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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天卷 陀羅尼仙

飛天卷

陀羅尼仙

「這個,老實說,是一件極其秘密的事……」
轉念一想,又覺得恐怕還是一場夢。就這樣,夜晚又降臨了。
「一不做二不休?」
無血,無肉,渾身長毛,骨骼奇妙,有兩隻翅膀……
一開口說話,博雅口中便飄出了白氣。他似乎心有所思,幾次獨自頷首。
「便是這位法師心中所想之人啊。」
「明智大人來了。」
晴明催促著驚詫不已的明智和博雅,走到僧房之外。
「老子倒想嘗嘗男人的那話兒是什麼味道。」
巨大的老杉樹下,一個老僧仰天躺著,已經死去。
「我才為難呢。」
正如《今昔物語集》所說:
「我在熊野、吉野修鍊,學會一點仙術的皮毛,卻達不到長生不老的境界。」
晴明伸出手,把手掌放在沉睡的明智額頭上。
「是。」明智點點頭。
陽勝仙人站起身,卻飛不起來了。
「說出來你又要笑話我了。」
剛一清醒過來,酒的溫度也好,醉意也好,都彷彿夢境一般。

「那我可不懂了。」
「可是,那位僧人的亡魂本在別處,是不可能自己來到這裏的呀。」
據說,釋尊亦即佛陀,具有常人所無的三十二相。
女子說畢行禮,緩緩轉身離去。
博雅雙臂抱胸,自顧自地頻頻點頭。
「這不一樣。」
月光下,只剩下杉樹梢頭在風中瑟瑟作響。
「既然如此,能不能拜託您去請土御門大路的安倍晴明大人幫忙?」
凈觀依言照辦,陽勝仙人立刻騎乘在那香煙之上,升到空中,不知飛往何處了。
「戀慕,此話何意?」
他猛然醒來,但四下里卻聽不到任何聲音。
博雅的意思是說,晴明今晚去明智僧房時,自己也一起去。
「那是嘲笑嗎?」
「哎呀,晴明啊——」
「嗷嗷。」
「哦,事情是這樣的,我總是做夢……」
不久前還可聽到明智誦讀《尊勝陀羅尼經》的聲音,此刻業已停止,僧房中寂靜無聲。
「這是在稱讚博雅你呢。」
「這香味……應是黑沉香吧。」
「怎麼樣?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博雅你嗎?」
「就是他嗎,晴明?」博雅手中舉著火把問道。
「這樣的事情一連三個晚上連續發生啊。」
於是,陽勝離開了比叡山,來到吉野古京的牟田寺,閉門不出,學起了仙人之法。
「晴明大人,我想,您一定全都一清二楚了。但恐怕還是應該由我從頭道來。」
「看來無論如何,還是得向精於此道的人求教。」明智說道。
「是呀。不過他生前叫什麼名字,已經沒必要刨根問底啦。」
「晴明,到底要等到什麼時候啊?」博雅低聲問道。
「已經餘生無幾了吧?」晴明和藹地對著僧人說。
那個聲音這麼說之後,明智的頭落在枕上,開始安寧地發出鼾聲。
「哎呀,這可麻煩了。」
博雅想,反正自己也睡不著覺,乾脆也一起去。這就是他的邏輯。
「不不,那可不行。請大人千萬不要那樣做。」
「來吧,青蟲,這是你最後一項工作了。」
「那就從神仙之道回歸俗人之道,與這位姑娘了卻夙願,豈非一段佳話?」
「博雅,看來還是應該帶酒來啊。」
他的聲音很低沉。
這個陽勝僧都的故事,《今昔物語集》中也有記載。
他一驚,翻身爬起一看,一個僧侶模樣的男人坐在枕旁。
「好吧,我們到外邊去待一會兒……」
「我是不是有點不對頭,晴明?」
僧人微微一笑。
明智焚了香,將香煙移過去。僧人仍舊一個勁地試圖飛升,可依然是一副飛不起來的樣子。
「就是這個了。他是讓這隻垂死的蝴蝶把自己的靈魂馱了來。」
「前一年在二條大道上,我吸了一個年輕娘兒們的眼球,那滋味可真難以忘懷呀。」
「簡直什麼?」
「要是人的話,我可要吸了他的眼球吃。」

