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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喪神卷 迷神

付喪神卷

迷神

「稍後跟你說。在此之前,先要求你做一件事。」
「道滿也說過吧?不僅是還魂之法,所有的咒都是人心的願望……」
伊通想要喊叫般地張大嘴巴,卻沒有聲音發出。他就這樣潰敗下去了。
「走吧。」
「唔,也好。」博雅還想說什麼,但點點頭,把話吞了回去。
晴明點點頭,藤子站了起來。彷彿等待握手似的,晴明和藤子一起來到板窗旁邊。博雅緊隨其後。
「博雅!」
「哎,晴明,你把來龍去脈告訴我吧。」
然而,在藤子成為伊通妻子的第三年,伊通也和藤子的父親一樣染上了流行病,不幸去世。
太陽向西邊的山後傾斜,餘暉斜照在春天的原野上。
「走。」
但是,藤子開不了門。
「可以給我一些鹽,以及您的一些頭髮嗎?另外,這裏的燈火能否借給我一盞……」
「可是,還魂術並不是誰都能施的。在京城裡,除了我晴明,大概還有兩個人吧……」
「正是這樣。」
「嗯。」
藤子被這兩種心思折騰著的時候,笛聲來到了家門口,停住了。
「為什麼?」
他的目光落在博雅手上的笛子上,說:「剛才是您……」
看一眼櫻花,喝一口酒,放下杯子,再看一眼櫻花。
事情就這樣定下來了。
葉二——據說是博雅得自鬼手中的笛子。
「然後呢?」
「沒有了。全都交給鼠牛法師了。」
「那是不可能的呀……」藤子的聲音細若遊絲。
忽然,一片花瓣飄落地上。僅僅一瓣而已。彷彿照射其上的陽光滲入了花瓣,令它不勝重荷。
不是鳥那樣的翅膀,是蝙蝠式的翅膀。但是,它並不是蝙蝠,千真萬確是只小萱鼠。有翼的萱鼠一邊輕輕扇翅膀,一邊在牛車前面飛翔。
「既然如此,就從菅原伊通大人的事說起吧。」
「哦?」
「名字。」
晴明說道,紅唇上略帶一絲笑意。
有一道矮牆,牆外有一個人影。是個男子,身穿生前的公卿禮服,戴著烏帽子。
燈火之下,晴明和博雅與藤子相對而坐。
「我是櫻花?」
「在三條大道東面,住著一位叫智德的法師。我想麻煩你走一趟。」
「你說我是為錢而乾的?」道滿哈哈大笑,「哎,晴明,你告訴他。做陰陽師達到你我的層次,那麼一點錢算什麼?智德那種小人物姑且不論,錢是打動不了我們的。」
「不複雜。」
「約三年前,智德法師要來考驗我。結果,智德法師所用的式神被我收藏起來了。他求我還給他,我就還給他了。智德法師竟然因此將真名實姓寫下來給我……」
是大唐的王翰吟詠過的杯子。
「據佛家所言,存在於世上的一切,其本然均為空。」
「原來如此。」博雅點點頭。
「好的,我想我能做到……」
「噢……該從何說起呢?」
「我剛剛看見了動人的一幕。」
「花瓣離枝落地,僅此而已嘛。」
「好。」
晴明開始敘述起來。
藤子小聲問道,她仍舊端坐,聲音顯得沙啞,因為太緊張,嘴巴和喉嚨乾澀了。
「你很快就會明白的。對了,博雅,我說漏了一點:你不能對智德法師說是我派你去的。」
「你看見了那一幕,什麼也沒想?」
「想了什麼?」
「噢,說有關係也行,說沒有也行。」
「博雅,你也看見了吧?剛才在空中飛的老鼠嘛。那式神是道滿大人在這裏如此這般炮製出來的。」
「為什麼?」
「沒事嗎?」
伊通的聲音溫柔體貼。藤子熱淚盈眶。
「聽到別人吹出的笛聲,也會覺得美吧?」
在如水的月色之下,晴明終於踱完步子。
「會壞事嗎?」
「之前還說不知道什麼鼠牛法師,結果一下子就老實了,乖乖地說了。」
他年輕時即已上京,頗有才幹,所以在朝廷里做事。雖然沒有專門拜師學藝,但他吹得一手好笛子。
「因為即使你不說,他讀了信也會明白的。聽清了?到了那裡,不要提及我的名字。」
牛車停下。
「在某種意義上,咒可能比這世上的任何事物都強。因為咒擁有比我、比你更強,甚至能推動泰山府君的力量。」
「真的?」
「管他呢!不外乎發生過如此這般的事情吧。即使我沒有報出姓名,像鼠牛法師這等人物,自當看透是我晴明在背後。現在派人來接,正說明了這樣的情況。」
於是,藤子夫人又到智德處泣告。
「說『有東西在那裡』,必須同時有那個東西,以及看見那個東西的人,才可成立。」
「嗯。博雅,葉二帶來了嗎?」
晴明邊說邊把帘子挑得高高,請對方看。

