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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亞歷山大六世與薩伏那羅拉 四 1498年

第二章 亞歷山大六世與薩伏那羅拉

四 1498年

有人推來了手推車,把骨片和骨灰堆到車中,一點不留,哪怕只是一小勺。武裝士兵圍著手推車,向維琪奧橋走去,骨片和骨灰被拋進了阿諾河。不過,聽說還有少數人沒有拋棄對薩伏那羅拉的信仰,他們偷偷躲在下游等著,準備撈拾漂下來的東西。就算是骨渣,在寬闊的阿諾河裡能撿到嗎?骨灰也一定溶到水裡去了。


「上帝同意了。但是不要搞錯,上帝只同意了一件事,還有一件事沒有同意。他同意我中止佈道,但沒有同意我停止為帶給你們平安以及正確和聖潔的生活而努力。
佛羅倫薩。2月25日,五旬節禮拜日。薩伏那羅拉在聖母百花大教堂佈道。他說道:
佛羅倫薩。5月26日。今天我路過廣場,在黃昏的光線中,看見就在他們被火葬的地方,有幾個身穿黑衣的女人悄悄跪在地上祈禱。

盧卡·蘭杜奇日記:


「他的死極大地改變了我的想法。在那以前,我也憧憬著輝煌的悲劇般的死。但我現在已經不那樣想了。我認為人不能去求死,而只能接受死。
羅馬。3月23日。以前都是佛羅倫薩大使常來求見教皇,而教皇一概拒絕,根本不見。今天雙方終於舉行了會談。

「如今,惡人的力量越來越強。他們企圖扼住我們的呼吸。啊,除了哭泣,我已無能為力!」
盧卡·蘭杜奇日記:
民眾對預言者薩伏那羅拉的崇敬之心就這樣化為烏有。
佛羅倫薩。2月26日。憤激派(反薩伏那羅拉派)的人數似乎不少,但街上所見更多的還是薩伏那羅拉的信奉者。女人們幾乎全部穿著樸素莊重的服裝,孩子們也聽從修士之命剪短了長發。他們每天去教堂,即使在沒有修士佈道的日子里也去,他們以懺悔為樂,以懺悔為榮。
盧卡·蘭杜奇日記:


佛羅倫薩。4月6日。聽說今天一大早,政府委員會的代表造訪了聖馬可修道院,通知他們第二天7日舉行「火的考驗」。勝利的日子終於要來了。我感到現在就已經看到,今年的棕枝主日(4月8日),慶祝信仰勝利的人群擠滿了整個佛羅倫薩。
盧卡·蘭杜奇日記:


薩伏那羅拉最期待、最早寫信去的是法國國王查理八世。他寫道:
佛羅倫薩政府想通過這個辦法把薩伏那羅拉之死的責任轉嫁給教皇。教皇當然知道這種事。他是在考慮,明知如此卻又響應,這樣做是否是上策。
我更想知道他這個預言者是不是比上帝的代理人教皇更加正確。如果我能得到啟示,我想,我這不安的心緒便會鎮定下來,我會由衷地欣然接受他的佈道和彌撒,也不用拿寫日記什麼來作為安慰了。
對此,教皇做了如下回答:
邦西大使也不退讓。
盧卡·蘭杜奇日記:
羅馬。2月22日。今天上午,教皇會見了佛羅倫薩大使布拉奇。教皇對薩伏那羅拉重新開始佈道的消息十分震怒,佛羅倫薩政府知道后很擔心,命大使前來解釋情況。但是,教皇打斷了大使的辯解,語氣粗暴地說:「這是對權威的反逆和挑戰。連土耳其人都不曾如此激怒過我。」
巴爾托洛梅奧·弗洛里德日誌:
我們相信薩伏那羅拉是預言者。我們現在剛剛看到上帝選擇他做使徒的證據。薩伏那羅拉的預言已經被4年前的法軍入侵所證實。上帝的鞭子落在羅馬的日子也越來越近。正確的一方是受到開除教籍處罰的薩伏那羅拉,而不是上帝的代理人羅馬教皇。這樣的證據現在即將昭示於世。對我們來說,這是多麼大的喜悅啊!對信仰而言,這難道不是勝過一切的明證嗎?
「昨晚第3時(9時許),政府委員會的5位使者到我這裏來,讓我暫停佈道。我問他們,你們是奉主子(signori,政府委員)之命而來的嗎?他們回答說是。我說,既然如此,我也要與我的主人(signore,上帝)商量后再回答你們。現在,我想在這個講壇上回答他們。請聽好了!
「還沒有厭倦嗎?你這個偽君子!」他們謾罵老人。老人被他們一棒打死了!悲哀啊!


可是,當他們聚集起來成為群體,性格就會大變,且變化多端。剛才還是一群溫順的羔羊,瞬間就會變成一群狂奔的野豬;剛才還在彬彬有禮地因幸福而落淚,轉瞬就會不顧一切地大吵大鬧,結果鬧出人命。
佛羅倫薩。4月19日。今天,我在市政廳內大會議場旁聽了對薩伏那羅拉的審判。他已經親筆寫下,自己不是預言者,自己傳道的東西全都不是根據上帝的啟示,審判時還宣讀了這份東西。薩伏那羅拉承認了這些,他還坦白了一些事情,這些事同我們在他佈道時聽到的完全相反。

「可是,我知道我什麼都做不到。把一切交給上帝吧!上帝是高手,他會考慮如何安排被他當作工具使用過的人。預言者耶利米在上帝不需要他的時候殉教。我也在等待同樣的命運。上帝啊!就按你所喜歡的那樣去做吧。再苦,也是地上的苦。越苦天堂里的花冠就會越大。
「為什麼羅馬教皇要對我如此殘酷打擊呢?是出於宗教立場嗎?不,不是的!是因為他要搞垮我們的政府,是因為他想當獨裁者君臨佛羅倫薩共和國,而我是他的障礙。
「我還不會把他定為異端,最重要的是我不希望他死。」

「『死獅不如活狗』,這話說得多麼樂觀。不過,說這話的人可能已經沉到了歷史的淵底。
「教會已經從頭到尾充斥了不祥之物。然而,你非但沒有伸出手去拯救教會,甚至還對玷污教會的罪魁禍首畢恭畢敬。上帝因而不得不把教會長期置於沒有牧羊人的地方。
到了聖馬可廣場,群眾越來越多。人人都在喊:「點火燒聖馬可!把那些修士熏出來!」
「惡劣的教皇會像狐狸一樣登上權力的寶座,會像狗一樣活著和死去。我只能聽到上帝的聲音。我願只聽上帝的聲音而死!」
盧卡·蘭杜奇日記:

佛羅倫薩。3月30日。今天,方濟各會的隆迪奈里修士也終於簽了字。方濟各會一直堅持挑戰的對手必須是薩伏那羅拉而未讓步,所以簽字拖到了今天。
「啊,上帝啊!如果我做過請求解除開除教籍處罰的事情,就讓我下地獄吧!就讓我的罪永劫不復吧!
群眾因首次的血祭而亢奮起來,根本不知道停手。被視為薩伏那羅拉派主要人物的安德里亞·坎比尼、保羅·索德里尼、焦萬·巴蒂斯塔·里多爾菲的家挨個遭襲被搶。但他們已經提前逃走,無人死亡。


薩伏那羅拉聽到判決時既不喜也不悲,只是在無聲地祈禱。晚飯上來了,他動也沒動,說自己要讓靈魂強大,而不必讓肉體強壯。他要讓腦子清楚,去做好赴死的準備。
「另外,關於所謂的宗教方式,大使,我想真的沒有必要也向你解釋神職人員的義務吧。神職人員的首要義務是服從上級。基督指定彼得做自己的代理人,彼得是第一任教皇,以後的每一任教皇都被認定為彼得的繼承人。天主教會便建立在這個基礎之上。天主教會因為服從上級而得以成立。上級也許會有不合理、不正確的命令,但必須服從。正因如此,我們才把服從說成是基督徒的德行。

「不過,即使我走進火中,上帝一定也會讓我毛髮無損地走出來。上帝也一定也會保佑多米尼科修士和其他所有信仰篤深的人。」
羅馬。5月27日。薩伏那羅拉覆滅了。用憎惡和好奇的眼光看著他死去的,是那些曾經把他奉為上帝使者的同一撥民眾。
羅馬。4月9日。薩伏那羅拉持續統治佛羅倫薩長達4年,但他一夜之間便失去了權力。
教皇苦笑道:「大使,明知你們的政府要為把我逼到今天的地步負最大責任,你還要說這樣的話嗎?」
佛羅倫薩。5月20日。市政廳內舉行了公開審判。這天是禮拜日,但人們放棄參加彌撒,都趕來看審判。
「他們一開始就不想接受考驗!」


但是,直到現在他仍厚顏無視我的命令和說服,執拗地賣弄著他的固執與無恥。他繼續在佛羅倫薩的主教堂佈道,其言行越發狂熱,對自己欺騙民眾、冒瀆基督教信仰和聖羅馬教會權威的罪行不思悔改。更有甚者,他已經被開除教籍,卻仍舊參加祭祀日遊行和舉行彌撒,甚至為基督教徒主持聖餐禮。
我看到幾個教會牧羊人的惡劣案例,看到因為他們而墮落的教會惡劣地把羔羊驅趕進地獄。所以我認為,捍衛上帝的名譽,捍衛基督教信仰的真實性,糾正墮落的生活,喚回基督教的紀律,只有這些才是我的使命。

盧卡·蘭杜奇日記:
羅馬。4月10日。亞歷山大六世看上去心情格外好,當即傳上早上求見的佛羅倫薩大使。
盧卡·蘭杜奇日記:

