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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天卷 小鬼難纏

飛天卷

小鬼難纏

「我們開始雕刻佛像時,不管它是什麼佛像,心中所思所想的就只有那尊佛像。不妨說,在整個雕刻過程中,那佛像就是我們佛像雕刻師的本尊正佛。」
等行人提心弔膽地走過樹墩,終於放下心來。可剛鬆一口氣,前面又出現一個樹墩。猶疑不定地越過小丘頂,沒走幾步,那個樹墩又出現了。
一個是僧人,剃髮,身著法衣。另一個是女子,身著淡紫色唐衣。
「夠嚇人的吧,晴明?換作我恐怕也會大喊一聲,落荒而逃。」
「就是他啊,晴明……」
教王護國寺,就是東寺。延歷十五年,為了護佑王城,在朱雀大路南端、羅城門東側建造了這座寺院。後來將其賜予空海,做了真言宗的道場。
直到那天中午,邪鬼還好端端地踏在廣目天王腳下。這一點,玄德一清二楚。
晴明朝著撲向自己的魔鬼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一面在空中比畫,一面念念有詞地頌著咒語。
「要去的話,就只有今天夜裡啦。明天還得去教王護國寺。但說不定今天夜裡那邊的事情也能一併辦妥。」
這個新的式神,博雅當然不知晴明究竟命名與否。目送二人遠去,他剛收回視線,眼前又赫然立著一個女子。
馬上就要將這流水聲甩在身後,朝著上賀茂神社爬去了。
反正明天就要完工了,今晚再加一把勁,雕像大概就可以完成。玄德下了決心。
小孩年齡大約九歲或十歲吧,留著童子頭。雖是夜間,也可以看出他的嘴角紅紅的,微微帶著笑意。
二人掙扎呻|吟了整整一夜,不知不覺到了清晨。
小解后,點燃一盞燈,走進了雕刻間,卻發現邪鬼不見了。
博雅儘管是武士,他的身份卻非常高貴。醍醐天皇的第一皇子克明親王便是他的父親。
「哪兒的話,晴明,我太了解你啦。如果我拜託你別說出去,你是不會告訴別人的。」
「然後呢?」
晴明話音未落,童子就大聲叱問:「到底想怎樣?」隨著叱問,唰啦一聲,童子的頭髮倒豎起來,怒目圓瞪,眼球擴大了一倍。唯有嘴唇依然保持著微紅。
「它原本是同那個樹墩連為一體的,如果不設法讓它離開那個樹墩,我也拿它沒辦法。」
「有什麼事?又遇上麻煩了嗎?」
「還活著?」
「不行。我可不打算按照自己說的那樣辦。」
「啊呀,這個嘛……」
博雅聲音極響地吞了一口口水。
這可很好玩啊——
「咒語呀。」
「可是你說話的語氣,倒好像一點也不害怕嘛。」
博雅扔下火把,拔出腰間的長刀。就在這時——
「什麼咒語?」
晴明面露苦笑,給自己的空杯斟滿酒,一飲而盡。
博雅幾度駐足觀賞庭院,正待舉步前行,忽然覺察到好像有人出現了。
「千年之後,這裏應該還會聳立起一棵參天大樹吧。」
「出現?」
從底座到邪鬼、天王,每尊雕像都由一整塊木頭雕成。廣目天王的右腳底與所踏邪鬼的後背是連為一體的。
晴明走過去,果然有個巨大的絲柏樹墩,樹墩旁邊站著一個光身子的童子。

「我們就按照你說的那樣去做吧。」
博雅手握長刀上前一看,果然見地上躺著木頭雕的邪鬼。正好是被廣目天王踏在腳底的模樣,身體交疊成兩段,俯趴在地上。
「大致就是,菅原大人呢,曾經迷戀一位舞姬,生下了一個孩子。」
「儘管是膽小鬼,可還有另外一個自我,不肯寬恕這個膽小的自我。我覺得那個自我總是把我朝著恐https://read.99csw.com怖的地方驅趕。這很難表達清楚,大概是因為自己身為武士吧。」
「喂!」
「哦?」
菅原大人原本打算要到那女子家裡去,可是由於突患急病,不能出門了。兩位家人便攜著菅原大人手書的和歌,急急忙忙趕路去送信。
「天啊,他光著身子……」走上前的男子低聲道。
比針尖還細、比絹絲更軟的雨,無聲地傾灑在這些花草上。
那天夜裡他起來小解,忽然想去看看廣目天王像。畢竟耗時兩年的工作就要大功告成。
那童子力大無儔,兩人連呼吸都困難起來。
「沒說過!」
「能一邊喝酒一邊聊天,可真不錯呢。」晴明說。
如果沒記錯的話,去年這個時節,那名為玄象的琵琶被盜時,博雅曾和晴明一道前往羅城門。當時一道同往的,不就是這個女子嗎?她是晴明召來紫藤花精靈做的式神。
