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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最後的十字軍 四

第一章 最後的十字軍

進入8月以後,庇護二世的病情看上去有所好轉。儘管仍有高燒,但他偶爾可以在床上坐起來了。聽到威尼斯艦隊已經出發的消息后,他的病情才略見好轉。貝薩里翁樞機主教作為教皇特使前往威尼斯,在他的強烈要求下,威尼斯元首莫羅勉強答應前往安科納。然而,威尼斯原本承諾派40艘三層加萊船參戰,後來減為5艘,最後只派出一支12艘普通的單層加萊船隊。不管怎麼說,樞機主教的熱情還是成功地迫使威尼斯元首履行了他與教皇先前的約定。米蘭公爵曾經預言道:「元首是出發了,但他一定會很快掉轉船頭。」他雖然沒有言中,但莫羅元首率領的艦隊卻在愛沙尼亞無端停靠,空耗了很長時間,並不曾想要直接前往安科納。
第三天就是聖母升天祭日的前一天。庇護二世篤信聖母馬利亞,這才把十字軍出征的日子定在了聖母馬利亞的升天祭日。明天就是出征的日子了,可教皇的病情卻絲毫不見好轉。
「是羅德里格在那兒嗎?」
響應庇護二世的凈是些無名的下層民眾。教皇到達以前,這些民眾就紛紛奔赴安科納集合,他們幾乎擠滿了整個城市。可是,他們大部分都只是些一無所有的流浪者和無賴,既無頭領,又沒有錢,更沒有武器。這裏面甚至還有厭倦了鄉里貧困生活,帶著全家趕來的農民。他們異口同聲地說:「我們這是去參加聖戰。我們需要什麼,上帝就會奇迹般地賜予我們。耶穌會為我們帶來麵包和魚。」
波吉亞樞機主教回到辦公室。他並沒有打算立即開始工作,而是佇立在窗邊思考著什麼。他的眼下九九藏書是亞得里亞海那反射著盛夏陽光的藍色波浪。他站在那裡並沒有眺望大海。他一臉嚴肅,彷彿要拒人於千里之外,同那個搞戀愛、喜狩獵、愛奢華的波吉亞樞機主教判若兩人。
面對這樣的情形,樞機主教們開始動搖,人人抱怨。庇護二世卻制止他們道:「我在曼托瓦等待他們,在羅馬等待他們,最終他們還是來了。我準備在安科納再等下去。」

儘管如此,威尼斯艦隊到達的消息還是傳到了病床上的庇護二世耳中。不過,無人知曉他是否聽明白了。第二天,庇護二世在床上躺了一整天,高燒不退,精疲力竭。

這對病魔纏身的教皇不啻為致命打擊。庇護二世的病情急劇惡化。現在,他已衰弱至極,上床躺下也已很不容易了。肉體和精神兩方面的痛苦折磨著59歲的庇護二世,他日夜高燒不退。

羅德里格只好放下教皇,不得已打開了窗戶。夜風突然吹進來,蠟燭熄滅了。月光照進房內,房間里一片白色的幽光。
「是的,陛下。已經派去三撥兒使節了,但還沒有收到威尼斯艦隊起航的報告。」
這時,叫聲從庇護二世的嘴裏迸出。
羅德里格點點頭,走了出去。教皇庇護二世目送著他的背影,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笑容。自從皮科羅米尼、貢扎加兩位樞機主教上任之後,羅德里格·波吉亞就不再是最年輕的樞機主教了。但他仍像年輕人一樣自由奔放,在曼托瓦會議期間同有夫之婦談情說愛,鬧得庇護二世不得不親自出面勸誡。不過,這個年輕人在現在這https://read•99csw•com種時候卻比其他人都冷靜。他忠實地幫助著庇護二世,庇護二世心裏感到很舒服。在正式場合之外,教皇經常只叫他的名字羅德里格。
這群骯髒不堪的人滿大街晃蕩,好似城市就是他們的。安科納市民向他們投去憎惡的目光。雙方的對立日益惡化,到處打鬥,盜竊不斷。這些十字軍志願者中還有婦女兒童,生孩子的事也不鮮見。住處不足,飲水和食物也開始告急。連日來,市民和外來者都擁到羅德里格這裏訴苦、提要求。遵照教皇之命,上邊為確保住所和食物撥下了錢,但市民們直接就揣進了腰包。越來越多的外來者拿到錢后也紛紛出城,把志願參加十字軍的事忘到了腦後。
開好窗戶,羅德里格轉過身來,吃驚地看到庇護二世已經坐在床上。他的目光越過窗口望著海上。
然而庇護二世不斷喊叫著同樣的話,似乎已經認不出羅德里格了。
威尼斯艦隊當天下午抵達安科納。但只有前去迎接的樞機主教乘坐的船停靠在港口棧橋旁,艦隊在港外拋了錨,元首和其他威尼斯人也根本沒有打算上岸。
聽了回答,教皇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他接著問道:「勃艮第侯爵那邊也沒有什麼說法嗎?米蘭的軍隊呢?」
羅德里格佇立在那裡,身體由於悲傷而微微顫抖。庇護二世仰天倒在了他的眼前。
「夜風會吹到御體的。」羅德里格慌忙答道。
8月12日,終於有消息說威尼斯艦隊靠近了安科納。庇護二世掩飾不住喜悅,當即給五位樞機主教派了船,讓他們前去迎接威尼斯元首。然後,他讓人把自己挪到窗https://read.99csw•com前,好儘早親眼看見艦隊進港。
「看啊!那邊,海上,大艦隊已經來啦!主的十字架在陽光下閃著金光!四周是旗幟的海洋!那是紅色鑲金的威尼斯旗!成百上千的加萊船的大軍團啊!我看見了老鷹圖案,那是德皇啊!那裡還有百合圖案,法國國王也來啦!大家都來啦!我看見了戰馬!米蘭公爵就在那裡!大艦隊啊!大艦隊終於來啦!教皇得去迎接他們!我是他們的統帥!我要站起來!……」
聽到庇護二世的話,羅德里格也不由得朝海上望去。可是,海面上灑滿月光,彷彿鋪上了一張銀色的絲絹,一片寂靜。那裡波瀾不驚,看不見一艘船。
最後一位相信聖戰的教皇去世了,最後的十字軍也隨之化作一場虛幻。
波吉亞樞機主教剛從街上回來,正在房間門口同教皇的醫生說話,聽到床幔後面傳來的聲音,趕緊向病床走去。床幔從床架四面重重地垂下,遮住了光線,床上幽暗。庇護二世躺在床上。他朝過來的羅德里格伸出了無力的手。羅德里格跪在地上,親吻了教皇手上的戒指。沒等羅德里格站起身來,庇護二世便問道:「沒有嗎?威尼斯方面還沒有什麼消息嗎?」
翌日,威尼斯元首莫羅得知教皇的死訊後上了岸。他同樞機主教們協商,沒花多少時間便達成一致。會談之後,元首立即登船,率領加萊船隊回威尼斯去了。樞機主教們也各自分頭回羅馬去了,他們要參加新教皇的選舉會議。庇護二世的遺體定於第二天運往羅馬。
可是,威尼斯打從開始就是只考慮本國的經濟利益才行動的,眼下就要與土耳其進行媾和九-九-藏-書談判了。在這種情況下,他們完全沒有興趣加入庇護二世的十字軍,甚至也沒有一個基督教國家願意加入。他們認為,只要與土耳其媾和即可。即使媾和不成功,同教皇聯手也只會束縛自己的行動,羈絆自己的手腳。教皇不諳東方的形勢,空有一腔宗教熱情。甚至有人在威尼斯議會上公然叫囂:「如果教皇待在家裡,多少也會有一點值得我們去愛他的地方。」
但是第二天,庇護二世的病情突然惡化,脈搏微弱,時而說著胡話。他想從床上起來時會粗暴地推開醫生。年輕的羅德里格·波吉亞樞機主教有時也得幫著醫生讓教皇躺下。