「如果皇帝還記得神聖羅馬帝國的尊嚴和帝國擁護聖羅馬教會的作用,就應該率先站出來拯救教會於危難之中。」
廣場上已經為「火的考驗」搭好了檯子。檯子斜對著市政廳,向廣場中央方向凸去。檯子用磚頭堆起,高有2.5布拉喬奧(約1.5米),上面用柴薪架起高4布拉喬奧(約2.4米)、長50布拉喬奧(約30米)、寬達10布拉喬奧(約6米)的廊道。修士通過的通道貫穿中央,寬約2布拉喬奧(1.2米)。柴薪上灑滿了油,柴束之間到處放著火藥。
首先是寫給德意志神聖羅馬帝國皇帝馬克西米利安一世的:
「主耶穌啊!你為幫我們贖罪而死。我請求你,讓我為捍衛你的教誨,為捍衛你所選擇的百姓——佛羅倫薩人的信仰而去赴死吧!」
「上帝的教會需要改革。但不破不立。佛羅倫薩也只能在如今墮落混亂、情況最差的時候才能再次綻放花朵。不信上帝之人終將在基督的面前害怕、發抖、毀滅。這一切將在我們的眼前實現。
「你們所取得的對異教的那場勝利,對上帝來說是多麼大的喜悅啊!但是在你們鞏固外周的時候,教會的基礎開始崩潰,整個教會行將崩潰。」
還剩中間一個吊架,輪到薩伏那羅拉了。對信奉他的人來說,這可是最後的機會了。他一定會對信徒們說些什麼,一定會給我們留下些什麼話。即使沒有什麼奇迹發生,他也一定會說些讚美上帝榮光的話,說些拿出勇氣去過正直美好生活的話,說些教會將會改革的話,說些不相信上帝的人必將毀滅的話,等等。他說什麼我們都無所謂。但是,他什麼話也沒有說。他甚至連祈求上帝寬恕的話、上帝為何要拋棄他的話、向上帝傾訴哀嘆的話都沒有說。薩伏那羅拉被吊起來的時候只是在嘴裏低聲嘟囔著什麼。這讓很多的人大失所望,徹底喪失了對他的信仰。
如今,我將仿基督之例,決不追求榮耀(《約翰福音》),只是懷著由衷的希望等待死亡。
「教皇陛下,薩伏那羅拉所講的教理從根本上是正確的,符合基督教的精神。」
長期以來,我一直擔心修士吉洛拉莫·薩伏那羅拉這個壞兒子所散布的毒害。他置我的苦惱于不顧,仍在你們的城市裡繼續他那狂妄言語和不遜行為,殊欠考慮。
吉洛拉莫·薩伏那羅拉親筆
不一會兒,薩伏那羅拉、多米尼科和西爾維斯特羅三人來到了修道院門口。衛兵立刻圍到了他們身邊。銬上手銬腳鐐的聲音尖厲地傳向四周。他們穿過人群,向市政廳走去。
他說,薩伏那羅拉經常說自己的話是對的,說自己是真正的預言者,聲稱上帝將會用奇迹予以證明。他還說什麼「上帝啊,如果我錯了,今天就在這裏用雷電燒死我吧」。既然這樣,索性讓他實際證明一下吧。
「昨天,無信仰之徒、教皇的走狗方濟各會用『火的考驗』來挑戰我們多明我會。我當然要奮起應戰!正如吾師薩伏那羅拉所說,上帝保佑我!」
亞歷山大六世不作聲看著大使的臉,說了句「無可奉告」,便結束了會談。
絞刑架下堆著的柴束被點燃,裏面事先安放了火藥,上面澆了油,火勢非常兇猛。瞬間,火焰便躥上了高高的木架,吞噬了死去的修士。他們的四肢墜落下來。群眾向殘留的屍體擲石塊兒,要把屍體砸下來。他們發出了歡呼聲。落下來的殘體燒了個精光,為的是不讓任何東西落到信者手裡。
耶穌基督所不取之僕人(路加福音)

巴爾托洛梅奧·弗洛里德日誌:
佛羅倫薩。4月1日。多明我會修士和崇拜薩伏那羅拉的世俗人等300多人聚集在聖馬可教堂,進行了彌撒和祭祀遊行。薩伏那羅拉走在前面,領著遊行隊伍走出教堂,繞教堂前廣場一周,把薩伏那羅拉寫的印刷品散發給聚集在廣場上的人們。印刷品上寫道:https://read•99csw•com

羅馬。5月8日。教皇終於下了決斷,任命多明我會會長喬亞基諾·圖裡亞諾和主教兼羅馬教會法庭副審判長弗朗切斯科·洛莫利諾為教皇特使。儘管洛莫利諾還很年輕,才36歲,但教皇很欣賞他在教會法方面的見識,所以任命他去。
「你擁有『基督徒之王』的大名。那是上帝賜予你的。上帝還賜予了你聖劍。這一切都是因為上帝選中你做復讎旗手的緣故。你不能與墮落的教會同流合污。為了完成你的任務,無論有多少障礙、有怎樣的危險在等著你,你都必須跨越過去!」
巴爾托洛梅奧·弗洛里德日誌:

薩伏那羅拉倒台後,反薩伏那羅拉的憤激派掌握了佛羅倫薩政府的權力。他們害怕讓薩伏那羅拉活著,不知什麼時候他又會東山再起,所以想儘早除掉他。如果把薩伏那羅拉押送羅馬,教皇頂多把他關進聖安傑洛堡的監牢。他們擺脫不了一種不安:教皇在位時間所剩無幾,薩伏那羅拉不定哪天就會出來,恢複原來的地位。所以他們不想把他送到羅馬來。然而他們卻沒有理由判處薩伏那羅拉死刑。佛羅倫薩的審判一拖再拖,就是因為他們無論如何都得編造出一個理由。可是,這很難做到。薩伏那羅拉對國家並沒有反叛行為,用世俗的法律衡量,他沒有一點的犯罪事實。這樣他們才考慮不把他送到羅馬而採用教會法來審判。於是,他們請求教皇派特使來佛羅倫薩。
教廷與義大利過於緊密。這對雙方來說都是造成惡果的原因。亞歷山大六世出生在西班牙,是外國人,他比義大利人的教皇更敏銳地看到了這個缺陷。這與只考慮佛羅倫薩一個國家改革的薩伏那羅拉相比,存在著規模上的無限差別,在方向上則完全相反。
如果薩伏那羅拉要搞出點奇迹的話,與其讓天下雨,不如自己穿越大火。民眾喜歡看讓他們手上捏把汗的雜耍。
我一直盼望佛羅倫薩能夠成為新的耶路撒冷,希望它能夠成為正確生活的好榜樣,通過遵守正確的法律,以正確的生活方式使佛羅倫薩繁榮起來,希望在我們國家教會也能夠重得新生,能夠改變無信仰者之心,使國家獲得好人得到尊敬的力量,從而成為上帝的國度。
但最終還是決定由兩派派代表進行「火的考驗」。方濟各會的代表是隆迪奈里修士,多明我會的代表是多米尼科修士。


「我在你這樣年紀的時候,曾經見過獅子之死。他在擔任樞機主教的時代,是位洞察力非常敏銳且有教養的人。可是,自打坐上聖彼得的寶座那天起,過強的使命感使得他思想僵化。他提倡十字軍東征遭到失敗,自己也因憤怒和絕望變得瘋狂,最後死去。
不過,很少有人了解教皇這個大胆的意圖。我曾經有一次這樣問教皇:「陛下,聽說薩伏那羅拉的著作和佈道集一版再版,還翻譯成了德語和法語。在歷代教皇中,有人親自執筆寫下自己的想法,也有人雇傭學者(umanista)寫作。陛下,您想選擇哪種方法呢?」

「修道院是幹什麼的呢?在修道院修行就是為了忍受不合理的卑微工作,把自己的自由和個性奉獻給上帝,然後獲得上帝賜予的愉悅。修士最應該領悟服從之德。如果厭惡這樣做,那他盡可離開修道院。教皇不會要求世俗之人具備這樣的德行。


盧卡·蘭杜奇日記:


我想象,教皇是在考慮對薩伏那羅拉死亡的責任問題。根據眼下的事態,派遣教皇特使就意味著薩伏那羅拉死亡。根據教會法,異端、分派、反叛之罪都構成死刑。
為薩伏那羅拉佈道,曾經在聖母百花大教堂里搭了臨時看台,這看台後來幾乎成為常備設施。今天,根據政府的命令,徹底拆掉了這些看台。

佛羅倫薩。5月22日。薩伏那羅拉和他的門徒多米尼科修士、西爾維斯特羅修士三人被判死刑,罪名是異端罪、分裂罪和背叛聖羅馬教會罪。他們被判先處絞刑再施火刑,執行時間是第二天23日的早晨。領主廣場上立即開始了行刑準備。我傍晚路過那裡的時候,已經準備完畢。
「關於什一稅,我很難立即答覆。但是,看在已經覺悟的佛羅倫薩人的分上,我不會為難你們。也許你們的請求會被接受。」
薩伏那羅拉在佈道和著作中都說,基督徒的信仰表現為排斥、打擊和消滅異教徒。
薩伏那羅拉大概現在還在佛羅倫薩的修道院里等著法國國王的回信呢!他還不知道信已在羅馬了。

關於薩伏那羅拉的問題,教皇要求佛羅倫薩政府採取果斷措施,堅決禁止其佈道,表明了他毫不讓步的立場。


兩派群眾同樣憤怒。
盧卡·蘭杜奇日記:
教皇向兩位佛羅倫薩大使談了面對外敵,義大利各國聯合起來的必要性,希望唯一不願加入聯盟的佛羅倫薩廢棄與法國的同盟,與義大利各國採取統一步調。為此,教皇承諾把比薩讓給佛羅倫薩,以使佛羅倫薩滿意。
巴爾托洛梅奧·弗洛里德日誌:
但我覺得,亞歷山大六世的這番話說得十分巧妙。主要是關於什一稅的那段話。如果僅對佛羅倫薩一國免稅,其他各國不可能沉默不語。以前,教皇曾許諾過要把比薩讓給佛羅倫薩,條件是佛羅倫薩參加義大利同盟。可是比薩人堅決主張自立,威尼斯又一如既往地反對這樣做。亞歷山大六世是在對此事態了如指掌的情況下向佛羅倫薩許諾的。我覺得,在什一稅問題上佛羅倫薩人會再吃空心湯圓。看來,教皇亞歷山大六世是一個相當壞的人。
佛羅倫薩。3月18日。今天是四旬節的第三個禮拜日。聽說薩伏那羅拉很快就要暫停佈道了。全家一起去了聖馬可教堂,聆聽他的最後佈道。薩伏那羅拉好像又瘦了一圈,但表情和聲音同以前毫無變化。聽眾似乎也和以往一樣多。他登上佈道壇說道:

