,要攻陷奧斯提亞的要塞簡直輕而易舉。
但教皇是將波吉亞家族的兩大絕技——脅迫與懷柔——使用得爐火純青的代表人物,在他面前,樞機主教們完全不是對手。只有一位年歲很高的皮科洛米尼樞機主教,指責教皇波吉亞的「親族主義」並明確提出反對,但就連他也馬上親口改變了自己的說辭,因為皮科洛米尼自己也是藉著伯父庇護二世才升任樞機主教的。就這樣,樞機主教會議通過了教皇的詔書。兩天後,樞機主教切薩雷被任命為教皇代理,將前往那波利參加新王加冕儀式。
回到義大利的胡安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優渥待遇,不再是對待教皇其中一個兒子的態度,而是接待羅馬教會大人物的態度。前來迎接胡安的是作為教皇特使的切薩雷,而教皇父親也對到達羅馬的他給予了滿懷喜悅的熱烈歡迎。12月26日,胡安在聖伯多祿大殿被正式任命為教會軍總司令官、教會的旗手職位,由亞歷山大六世親手賜予元帥杖及三幅旗幟。這三幅旗幟,一幅是畫有聖彼得鑰匙的教會旗幟,另一幅是波吉亞家族繪有牛紋章的家族旗幟,而第三幅旗幟是繪有甘迪亞公爵以雷光劈裂山峰紋章的家族旗幟。切薩雷則在旁,一一將物品交到教皇父親手中,再由其授予弟弟胡安。
只是,18歲兄長的忠告最終也沒見到什麼效果。而此時的羅馬,沒人相信胡安的婚禮實際已經舉行過了,但在12月4日的信中,胡安向教皇父親宣稱已經完成婚禮。一段時日後,年輕的公爵同夫人從巴塞羅那搬到領地甘迪亞。那裡有父親曾經為佩德羅·路易斯所準備的城堡read.99csw.com。然而,這座寧靜小城市的生活讓胡安感到無聊得要死。即使如此,這之後的兩年時間里,他還是留在了西班牙。
與圍繞在弟弟胡安周圍華麗快樂的喧鬧相反,哥哥切薩雷的心境很是複雜。作為甘迪亞公爵,胡安在西班牙宮廷的地位日漸穩固,這次又得到了貝內文托的領土,同時入手的還有那波利王國重臣的位置。當那波利時局動蕩之時,胡安所要走的路很大可能是通向那波利王位的。恐怕作為父親的教皇,也認為這一天說不定會真的到來。胡安的前途,有無限的可能。
「吾弟,吾等兄弟均應時常親吻教皇陛下普降威光的大地,並應時常為那位替你我著想、養育你我的陛下虔心祈禱。吾等理應為他所用,併為使他滿意而不斷努力。這也是為教皇陛下明了吾等無盡感激的微小嘗試。」
長男佩德羅·路易斯,其生母在史料上並無記載。因西班牙出身的父親對出生國的鄉愁,他很早就被送到西班牙並作為費迪南多國王的武將被予以重用。與國王的侄女訂了婚,身處於西班牙宮廷高層,背負著父親期待與希望的這位甘迪亞公爵,卻在父親即位教皇的四年前英年早逝。次男切薩雷,生母是教皇波吉亞最愛的人瓦諾莎·卡塔內,她還生育了胡安、盧克雷齊婭、傑弗里三個孩子。切薩雷在教皇父親的大本營羅馬教皇廳中,被看作是父親的後繼者,很早便入籍聖職。而比他小一歲的弟弟便是胡安。胡安在哥哥佩德羅死後即位成為甘迪亞公爵,並娶了哥哥的未婚妻唐娜·瑪麗亞·恩里克斯,一人肩負起了父親在已逝哥哥身上未達成的期待。當然,他的繼承之所以這麼順利,也是得益於西班牙國王費迪南多想和羅馬教皇進一步拉近關係。
而另一方面,切薩雷是身負紅衣的身份。教皇將這個聲名實力俱佳的兒子,選為波吉亞家族在教會中的繼承人,在加里斯都三世、亞歷山大六世之後繼承波吉亞家族的傳統。同時擁有幸運的家世和自身的「才能」的切薩雷,將在樞機主教中獲得極大影響力,十有八九會過上不遜色于帝王的優渥生活。安定的地位、富足的生活、受眾人尊重的立場,這便是被譽為「教會的君主們」的樞機主教擁有的。不能正式結婚這種事情,對男人來說沒有任何的不便。所以,追溯到今天為止的教會的漫長歷史中,得到樞機主教位置的人,沒有一個想要放棄這件紅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