這天夜已過半,只有羅德里格一人留在教皇的病房裡。剛才,其他的樞機主教也還都擠在這裏。醫生說,教皇的病情稍有穩定,今晚大概過得去了。於是樞機主教們便權且各自回自己住處去了。眾人散去后,除了羅德里格樞機主教外,病房裡只有一位醫生守候在角落裡。教皇看上去睡得很安詳,時間在一點點地流逝。
羅德里格只是默默地搖了搖頭。庇護二世因憤怒和絕望而發抖,但聲音卻很微弱。「再次派人去基督教世界的所有君主那裡,讓他們速速趕來安科納,告訴他們,不服從教皇命令者開除教籍。」
考慮到病魔纏身,庇護二世在和樞機主教們離開羅馬後,一路行進緩慢,直到一個多月後的7月19日,他們才越過亞平寧山脈,進入安科納城。盼望參加十字軍的群眾從歐洲各地聚集於此,他們用狂熱的歡呼迎接教皇一行。而安科納市民卻好像覺得即將大禍臨頭,沉默著以冷眼相迎。教皇及其一行住九九藏書進了這座城市的主教公邸,那裡定為他們的住處。公邸位於海岬的盡頭,離城中心稍有距離。那裡是義大利唯一一處可以看見海上日出和日落的地方。太陽每天早晨從希臘方向的海上冉冉升起,傍晚又在威尼斯方向的海平面上緩緩落下。這座城市讓人感受到東地中海的空氣,在古羅馬時代即以去往東方的港口而聞名。
接著,教皇聲音柔和地說:「辛苦你了!你負責管理已經彙集到這座城裡來的十字軍志願者吧。他們多是法蘭西人和西班牙人。已經不能指望法蘭西樞機主教的配合了。羅德里格,你是西班牙出身,只能靠你去統率他們了。」
庇護二世決定把這座城市作為十字軍遠征的集結地,他在這裏等著君主們和各共和國代表按照與他的約定,率領各自的士兵和戰船前來會合。出發遠征的日子定在聖母升天日的8月15日,與350年前第一次十字軍出征是同一個日子。然而,教皇來到這裏已經過去10多天了,他既沒有看到部隊揚起塵土由陸路而來,也沒有見到應由海路而來的艦隊的影子出現在海平面上。

阿爾卑斯山以北各國都學著勃艮第侯爵背叛了教皇。同樣,義大利各國也都與根本不打算踐約的威尼斯為伍了。米蘭、費拉拉、曼托瓦,甚至庇護二世的出生地錫耶納都沒有派來一兵一船。更有甚者,在教皇衛隊通過佛羅倫薩時,握有佛羅倫薩主權的美第奇家族的科西莫竟然找碴兒想阻止他們通行。
突然,羅德里格好像聽見教皇說了些什麼,他快步驅前。教皇緊緊抓住羅德里格的手,雙目圓睜望著半空中,大聲喊道:「開窗!把窗戶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