盧卡·蘭杜奇日記:
對教皇而言,這是繼薩伏那羅拉倒台的又一個喜訊。這一定給了他更大的滿足。薩伏那羅拉的武器是三寸不爛之舌,可是法國國王卻擁有真正強大的武力。


被押上來的只有薩伏那羅拉一個人。洛莫利諾主教命令用繩索把他的雙手捆起來。在吊起他之前,主教向他問話。
「弗洛里德,你選擇什麼呢?可能還是死也要當獅子吧?」
人們已經不分憤激派和痛哭派了,反倒是痛哭派的人對他更加憤怒。群眾開始騷動起來。
在對待伊斯蘭教徒方面,教皇與土耳其蘇丹之間的關係友好已是眾所周知之事。保護猶太人和與土耳其交好,是薩伏那羅拉譴責亞歷山大六世的理由之一。可是,教皇並沒有單純指望與蘇丹巴耶濟德的友好關係。他曾從教廷財政中拿出很大部分的金額分數次援助匈牙利。匈牙利與土耳其接壤,地處保衛基督教國家的最前線。


「哦,上帝啊!你不畏懼任何人,不擔心他們的臉色和心情。你會在你所希望的時候提示真相。哦,聖靈啊!你為何要讓我痛苦?你為何要像大海上興風作浪的大風,捲起巨浪向我襲擊?
亞歷山大六世試圖破壞自己擔任首腦的教廷,破壞擁有世俗權力的聖羅馬教會。他首先想讓教廷國家完全世俗化,再用它的力量把整個義大利統一成一個世俗國家。這樣,聖羅馬教會就會因為失去世俗領土而喪失世俗權力。薩伏那羅拉試圖把宗教和政治結合起來,而亞歷山大六世卻要將二者分離。


佛羅倫薩。3月2日。連日來,薩伏那羅拉把場子搬到了聖馬可教堂繼續佈道。可我有買賣,佈道這些天早晚都離不開店鋪。妻子和孩子們都去了。聽他們說,最近佈道時反薩伏那羅拉派搗亂得越來越厲害了。


我沒能回答上來。
聽說,上刑是捆上手腕吊起來,然後再把人突然降下來,說這是最輕的一種刑罰。但薩伏那羅拉以前身體就弱,這樣的刑罰怕也經不住。在審問中他翻供,昨天還說自己不是預言者,第二天就不承認自己說過的話了,聲稱自己受上帝派遣,供詞前後不一。
「人的一生,誰都會有一些想要做完的事情。我也希望完成幾件事情后再去死。可是,如果半道上上帝說你的生命終結了,我肯定會放下已經開始的工作,去聽從上帝召喚,而不是嘆息工作未完,詛咒自己的命運。
沒有風。同秋天不一樣,天空就像罩了一層極薄的紗巾,細細地折射出燦爛的陽光。
三個修士被押了出來。宣讀判決書。三個修士被剝去道袍,只穿著白色道衣,赤著腳,雙手反綁。
「你浪費了上帝賜予的許多機會。只要你不對義大利進行神聖的征服,上帝將給予你比其他任何人都可怕的懲罰。你不妨想想上帝已經懲罰了你,讓你失去了一個兒子。
「薩伏那羅拉是屬於多明我會的修士。我是統治包括多明我會在內所有會派神職人員的教皇。」
教皇的心腹大患查理八世已經死去。奧爾良公爵路易繼承了法國王位。因而保持與佛羅倫薩的友好關係已不再像以前那樣緊迫。話雖如此,向義大利五大國之一的佛羅倫薩政府施以恩惠,把它拉在自己一邊,也是十分有好處之事。
佛羅倫薩。4月3日。今天,痛哭派(薩伏那羅拉派)的人闖到市政廳,催逼政府委員會儘快進行「火的考驗」。這群人中有男女老少,人數很多,幾乎擠滿了領主廣場。我也帶著全家擠在裏面。
非但如此,陛下還偏聽了我的敵人之言。陛下與我同為基督徒,陛下是最高牧羊人。得到陛下的幫助是我置身於神職界的一項權利,但我的等待成為徒勞。
巴爾托洛梅奧·弗洛里德日誌:
可是,亞歷山大六世是唯一一位認可所有宗教存在和信仰自由並予以實踐的教皇。1492年西班牙人把異教徒趕出格拉納達時,伊斯蘭教徒可以逃到非洲,但猶太教徒卻無處可去。接受他們的正是剛剛成為教皇的亞歷山大六世。教皇決定把羅馬中心的一塊地給他們做居住地,讓他們住下來。在那裡,猶太人還可以擁有自己的猶太教會堂。猶太教徒們在基督教大本營和教廷所在地羅馬生活得比在其他任何地方還要安穩。教皇還毫不猶豫地讓一個受到好評的猶太醫生當了自己的侍醫。
盧卡·蘭杜奇日記:
一來二去,夜幕降臨了。群眾搶得高興了,便再次匯聚到聖馬可廣場,開始攻擊修道院。有人要點火燒門,有人繞到修道院后側,嘗試翻牆。但修道院防守堅固,修士們一邊高呼「基督萬歲」,一邊把來犯者擋了回去。
僅此而已。兩位特使來報告時,教皇也是專註地聽著他們長長的彙報,聽完后只是感謝了二位的辛勞,沒有談其他感想。他又回到了平常的工作狀態。不知情的人見他這樣也許會覺得,從來就沒有過薩伏那羅拉這麼一個人。
最後,薩伏那羅拉用適合於每位國王的話語結束每一封信。
廣場上的空氣馬上就要爆炸,政府委員們似乎也發現不妙。有個委員趕在出事之前,跑出來傳達了政府的決定:終止「火的考驗」!群眾頓時啞然無聲。方濟各會的修士們開始離去。多明我會的修士也像來的時候一樣排成二列縱隊,唱著聖歌,向通往聖馬可教堂的出口走去。群眾怒從心頭起,沖向修士的隊伍。暴風雨般的怒吼朝被修士圍在中間的薩伏那羅拉涌去。為了保護多明我會修士不受群眾襲擊,幾乎動用了所有廣場上的衛兵,守在隊伍的前後左右。隊伍這才好不容易通過聖母百花大教堂,回到了靠近聖馬可教堂的聖馬可修道院。
在寫給西班牙國王費迪南多二世和女王伊莎貝拉的信中,他先提到了1492年開始在西班牙的肅清異教徒一事,然後寫道:九*九*藏*書

「你們想讓自己的兒子當主教嗎?又有誰有勇氣把自己身上掉下來的心肝寶貝扔進那個墮落的世界呢?來吧,一起向上帝祈禱吧!
「可是,一旦走下佈道壇,我又會產生同樣的想法:我不想再佈道了,我要和平地生活。然而我做不到。一登上這個講壇,我的舌頭就停不下來。我藏不住上帝賜給我的那些話語。
時間定在第17點(正午時分),時間已經迫近。廣場上人山人海,再無插足之地。廣場周圍房屋的窗戶上也擠滿了人。一隊全副武裝的士兵在擠滿廣場的人群前來回走動戒備著。
「大使,聽說佛羅倫薩政府里有人批評我,說我出於政治企圖才把薩伏那羅拉搞成問題。他們的理由是,我和薩伏那羅拉同為神職界人士,必須以宗教的方式來解決問題。
他如此執拗地連續數次冒瀆聖羅馬教會的行為,已經超出了神職界懲戒處罰的底線。出於保護民眾靈魂和捍衛基督教精神的考慮,我下決心給予了他開除教籍的處罰。
但是,他沒有遵守我的任何一條命令。我接受了卡拉法樞機主教的請求,在讓他意識到不從者將被開除教籍的前提下,新組建了包括聖馬可修道院在內的托斯卡納——羅馬佈道修士會,以建立新秩序。然而,他對此也未服從。
盧卡·蘭杜奇日記:


在反覆攻守的時候,大約在第4點(夜裡11時左右),政府委員會的代錶帶著一隊武裝士兵來到現場。看代表們的臉,幾乎都是憤激派的人。代表叫出了修士,傳達了政府的決定,要把薩伏那羅拉和他的兩個手下護送到市政廳去。退到裏面去的修士久久不出。這期間,修道院內外又打了起來。憤怒的政府代表再次派使者進入修道院傳話,要薩伏那羅拉到市政廳報到。結果使者也久久出不來。
「陛下,我也預料到您不可能赦免薩伏那羅拉。既然如此,能不能請您命令方濟各會收手呢?這件事是他們引起的。」
薩伏那羅拉說著,他那臉龐因高昂的精神而生輝,他那強烈的信仰也似乎傳遞給了我們。他,才是真的預言者!聽眾中發出了「預言者」的呼聲,像旋風一樣席捲四處。

群眾中拿武器的人漸漸多起來,修道院的圍牆又高又堅固,裏面至少有250名修士,還有30多個老百姓。他們似乎已下了決心,為保衛薩伏那羅拉不惜一戰。他們有充足的武器。間或還有幾個修士在修道衣外面穿上胸甲,爬上牆頭,向在廣場上喊叫的群眾射箭,嚇唬他們。
佛羅倫薩。3月11日。今天是四旬節的第二個禮拜日。我在聖馬可教堂聽薩伏那羅拉佈道。
兩位特使看了一下群眾,沒有回答,走進了市政廳。聽說他們在市政廳隨即開始了審問。
弗朗切斯科修士的挑戰是,他和薩伏那羅拉先後從燃燒著的大火中走過,如果薩伏那羅拉沒有燒傷,他便承認薩伏那羅拉是預言者,並追隨他。
盧卡·蘭杜奇日記:
「現在我轉達上帝賜予我的話語。這個亞歷山大不是教皇。他通過買賣神職而獲得了今天的地位,他把神職賣給付錢的人。除此之外,他的罪行罄竹難書。我斷言,他不是基督教徒,而是不相信上帝的人,是散布不信仰上帝的罪魁禍首。
「這我知道。所以,我並沒有指責他所講的教理基礎。問題是他的說法。