「是稱讚。」
聽上去感慨良深。
看來他是非去不可,沒得商量了。
明智醒來,看見一旁的舞姬,大為驚愕。
話音未落,群鬼一鬨而散,爭先恐後逃出神泉苑,消失不見了。
「那你就是平時一直都在笑話我。」
「有了。」晴明從地板上撿起一隻黑蝴蝶的屍骸。
就是說,對佛道以外的事物幾乎毫無興趣。
「有客人光臨。」
陽勝身住比叡山中,一來二往間,胸中便抱持了堅定的道心。即是對道教生出興趣。再簡單地說,就是想當仙人了。
據說那僧人這麼告訴明智。
「嗷嗷。餓死了,餓死了九*九*藏*書。」
「是的。而且是很奇怪的夢。」
「哪裡哪裡。我可不是那樣的人物,只是一個普通僧侶罷了。」
「……」
再度睜眼,仰卧的明智發現臉的正上方,有張人臉俯視著自己。
「我們走吧,博雅。這位舞姬會給我們領路的。」
「嗯。」博雅微微點頭,又喝乾了杯中的酒。
「所以啊,每次望著這樣的風景,便會不由自主感到哀傷,同時又覺得,這也許正是人世間的真實寫照。這種奇怪的心情連自己也理不清頭緒。」
頭尚未完全抬起,她的身影已經溶入黑暗中。
一天晚上,這位常行只帶了一名侍從和一個馬夫,前往相好的女人家。
「怎麼了?」
「嗚嗚。」
「好啦。這下可以請你告訴我了吧?」
博雅眺望著院中的花草,深深呼出一口氣,變成了白霧。
聽到呼喚,明智喃喃地低聲答應:「今夜請來了安倍晴明大人。」
又到晚上,他一如往日誦讀《尊勝陀羅尼經》完畢,剛一睡著,便響起了聲音:「明智大人——」
「說實話,我回不去了。」
常行聽得魂飛魄散。