「道滿大人的話是真的……」
「這名字挺狂的呀。鼠和牛,只把十二生肖的前兩個連起來就算名字,不嫌乏味嗎?」
「有。」
「最省事的方法?」read.99csw•com
「會。」
「那是去年秋天的事。」晴明說道。
「因為照我的想法,這鼠牛法師應該是智德法師的師父,我一問他就說出來,事後鼠牛法師可要生他的氣了。」
「就是說呀,晴明,那邊開著那麼多櫻花……」
博雅壓低聲音說話,彷彿怕自己呼出的氣息驚落花瓣。
「式神呀。」
「不過,我最近覺得,看花開花落多少也是有趣的。」
「我留著伊通大人的遺發,所以就把遺發……」
「他說了『已經告訴晴明』這種話嗎?」
「看見了。」
「總之,第一片落下的花瓣讓我看見了。這豈不是動人的一幕?」
雖然不明白,博雅好歹還是點了點頭,說聲「明白了」,就坐上牛車出門而去。
「我不明白,晴明……」
是一個美麗的月夜。在卧具中無法入眠的藤子的耳朵里,聽見了不知從何而來的笛聲。再側耳傾聽,是久違的伊通吹出的曲子。
「不是。只想讓它自然地落下而已。」
「晴明,你平時看櫻花的時候,老是想得這麼複雜嗎?」
「什麼事?」
「晴明,你要幹什麼?」
「請打開門吧……」
博雅發問時,晴明忽然往簾外望望,說道:「好像已經來了。」
「是智德法師的真名。」
櫻花盛開。密密麻麻的花朵,連枝條都壓低了。
晴明似乎已經決定說出來了。
「沒錯。」
博雅往晴明身旁一站,說道。
「晴明,那、那是……」
「什麼?!」
「道滿大人,你是為了錢那樣做的嗎?」
在安倍晴明的家裡——
「其實從昨天起,我就有一件事情想不通。怎麼想都捉摸不透,現在終於明白該怎麼做了。」
伊通望著藤子,幾乎要哭出來。他又求救似的望望晴明,望望博雅。
「什麼事?」
「誰知道他好還是不好。他讀了你的信,一下子臉色蒼白。」
晴明說著,合起手掌,再次伸開時,萱鼠已經無影無蹤。
他是與晴明齊名、在京城裡廣為人知的陰陽師。
「噢。」
「你說什麼?」
「然後呢?」
「好吧……」智德法師答應了。
那男子照舊躺著說道。論歲數,應該在五十有半的樣子。
「即興地猜猜匣子里的東西,猜不中的也有。怎麼把有生之年過得有趣一些,僅此而已吧。唉,近來甚至覺得連這一點也無所謂了。有趣也好,無聊也好,活夠時間就得死。對了,晴明,這種問題你不是比我懂得多嗎?」
「來啦,晴明……」博雅低聲耳語道。
「他可能說不知道。但是,不能就此罷休。我現在就寫一封信,如果對方答不知道,你就把這封信交給智德法師,請他當場讀信。」
「地點呢?」
見晴明的眼神示意,藤子便用顫抖的手開了門。
從板窗的縫隙向外張望,只見伊通全身沐浴著月光,站在那裡。除了臉色略顯蒼白之外,與生前並無二致。可她既愛他,又莫名地感到害怕。
陽光明媚,照著這些櫻樹。
「去哪裡?」
千真萬確,正是心愛的伊通的聲音。
博雅「噢」地欲言又止,求援似的望向晴明。
「對。」
雖然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博雅還是點點頭說:「原來是這樣。」
又沉默下來,三人靜聽風聲。此時——
「我是因為你說要做許多準備工作才去的。可是你……」
說完,伊通又吹著笛子離去。連續三個晚上都是這種情況。
「算了……」
「怎麼正式法呢?」
「原來如此。」
「我還是不明白。」
「那是怎麼回事?」
沒有風。風連一片花瓣也不願吹動。
「他的妻子名叫藤子,藤子還活著……」
「對呀。你只是作為你存在於那裡,是對方自作自受落入不安的咒之中。你越是誠實地說沒有讀過,對方越是害怕。」
「哎,別這樣,聽我說嘛,博雅。」
「什麼『是這樣嗎』?」
說著,晴明的目光向上瞥了一眼。
先邁左腳,接著右腳上前,左腳向右腳併攏。然後再先出右腳,再邁左腳,右腳向左腳併攏。之後再先邁出左腳——反覆地走著這樣的步法。這是驅除惡靈和邪氣的方術。
「伊通大人的遺發還有嗎?」
燈火之下,晴明和博雅在藤子身後等待。
「櫻花?」
「哦哦。」
說著,伊通的臉慢慢潰壞。肌膚的顏色在變化、溶解,眼球凸出,露出白色的頰骨和牙齒。
「什麼什麼?晴明,你剛才說什麼?」
最終,就算丈夫已死,她也想要再見死去的丈夫一面。
「晴明,是什麼?」
「所以,笛聲僅僅是笛聲而已,它在聽者的內心產生美,或者不產生美。」
「因為你是櫻花嘛,博雅……」
藤子被冷落一邊。
「你不再需要我了嗎?」伊通聲音哀傷至極。
博雅的聲音哽咽在喉間,他只是點點頭。
「在京西。」
「唉,先不管它啦。」九九藏書
晴明急急走向牛車。
「開始吧——」
笛聲越來越近。藤子大喜,立即起來,等待著笛聲靠近。
「藤子呀,藤子……」一個低低的聲音傳來,「請打開這扇門……」
不!不!
「啊?」博雅完全摸不著頭腦。
「準備工作?」
「是的。」
博雅往外窺探,見一隻老鼠飄浮在空中,盯著牛車這邊看。
「道滿大人,由別人來解開所施的還魂術很危險,一不小心,女方也會死掉。」
邊走邊口中念念有詞。是泰山府君——冥王的祭文。