首先,方濟各會的修士們從聖十字教堂方向列隊走進廣場。入場時既沒有高唱聖歌,也沒有祈禱的聲音,十分安靜。他們全都穿著自己獨特的深棕色修道衣,扎著繩子做的腰帶。這些方濟各會修士們在事先隔開一半的傭兵涼廊里靠近市政廳的一側就座。
「弗洛里德,你還記得嗎,那個修士的佈道中有這麼一句話:人的一生只為一件事而存在,那就是要有一個好的死法。他把馬爾西利奧·費奇諾和皮科·德拉·米蘭多拉這些佛羅倫薩一流知識分子和佛羅倫薩之外的許多知識分子都變成了他的崇拜者,而他的這個觀點似乎就是個中的原因。
1497年1月,巴黎大學的神學家們針對法國國王查理八世的答覆以一票之差承認國王有權召集公會議。這是事實。所以,對教皇亞歷山大六世而言,聯繫到1494年法軍的入侵,法國國王的動向最令他擔心。其他的,如德意志皇帝、西班牙國王、匈牙利國王等都與他有著友好的關係,因而他並不認為他們會輕率到因為這封信就會行動起來。英王則遠在天邊。考慮到敵視教皇的羅韋雷樞機主教已逃亡法國,問題還是在於法國國王查理八世的動向。現在,薩伏那羅拉寫給法國國王的信已經捏在教皇的手裡。
「弗洛里德,你多大了?」
羅馬。3月20日。今天收到了薩伏那羅拉3月13日寫的信函。這麼久才收到這封信,是因為這封信並不像往常那樣通過大使傳遞,而是個人私底下送來的。我趕緊把信交給教皇。
佛羅倫薩市過去一直忠誠于聖羅馬教會。我也為確保這座城市的和平和安全盡了力。因此,我不能對這件不祥事件佯裝不知,不能採取讓時間來解決問題的態度。
羅馬。3月26日。今天,一個驚人的消息傳到了梵蒂岡。
羅馬。3月19日。教廷內部已經完全成了反薩伏那羅拉派。卡拉法樞機主教和洛佩斯樞機主教曾經同情薩伏那羅拉。但他們積極贊同成立的托斯卡納——羅馬新佈道修士會未被薩伏那羅拉理睬。從那時起,他們二人開始明確站到了反對薩伏那羅拉的立場上。其他心裏擁護薩伏那羅拉的人如今不但不願再為他辯護,反而對他滿口譴責之詞。
教皇亞歷山大六世給佛羅倫薩政府委員會的詔書:

羅馬市內的氣氛也是清一色的反薩伏那羅拉、反佛羅倫薩。市民們用石塊砸佛羅倫薩大使的住處,還連續發生了其他的搗亂事件。為了確保大使的安全,教皇甚至派了一支教廷近衛兵隊伍前去警衛。

在聖馬可教堂里做彌散的人逃了出來。修士們跑到隔壁的修道院里,關上入口大門,在後面架起路障。
攝影:松藤庄平
盧卡·蘭杜奇日記:
但是,政府已經議定,如果多米尼科修士被燒傷,薩伏那羅拉必須在3個小時之內離開佛羅倫薩。我也越發強烈地感到,一切就看明天了。
「陛下,只有一條路可以避免這個事態,那就是陛下赦免薩伏那羅拉,解除對薩伏那羅拉開除教籍的處罰,他便可以命令屬下的修士從『火的考驗』中收手。」
群眾沿著拉爾加街走過美第奇宮前,向聖馬可廣場而去。眼見得群眾隊伍在不斷壯大,每條巷子都有人走出參加進來。有個老人,大概打算去做彌撒,唱著聖歌走過群眾的前頭。很快,他就被幾個男人圍上了。
異教的書籍、繪畫、雕刻、鏡子等奢侈品堆起的小山被點著了火。這是第二次「燒毀虛榮」。人們跪在地上,手畫十字,向上帝獻上感謝的祈禱。

佛羅倫薩。5月8日。這幾天,群眾擁到政府和巴傑羅宮,騷動不已,他們高呼:「殺死修士!」

盧卡·蘭杜奇日記:
來做彌撒的其他人也參加了進來,連想逃跑的人、少年還有女人都抓起了石塊。

佛羅倫薩。3月28日。今天,多米尼科修士在聖母百花大教堂佈道,宣布接受弗朗切斯科修士昨天發出的挑戰。他說:
幾乎與此同時,安插在佛羅倫薩市內的一個密探通過加急郵遞送來了薩伏那羅拉致歐洲各國國王信件的抄件,這封信不只是給法國國王。阿斯卡尼奧·斯福爾扎樞機主教送來的給法國國王的信件是從一個佛羅倫薩人的身上搜到的,此人行動詭異,十萬火急地要趕往法國,遭到了樞機主教的哥哥、米蘭公爵「摩爾人」手下的懷疑,在米蘭公國境內抓捕了他。薩伏那羅拉的信是寫給法國國王、西班牙國王、英吉利國王、匈牙利國王以及德意志神聖羅馬帝國皇帝的,每封信的行文大同小異,其開頭如下:
盧卡·蘭杜奇日記:
也許是已無力抵抗下去,到了第7點(午夜2時左右),兩個修士和先前被派進去的使者走了出來。兩個修士向政府的代表說道:「如果你們保證把這三個人安全帶到市政廳,我們就交人。」代表答應了。
盧卡·蘭杜奇日記:
快到第6點(午夜1時左右)的時候,聖馬可修道院的大門終於被砸開,群眾像雪崩一樣湧進去,與抵死防守的修士展開了激烈的肉搏。僅是攻入的群眾,就死了15到20人,傷了100多人。


人群中有人點頭,但是我沒有這樣做。傳說他屬於憤激派,看來真是如此。

「正好是我一半的年齡啊。那個佛羅倫薩的修士多大歲數了?」
「我飽受薩伏那羅拉的批判,不過我卻更喜歡另外一句話。那是古代猶太人說的一句話:『死獅不如活狗』
亞歷山大六世的想法則與薩伏那羅拉完全相反。他大概是第一位考慮政教分離的教皇。義大利的不幸在於它分裂成了眾多的君主國和共和國,而教廷也佔了其中1/7的領土。這樣,豈不成了一統于君主之下的法國和西班牙的餌食了嗎?為了避免被鯨吞,只能把包括教廷領土在內的整個義大利變成一個統一的世俗國家,從而對抗各國。如此一來,像以往那樣擁有世俗領土的教廷國家就不復存在了。到了那時,教廷將在整個基督教世界里發揮真正意義上的教會作用,而不會像現在這樣是個半吊子。
薩伏那羅拉回答說不承認,自己就是預言者。
「為什麼薩伏那羅拉自己不接受考驗!要是他不拿基督像直接走進火里,也不會是這個樣子!」
就在這時,不知誰喊了一聲:「到弗朗切斯科·瓦洛里家去!」群眾呼應著這個聲音,開始向城中心跑去。他們想襲擊被稱為薩伏那羅拉左膀右臂的瓦洛里的家。大家知道,弗朗切斯科·瓦洛里一定會在薩伏那羅拉身邊,應該只有家屬留在家裡。

向真正的孩子們致以問候和教皇的祝福!
當天的公審就此結束。薩伏那羅拉被放下來,他疲憊虛弱的身體癱在地上一動不動,根本沒有顧及離席的審判長和我們旁聽的人。這一幕像烙在了我的眼底一樣,揮之不去。
這回教皇似乎有了什麼用意。都過去了十多天,教皇也不見佛羅倫薩大使,在與他的心腹說話時也絕口不提這件事。我們只能想象教皇的內心想法。
當天夜裡,城裡實施了嚴格警戒。痛恨薩伏那羅拉的群眾要殺掉他的傳言在不斷擴散。所有道路上都點著通紅的火把,市民也被禁止外出。馬路上行走的都是排隊警戒的武裝士兵。這一夜就在這種緊張的氣氛中過去了。

佛羅倫薩。2月11日。薩伏那羅拉在聖母百花大教堂開始佈道。很多人都前去聽講。我的妻子和孩子們也去了。但也有很多人沒有去聽。他們說:「且不論對錯,教皇做出的開除教籍處罰還是要尊重的。」我也沒有去聽佈道。
快到下午第10點(5時左右)的時候,烏雲密布的天空中突然下起了黃豆大的雨點,頃刻之間,天昏地暗,暴雨傾盆而下。這時,幾個坐在有頂篷的傭兵涼廊里的多明我會修士站起來高喊:「奇迹!奇迹啊!這是上帝不希望『火的考驗』的證明!」
薩伏那羅拉致教皇亞歷山大六世的信函:


房間里剩下了我一個人。我在思考,1414年的康斯坦茨公會議已經決定,公會議的召集權在教皇,教皇有義務每10年召開一次公會議。亞歷山大六世在位才6年,他並沒有義務召開公會議。


巴爾托洛梅奧·九九藏書弗洛里德日誌:
盧卡·蘭杜奇日記:
羅馬。2月26日。教皇今天發布了兩道詔書。一道是給聖母百花大教堂領袖的,命令他立即停止薩伏那羅拉在佛羅倫薩主教堂的佈道活動。另一道是給佛羅倫薩共和國政府的。
「現在,是讓他毀滅的時候了。我們必須召開公會議,在會上逼他退位。我向你傳達上帝的這條命令,由你選擇合適的時間和地點。上帝將以奇迹向你宣示此言的真實性。」
念完這封信的時候,房間里除了教皇亞歷山大六世以外,還有阿斯卡尼奧·斯福爾扎樞機主教、切薩雷·波吉亞樞機主教、卡拉法樞機主教、洛佩斯樞機主教等人在場。大家都沉默不語,等著教皇說話。我甚至想教皇不定會爆出怒吼。然而,亞歷山大六世面色漲得通紅,抓住椅子扶手的那隻手只是瞬間顫抖了一下,一句話也沒說。他立刻轉向我,問朱利亞諾·德拉·羅韋雷樞機主教與薩伏那羅拉之間是什麼時候開始聯絡的。我回答說,我們有準確的情報,是從2月底開始的。
為某一件事激起民眾的狂熱並非難事,因為民眾總有一種狂熱的慾望。問題在於如何使這種狂熱持續下去,這才是最難的事情。
致教皇亞歷山大六世、最值得祝福的人:
這三個人,在群眾的怒罵和嘲諷聲中被帶走了。一個死者母親模樣的人一邊發出鳥一樣的悲鳴,一邊抓住薩伏那羅拉的手腕,扯破了袖子。有人在踢他們的腿,還有人叫道:「去死吧,瘟神!」


我們憤怒了!我們等了好幾個小時,結果卻被大雨淋成了落湯雞,憤怒理所當然。人們的譴責都衝著多明我會教派去了:
「33歲了,陛下。」
然而遲遲不見動作。首先是方濟各會的修士提出了抗議,說多米尼科修士的裝束太誇張,不知道他在衣服下面還穿著什麼,沒準兒施了魔法,要讓他脫去衣服。多明我會修士們商量后,多米尼科修士脫掉自己的衣服,換上了一個同修的衣服。代表方濟各會準備走進火中的隆迪奈里修士,看到多米尼科修士好像要捧著十字架上的基督像進入火中,便又開始強烈抗議。依他說,根據天主教教義,聖體是禁止用於個人考驗的。基督像是信徒的崇拜對象,只能用於讓信徒崇拜和聖餐儀式,多米尼科修士捧著十字架上的基督像走進火中是對上帝的褻瀆。
巴爾托洛梅奧·弗洛里德日誌:
薩伏那羅拉錯在沒有領悟到這一點。他可能會說自己並無權力慾望。當然,民眾開始時會把沒有權力慾望的他推倒權力的寶座上去。但是,他不也順勢登上了權力寶座嗎?他沒有注意到自己腳底下的基礎脆弱,強烈的自信蒙住了他的眼睛,使他輕飄莫名,難道不是嗎?