「怎麼,你生氣了?」
「喂……」
「怎麼可能!我絕不會喜歡這個明智。」
翼殷不逝,目大不睹。
花朵雖已枯萎,但花瓣上依然殘留著淡淡的青色。原來是龍膽。
「那麼,需要您將一切前因後果悉數告訴我。」
說著,晴明把花放在地板上。
「回不去?」
「您在這裏遇見令人動心的女子,或是對這位明智法師……」
「嗯。」博雅喝乾杯中的酒,看了晴明一眼,「我呀,對於這個庭院是無所不知的。連春天長出什麼草,這草又開出什麼花我都知道。可是……」
「這個……」博雅險些脫口而出。
凈觀僧正發現后便問道:「請問大人是……」
「好了,那我們走吧,博雅。」
無餘心。
然而,明智誦讀《尊勝陀羅尼經》時,房中根本沒有發現其他人,這一點他清清楚楚。
此時,晴明和博雅站在明智僧房之外。
「歸根結底,世間萬物變遷無常,即便入了神仙之道,還是無法阻止肉體衰老的。」
「什麼客人?」晴明問女子。
「來是來了,然而這寺中還有認識我的人在,又不好腆著臉拋頭露面,於是悄悄隱身山中,結果偶然聽到這位明智大人念誦《尊勝陀羅尼經》的聲音。」
「不用了。今夜晴明大人惠臨,用不著焚香了。」
「去。」
青蟲靜靜地行了個禮,再抬起頭來。
「是。」晴明答道。
「晴明,這位姑娘是……」博雅問。
「這……這個……」
「正是如此。」
「來客說,如果晴明大人在家,想拜見大人。」
「是。」女子飄然走過枯野,向大門口走去。
這烏瑟膩沙真言,就是佛頂尊勝陀羅尼,亦即晴明所說的佛頂咒。
常行撿回一條性命,倉皇回到家裡,一五一十告訴了乳母。
終於迷迷糊糊地睡著了。醒來時已是早晨,自己好端端地仰面睡在卧具之中。
一來二往之間,天色漸曉,明智也困意難耐了。
陽勝已成仙人,身無血肉,有異骨奇毛,身生雙翼,飛翔空中如麒麟鳳凰。
「我猜,大概是凈觀法師吧。」
「可是,我可以做什麼事來幫助您?」
「青蟲啊,請你把這位法師心中思戀的女子領到這裏來吧。」
「嗚嗚。如此良夜,竟無人外出行路。」
「大概不是不對頭,博雅。」
「哦?」
「我沒有笑。跟平時一樣啊。」
僧房中傳來人語聲。這不是明智的聲音。
晴明剛說完,舞姬便率先走在前面。
「哦,原來您也知道好色頑童常行大人的事?」
說到這裏,博雅把後面的話生生地吞了下去,將視線移向庭院。
「實在妙不可言啊。真是遵時守信,如期變遷呀。」
「嗷嗷,果然是生人的氣味嘛。」
「說來慚愧之至。我身為佛門弟子,卻未能斬斷思戀女子的念頭。每天夜裡,念誦完《尊勝陀羅尼經》后,便望著這幅畫自瀆。剛才看見她居然出現在這裏,大為震驚。一定是每夜聆聽《尊勝陀羅尼經》,畫像也附上魂靈了。大概剛才那位僧人被《尊勝陀羅尼經》吸引,來到這裏后,在我自瀆之際,看見了這畫上的女子,因而對她生髮了戀慕之心。」明智低聲對晴明解釋。
僧人身材瘦削,年約六read.99csw.com十。
「呃,我偶然從這裏經過,聽到誦讀《尊勝陀羅尼經》的聲音,不由得駐足聽了起來。」
又不厭蚊、蟣螫啖。
「聽完《尊勝陀羅尼經》,正準備回去,大概是與人間的氣息接觸過久,身體變重了,結果身體怎麼都不聽使喚,能否請你焚香一炷?」僧人模樣的男子這樣請求,然後又說,「焚香后,請將那香煙,就這樣移近我的身體。」
「喂,晴明,這是怎麼回事?我簡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去吧。」
事情就這麼決定下來了。
有紅頭髮額上生角的狐臉女子,武士打扮雙足步行的狗,或是只有頭沒有身子、在空中飛來飛去的女子,以及其他稀奇古怪的貨色。
他滿臉尷尬地看著晴明,在月光下沉默不言。
「這可真是……」
聲音來自庭院,是清脆澄澈的女聲。
博雅和晴明表示當然不會泄密,明智才終於啟齒。
「這是我的庭院中開的最後一朵花。」晴明對著花輕輕吹了口氣。
「想當年那樣不可一世的平將門大人,不也不在人世了嗎?」
明智雖與晴明相對,卻彷彿芒刺在背,上身扭扭捏捏動個不停。
他以為是自己的錯覺,迷迷糊糊地將要入睡時,又聽到那個聲音。
這次不是青蟲一個人。她還牽著另外一個女子的手。那是一位美麗的舞姬。
佛頂髻音譯為「烏瑟膩沙」,它放射的光芒能降伏一切邪魔外道。
這位陽勝仙人每月八日一定要來到比叡山,聆聽不斷念佛,拜過慈覺大師的遺石才離開。
「那麼就去一趟吧?」
「哎呀,這……」僧人含羞微笑。
那次,凈觀僧正與陽勝仙人暢談了整整一夜。終於到了拂曉。
晴明將明智遞過來的畫軸放進懷裡,走進月色之中。
不一會兒,剛才那位女子沿著外廊靜靜走來,身後跟著一位僧人。
這是《今昔物語集》的記載。
「況且,夜裡趕路也不安全。」
「多謝了。送給您一樣謝禮吧。」
「嗯。」
「那麼,您的夢與尊勝陀羅尼又有什麼關係?」晴明問明智。
「決定了什麼?」
黑暗中,花兒婀娜地綻開,一位身著青色唐衣的女子站立在那裡。
「唔。」
「比叡山上不乏法力遠勝於我的高僧,我想為您的事情去找他們商量商量……」
「您有何貴幹呢?」
一日,陽勝仙人前來聆聽念佛,飛到凈觀的僧房上空時,聽到僧正正在誦讀《尊勝陀羅尼經》。
「是這位小姐吧?」晴明對著僧人說。
「客人一來,正好可以不必繼續談下去了嘛。」

