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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 劍(1498—1503) 第六章

第二部分 劍(1498—1503)

第六章

進入12月,埃斯特家的兩名公子抵達羅馬,他們肩負著護送新娘盧克雷齊婭前往費拉拉的職責。梵蒂岡突然繁忙了起來。這次的婚姻是盧克雷齊婭第一次離開身在羅馬的父親身邊,為了遠嫁到費拉拉的女兒,新娘的所有嫁妝幾乎都由教皇親自過目。
身材高挑的兄長輕鬆地帶領著將將及其肩頭的妹妹共舞,妹妹則完全將自己交由哥哥,隨他翩翩起舞。切薩雷俯視著這樣馴順的她,眼中閃出溫柔的光芒,嘴邊刻下迷人的微笑。比兄長年幼5歲的盧克雷齊婭身穿紅色絲綢制的盛裝,與黑髮古銅色皮膚的兄長成鮮明對比,有著金色長發和雪白肌膚的她與這紅色相映生輝。常理來說,宴會的主人已經開舞,其他人便可相繼進入舞池,但此刻,卻沒有人打算一同起舞,他們環繞大廳而立,僅僅目視著切薩雷和盧克雷齊婭這對舞伴舞向大廳中央。而兄妹二人彷彿陷入了幻境,世界中只余彼此,一舞至死方歇。
「切薩雷公爵擁有最為理想的女人——不能說話的女人。」
僕從行至一屋前停步,打開門,引兩人進屋。屋外的正午陽光和清爽空氣與屋內的昏暗光線和靡靡甜香之間的反差太過分明,特使們一時間呆住了。微微敞開的厚重窗帘間透進薄光,為房間帶來了些許光亮,卧床位於正中高高架起,薄紗的床幃左右垂下,陰影中一個男人的身影若隱若現,他們意識到那就是切薩雷了。
了解一個地區的現狀並加以利用和煽動,未動用龐大的軍事力量就對佛羅倫薩形成了包圍的切薩雷,正一步步地擺脫法蘭西國王路易的控制。
切薩雷令人在大宴會廳中央擺上了一排高立的燭台,命女人們脫去衣服,要她們在不碰倒燭台的前提下,逐一依次繞過後跑到自己身邊,最快到達的人將可與自己共度春宵,女人們為這句話爆發了嬌媚的歡呼。片刻后,隨著開始信號的發出,女人們跑了出去,向上盤起的秀髮、佩戴在頸間耳上乃至手臂上的寶石,與白皙的肉體一同搖晃。一時之間歡聲四溢,不只是在旁觀賞的男人們,為了不讓燭台倒下,邊跑邊躲避四濺燭火的女人們更是嬌呼連連。競賽結束,安坐于椅上的切薩雷面前,蜂擁著簇成一團的肉體們,已無https://read.99csw.com法分辨哪具身體才是第一名。直到特韋雷河上泛起白色的晨霧之時,當夜的盛筵都沒有結束。
音樂響起了,是敘事曲。坐于高位的教皇遣立於自己身側的切薩雷去跳舞,於是切薩雷轉身退下,朝大廳中心被眾人簇擁著的妹妹走去。盧克雷齊婭接受了兄長的邀請,兩人被舒緩甜美的音樂環繞,翩然起舞。當晚,切薩雷全身素白,純白緊身衣順暢地包裹著修長的雙腿,緞子上衣罩著他寬厚的胸膛,在燈火下,白緞斗篷隨著舞動映出柔和光芒,唯一的裝飾是頭上的天藍色貝雷帽,以及帽檐上由紫色寶石做成的寶劍飾物。一襲白衣配上他勤于鍛煉曬出的古銅色面容,使已近26歲的切薩雷比平時看上去更加年輕。
但是,長期引而不發的熱情,一旦釋放出來,再想要抑制就絕非易事了。