「哦,修士啊!有人說教皇是地上的上帝,是基督的代理人。可是,上帝和主基督都把我們當作孩子和兄弟去愛,為我們考慮而下命令。可是,教皇的所作所為正與上帝相反。他給你的命令還要服從嗎?如果服從,你的行為就違反了上帝的意志。
教皇特使問他最後還有什麼要求,他回答說請讓他見見另外兩個修士。他同被帶來的兩個修士一起度過了短暫的時光。西爾維斯特羅修士也因此不再恐懼,拿出了勇氣。之後兩個人又被帶回了各自的牢房。聽說多米尼科修士回去后便倒下進入了夢鄉。
領主廣場的入口全部被封鎖,三個主要入口有全副武裝的士兵警衛著,禁止市民攜帶武器入場,女人和兒童也不得入場。武裝士兵在面對廣場的市政廳周圍加強了警戒。城門緊閉,駐屯在佛羅倫薩境內的傭兵也被禁止移動。

就說了這幾句,教皇便像往常一樣,態度鄭重地同樞機主教們打過招呼,走出房間,到他的私人房間去了。
亞歷山大六世和薩伏那羅拉的書信留存至今。我的翻譯盡量忠實,但用省略號省去了中間重複較多之處。書信原文是以當時的公文形式用拉丁文寫就。
「你剛才說薩伏那羅拉45歲,這是最危險的年紀。如果是你這個年紀,想做的事情雖然堆積如山,但理出了頭緒,工作也就開始進入正軌。這個年紀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到了我這個年紀,已經感到老臉皮厚,也不會害怕自己的工作是不是徒勞,會不會半途而廢,已經做好了思想準備,會像以往一樣按照自己的速度使用剩下的時間。懷疑自己的工作,可以防止自己變得狂熱和自以為是,我甚至認為這反倒是好事啊。
不過,亞歷山大六世想靠自己的兒子來實現這個意圖。這就遭到了人們的譴責,說他為自己兒子的顯達而犧牲了教廷。教皇希望自己的兒子們顯達,這是事實,教皇本人也不否認這一點。他從來不用使命一詞,這種人也實在罕見。他也知道,自己的個人野心與義大利的利益是一致的。教皇把實現自己意圖的事託付給了甘迪亞公爵。不幸的是,甘迪亞公爵在政治上、軍事上都很無能;而幸運的是,他遭到了暗殺。如果有其他能夠實現教皇意圖的人出現,情況又會怎樣呢?教皇一定會竭盡全力援助此人。
「兄弟姊妹們啊!基督教的教理是上帝為讓我們有正確的生活方式而賜予我們的。而我所受到的開除教籍又是怎樣的處罰呢?那是生活方式不正確的人所做的處罰。也就是說,那是惡魔做出的處罰。只要惡魔不喜歡,他就會開除你的教籍。如今,教皇心血來潮就可以輕易把我開除教籍。這樣的開除教籍有價值嗎?值得尊重嗎?回答是明確的:沒有價值!應該不予理睬!」

巴爾托洛梅奧·弗洛里德日誌:


薩伏那羅拉的死刑執行
盧卡·蘭杜奇日記:
我對薩伏那羅拉會輕易相信別人感到驚訝。在義大利的各位君主中,他最信任的是費拉拉公爵埃爾科萊·德·埃斯特和米蘭公爵「摩爾人」。對於費拉拉公爵我們可以理解,畢竟薩伏那羅拉自己就是費拉拉人,公爵本人也是出名的薩伏那羅拉的崇拜者。可是這位米蘭公爵,為了探知薩伏那羅拉的言行,竟然派出大使與他接近。薩伏那羅拉認為公爵是自己的崇拜者,什麼都寫給他,什麼都跟米蘭的大使講。這一切羅馬洞若觀火,而他卻渾然不知。

佛羅倫薩。4月7日。一大早開始,全城都被捲入了亢奮的旋渦。痛哭派認為勝券在握,期盼儘早看到結果。而憤激派覺得今天就能看到薩伏那羅拉的毀滅,也很亢奮。沒有人在工作。人們為了要找到一塊好地方,早早地奔向了就要進行「火的考驗」的領主廣場。
盧卡·蘭杜奇的日記也確有其物。我從眾多編年史作家中選擇了他,是因為與其他人相比,他是市井之人,我認為他最能坦率表達當時佛羅倫薩人的心情。他的日記從1450年開始寫起,一直寫到1516年。他自己曾經寫道,1450年時他14歲。因而我所寫的這個事件應當發生於他五六十歲的時候。但由於他是市井之人而非知識分子,其對事件以外其他事情的敘述失之簡單。因此,我或引用薩伏那羅拉的佈道集和著作,或以當時佛羅倫薩人的通信為材料,以他的日記為主線,增寫了很大的篇幅。
「我將以由衷的喜悅接受共和國政府的這一態度。原諒你們的過去吧。我覺得,佛羅倫薩市民就像終於回到自己身邊的孩子。

聖母百花大教堂

佛羅倫薩大使得到教皇這樣的答覆退了出去,一副放下心來的表情。
佛羅倫薩。4月4日。今天,薩伏那羅拉做了很久未做的佈道活動。他的佈道時不時被聚集在聖馬可教堂的聽眾狂熱的歡呼聲所打斷。當薩伏那羅拉說到他自己想走進大火的時候,聽眾全體起立,高呼:「我也去!我要跟隨導師一起去!」現場氣氛熱烈。
「佛羅倫薩的市民啊!不要把你的目光從真相上挪開。上帝正張開雙臂等待著我們!悔改吧!靠近上帝吧!阿門!
佛羅倫薩。2月27日。今天是狂歡節的最後一天,薩伏那羅拉在聖馬可教堂舉行彌撒,還親手為彙集而來的眾人舉行了聖餐禮。然後他登上佈道講壇。他左手拿著《聖經》,高舉右手喊道:「上帝啊!如果我活得沒有真實靈魂,如果我的話不是你所賜予,就讓雷電在這裏、在這一瞬間劈死我吧!」
「好的君主也好,好的神職人員也罷,不過是上帝為統治百姓而使用的工具。所以,如果這些高級神職人員遠離了上帝,就甚至連工具也不是了,成了破鐵片。我們有必要服從這些破鐵片嗎?
佛羅倫薩。3月17日。今天,薩伏那羅拉在聖馬可教堂專為女人佈道。妻子去聽了。她說,薩伏那羅拉為了使彙集而來的女人們安靜地聽他佈道,對她們說:
佛羅倫薩。4月22日。聖母百花大教堂公布了教皇的赦免。我們佛羅倫薩市民在薩伏那羅拉被開除教籍之後仍然在聽他佈道,參加他所主持的彌撒,因而也是有罪的。今天,因著教皇的特別仁慈,我們的罪得以赦免。
「因為像狗一樣活著,所以我不用為『好死』或是如何死之類的事情操心。哪怕倒斃路旁,或是死於非議,或是死後受到後世的譴責攻擊,這些都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
他們對一拖再拖的審判已經失去耐心。這幫人多麼淺薄,竟想早點看到人死。
「上帝啊!我們不祈求你賜給我們平安,也不祈求痛苦和煩惱。請你把你的心賜給我們吧!把你的愛心賜給我們吧!把力量和慈愛之心賜給我們,讓我們能夠戰勝即將襲來的不幸。我們在等待著,只等你的愛在地上發揚光大之時的到來。

巴爾托洛梅奧·弗洛里德日誌:


盧卡·蘭杜奇日記:
群眾等得不耐煩了,開始發出抗議的聲音。他們一大早就趕來,什麼也沒有吃,到了規定時間,又等了3個多小時。空氣緊張起來。擔任警戒的士兵迅速進行了處置,人們又回到自己原先的地方繼續等待。代表們還在市政廳進進出出。
故而,出於教皇的當然義務和考慮,出於我自身對聖羅馬教會的尊重和獻身精神,我敦促佛羅倫薩政府自覺遵守服從之德,並嚴命如下:
最近一個時期,黑死病退了些,也就是不時死一兩個人。