晴明放下酒杯。
四大天王是守護須彌山東南西北四方的天神,分別是南方增長天王,東方護國天王,西方廣目天王,北方多聞天王。
「怎麼了?」
結果發現,一直到早晨都是在繞著小丘頂上的大樹墩打轉。
「對啦。」
「你每次來這裏,不也是隻身一人嗎?」

晴明再次把手放上去,口中低低地頌起咒語。
玄德說,如果告訴寺里,佛像雕刻師的職位也許就會不保。
「沒跟剛才那位佛像雕刻師喝酒嗎?」
兩人剛要逃開時,童子抬起右腳,一腳將兩個男子踩在腳下。
「嗯。要說麻煩倒也挺麻煩,不過,遇上麻煩的不是我。」
兩位家人雖然不是武士,但腰間都佩著長刀。
晴明開始講起事情的來龍去脈。
「什麼事?」
「嗯。」博雅點點頭。
「啊喲!」
晴明悠閑地豎起一隻膝蓋,不經意地將一隻手搭在上面。
「害怕。」
「教王護國寺的呀。」
童子看著晴明和博雅,薄薄的紅唇向左右扯開,笑了。兩片紅唇間現出白森森的牙齒。
「好吧。」
「邪鬼又不見啦。」
「因為邪鬼不見了,說起來責任也許在我身上。」
菅原文時是當時深受天皇寵信的學林士人。既是漢詩人,又是學者。歷任內史、弁官、式部大輔、文章博士,最終升至從三位。

「晴明,怎麼樣?」
「想過去,還是不想過去?」童子再次問道。
每次造訪晴明,博雅都隻身出行。既不乘車,也不騎馬,總是步行。
「那個大樹墩呀。」
別尊法,是一種祈禱法,供奉的不是佛祖和菩薩,而是其他各種天神。
「博雅,它還活著。」
「就不能去找比叡山的僧人幫幫忙嗎?」
「拜託?」
「我也未必不是個嘴快的呀。」
「從那以後,每天晚上,應該說是每當夜裡有人經過時,那個怪童子肯定就會出現。」
吃完晚飯,準備好燈燭回到雕刻間一看——
「這是庚申咒文呀。」
不論是去往哪個方向,只要一走近小丘頂上的大樹墩,那個童子就會站在那裡。
「晴明大人,您知不知道別尊法這回事?」
博雅說著端起斟滿的酒杯,二人也不分主客,便開懷痛飲起來。
晴明雖然沒說出口來,臉上卻明明白白表露出這樣的心情。
「怎麼會砍掉的?」
童子的聲音顯得很老成。
千年古絲柏砍伐后要陰乾兩年,正好玄德要動工時,那千年古絲柏運來了。
他說起自相矛盾的話來了。
https://read•99csw.com到雕刻廣目天王時,我疏忽了這個環節……」
見菅原大人總也不來,那舞姬出身的女子覺得奇怪,第二天一大早便出去尋找,結果發現菅原大人和隨從後背上壓著枯樹枝,正在小丘頂上呻|吟不已。
魔鬼陡然僵住不動了。
不過,這樣的庭院倒是十分舒適。人必經之處,花草修剪得恰到好處,讓人不致被雨水和夜露濡濕衣腳。有些地方還鋪上了石頭。
上賀茂神社,正式名稱是「賀茂別雷神社」,奉祀的是別雷神。因為是自然神,神社內不安置神體。
博雅幾乎要失聲驚呼。女子卻神態安詳地俯首行禮。
龍牙草、五鳳草、酸漿草、銀錢花……這些花草此一叢彼一簇,芊蔚繁茂,長滿庭院,彷彿是將山谷原野的草叢原封不動地搬移到這裏似的。
「你白天說了一句怪話。」
等到第四天,玄德終於按捺不住,偷偷地來找晴明商量個辦法,對寺里卻秘而不宣。
「於是,就出現啦。」
「不不。沒什麼不能說的。讓你知道也不礙事。這個人,就是菅原文時大人。」

「那可是樹齡一千數百年的絲柏,精氣自然不同凡響。而且是技藝超群的佛像雕刻師精心雕出的邪鬼,再加上是比腳踏其身的天王先完成的。總而言之,等一下就會水落石出。你瞧,那邊不就要到了嗎?」
「這個嘛,此人,那個,名字嘛……」博雅吞吞吐吐起來,「所以,這件麻煩事還得拜託你,晴明。」
他把手搭在那兒,念了很長時間咒語,甚至感覺朦朧的月亮都逐漸西斜了。
「什麼?」
所以玄德開始雕刻新的佛像時,必定要洒水凈身。倘若不是本尊而是別的天神,則要運用別尊法供養之後,再開始動手雕刻。
「晴明,我剛才在外面遇見了一位僧人。」
後面的男子走上前定睛望去,果然,前方黑暗之中隱約可以看到一個白花花的東西。
玄德最先雕刻南方增長天王,花費了半年時間才完成。其次是東方護國天王,再次是北方多聞天王。每雕一尊都需要費時半年。最後雕刻西方廣目天王。
「什麼?!」兩位家人面呈怒色。
「那麼,這位菅原大人出什麼事了?」
「哦,老當益壯嘛。菅原大人原來依舊青春不老呀。」
玄德不禁懷疑:莫非昨天夜裡是做夢?