失神的兩人已全然忘記了拜訪的初衷是要探尋切薩雷的真意,含糊地轉達了主君埃爾科萊公爵的問候即退下了,事後才意識到沒能從他嘴裏敲出隻言片語。兩人復又提出會面申請,得到的卻只有冷冰冰的拒絕。對於切薩雷來說,召見強國費拉拉特使僅僅是義務,見過就算交差了。
片刻過後,兩名特使適應了屋內的微弱光線,方才發現,卧床另一側還跪著一個女人。烏黑的長發垂至腰際,恰有微光透過薄紗打在她的臉龐,略顯蒼白的面容美得令人窒息。她忘我地仰望著切薩雷,彷彿生怕錯過男人任何微小的意圖。
數日後,特使二人方聽聞,會見當日侍奉在側的女人是個啞巴,在給費拉拉的埃爾科萊公爵送去的報告文書中如此寫道:
目標是比薩和阿雷佐,切薩雷用兩個計策打開了局面。第一個是利用麾下的秘密情報員,煽起佛羅倫薩和比薩兩個共和國間長久以來的敵對情緒,讓比薩誤以為佛羅倫薩想吞併自己,並將比薩市民的輿論轉向「與其被聯合軍攻擊,最終屈服於仇敵佛羅倫薩,還不如選擇波吉亞」的方向。第二個策略就是武力威脅,切薩雷將在心中對佛羅倫薩共和國燃著復讎之火的維特羅佐用於此處,讓軍隊像上次一樣奏響死亡的樂章。但駕馭這名猛將需時不時地收緊韁繩,若九九藏書任其肆意妄為,托斯卡納將會燃成一片廢墟。
科隆納家自不必說,在那波利戰敗時,已因家族牽涉過深而元氣大傷,薩韋利一眾的抵抗也不成氣候。羅馬以南的岡多菲堡、羅卡迪帕帕、塞爾莫內塔等豪族們的據點,接連不斷地被切薩雷攻陷。這些新征服的土地被分成了兩個公國,一個分給了盧克雷齊婭與被害的比謝利公爵所生的孩子羅德里格,另一個賜予了風聞是盧克雷齊婭私生子的「羅馬王子」。就這樣,無視世人的譴責,羅馬市內外的教會領地成為波吉亞家眾人的私有財產。
6月7日,阿雷佐在維特羅佐的面前打開了城門。數日後,瓦爾蒂扎納全域已由切薩雷的部下所掌控。至此,佛羅倫薩共和國完全在切薩雷勢力的海洋中被孤立了。
就在這日復一日的等待中,終於,在某日等來了切薩雷的侍從,口稱公爵召見。時值正午,特使兩人迅速穿戴整齊,跟隨引路的侍者,在羅馬清爽的秋日中步行前往切薩雷的寢殿。進入司鐸殿的特使們原以為要在玄關附近的會見室等候,沒想到卻被僕從們引著穿過中庭一路深入,竟無人阻攔詢問。而登上階梯,踱過長廊,朝右可以眺望到聖安傑洛城堡的時候,兩人才恍然懼由心生,方憶起關於切薩雷的種種殘酷傳聞。
某一日的傍晚,晚霞依然瀰漫著柔和的氣息,羅馬冬季特有的清新空氣開始一點點染上茜紅色,跨過特韋雷河通往司鐸殿的路上,受邀前來參加舞會的賓客們鮮衣怒馬、歡聲笑語。這是切薩雷為了要遠嫁的妹妹,在羅馬主辦的最後一次舞會,主賓是盧克雷齊婭和埃斯特家的公子,賓客們不只樞機主教,各國大使、高官們以及羅馬的貴族們,幾乎全員都受到了邀請。以暗影中的教皇宮為背景,當晚從司鐸殿所有窗戶流瀉出的光輝,映射在特韋雷河的水面上,燦爛有如燈火海洋。