一旁圍觀的人群中傳出了這樣的聲音:「修士們要釘在十字架上了。」眾人附和著說:「是啊,是啊。」也許是聽到了這話,一個官員從市政廳里走出來,命人削去橫木以上部分的木柱。大約是想把架子做成T字形,使之看上去不像十字架。
「可是,每當我登上這個講壇,我就抑制不住自己。在講壇上講述上帝的所為,就像燃燒正旺的火焰,灼燒著我的骨骼、我的靈魂。我滅不掉這火焰。我感到上帝和聖靈已把我的靈魂點燃,我要開口說話。
首先,阿斯卡尼奧·斯福爾扎樞機主教匆忙請求會見教皇,他帶來了薩伏那羅拉給法國國王查理八世的一封信,信中提議召開公會議讓波吉亞教皇退位。
佛羅倫薩。4月13日。聽說法國國王7號那天死了。這麼說,那天的暴雨就是他的死訊啦。
其實,我本期待教皇陛下能救我,能與信仰之敵戰鬥,可是結果卻與我的期待相反。陛下拒絕保護無辜的我,一點也不考慮我提出的諸多理由,儘管我本不打算用那些理由請您原諒我的原罪。我所提出的理由別無他意,只是闡明了我在佈道時所講教理的真實性,闡明了我對教皇陛下和聖羅馬教會的由衷的服從意志。
「我不贊成這件事。不但不贊成,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心裏還感到非常不愉快。因為這是在試探上帝。這是基督徒不應有的不恭行為。」
教堂里一片混亂。女人們哭喊著。大家爭前恐后湧向大門。衝進來的人把聽眾趕出教堂后喊道:「去聖馬可,去聖馬可!」
巴爾托洛梅奧·弗洛里德日誌:
佛羅倫薩。5月23日。我從人們的傳言中聽說了三個修士昨晚的情況。據說,得知判決后,弗朗切斯科·西爾維斯特羅嚇得暈了過去。他已是弗朗切斯科·瓦洛里、皮耶羅·卡波尼等佛羅倫薩有實力市民的懺悔神父了,但還是在獄中供出了經常與薩伏那羅拉來往的市民名單。與仍然信奉薩伏那羅拉的多米尼科修士相比,他徹底動搖了。
被押走的時候,只有西爾維斯特羅低著頭。薩伏那羅拉修士和多米尼科修士兩人被帶走的時候高昂著頭,目視前方,不改凜然之態,毫無膽怯的樣子。

「好像45歲。」
「我們多明我會的神聖領袖薩伏那羅拉所受到的開除教籍處罰是無效的。不服從教皇的命令不等於犯罪。
「你昨天坦白說,你明明沒有聽到上帝的意旨,卻告訴人們聽到了,還揚言自己是上帝派來的預言者。這都是一派胡言。你能在這裏承認你昨天交代的嗎?」


佛羅倫薩。1月7日。聽說政府委員會的各位昨天去了聖馬可修道院,跪在薩伏那羅拉面前,親吻他的手,請求他重新開始佈道。這是每年這時的例行儀式,沒有什麼大驚小怪的。然而,今年的薩伏那羅拉已被開除了教籍,所以還是覺得有點不可思議。聽說聖母百花大教堂今天早上開始搭建聽眾臨時看台了。
從市政廳的獅子像前到廣場中央建起了一個廊道。在木板搭成的廊道末端,是一個像舞台一樣的圓台,中間立著很粗的木柱,高極了。柱子頂端釘著一根橫木,正像一個十字架。九_九_藏_書


第二個被推上來的是多米尼科修士。他在被吊起來的時候也大叫了一聲「主耶穌啊」。
一切準備就緒。眼看著就要點火,一大早就趕到廣場等待的群眾都屏住了呼吸。
薩伏那羅拉似乎已經意識到今有一死,在牢里專心寫作。據說他寫的東西是背著監視他的人,讓在監獄里工作的人一點點帶出來的。看守中也有尊敬這幾個修士的人,他們在幫他做這件事。他寫的東西題目是「上帝啊,憐憫我吧!」(Miserere Mei.)
佛羅倫薩。2月18日。六旬節的禮拜日。薩伏那羅拉在聖母百花大教堂佈道。



巴爾托洛梅奧·弗洛里德日誌:
在給英國國王亨利七世和匈牙利國王烏拉迪斯拉斯二世的信寫到結尾部分時,密使說已沒時間抄錄抄本了。不過,內容應該大致都一樣吧。
于佛羅倫薩

依靠民眾的支持,這本身不錯。不但不錯,依靠民眾的支持還是一種奪取政權的方法。但是,一旦政權到手,就需要改變這種方法。對於民眾,要先給他們一勺蜜,然後把他們牢牢地關進籠子里。民眾滿足於蜂蜜,便不會在意束縛他們的籠子。
「當然,我會像狗一樣活到那天的到來。我做不到經常念著必將到來的死而自虐。當死亡拍我肩膀的時候,我會把自己交給他。但在那之前我要活著,繼續去做自己的工作。
「教皇陛下,我國政府想知道陛下對『火的考驗』的看法如何?」
佛羅倫薩。3月1日。今天,薩伏那羅拉又在聖母百花大教堂佈道。他在佈道的最後說,明天將在聖馬可教堂佈道。他說,教皇已經禁止他在佛羅倫薩主教堂佈道。他說他已經給教皇寫信做了解釋,但教皇根本聽不進去。他說,考驗恐怕就在近期一定會降臨到他的身上。女人們哭了。
薩伏那羅拉的理想是在佛羅倫薩建立以基督為王的神權政治。根據他的觀點,哲學、文學、美術統統無用,只有真正獻身於上帝的人才能搞政治。其結果是只有神職人員才能從事政治。反薩伏那羅拉派的人說,他是想把全世界都變成修道院。這句話正戳中他政教合一的意圖。
「我被開除了教籍。不過,我不認可破鐵片做出的處罰。有誰說過教皇就不會犯錯嗎?他只聽我們的敵人對我的誹謗,並依此決定開除我的教籍。我將不理會這個決定!害怕被開除教籍的人啊!我要說:只有遵守主耶穌基督的教誨才是重要的!
多米尼科修士結束了這場佈道,來到市政廳。據說他簽下了名字,明確表明要進行「火的考驗」的意圖。
「大使,薩伏那羅拉停止佈道的事我已知曉。但多米尼科修士在繼續佈道,內容同薩伏那羅拉講的一樣,這是為什麼?而且,薩伏那羅拉只是停止了佈道,他還在聖馬可教堂主持彌撒,領導祭祀隊伍。難道不是這樣嗎?如此這般,一點都沒有響應我的要求。

在充分切實的保護之下將薩伏那羅拉押送至羅馬。我並不希望這個罪人死去。在他來到我處,並改正了自己錯誤的時候,我將以父親一般的心情歡迎他。如果無法將他押送來羅馬,則請將他關押在可靠之處,加以嚴密監視,不讓他與任何人見面,以避免發生不祥事件。
亞歷山大六世面露微笑回答道:「人心脆弱。寫和說自己做的事情,人們總會心情高漲,或者為自己辯解。自己寫會看不到現實,僱人寫就更不用說了。人一旦開始為自己辯解,便將一事無成。」
佛羅倫薩。4月30日。政府委員會向袒護薩伏那羅拉而被逮捕的23名市民宣布了處以罰金的刑罰。根據罪行輕重,分別處以100、200到1000弗羅林不等的罰金,罰金共計1.2萬弗羅林。
這中間,薩伏那羅拉只是一盤棋中的一個棋子。不過,這不就是跌下權力寶座的人的命運嗎?
盧卡·蘭杜奇日記:

我第一次覺得薩伏那羅拉這個傢伙很可憐。如果這封信是受羅韋雷樞機主教煽動的結果,那麼,他為什麼如此信任羅韋雷樞機主教呢?對羅韋雷樞機主教而言,薩伏那羅拉等人並沒有多大意義。羅韋雷是一個政治家,為了推翻波吉亞,他可以利用一切。而且,羅韋雷樞機主教是事事與薩伏那羅拉所屬的多明我會作對的方濟各會的實力人物。
「重要的是絕不能焦躁。擔心自己所做的事可能徒勞,害怕半途而廢,認為不能這樣做的人,最後都會變得焦躁、想不通,那才是危險的事。『死獅』多數就是這種人。
作者不詳聖馬可美術館(佛羅倫薩)© The Bridgeman Art Library

邦西大使轉達了佛羅倫薩共和國政府的意思,稱以前在薩伏那羅拉事件上一再處理不妥,對此表示道歉,說這是佛羅倫薩共和國政府的指示。大使還說,佛羅倫薩政府擬依照共和國法律對已被捕的薩伏那羅拉及其兩個門徒進行審判,特請教皇批准。最後,大使說由於每年支付法國國王巨額貢金和曠日持久的比薩戰爭的耗費,佛羅倫薩財政已瀕於危機,請求暫免向教會繳納相當於年度收入1/10的所謂「什一稅」。
羅馬。2月25日。亞歷山大六世太現實了,一切由著憤怒的性子率性而為。今天應教皇要求與佛羅倫薩大使開了一個會議。參會的人有卡拉法樞機主教、親薩伏那羅拉派的實力人物洛佩斯樞機主教、教皇的兒子切薩雷·波吉亞樞機主教、羅馬市總督、教皇秘書長阿德里亞諾,還有我自己。佛羅倫薩方面有布拉奇、邦西兩位大使。以上是參會人員。

可是,就在我付諸行動的時候,罪惡深重的惡人們卻事事妨礙我的工作。因此,我為了保護民眾而強使他們走上了「窄門」(《馬太福音》)。最近我的煩惱和苦惱幾乎使我害病,卻沒有人給我安慰、給我力量,也沒有人給我幫助。

佛羅倫薩。2月15日。這幾日我左想右想,究竟要不要去聽薩伏那羅拉佈道。可是,為了繼續把日記寫下去,我想還是應該去聽聽,便決定像往常一樣去聽他佈道。做出這個決定后,我心裏釋然了。

「胡扯!別拿基督像說事!是自己不想干吧!」
佛羅倫薩。4月24日。修士倒台後逃往國外的人中,在弗朗切斯科·瓦洛里之後,還有薩伏那羅拉派的實力人物保羅·索德里尼。他在逃亡地盧卡被刺客殺死。
「然而,這是一個要在凡界推行正確生存方式的人所應該做的嗎?這難道不是一種反教理的做法嗎?難道不是對福音書所提倡的基督徒之愛的一種反動行為嗎?如果是這樣,他才是一個異教徒,才是一個邪教的同夥!難道不是這樣嗎?