「就是櫻花的花瓣啊,博雅。」
那男子和博雅都專註地吹奏笛子。博雅和著他,他和著博雅。
「你的話挺有意思,晴明。」道滿笑得露出了黃牙,「既然如此,你不妨一試吧。也好見識一下你怎麼解開我道滿的法術。」
「你別管,晴明。看著那女人發瘋,不也有趣嗎?」
「究竟是誰呀?」
大黑牛慢吞吞地拉著載了晴明和博雅的牛車。既沒有牧牛的小童跟隨,也不見趕牛車的人,牛隻是隨心所欲地向前走。
「如果伊通大人闖進這結界之中,和泰山府君的緣分就斷了。」
「道滿大人恐怕是將藤子和伊通大人的頭髮焚燒,用灰來作修法。」
照射在壁板上的紅色夕陽,慢慢地褪去顏色。
「如果是他自己主動要寫的,他見了我也不至於那麼慌張吧?」
「什麼是我的功勞?」
「什麼事?」
道滿又哈哈大笑起來。
「怎麼修法?」
呈現在月光下的,只是一具人的腐屍,而且是在土裡已埋了半年的樣子。
「嗬,對咒還有些認識嘛。你說對了,我們是根據人的心愿做事。明白嗎?即便是還魂術,沒有人的強烈願望,我們也是無所作為的。正因為那個女人的強烈渴望,那男人才到她那裡去的。誰阻止得了?」