源博雅走訪地處土御門大路的安倍晴明宅邸,是在水無月的月初。
「什麼時候?」
博雅已經坐在晴明面前的蒲團上。
護國寺得到了那棵樹齡已逾千年的古絲柏。
「賀茂啊。」
「沒有,對方是僧人嘛。話又說回來,博雅啊,遇上麻煩的到底是誰?」
「什麼怎麼樣?」
「你……」
所謂式神,就是陰陽師使喚的精靈、妖異之氣以及鬼魂之類。它們通通被呼以這個名字。
來到可以依稀看見小路右側那個大樹墩的地方,走在前頭的男子忽然停住腳步。後面的男子差點撞上他的後背。
剛穿過洞然敞開的大門,便有潮濕的花草香氣將博雅擁裹起來。
「那僧人身為佛像雕刻師,居然隻身一人走訪陰陽師,這事可有點蹊蹺,而且連侍從也沒帶一個。」
「文時大人,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菅原道真大人的孫子嗎?」read.99csw.com
晴明拿起酒瓶,給博雅面前的杯里斟滿酒,給自己也倒上一杯。
「你說什麼?!」童子聲音嘶啞起來,變成大人的語氣。
「你說過,說不定今天夜裡護國寺的事情也能一併辦妥,是吧?」
「咒語原本是天竺發明的東西,但這段真言卻是大和創造的。真言宗的佛像雕刻師在雕刻四大天王時,口中所念就是這段真言。」
一個月前,雕了邪鬼,接下去準備雕刻主體廣目天王。就在這廣目天王即將完成的時候,發生了怪事——
這時,博雅聞到一縷淡淡的紫藤花香。
遮沒了月亮的霧,此時已經散開了,幽藍的月光從天上悄然灑落在晴明身上。
「去教王護國寺。」
聆聽著左側賀茂川的潺潺水聲,晴明和博雅行走在濡濕的草地上。
據說那怪事第一次出現,恰好是在一個月前。
「後來,那位舞姬帶著孩子搬到上賀茂山裡,找了個不遠不近的地方結個草庵住下來。」
「就是剛才那位佛像雕刻師玄德師傅,我已經答應他明天去了。」
「你不是在我家裡遇到了一位僧人嗎?」
四位天王腳下原本分別踏著一個邪鬼。廣目天王腳下所踏的邪鬼,就在整座雕像還差幾天就要完成的一個夜晚,忽然不見了。
「不照辦。」
穿過鬱郁蒼蒼的千年古樹林,便沿小徑鑽進稀疏的雜木林中。途中有個低矮的小丘,大致在丘頂附近,有個大大的絲柏樹墩。
雨停了。可是又起了霧。濃密的水汽瀰漫在大氣中。
「想過去嗎?」童子用穿透力很強的、細細的聲音問道。
「是的。消失了。」
「剛才那是什麼?」
「你是說絲柏?」
總共雕刻四尊,使用切成四段的絲柏古木。
「來了,博雅?」
「好久沒看到有人到你這兒來啦。」
「怪話?」
「有人!是個小孩……」前頭那個手持火把的男子說。
「是四年前砍掉的?」
童子的嘴猛然張開,露出巨大的舌頭和獠牙。
「嗯。」
道路不知不覺之間偏離賀茂川,開始向著上賀茂神社爬升。
將視線移開,見前方有人走過來。
據說那童子一面踩著菅原大人,一面說道:「怎麼樣,被踩在腳下很疼是不是?就這麼一輩子被踩在腳下可是更疼、更可怕呀!」