得不到切薩雷召見,無可奈何滯留羅馬的人並不只有費拉拉的特使們。從里米尼而來的兩位市民代表,未獲切薩雷召見已兩月有餘。從司鐸殿外的路上能看到切薩雷辦公室窗戶投出的燈光,偶爾窗上會映出他高挑的身影,雖然無從得知他在房間里究竟在做什麼,但燈光時常亮到深夜,有時甚至通宵九*九*藏*書達旦。由於白天通常要與教皇共商事宜,故而可供他獨自思考制訂計劃的時間,只能是晚上。他需著眼廣闊的羅馬涅公國全局,需讓上至隊長下至士兵的所有家臣高效工作,還需對義大利乃至整個歐洲的情報瞭然於心,同時小心經營與路易十二世的關係。對於新任君主的切薩雷來說,要做的事情堆積如山,他手下的秘書們也是夙興夜寐,信馬就如箭在弦上隨時待發。
第三次征程被嚴重延期了的切薩雷,絲毫未曾想過要終止行動。只不過,取代以往的野外行軍紮營,這次的征程是在他的辦公桌上展開的。
大宴會廳里擠滿了陸續到來的客人,教皇姍姍來遲,帶領著樞機主教們進入大廳,對下跪迎接的人們逐一給予了親切的回應。他的臉上情緒外露,彷彿喜極而泣,但人們的視線,幾乎全集中在了切薩雷身上,即使他僅僅跟隨在父親身旁一言未發。
到了1502年,這是切薩雷得以將野心變為現實的第四個年頭,此時佔據他腦海的是博洛尼亞、曼托瓦、托斯卡納及馬爾凱。其中,博洛尼亞因路易的反對,還沒辦法順利拿下。而實力不容小覷的曼托瓦,切薩雷打算為自己在法蘭西的兩歲女兒和曼托瓦公爵一歲的長子費德里科訂下婚約,以聯姻結盟。剩下的就只有托斯卡納和馬爾凱了,除去佛羅倫薩的托斯卡納全境和烏爾比諾等小國集結而成的馬爾凱地區,共同成為切薩雷第三次出征的目標。
服侍于側的絕美女人,與對女人不屑一顧、漫不經心地徑直看向特使們的切薩雷,如此情景讓兩位老練的外交官失去了一貫的冷靜,被這一甜美與殘忍交織的畫面俘獲,陷入了原始慾望的旋渦。
被贊為「納言敏行」的切薩雷每次邁出自己的辦公室時,其所作所為必會引起全羅馬上下的矚目,各國情報官和年代記作者們永遠不會缺少能滿足他們好奇心的材料。為籌備盧克雷齊婭的婚禮,當時的羅馬頻頻舉辦各式宴會舞會,切薩雷既是主辦人,也是場上無限風光匯聚的中心。每逢盛會,在又驚又喜的教皇父親眼裡,年僅26歲的他彷彿不知疲倦般地縱情享樂。其中,10月30日夜間在他宮殿召開的宴會尤為特別,讓以布魯卡魯多為首的年代記作者們興九_九_藏_書奮訝異。當晚到場的樞機主教和各國大使們絡繹不絕,更有教皇蒞臨,借布魯卡魯多的話來說,還預備了五十名「世界最古老職業的女人們」,以莊重奢華開局的宴席,在夜半之時卸下了假正經的偽裝,徹底化為了荒淫無序的盛筵。
從那波利回到羅馬的切薩雷,馬不停蹄地投入到了下一步的行動中——討伐勢力已滲透到羅馬近郊的豪族們。已效忠在他麾下的奧爾西尼家逃過一劫,這次的靶子是一直與教皇唱反調的科隆納、薩韋利兩家族。過去曾與這些豪族們交好的阿拉貢王家已沒落,且此時法蘭西軍隊駐紮在羅馬附近,正是討伐的絕好時機。肅清羅馬豪族,可確保波吉亞大本營的平安,那麼在將來,切薩雷便可安心地離開羅馬了。
十天後,盧克雷齊婭離開了羅馬向著費拉拉出發。