「你是說我給那女人的丈夫施還魂術的事?」
心傷失故人
「你做了罪過的事啊。」
「說得好聽,晴明。還魂術,你不是也干過嗎?」
不久,不知從何處傳來了笛聲。開始聲音很小,但越來越大,越來越近。
地點和剛才一樣,仍在外廊內。晴明穩穩地坐著,慢條斯理地端起酒杯。
「那就太好了。」
「哦。」
晴明先將得自藤子的頭髮引火燒掉,然後將燒成的灰一點點撒在藤子家周圍,現在正像在灰上描摹似的仔細踩踏一番。
「智德法師身體還好吧?」
「能動身了嗎?」
「咒?!」
「問題多的是呢,晴明。」
「準備?」
過了一陣子,博雅返回。
「那麼,我和他來做準備工作。」
「我不明白。」
「若是順其自然,任由花開花落,是有趣的,可道滿大人已經介入其中……」
話說到一半,問題又變成:
「哎,晴明,信上究竟寫了什麼嘛。」
「終於肯開了啊……」伊通說道。他的呼氣帶著腐臭,讓人想別過臉去。
「既然你心裏那麼痛苦,我就回來待在你身邊吧。」
論歲數,鼠牛法師是五十齣頭的樣子。他很快就收了錢,施了秘術。
「伊通大人可能還會吹著笛子走來吧。他來到結界附近,可能會有所察覺停下來。如果出現這種情況,你就吹葉二,好嗎?」
「所以嘛,博雅,佛教教義中所謂的『空』,正是指這件事。」
「接?」
「對。」
「大概是智德法師跟他說的吧。」
「比如說吧,因為花瓣落下這件事,使你博雅被下了咒之類。」
「那,您給了嗎?」
「唔……」
「你心裡有數了嗎?」
「因為事情很急,我這就告辭……」晴明略低一低頭致意。
「你是要我阻止花落嗎?」道滿還是笑。
「有意思。難得有這麼有趣的事,晴明……」
「那又怎麼了?」
「距伊通大人要來的丑刻還有段時間。此前有事想問我嗎,博雅?」
「什麼事?」
「等一下,晴明。我一點也聽不明白。如果說是我的話就有關係,換了別人,也可以是沒關係嗎?」
「倒也不是沒有。」
播磨國有賀茂家、安倍家之外的陰陽師集團,論到來自播磨國的陰陽師,蘆屋道滿是最出名的。自古以來,播磨國就是出陰陽師或方士的地方。
笛聲更近了。與歡喜有所不同的不安,逐漸從藤子心中滋生。
「問題就在這裏,博雅。」
「唔,對。」
「你的任務已經結束啦。」
「他對我說將不干涉此事。這就足夠了。」
「那麼,法師知道誰能做到嗎?如果能滿足我的願望……」
「就是等會兒你從智德法師那裡獲悉的地點。」
翻越死出山
「走吧。」晴明催促博雅出門而去。
從縫隙窺探,看得見屋外灑滿月光的景物。
九九藏書行了嗎,晴明?」
葡萄美酒夜光杯
「什麼感想?」
「哦。」
「藤子呀,藤子……」
「晴明,你來啦。」
父親和伊通相熟,成為伊通和藤子相識的機緣,他們互通書信,以和歌酬答。在藤子父親得流行病去世那一年,二人結為夫婦。
「……」
「不用理它。你對咒可能比我懂得更深呢,博雅……」
「哎,晴明,你信上寫了什麼?智德法師還畏畏縮縮地問我:你看了裏面的內容嗎?我說沒看,他竟鬆了一口氣,叮問一句『真的嗎』。看他那模樣挺可憐。」
晴明說話柔聲細氣,與平時不同。
「不會馬上就出現。需要五至七天,有時要花個十天才能現身。因為從那個世界到這個世界的路程很漫長。」鼠牛法師說完就走了。
「怎麼會——」
藤子搖晃著頭,彷彿說著一個「不」字。然後,她又像說「是」字似的點點頭,說道:「你可以回去了……」
博雅的說話聲大了一點。
晴明的聲音近於冷淡。
說著,晴明掀起帘子,向外眺望。
這麼一來,博雅不明白了。
「也就是漂亮呀、愉快呀什麼的。」
「沒錯。」
啊啊——
「請問——」晴明向藤子問道,「您是否給了鼠牛法師屬於伊通大人的東西?或者是伊通大人身體的某一部分?」
「多虧你跟我談櫻花的話題。」
「雖然我自己說過櫻花僅僅是櫻花,但並沒有注意到這點。」
「你說什麼?」博雅似乎不大明白晴明的話,追問道,「那花瓣掉下來和咒有什麼關係?」
「嚇了我一跳,晴明。跟你說的完全一樣啊。」
「去跟鼠牛法師寒暄。」
「你是說那句『色即是空』?」
「晴明,過來喝一杯怎麼樣?」道滿笑著找話。
當博雅又一次向他搭話時,晴明說了一句:「是這樣嗎?」
「噢。」
晴明說,每次藤子都開不了門。
在焦急的等待中,迎來了第十天——
「那叫『還魂術』,豈是我這種人處理得了的?」智德說。
「我只不過是滿足了她的願望……」
「因為你太想我了,你的念想變成了火焰,每天晚上我都被這火灼燒啊。」
「應該是這個結局吧。」
「就是說,笛聲本身並不是美。它和那邊的石頭、樹木都是一樣的。美,產生於聽笛聲的人的內心。」
「那,你剛才在做什麼?」
「在哪裡?」
「什麼來了?」
「如果你看見櫻花瓣落下來,覺得美,被感動,那麼它就在你的心中產生了美的咒。」
再也見不到伊通了,再也不能被他有力的胳膊擁抱了,再也聽不到那笛聲了——每念及此,藤子淚如雨下,萬念俱灰。
「是什麼名字?」
「發生了什麼事?」
「很遺憾……」智德只是搖頭,「我沒有辦法讓死者回到這個世界。」
「打開門,把伊通大人接進來,或者您自己走出去——能做到嗎?」
「您吹得真好。」