那是一個淫雨霏霏的下午。梅雨季節還未結束,天空中下著那種細細的、冷冷的雨。
「這個嘛,倒也是……」
「晴明,幫幫忙吧。我曾跟菅原大人學過書法和漢詩,承他真情相待。今後菅原大人晚上可就沒法去跟相好幽會了。」
路人走近來,童子便問他們是否想過去。如果回答說想過,童子便說不讓過;假如強行要通過,便會被踏倒在地。
女子把博雅引到可以一覽無餘地眺望庭院的房間。屋內早已預備好酒菜。一隻瓶子裝滿酒,用火略加烘焙的魚乾也放在盤子里了。
果然是式神。那這個女子無聲無息地飄然而至,氣韻又彷彿被雨水濡濕的花草一般朦朧,也就可以理解了。
「那可太好了。」
「你自己想怎麼樣?想讓人過去呢,還是不想讓人過去?」
「晴明!」
「不行。不許你們過。」
「哪裡啊,晴明,那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啦。那時他剛過不惑之年,也就四十二三歲的樣子。」
「真有意思。」
「不過,我可沒法子立刻就替你辦。」
「既然如此,晴明,你……read•99csw•com」博雅興奮得口齒也不清楚了。
「原來是這樣。」
「哦。」
「好,那就去一趟吧,博雅。」
「你猜對啦。」
這一天他依舊照常工作。到了黃昏時分,雖然已幹完活,但昨天夜裡的事還是莫名地放心不下。
「別幸災樂禍啦,晴明,已經有好幾個人在那裡遇到那怪童子了。」
事情就這麼定下來了。
「救命呀!」
晴明悠然地自斟自酌。
然而次日早晨,走進雕刻間一瞧,邪鬼這不就在廣目天王的腳下嗎?

「能不能幫個忙?希望這件事能在弄得滿城風雨之前,神不知鬼不覺地把它解決掉。」
可是,這個女子理應已經被魔鬼殺死了。莫非花精式神到下一個花期還會復生,可以作為新的式神重新出現在這個世界?
「大概有吧。」
女子微微垂首致意,移步在前引路。博雅跟隨在女子身後,舉足走去。
「呵呵。那你照我說的辦嗎?」
童子已經不再裝作小孩的模樣了。身軀雖然還是很小,卻儼然是魔鬼的樣子。每當張口說話,口中就會熊熊噴吐出綠焰。
這麼一問,博雅抱起雙臂,長嘆一聲。
僧人和女子無言地走著,徑直從博雅身邊經過。交臂而過時,兩人輕輕地向他頷首致意。博雅慌忙點頭回禮。
魔鬼跳離樹墩,向著晴明猛撲過來。
這次到第二天,甚至到了第三天,邪鬼也沒有回來。
總之,玄德的意思是說,供奉的神如果是四大天王,就有相應的方法,以四大天王為本尊正佛進行奉祀供養。
「晴明,你不害怕嗎?」
「可是,晴明,我這邊也火燎眉毛,急著請你趕快動手。這可是個身份高貴的人啊。」
「你是來捉弄我的啊!」
「聽說五年前打雷,樹頂燒毀了,之後整棵樹從燒掉的部分開始腐壞。如果從腐壞處折了的話就危險了,所以四年前砍掉了。」
「什麼樣的人?」
不就是身著淡紫色唐衣,剛與僧人一同離去的女子嗎?