佛羅倫薩政府拒絕了教皇讓他們把薩伏那羅拉押送來羅馬的要求。教皇一再要求,但答覆總是一樣。而且,他們還傳話過來,希望教皇任命特使去佛羅倫薩,在當地進行審判。

羅馬。3月7日。今天早上,貝基和邦西兩位大使來訪梵蒂岡,見到了教皇,帶來了佛羅倫薩政府對教皇詔書的復函。據說他們是昨天晚上到達的。我當場念了復函。復函說薩伏那羅拉已經不再在佛羅倫薩的主教堂聖母百花大教堂佈道了。復函最後說,他們擁護薩伏那羅拉的教誨,認為教皇的處置是根據錯誤信息做出的。也就是說,佛羅倫薩政府委婉拒絕了教皇詔書命他們立即停止薩伏那羅拉佈道,並把他押送來羅馬,或者隔離起來的要求。我念完復函時,教皇說道:「大使,你們的政府給我送來了一封不愉快的信。我可不像你們所想的那樣,根據錯誤信息,在全然不了解事實的情況下做出了判斷。那個修士佈道時的言論、他的出版物,我全部讀過。我還見了聽過他佈道的人,聽了他們的反映。我為了解真實情況做了不懈的努力。」


盧卡·蘭杜奇日記:


盧卡·蘭杜奇日記:

那天,教皇始終沉默著聽完接到的報告。最後只說了一句話:「一個認真但不成熟的男人的一生結束了。」
盧卡·蘭杜奇日記:
聽說多米尼科修士聽到宣判時卻表情喜悅,像是被邀請過節一樣,還說為什麼不讓他活著接受火刑,那樣可以嘗到基督在十字架上所遭受的痛苦,嘗到為他殉教的喜悅。他把送給他的晚餐吃得一點不剩,給自己擔任院長的菲耶索萊聖多明我會修道院的修士們寫了封遺書。遺書中寫道:請為我們這些為上帝的教誨而赴死的人祈禱,請好好閱讀薩伏那羅拉的著作和佈道集。
「你們不妨想想在現代社會佈道的重要性和佈道師立場的重要性。佈道難道不是聯繫民眾的唯一途徑嗎?而且,佈道還是同時接觸眾多民眾的唯一途徑。與一對一的懺悔相比,佈道的重要性不可限量。這裏就涉及佈道師的責任問題。

盧卡·蘭杜奇日記:
盧卡·蘭杜奇日記:
最後,關於波吉亞家族的所謂惡德和墮落,請參見拙著《文藝復興的女人們》的第二部「盧克雷齊婭·波吉亞」和《優雅的冷酷》。本書的內容聚焦於他與薩伏那羅拉的關係方面,未能詳述其「惡德」。


我目瞪口呆地聽著這些,驚愕不已,胸口在作痛。我想到我們努力構築的東西竟然建立在謊言之上,我們還不得不親眼見證自己如此搭建起來的東西崩潰坍塌,成為碎片瓦礫……
巴爾托洛梅奧·弗洛里德日誌:
盧卡·蘭杜奇日記:
「是嗎,是我和你中間那代人。」

弗朗切斯科·瓦洛里或許是聽到了牆外的喊聲,或是擔心修道院防守薄弱,再或是打算去集合自己的手下,他化裝後走出修道院回家去了。群眾包圍他家時,他前腳剛進家門。群眾在釘著鐵釘的厚重大門前高叫。這時,政府委員差來的使者到達,向他傳達了讓瓦洛里去市政廳的命令。瓦洛里跟著他,打開大門走了出來。他在衛兵的護衛下,在遠遠圍著他的群眾的一片嘲諷聲中向市政廳走去。就在這時,一群全副武裝騎著馬的人跑來攔住了他的去路。他們是去年夏天被處決的那5個人的親屬,現在要來報仇了。他們騎在馬上同時刺出了數桿長矛。一度把佛羅倫薩政府玩弄于股掌中的弗朗切斯科·瓦洛里就此結束了他的一生。他的妻子從窗戶里看見這個場景,發出一聲驚呼。一支箭飛來,扎進了她的胸膛。群眾從門口蜂擁而入,跑到樓上,用枕頭捂死了睡在那裡的幼兒——瓦洛里的外甥。然後是一陣搶掠。
盧卡·蘭杜奇日記:

羅馬。1月6日。羅馬的冬季很豐饒。松樹枝葉繁茂,形成了一片片墨綠的色塊,裏面儲存著陽光。還沒有剪毛的羊臃腫著身子,辨不出頭在哪裡,遠遠看去,像許多毛球一會兒滾到一起,一會兒又散開去。
盧卡·蘭杜奇日記:
薩伏那羅拉今天佈道時說了下面的話。今天的聽眾似乎比以前少,但熱情反倒高漲。
盧卡·蘭杜奇日記:
「復讎的時候來到了!上帝希望我面對全世界,把新的秘密、把教會瀕臨危機的情況告訴你。聖彼得的船如今已行將沉沒,因為你的怠慢而即將沉沒。
1498年2月26日
執筆人B·弗洛里德
巴爾托洛梅奧·弗洛里德日誌:
「這樣一眼望去,羅馬盡收眼底。望著望著,我們會覺得,許多人在歷史中沉浮消逝,他們的死離我們並不遙遠。輝煌壯烈的死,飽含怨恨的死,由於使命感而自己選擇的死,這樣的死都浮在歷史的表面。

接著,教皇譴責佛羅倫薩政府放任薩伏那羅拉的佈道活動,他中斷了會談站起身來,撂下了一句話:「薩伏那羅拉修士想佈道就讓他去好了。我壓根兒就沒想過我會接受他的那套做法。」
如果萬一——我不認為會發生此種事態——你們政府蔑視我這道命令,為捍衛聖羅馬教會的權威和尊嚴,我只能認定你們違反教皇命令,幫助因異端嫌疑和有害言行而被開除教籍者;並禁止佛羅倫薩全市舉行一切彌撒儀式。請你們認識到,我可能還會採取進一步的有效措施。
佛羅倫薩。2月10日。這幾天連續酷寒,今天早上阿諾河終於上凍了。

盧卡·蘭杜奇日記:
巴爾托洛梅奧·弗洛里德日誌:
佛羅倫薩。4月10日。今天第21點(下午4時左右),三名犯人被從市政廳里的監獄移送到了巴傑羅宮。看著他們戴著手銬腳鐐被人押送,人群中甚至無人落淚。

站在這座蒙特馬瑞奧山上,可以看到台伯河泛著銀光,在梵蒂岡的建築和聖安傑洛城堡對面蜿蜒流淌,畫了一個大大的蛇形。台伯河對岸,在遠遠的霧靄中,萬神廟巨大的穹隆、聳立著古羅馬遺迹的帕拉蒂諾山和斗獸場莊嚴肅穆。read•99csw•com
這個理由當然正當,大家都認為多明我會修士一定會做出讓步。然而他們堅決不讓步,說如果不拿著基督像就不搞「火的考驗」。方濟各會和多明我會的代表隨即進入市政廳,開始與政府委員們協商。他們久久不出,看起來這兩派都各執己見,互不相讓。好不容易等到他們出來,卻不料一撥人走向薩伏那羅拉,其他修士走向弗朗切斯科,像是在請示什麼,然後又進了市政廳。這樣反覆多次,沒完沒了。
近來,憤激派(反薩伏那羅拉派)的暴行明顯加劇。但當看到多米尼科修士從火中走出而毫髮無損,他們一定會對他堅強的信仰驚恐萬狀。教訓他們的時候終於到來了!證明我們正確信仰的時候終於到來了!

願陛下珍重!
佛羅倫薩。5月1日。今天,23名市民在交付罰金后被釋放了。牢里只剩下三個可憐的修士了。
西爾維斯特羅修士首先被推上廊道。廊道的盡頭矗立著圓木柱,上面釘著一根橫木。橫木左端掛著的繩圈簌簌落下,套住了修士的脖頸,又向上拉去,吊起了他的身體。絞索沒有套緊,西爾維斯特羅修士的口中數度發出低弱的聲音:「主耶穌啊!」但很快就連低弱的聲音也聽不到了。
亞歷山大六世接著向大使反覆強調了兩點:禁止薩伏那羅拉手下的修士佈道;執行教皇把薩伏那羅拉押送到羅馬的指令。
在傭兵涼廊里,修士們也開始用髒話相互謾罵。方濟各會的修士們罵多明我會修士是膽小鬼、騙子。多明我會的修士也毫不示弱,嘴裏叫罵著叫花子、狗、呆瓜。修士在神職人員中是最下等階層的僧人,與主教比是教養低下的人。我想今天算是親眼見識了。

羅馬。4月10日。緊急使節深夜抵達,告知了法國國王的死訊。我把這個報告送給已經進了寢室的教皇,亞歷山大六世也掩飾不住喜悅。
巴爾托洛梅奧·弗洛里德日誌:

總之,惡狼如今已對我憤怒得發狂。現在我只能認為,上帝為了懲戒強者,而把弱者送去了地獄(《哥林多前書》)。我只能祈求陛下認可我為遂行上帝之言而飽嘗的苦惱和忍耐。
行刑當日,教皇特使、政府高官、佛羅倫薩教區的高級神職人員走出市政廳,並排坐在沿市政廳牆壁搭起的看台上。廣場上聚集的群眾比「火的考驗」那天還多。其他所有會派都派了神父前來參加。現場鴉雀無聲。


「兩位大使不會不知道法國國王查理八世又開始調動軍隊的傳言吧。我想請你們轉告佛羅倫薩政府,立即禁止薩伏那羅拉在聖馬可教堂及其他任何教堂佈道。
可悲的是,樸素的民眾受其蒙蔽,請他佈道,與他說話並給予他幫助。
「所謂法,其制定的目的是為了把所有事情向好的方向引導。所以,法必須與理性和基督徒之愛相一致。如果法的終極目標是正確的、好的,那麼,法是好是壞就看它會帶來怎樣的果實。
「我承認!我是罪人!我沒有聽到過上帝的聲音。」
民眾真是不可思議。他們個個善良、聰明機靈,一旦感到事情會危及自身,馬上就會變得膽小怕事。

吃完午飯後,民眾聚集到廣場上。四支祭祀隊伍從四個方向進入領主廣場。廣場上,收集來的奢侈品像去年一樣多,不,比去年更多。這些奢侈品堆成了一座金字塔形的小山,只等著點火。薩伏那羅拉舉著基督像從聖馬可教堂方向走進廣場,一支手持橄欖枝和紅色十字架的白衣隊伍跟在他的身後。這時,聖歌一齊唱響。
「可是,薩伏那羅拉的年紀,是急躁表現最強的年紀。這很自然。但是有些人能夠邁過去,有些人卻邁不過去。
巴爾托洛梅奧·弗洛里德日誌:
今天,教皇結束了上午的彌撒,說午餐前想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氣,命我陪同他到蒙特馬瑞奧山去散步。他拖著白色教皇衣袍裹著的重實的身體緩慢走著。我慢一兩步跟在教皇身後。散步的時候,教皇和我之間有一段這樣的對話。
難道這不就是正確的、好的生活方式嗎?
佛羅倫薩。2月28日。今天是四旬節第一天。從今天起,薩伏那羅拉開始在聖母百花大教堂佈道。他譴責了羅馬教皇,譴責了佛羅倫薩的憤激派,說他們與教皇勾結。