這隻老鼠有翅膀,正吧嗒吧嗒地振翅。
「不出所料。」
「那、那就是說……」博雅的話變得含含糊糊,「是為了人心嗎?」
伊通對站在藤子身邊的晴明和博雅彷彿視而不見。
強烈的光線從窗戶射進來,另一邊的板壁上,彷彿懸挂著一塊紅布,形狀和窗戶一樣。還有幾線陽光從板壁的空隙射入房中。空氣中微微有一絲血腥味。
「對。還魂術有好幾種方法。聽說鼠牛先生要了頭髮,我猜想道滿是用頭髮來搞還魂術吧。」
「那種酒不合我的口味。」
「行。」
「博雅,這一位是鼠牛法師——蘆屋道滿大人……」
「還是咒?你一提咒,我就覺得你把問題弄得麻煩了。」

「對。」
「鼠牛法師沒有打算要你的頭髮嗎?」
晴明一開口,博雅便將葉二貼在唇上,平靜地吹起來。
晴明伸出左手,萱鼠停在他的手掌上,收攏翅膀。
「算是有吧。」
「如果真名實姓為人所知,而他又是陰陽師,就很容易被人下咒。」
透過板窗的縫隙仔細打量,只見伊通身上各處都有煙冒出。
從上方垂下兩條線,分別倒吊著一隻老鼠和一隻蝙蝠。它們的嘴裏淌著血,血水一直滴答滴答地滴落在酒瓶和陶碗里。
「喂喂……」

隨即又道:「不,你不說也可以。如果你不想說,問你也不會說,我不想讓你為了不想說的事花心思。還是問這個吧:你跟智德法師之間,以前發生過什麼事嗎?」
「可能他就會告訴你了。那樣的話,請你馬上回來。在此之前,我就會做好準備工作。」
「明天會來嗎?」
晴明走在手持燈火的博雅旁邊。
見到了死去的伊通,又能怎麼樣呢?
二人跟前有一個九*九*藏*書裝著酒的酒瓶,各一隻酒杯。杯子是墨玉做的高腳杯。那是夜光杯。
「噢,我不加指點,也不干涉。」
晴明注視著破房子,他的前頭,那只有翼的萱鼠在飛翔。
道滿欠起臃腫的身軀,盤腿而坐。
「看見什麼了?」