「我有數。」
正在不知所措,侍從說道:「神泉苑北門開著!」
已是薄暮時分,酒也罷大氣也罷,現在都已變得冷冰冰的。
「為什麼?」
兩人相對盤腿而坐,身旁是寥廓的秋野。
「嗯。」博雅左手握住腰間的長刀,跟了上去。
「哦。」
「我叫陽勝,從前曾在這比叡山住。剛才從這僧房上空飛過,聽見有尊貴的聲音念誦《尊勝陀羅尼經》,情不自禁,便降落下來聽得入迷了。」
「原來如此。」
僧人斷然否定。
「唉,還要我說什麼呢?」
「是的。就是那個佛頂咒。」
陽勝自幼聰明,過耳不忘,道心極強。書中說他:
說著,晴明站起身來。
「今夜還是要焚香嗎?」
總而言之,明智依言行事,焚香移近前去。那僧人騎在煙上,頻頻作勢欲飛,然而身體絲毫沒有起飛的跡象。
眼看著群鬼越來越近,這樣下去,只怕連骨髓也要被吸盡。
「終於了結心愿了。不過,晴明大人,人可不是那麼容易成佛成仙的啊。」僧人的口氣似乎十分歡快,他搔著腦袋,又說,「試圖窮盡佛法仙術,結果卻還是……」
「夏天裡那麼茂盛鮮妍的花草,一到秋天卻枯萎敗落,披上霜……」
「您是說僧都騎煙飛升的事吧?」
「經典里記載,這香味遍熏三千世界。如果騎乘此煙還是回不去的話,應該有特別的理由。」晴明似乎在思考read.99csw.com什麼,過了一會兒說道,「您是否在這裏戀慕上誰了?」
他從地板上拾起龍膽花,溫柔地放入懷中。
僧正打開角門,恭請他進入室內。陽勝仙人像鳥兒般飛進去,坐在凈觀面前。
「去哪裡?」
僧人一個勁兒地扭扭捏捏,坐立難安。

其人,形美麗而心好色,愛念女色無並者也。至夜則出,東串西行,以為業。
「正是。」
「晴明——」博雅壓低聲音,看著晴明。

「是的。」晴明答道。

話雖如此,可是每晚都這樣的話,袖手旁觀總不是辦法呀。
晴明的嘴角浮出微笑。
「哦!」博雅不禁低聲驚呼,「晴明,法師的臉在微微地笑呢。」

「嗯。」
他心想,看來昨天夜裡的事是場夢。然而房間里卻充溢著焚香的氣息,枕邊放著像是昨夜用過的香爐。
修行的第一步是辟穀。即一切穀物皆不入口,只吃山菜。其次是斷菜食,只吃樹木和花草的果實種子。
「別急。我們邊賞月邊等吧。過一會兒就水落石出了。」
晴明正要走出門,明智連忙招呼道:
「覺得冷嗎?」
點亮燈,在燈光之下,明智將捲軸攤開來。絹本上畫著畫像。
「舌頭歸我,老子要生吃……」
陽勝情不自禁地落在僧房前的杉樹上傾聽,那《尊勝陀羅尼經》的誦讀聲益發清晰,他便從樹上下來,坐在僧房的高欄上。
這位常行從年輕開始,直至年齡已經相當大時,還依然喜歡扮作童子模樣。
「莫非您就是陽勝真人?」
「就這樣吧,帶我一塊去,晴明。既然已經聽到了那樣的事,如果把我撇開,我可要牽腸掛肚,徹夜無眠了。」
「懇請大人援手。」
「……」
「豈不是來得正好?」博雅對晴明說。
「就是說,只要我襄助您離開此地就可以了,對嗎?」
晴明和博雅並肩而坐,那位名叫明智的僧人與二人相對。
那人的聲音舉止都很沉穩。
「大概是與人間的氣息接觸過久,身體變重了吧。」陽勝仙人對凈觀道,「請焚香一炷,再讓那香煙飄近我的身體,可以嗎?」
「那麼,請允許我失禮了。」晴明說著,從懷中取出一枝花。
反反覆復致謝之後,漸漸地,僧人的身影愈變愈淡,消失在黑暗中。
「哎呀,這不是碰上了百鬼夜行嗎?」
「明智大人,明智大人……」
「我怎麼會笑話你呢?」
「佛頂尊勝陀羅尼……就是佛頂咒的真言嗎?」
恰如博雅所說,法師那布滿皺紋的口角,浮現出微微的笑意。
群鬼推開大門,闖進神泉苑來。
「要是遇上百鬼夜行什麼的,當然得看你的了。可萬一對手是血肉之軀,是強盜匪徒之類,那可就要看我的了。」
在晴明的催促下,大家走進明智的僧房一看,那老僧自不待言,連舞姬的身影也杳然不見了。