「有什麼關係?」
「那是什麼意思?這件事和教王護國寺那邊的事情有關係嗎?」
「啊!就是那個吧。」
「哦,是哪兒的佛像雕刻師?」
「怎麼啦?」
晴明低聲自語著,仰望著天空。
霧只是籠罩在地表,天空似乎是晴朗的,抬頭可見朦朧暗淡的月光。兩人就行走在這奇異的月光中。
「穿過上賀茂神社旁邊,稍稍走一段小路就是那座草庵。怪事就是在通往草庵的小路上出現的。怎麼樣?這可正是你晴明的專長,該你出馬了吧?」
「去哪裡?」
「去吧。」
「去。」
「哦……」博雅不禁驚呼出聲。
水無月,即陰曆六月。
「好吧!乾脆今天夜裡把它弄完得了。」玄德喃喃自語。
小徑早已深入雜木林。雜草在左右兩側蔓生,晴明和博雅的衣裾都濕透了。頭上樹葉颯颯作響。
「不能說出來嗎?」
櫻樹葉、梅樹葉,還有貓眼草及多羅樹、楓樹的新綠,被雨水濡濕后,發出暗淡的光。
「那僧人名叫玄德。我跟你說過,他在護國寺做佛像雕刻師……」
「我可感到害怕。」說出來之後,博雅似乎更加害怕了,不禁拱肩縮背,「我其實是膽小鬼啊,晴明。」
「可不是。此事只有求助於你才成。」
「難道……」
終於念畢咒語,晴明從樹墩移開手。
「不見了?」晴明問玄德。
因為晴明放過手的樹墩邊緣處,一個小得眼睛幾乎看不出的綠色嫩芽揚起頭來。
「怎麼?想從這兒過嗎?」童子問。
「好久不見啦,晴明。」
九_九_藏_書走吧。」晴明若無其事地舉步向前。博雅咽下一口唾沫,彷彿聽天由命似的邁出腳步。
話又說回來,這些花草也許是純屬偶然地生於斯長於斯。晴明這個傢伙,讓人覺得兩種情況好像都有十足的可能。
小路已經進入那棵據說樹齡已逾千年的絲柏所在的雜木林。
頭頂上,雜木樹葉在風中唰啦作響。
「這就是玄德所雕的廣目天王腳下的邪鬼啊。」
「是嗎。」
「嗯。其他部分幾乎徹底腐壞了,這部分雖然很虛弱,但還是活的。看樣子下面有非常強壯的樹根。」
「嗯。」
兩個人戰戰兢兢地走近些一看,的確是個光著身子的童子。倒沒有全身赤|裸,腰上還卷著一塊布。但除此之外,身上就不著一絲了。可以看見他雪白的腳。
蜜蟲——
「聽說種類非常之多,由於口傳以及代代師承不同,方法上差異也很大。不可能全部了解,但我還算略知一二。」
博雅身上的衣服濕漉漉的,含著雨滴,變得沉甸甸。他沒帶雨具,也沒帶侍從,便出門而來。
博雅手中拿著照路的火把。晴明一副心曠神怡、如痴如醉的神情,行走在霧中。
「那裡嘴快的和尚多得出奇。要是找了他們,轉眼之間,誰都會知道菅原大人被枯樹枝壓倒在地,整夜呻|吟直到天明的故事了。」
「對了,晴明,有件事想問你。」
晴明話音未落,魔鬼的身體便扭曲交疊,撲通一聲摔倒在草地上。
「哦,你是說他呀……」
「別急,我邊走邊告訴你。」
晴明停下腳步。博雅站在晴明身側,向前望去。朦朧月色下,隱約可見前面立著一個白色的東西。
「嗯,我說過。」
「是啊。」
如今那鬼卻陡然消失了,不像是有人用鑿子鑿去的樣子。
博雅說著,縮了縮脖子。
「是五年前吧,曾經奉天皇詔令,密呈三條意見的那位?」
「小孩?」
「啊呀,這可該怎麼辦呢?」
濛濛細雨,望去宛似霧靄一般。
兩年前,玄德開始動手雕刻四大天王像。
「說是四年前。樹齡已經有一千幾百歲,好像是棵很大的樹。」
這時他們已經意識到,這個童子不是尋常的孩子。
「原來如此。」
「去哪裡?」
兩人手握刀柄,一步步逼近前去。正要經過童子身旁時,童子的身體驟然開始膨脹。兩人還來不及吃驚,童子已經變成十尺開外的巨人。
「啊,博雅大人,歡迎您大駕光臨……」聲音低柔如訴,「晴明大人已經在那裡恭候尊駕了。」
似乎是聽任野草瘋長,仔細瞧去,卻發現可供入葯的藥草居多。博雅不解其功用,但那些看似毫無意義的花草對晴明而言,也許別具意味。
那天夜裡,菅原文時的兩位家人走在那條小路上。
「怪事呀。」
「就在兩個人快要到那兒的時候,怪事出現啦。」
「好難受啊!」
仔細看去,果然是個孩子。而且——
醒過神來一看,童子早已無影無蹤,兩人的後背上倒是各壓著一根枯樹枝。
是個月夜。然而小路在雜木林深處。一位家人右手持著火把照路。
恰好附近樹木稀疏,藍幽幽的月光從天空灑落下來。有個渾身彷彿被這如水的月光淋得透濕一般的人站在那裡。
「你說過照辦的。」
「就在四天之前,菅原大人終於也被踏倒在地啦。」
「嗯。」晴明瞥了一眼身旁的樹墩,走近摸了摸邊緣的木紋,「哦?」
「啊呀,怎麼辦好呢?」晴明若無其事地說道。
如果說:「不想過去。」童子就會說:「那麼就過去吧!」
「為什麼?」
「他是一位佛像雕刻師。」
「是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