布拉奇大使報告薩伏那羅拉已停止佈道,說教廷和佛羅倫薩已恢復了關係。但話剛開頭,教皇就一臉不悅地打斷了他。
「僅僅教理基礎正確是不夠的。不論如何去講,能把握和理解其根本的畢竟是極少數人。其他大多數人則樸素單純,他們向哪個方向行動,取決於佈道的方法。他們會忘掉根本,卻會對佈道所使用的方法留下深刻印象。因而佈道師還必須對如何講道負責。而薩伏那羅拉的佈道方法具有煽動性,他並未感到自己的責任。對義大利現狀稍有了解的人都會明白這一點。
但是,人們的怒火沒有平息。剛才還對薩伏那羅拉頂禮膜拜的痛哭派的人們高喊:「我們受騙了!上了那個假預言者的當了!」憤激派的人們也在喊:「看到了吧!那傢伙一開始就在騙人!」
「主耶穌啊!你見過許多人下地獄而死。在羅馬,有人的兒子被殺害了(指教皇之子甘迪亞公爵)。在佛羅倫薩,有5個人被處了死刑。

巴爾托洛梅奧·弗洛里德的日誌則完全是我的創作。這個人物確有其人,曾為教皇秘書。後來似乎他作為教皇的親信之一,被派往切薩雷·波吉亞的手下工作。不過,也許是學習波吉亞父子的結果,他們的親信中沒有一個人留有日記之類的記錄。沒有他們的日記,寫作便較為困難。於是我以當時的編年史、各國大使給本國的報告、提交給教廷的報告等為素材進行了創作。
巴爾托洛梅奧·弗洛里德日誌:
緊接著,多明我會的修士從聖馬可教堂的方向入場。他們排著兩列整齊的隊伍,唱著聖歌。在大約250名修士的黑色僧衣隊列中央,多米尼科修士身披火紅的天鵝絨長袍,手上捧著巨大的十字架。人們看見薩伏那羅拉修士手捧十字架上的基督像緊跟其後。修士隊伍走完后,接著走來了許多人,手拿火把和蠟燭。他們都是衷心崇拜薩伏那羅拉的人。多明我會修士入場后繞廣場半圈,在方濟各會修士已經落座的傭兵涼廊的另一半就座。傭兵涼廊以中間做好的格柵為界,一邊坐滿了穿深棕色衣的方濟各會修士,另一邊坐滿了穿黑僧衣的多明我會修士。入座完畢的多明我會修士在最前排做了一個祭壇,多米尼科修士把大十字架安放在上面,然後跪在十字架前祈禱。其他修士圍著他在胸前畫著十字。這時,傭兵涼廊周圍也有武裝士兵在警戒。
以後,我們將有一段時間聽不到薩伏那羅拉佈道了。不過,據說最忠於薩伏那羅拉的人多米尼科修士會代他在聖母百花大教堂繼續佈道。我們還聽說,薩伏那羅拉過去的佈道內容由一個叫洛倫佐·維奧里的人全部記錄了下來,並將陸續出版。開始部分已經出版,賣得飛快,連在德意志都有人閱讀。
邦西大使想為薩伏那羅拉辯護。在現任的三位駐羅馬大使中,他打開始就被認為是薩伏那羅拉派的人。
不過,我還是有一件事無論如何搞不明白。為什麼羅馬教皇,那位統治我們所有基督徒的基督代理人,會如此討厭、如此強硬地禁止薩伏那羅拉佈道呢?薩伏那羅拉究竟是真正的預言者,還是假借上帝之名的偽預言者呢?我覺得我心裏的這個疑問不但總也抹不掉,相反卻越來越大。
盧卡·蘭杜奇日記:
「近期會有新的惡魔般的洪水襲擊佛羅倫薩。但上帝會在洪水中送來另一個人,來懲戒惡人,保護你們不受墮落生活之害。我現在已經不能佈道了,我只能祈禱。讓我們一起祈禱吧!哦,上帝啊!不要把你的未來、你的誓約推遲太久!」

「正是他,才是一個正在做著反對上帝神之王國的事情,他與惡魔勾結,讓真正的信仰墮落。一定要把他這樣的邪教同夥驅逐出基督徒的世界!」
儘管如此,預言者也夠可憐的,為了讓民眾滿意,必須搞出奇迹。可那不是自己開的頭嗎?後事當然得自己料理。
盧卡·蘭杜奇日記:
佛羅倫薩。3月7日。今天聽傳言說,教皇給政府委員會發來了詔書,威脅說如果再不讓薩伏那羅拉閉嘴,就將開除整個佛羅倫薩的教籍。可憐的修士喲,被敵人給包圍了!
「且不論教皇是否正確,現狀是教皇具有治理教廷領土的作用。在這樣的情況下,教皇必須考慮包括教廷領土在內的整個義大利的政治問題。這難道不是理所應當的嗎?


如果你看不起民眾的這種動物性,為此而嘆息,那究竟會怎樣呢?只能正視現實。
我不能放任將民眾之心置於危險境地的現狀,命他來羅馬,又命他暫停佈道。
但是今年有人在搗亂。憤激派和無良派的人麇集在廣場周圍,一邊嬉笑一邊看著「燒毀」儀式。他們中間有幾個人高聲大笑、嘲諷,把不知從哪裡弄來的一隻死貓扔進神聖的「燒毀」大火中。我們穿著樸素的衣服,孩子們穿著白色的僧衣風格的衣裳,頭髮剪得很短。相比之下,他們故意穿著以前那些色彩絢麗的服裝,頭髮也留到了肩膀。
亞歷山大六世和薩伏那羅拉兩人互不相容。
「我想親自走入火中,但我還有太重要的工作要做。不要忘記,我們是不得已才回應無信仰者提出的這個不正當挑戰。
佛羅倫薩。5月2日。今天從第15點(上午10時左右)到傍晚,很多人都聽到了從巴傑羅宮裡傳出的慘叫和呻|吟聲,是在拷問那些修士。
盧卡·蘭杜奇日記:
附記:
羅馬。5月3日。教皇今天必須做出決斷。
佛羅倫薩。4月8日。民眾的憤怒終於爆發了。在聖母百花大教堂做完星期日上午的彌撒后,多明我會的修士剛走上佈道壇,一群人就像雪崩一樣擁進教堂,把修士從講壇上拖下來。他們個個手裡都拿著棍棒和匕首,踹開了排在臨時搭建的看台上的聽眾。一個衝進來的人叫道:「滾吧!滾到好哭的上帝那裡去吧!」

「每當走下這個佈道壇的時候,我常常會這樣對自己說:已經不想再說話了,不想再佈道了。把今後交給上帝,自己想住口了,想安靜地生活了。
盧卡·蘭杜奇日記:
與漁夫戒指一同於羅馬聖保羅大教堂
正在廣場上聊著,正巧尼可羅·馬基雅維利路過。我和他家都在圭恰迪尼大街上,也就是鄰居了。這個青年人馬上就要29歲了,已被內定兩個月後就要到佛羅倫薩政府第二秘書廳擔任書記官了。這是一個腦瓜很好的年輕人。他加入了我們的談話,說:「我想明天就給駐羅馬大使貝基寫封信,到時候我想寫上,薩伏那羅拉在佈道中所講的,是先認定教皇和羅馬教會墮落,然後再予以譴責。這種做法符合時下的流行,但很難認為這會有什麼效果。」
可是,這些願望竟是這樣的結果。我感覺不到憤怒,只感到特別悲哀。
羅馬。4月6日。我一直在考慮定於明天舉行的「火的考驗」。梵蒂岡沒有一個人相信兩個修士中的任何一個能夠從火中走出而不受傷、不燒著衣服。燒死的可能性更大。薩伏那羅拉一直稱教廷的空氣墮落,羅馬大概真的像薩伏那羅拉所說的那樣墮落了。
盧卡·蘭杜奇日記:
羅馬。4月5日。佛羅倫薩大使邦西與教皇舉行了會談。這次會談是應佛羅倫薩的請求舉行的。大使知道教皇熟知佛羅倫薩的情況,所以很快進入核心話題。
佛羅倫薩。5月19日。今天,為了審判薩伏那羅拉,羅馬派來了教皇特使。他們是多明我會會長和伊萊爾達的主教。前去迎接他們的群眾齊聲高呼:「消滅修士!埋葬假預言者!」
羅馬歷1498年3月13日
「對他們三人的審判,眼下先交給政府處理。但是你們不要忘記,他們是神職人員。我還是要求政府儘快將他們押送到羅馬來。

主教使了一個眼色,薩伏那羅拉立刻被高高吊起。我們坐在聽眾席上,聽到頭頂上傳來了薩伏那羅拉的呻|吟聲。
盧卡·蘭杜奇日記:
我已經宣布,佛羅倫薩共和國內的主要教堂都要在節日和祭祀日公布對薩伏那羅拉給予開除教籍處罰的決定,不論男女,不論神職人員或俗界,也不論任何會派,所有人均要把薩伏那羅拉作為異端嫌疑而被開除教籍者加以對待。即,不得與他說話,不得聽他佈道,不得直接或間接地在其他事務方面與他發生聯繫,也不得以任何方式對他施以幫助,不得在任何場合訪問他。
另外,說說我所引用的薩伏那羅拉的佈道內容。他在自己的佈道中,幾乎每次都要重複同樣的主旨。我只盡量選擇翻譯了其中不同的內容。但是,重複即效力,即便不談當今的宣傳廣告方法和政治宣傳手段,這點也應該不難理解吧。
佛羅倫薩。3月27日。今天早上,在聖十字教堂佈道的修士弗朗切斯科·迪·布里亞說,要用「火的考驗」向薩伏那羅拉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