醒過來時,又是清晨,自己還是在卧具里睜開了眼睛。
明智說,昨天夜裡,他鼓足勇氣對那僧人說:
聽晴明這麼說,博雅臉色憮然,正要放下酒杯的手停在半空。

「不用——」剛說到這兒,晴明若有所思地中斷話頭,又接著說,「那麼,能否將這幅畫送給我?今年冬天,正好還缺一個照料身邊瑣事的式神。」
見晴明意外認真地點頭稱是,博雅抬起臉來。
「那,是什麼?」
「明智大人——」那個僧侶模樣的男人開口說道,「您終於醒來了。」
「由《尊勝陀羅尼經》撮合,不也是天定良緣嗎?」
黑暗中,明智仰躺在卧具之中,睡得正熟,但嘴唇呶呶翕動。
後來,據說一個在吉野山苦行的僧人恩真曾見到陽勝。
「那麼,就是一位女子……」
「原來是它呀!」博雅低聲嘆息。
一來二往之間,明智昏昏睡去。
然而,群鬼走近了,卻好像並不知道常行他們藏身何處。
青蟲現出全身後,向晴明嫣然一笑,再度消失了。舞姬卻留在那裡。
「沒生氣,只是覺得沒勁而已。」
「的確如此。」
「你是說這不對頭嗎?」
「哦?」
「我也去。」
「走,回去吧。」
聽到明智說話聲,晴明邁出腳步。「走吧九*九*藏*書,博雅。」
「怎麼不一樣?」
《今昔物語集》還這樣記載。

過了約莫半個時辰,那位僧人出現在僧房外賞月的三人面前。
「我還聽說,那位大名鼎鼎的大納言左大將常行大人,就是靠了這尊勝陀羅尼,才逃過百鬼夜行之害。」晴明對明智說道。
「瞧,笑了不是?」
「就是那個繼陽勝仙人之後,想做仙人的法師嗎?」
「是啊。」僧人點點頭,聲音已鎮定下來。
晴明對始終沉默的明智說道。
「嗚嗚,這不是生人的氣味嗎?」
午後的陽光斜斜地照著庭院。花朵早已枯萎的桔梗和女郎花的群落猶自殘存在院里,那裡一叢,這裏一簇。
據該書記載,陽勝是能登人氏,俗姓紀氏,十一歲上比叡山成為佛門弟子,拜西塔勝蓮華院的空日律師為師。
「唔。」僧人含糊其詞。
乳母說道:「其實,我有個做阿闍梨的兄弟,去年我讓他抄寫了一份《尊勝陀羅尼經》,把它縫在少爺您的衣領里了。」
「我想起來了,這幾天確實曾看見這隻蝴蝶在僧房裡無力地飛來飛去。」
不一會兒,就在她消逝的地方,身影隱隱約約開始出現。
「這個……其實我也是每天夜裡都在比叡山自己的僧房裡,念誦《尊勝陀羅尼經》。」
明智娓娓敘述起事情的來龍去脈。
「就是出於這個緣故,今天我才專程前來尊府拜謁。」