「你沒有看見?」
「我不明白你說什麼。」
「櫻花就是櫻花嘛。剛才不是說過了嗎?」
「如果對方是不如道滿的人,事情總好辦,但這一回應該是先施了還魂術的道滿的咒更強。」
「今晚會來嗎?」
「他是住在西京極的人,去年秋天亡故了。」
伊通娶的妻子叫藤子,出生於大和國,她父親為給朝廷效力而進京,她是跟隨父親來京城的。
「什麼?!」
牛車前面有一所荒廢的房子,沐浴在紅紅的陽光之中。房子旁邊有棵高大的楠樹。
「已經足夠了。已經可以了。對不起,還把你叫來了。你可以放心了。」她哭著說道。
「哦,在我懷裡。」
女人默默地啜泣,過了一會兒,變成了壓抑著聲音的慟哭。
暗下來的天幕開始出現點點繁星,漸濃的暮色中傳來道滿的笑聲。
「經你一說我才醒悟的。關鍵時刻,直接出示櫻花花瓣原來的樣子就行……」
「我是想,要用最省事的方法來解決這件事。」
「那麼,允許我自由行事,對吧?」
「……」
道滿對向著博雅說話的晴明問道。
「還是有吧。」
「不一樣。信上絕對沒有晴明兩個字,只是寫著智德法師的名字。所以,智德法師對自己也好,對鼠牛法師也好,都可以辯解說沒有受到晴明的威脅。這點是至關重要的。」
可是,自己心裏很害怕。雖然害怕,還是想見他。
「剛才談到了頭髮,那是怎麼回事?」
「櫻花呀。」
「只要您把持得住,其餘的事情由我和博雅設法辦妥。」
「為咒而動。」
他究竟會以什麼模樣返回呢?變成厲鬼、以鬼的模樣出現?還是變成像空氣般沒有實體的靈回來?
「我看見櫻花的花瓣,僅僅那麼一片,竟然在沒有風的時候飄落地面。」
接近了。晴明稍微開啟板窗。
「請不要忘記這句話。」
不久,說不上是哪一方在前,和悅的笛聲像溶入了春天的空氣里一樣消失了。
「喂,晴明,你怎麼啦?」
「你就問:鼠牛法師現在住在哪裡?」
「泰山府君也是我的神,所以不能採取過於粗暴的做法。這樣應該剛好吧。」
「於是,她就來哭求我。」
「博雅,就你的情況而言,應該是有關係。」
「你害怕也是有道理的。念及你那般苦戀著我,不忍心看你這樣,就告了假,好不容易才趕來,但若你覺得害怕,今晚我這就回去了……」
解除了咒的櫻花花瓣,飄落在骸骨上面。
抵達女子在西京極的家時,天已黑下來。
他裙褲的帶子解開了,看到這一點,她體內升騰著依戀之情,但卻話不成聲。
「美也就是咒啦。」
「哎,別急嘛。這趟差事不能由我出面,所以才請你出馬。」
「是你教給我櫻花花瓣這回事啊。」
「可是,把如此重要的姓名交給了你……」
「美?」
「沒錯,已經來了。」
「博雅,這是你的功勞。」
「你置之不理的話,那男人就會每天晚上上門找那女人,最終會把那女人逼瘋或者逼死。」
板間里躺著一個法師打扮的男子,右肘支在地板上,右掌托腮躺著,正面向著晴明和博雅。他頭髮亂糟糟,臉上長滿鬍子。
博雅催促沉默下來的晴明。但是,晴明沒有回答。
「說有也是有的。」
「也就是說,唔,這個世上的一切東西,都是通過咒這一內心活動而存在的吧。」
可能有一點點風,門扇不時發出很小的聲音。


博雅說著,進了破房子的門。
「大概是在埋葬伊通大人遺體的墳墓上面,撒下二人頭髮的灰,在那裡讀一二日泰山府君的祭文之類的吧。還有其他種種方法。如果仍留有二人的頭髮,我會將其切碎,撒在墳墓上,由我取代道滿向泰山府君祈求解開還魂之法即可。此時,若道滿要干擾我,他只需祈求不要解開還魂之法。」
一想到這種情況以後天天晚上都將持續,就連藤子也害怕了。
在牛車裡,博雅向晴明說道。
「哦,很奇妙嗎……」
「我不知道他此刻身在何處。即使知道,也不知道他肯不肯。即使他肯來,恐怕也得再花錢。」
「不,不會。我們採取其他辦法。為此,需要你正式與伊通大人見一面。」
門打開的瞬間,混雜著春野氣息的濃烈的泥土味撲面而來。
「對。」
道滿答話時,陽光已經完全消https://read.99csw.com失。
藤子點點頭,一副豁出去的神情。
「聽我說,博雅。」
「晴明啊——」
「她去找智德法師。」
藤子夜夜以淚洗面。一到晚上,她就回想起伊通溫柔的話語和摟著她的有力的胳膊;每逢月出,她就回想起伊通吹奏的笛聲。