此時在梵蒂岡最為人熱議的話題,就是教皇女兒盧克雷齊婭的第三次婚姻。自從第二任丈夫比謝利公爵被暗殺后便窩在奈比的盧克雷齊婭根據兄長切薩雷的希望,決定與費拉拉公國的嫡子阿方索·德·埃斯特結婚。妹妹的婚姻是切薩雷對費拉拉公國的計策。與羅馬涅公國接壤的費拉拉公國,擁有不可小覷的勢力,切薩雷暫時還不想與之為敵,便打算通過兩家聯姻與其結成同盟。但是,費拉拉一邊最初卻想要逃避這次聯姻,盧克雷齊婭兩任前夫的悲慘末路讓埃斯特家眾人卻步。不過,老練的政治家、費拉拉的當家人埃爾科萊判斷,迎娶教皇的女兒對埃斯特家族來說有百利而無一害。費拉拉也和羅馬涅地區的所有公國一樣,領土受封于教皇,與教皇保持友好關係絕對不會是一件壞事。另一方面,對切薩雷來說,只要北境鞏固了,就可以安心地瞄準南面地區。再加上教皇亞歷山大六世因女兒的婚姻不幸而感傷,對其倍加關懷的心境,加速促成了此次聯姻。
謀划這次政治婚姻的雖然是切薩雷,但聯姻敲定后,就將後續推給了教皇父親,他可不耐煩籌備嫁妝那一套瑣事。然而,埃爾科萊派來羅馬的兩名婚使,可不敢撇下切薩雷自作主張,一到羅馬兩人就申請了面見切薩雷,但卻一直未蒙召見。時日一久,特使們愈發焦躁,開始對切薩雷的態度感到異常不安。
但是,仍有一九九藏書個理由讓切薩雷滯留在了羅馬,征服了那波利的西班牙與法蘭西兩國圍繞二分統治案產生了爭執,波吉亞的預測在不到一年的時間里就成了現實。對切薩雷來說,這雖然是他期盼的結果,卻來得太快了,那波利並不是他現階段能吞下的目標。話雖這麼說,但對事態發展的關注也不能鬆懈。他不能離開羅馬,只同教皇父親一起去了一趟皮奧恩比諾,在那裡也沒有停留太長時間。
但由於神聖羅馬帝國皇帝馬克西米利安表現出了想要南下義大利的徵兆,切薩雷的征程無法立即成行。雖然皇帝的真意是要牽制仇敵法蘭西國王在義大利勢力的擴張,但其實南下義大利的名義對他來說幾乎信手拈來。畢竟,自中世紀以來,神聖羅馬帝國皇帝的存在就是為了守護羅馬教皇,地位稱號與職責所在相輔相成。所以,探訪羅馬教皇、視察義大利各國等,均可成為正大光明南下的理由。然而,皇帝要是來了,最麻煩的還是切薩雷。為了讓皇帝留在遙遠的德國,他甚至將以往過節一筆勾銷,和法蘭西國王互通有無。幸運的是,神聖羅馬帝國皇帝對義大利諸國而言,影響力已不如從前。皇帝的南下,不僅是波吉亞,連那波利分割協定已近破滅的法蘭西和西班牙,也同樣不贊成。皇帝本人則表示,就算你們反對,只要義大利諸國有人接納他,他就必將南下。最終,威尼斯共和國的反對成為摧毀皇帝決意的最後一根稻草。與一向關係不好的皇帝相比,威尼斯與法蘭西和西班牙走得更近,站在了現任教皇波吉亞這一邊。於是,皇帝軍隊的南下被徹底否決了。
成功走到這一步的切薩雷,終於能在四下軍馬的嘶吼中生存下來了。
切薩雷知道特使們進來了,但還是懶洋洋地靠在床背上,並未起身。淺灰色緊身褲包裹著美好的腿形,右腿弓起,右臂懶散地搭于其上,寬鬆的白襯衣袖口散亂地敞著,左腿隨意地伸在一側。
5月末,比薩的市民代表造訪了羅馬,請願由切薩雷保護比薩。對比薩覬覦已久的佛羅倫薩和威尼斯對此大吃一驚,但事情進展到這一步可以說已經是無能為力了。說是無能為力,事實是義大利的這兩大共和國一直互為掣肘,從未嘗試聯手統一行動,切薩雷深知並利用了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