百鬼夜行,真的讓常行給撞上了。
「那麼,我得告辭了。」
「那麼,請他進來。」
晴明問對方,可他半天也不開口。
「嗯。」僧人點了點頭,繼續說道,「說來我原先也是這比叡山的和尚,後來卻棄佛從仙,一度離開這比叡山……」
初看是人,但仔細端詳便發現不對頭,似乎是一班非同尋常之輩。
「可是,四天前的晚上,我做了一個夢。」
「嗯。」博雅的喉頭低低地咕嘟了一下,低下頭說道,「我是想說——簡直就像人世間一樣嘛。」
「世上真是無奇不有啊,晴明。」
博雅將火把移近些。火光通明,照著老僧的臉。
畫像畫的正是剛才出現在屋子裡的舞姬。
據說後來凈觀自己也生髮了道心。他留下一句「吾亦做仙人去也」,便也下比叡山而去。
一個身著唐衣的女子站在枯野中,身上沐浴著午後的斜陽。
明智說,連自己到這裏來拜訪一事,也務請千萬保密。
月白風清。月亮周圍,好幾團碎雲向東飄去。
「要是個男人,那話兒可得歸老子。」
「便來到這裏,每夜聆聽尊勝陀羅尼。可是等到打算回去的時候,卻回不去了。嘗試了種種辦法,諸如焚香騎煙之類,結果此身始終不能離開。明智大人提議請教修得更高法力的高僧,可我不願在舊相識前露面。想起安倍晴明大人的大名,這才勞煩大人前來……」
她的步態輕盈飄逸,宛如枯野之類根本就不存在。裙裾所及,草葉搖也不搖一下。
晴明一邊說,一邊觀察四周,似乎在地板上發現了什麼,便伸出手去。
「明智大人,明智大人——」
「不安全嗎?」
當時,比叡山西塔的千光院有位僧正法號凈觀。凈觀勤于修行,每夜都誦讀《尊勝陀羅尼經》。
正當晴明低聲回答時——
「那麼請大人收下。」
「聽見了。」晴明點頭示意。
準確地說,其實並非原野。晴明家那幾乎未加修整的庭院,看上去彷彿是將秋日的原野原封不動地搬來一般。
沿著大宮大路北行,然後折向東,行至美福門附近,忽然看見前方黑暗中,許多人手執火把迎面走來。
「我嘛,始終覺得博雅是個好漢子。」
「什麼正好?」

晴明正準備細聽下文,明智卻問道:「不知晴明大人是否知道尊勝陀羅尼這名字?」
「接著說呀。」
明智當然聽說過陽勝仙人的故事。
他的年齡看上去約莫有八十來歲。一望便知,他不是陽世之人。因為月光從角門悄然潛入,照在僧人身上,但透過身體,居然可以依稀看見身後的書桌。
「抱歉,能不能再請您給我焚一炷香?」
拉開門,晴明和著月光一起,靜靜地踏進僧房。
「您是誰?」明智問道。
思前想後,明智才覺察昨天夜裡連蠟燭也沒點一支,竟然能在黑暗中看見那僧人的身姿,實在是怪事。
忽然,有個鬼看了常行一眼:「咦,這裡有尊勝真言。」
晴明俯視著老僧說。
仰頭望去,只見月九_九_藏_書亮從黑黝黝的杉樹梢頭探出臉來。
晴明和明智提及的,便是這件事。
「要是帶酒來就好了。」
博雅說著,那語氣聽上去似乎真的做好了脫|光衣服的準備。
《今昔物語集》這樣記載。
「我的名字不足為外人道。」
「真是太榮幸了。」
常行等人只聽見他們七嘴八舌嚷嚷不休。
見人裸身無衣,便解衣與人,見人腹飢無食,便以自己的飯食相贈,這些都是尋常事。
於是,一行三人由此門衝進神泉苑,緊閉大門,渾身哆嗦個不停,等待著群鬼走過去。可群鬼卻好像在門外停了下來。
「不能說不冷,可也不是不能忍耐。就是脫|光衣服我也不在乎。」
「請問您有何尊示?」
博雅眼睛炯炯有神,接連頷首道:「我已經決定了,晴明。」
「那麼,請問閣下找我晴明有何貴幹?」
博雅犯了牛脾氣。正在這時,有人喚了聲:「晴明大人!」
深夜裡那冷得透心徹骨的寒氣,包圍著晴明和博雅。杉樹梢頭也瑟瑟作響。
明智依舊閉著眼睛,頭微微抬起來。
「這可為難了。」
仔細看時,發現說話的僧人滿臉憔悴。
「但是我可不覺得這是稱讚。」
「明智大人。喂,明智大人——」
「這個人究竟是誰呢?」
再下一個階段,一日只食一粒粟,身上只穿藤衣。再接下去,就只吸飲草上的露水,然後是只聞花的香味。最後就不需要任何食物了。
晴明在那僧人的面前坐下,問僧人:
「夢?!」
兩人正在相對小酌,是在晴明宅邸的外廊內。