他臉色蒼白。身上的禮服到處冒煙。
「一起外出的準備工作呀。」
就在此時,伊通吟誦了一首和歌:
「那是當然。」
「接下來呢?」
「他是想要。」
已成骸骨的手上,緊握著一支笛子。
說話聲從外面傳來。彷彿蜘蛛絲從門口的縫隙潛入一樣,是低低的、若有若無的聲音。
從博雅將唇貼在葉二上,一種無法言喻的聲音便悠悠地擴散到夜間的空氣中。那聲音不但攝魂奪魄,甚至連身體彷彿也變得澄澈透明了。
「不管不行。而且,你讓我去跑腿,自己一直在這裏喝酒賞花?」
下車一看,是一片荒地。
和歌的意思是:跨越了死出山,如今身在冥途的我是如此哀傷,是因為見不到愛戀的你……
「你看見了,沒有產生什麼感想?」
「就這句話?」
「……」
「說是法師,其實他是從播磨國來的陰陽師,三年前起就一直住在京城。稍後你去他那裡,幫我問一件事。」
「……」
「花瓣?」
藤子說,多少錢她都願意出。父親和丈夫留下來的財產多少有一些。她聲稱,甚至賣掉房子也在所不惜。
「那是什麼?」博雅問。
「從頭說起吧。」
「在那數不清的櫻花花瓣中,在連風也沒有的情況下,卻有一片花瓣掉了下來。」

「我看著它掉下來。可能過不了幾天,櫻花的花瓣就開始逐漸散落,到那時,落下的是哪一朵哪一瓣,就無從知曉了吧。可是,剛才掉下來的那一瓣,說不準就是櫻樹今春落下的頭一片花瓣呢……」
「給了頭髮?」
牛車四平八穩地走著。
「那,不能再請鼠牛先生來嗎?」
男子面前放著一個酒瓶和一個有缺口的陶碗。酒味瀰漫室內。
「我們要做的,是咒。」
「晴明,你直白點吧。看見櫻花落下,覺得美的話,你就認為美,不就行了嗎?要是覺得很奇妙,就認為很奇妙,不就行了嗎?」
「有何貴幹,晴明?」
我不見亡夫也可以了,請設法讓他不要來行嗎?
源博雅坐在外廊內,和晴明一起眺望著庭院里的櫻花。
晴明說完,邁步朝破房子走去。博雅跟在後面。
「博雅,你會吹笛子,對吧?」
「是嗎……」
「明白嗎,博雅?做我們這種事的人,一定會將真名實姓和另外的名字分開使用的。」
「是誰?」
「死人和活人相見是不好的。」
「明白了。我照你說的做。」
「那麼,你也是除了『晴明』之外,還有真的名字?」
月光如水,灑在伊通身上,泛著青光。
「對。鼠牛先生很清楚,接下來我們會去找他。」
「行啊,你去看吧。」
晴明說話的腔調還是不冷不熱。
三人在板窗旁等待,聽著笛聲逐漸大起來。博雅已握笛在手,調整好呼吸。
「晴明,對於人間的事,你就適可而止吧。我們介入人世間,只是即興而已。是不是,晴明?你也是這樣看吧?」
即便伊通已死,還是想見他。
是開門還是不開門?
菅原伊通出生在河內國。
「但是,如果一旦被人看見,咒就因此產生了。」
「為什麼你就不行?」
博雅泄氣地說。
「聽著呢。」
藤子哭著懇求智德:我無論如何也想見丈夫,請法師成全。
「對。」
「久違了,道滿大人……」
「為什麼要生他的氣?你正和那位鼠牛法師鬧矛盾嗎?」
那男子吹著笛子走來,在圍牆前忽然停下腳步。
「光有櫻花開在那裡,是沒有用的。源博雅看見櫻花盛開,才產生了美這東西。但是,光有源博雅在那裡也不行。有櫻花,有源博雅這個人,當博雅看見櫻花后被櫻花打動,這才產生了美。」
晴明喃喃道,似乎在考慮什麼問題,沒有說話。
「沒錯。」
二人琴瑟和諧。在月明之夜,伊通常為藤子吹笛子。
「但是,即便聽了同樣的笛聲,也會有人覺得美,有人不覺得美。」
「跟你說的一樣。」
「噢……」
「例如,有所謂『美』這回事。」
「總之,既然知道了鼠牛法師的所在地,我們動身吧。」
「可以。問題是到他那裡幹什麼?」
「當然有。」
「晴明,你是使了什麼手段,讓他把自己的姓名寫給你的吧?」
「為什麼?」
「名字?」
晦暗的房間,有半間是泥地,有個爐灶,靠裡面半間有木地板。
欲飲琵琶馬上催
「從鼠牛先生那裡派來接我們的人。」
「智德法師不知從哪裡給她找到了鼠牛法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