原來她正是白天明智來訪時,前來通報的女子。
老僧再度施禮示謝。
據說是考慮到常行經常夜間外出和情人幽會,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撞上百鬼夜行,於是想了這麼個辦法。
明智蹲下身,掀起自己的卧具,從下面取出一卷捲軸。
「你不覺得,這也是稱讚啊。」
「西方。」
第一相是頂成肉髻相。頭頂上有一塊髻狀骨肉,這就是佛持有的眾相中的第一相。隨著佛頂崇拜的演進,肉髻被神化,開始形成信徒信仰的對象「頂如來」。
老僧低頭道:「對不住,還要請您往西邊山裡略深處走走,應該能找到我的屍體。燒也罷埋也罷,還望多加關照。」
「你這麼看嗎?」
「這話嘛,既不是稱讚也不是貶低……」
起身一看,枕邊又坐著那位僧人。
「呵呵。」晴明不置可否,看著博雅微微一笑。

忽然,眼前飄然出現了那位裊娜的舞姬。
「怎麼不會,你的嘴角已經在笑了。」
「凡人呀。」
「當然是說季節嘍。」
「你指什麼?」晴明將酒杯送往唇邊,口角微含笑意。
「怎麼樣?」晴明不經意地問道。
晴明這麼一說,博雅賭氣般答道「我不需要酒」,還稍稍提高了嗓音。
明智剛才告辭離去了。此刻,外廊內只有晴明和博雅兩個人。
「不愧是晴明大人,真是無所不知啊。」明智充滿欽佩地說。
「好!」
「哦。」
「是來自比叡山的一位叫明智的大人。」
《今昔物語集》還記載了陽勝成仙后的故事。
「這尊勝陀羅尼與陽勝僧都的事,您都知道吧?」
「晴明,這是……」博雅不禁脫口驚呼。
「你終於變得跟普通人差不多了。」
《今昔物語集》中這樣寫道。就是說,他的身上沒有血肉,只有奇怪的骨頭和羽毛,背上長著兩隻翅膀。
「嗯。」
「什麼?」
晴明不知是否聽到了博雅的聲音,只是仰望著月亮。
一步,兩步……走出不到五步,女子的身影開始逐漸模糊,尚未走到外廊盡頭的轉角處,便悠悠地消失不見了。
明智枕邊暗處,依稀有個僧侶模樣的男人身影。這僧人坐在地板上,仰頭看著晴明。「辛苦您了,晴明大人。」
「怎麼了?」
「這簡直……」
也許是晴明的表情讓他感到安心,博雅接著說道。他拿起酒瓶,給自己的杯子里斟上酒。

「依您看呢?」
那晚,明智念誦一遍《尊勝陀羅尼經》之後,如常就寢,可是剛一睡著,便聽見有人聲。
「就和平常一樣……」晴明再三叮囑明智。
「你該不是說,所謂跟普通人差不多,也是稱讚我的話吧?」
「到了風燭之年,從前的往事一一浮現腦際,令人心生眷念,不知不覺,竟信步來到這比叡山。」
「這幾天有沒有什麼特別的東西出現過?」
「不說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