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龍笛卷 呼喚聲

龍笛卷

呼喚聲

「那東西?晴明,你看見什麼東西了嗎?」
晴明轉身和蜜夜說話,任由博雅連聲喚他。
「說實話,連我也有不明白的地方呢。」
「給『山』字?」
「是。」
「對。」海尊又靜靜地點點頭。
「不會出事嗎?」
「哦,這一兩個晚上不會有什麼大不了的事。伊成大人可能會再瘦一點,但性命應該無憂吧。」
「噢,大體上知道吧。」
「看見什麼了?」
周圍別無其他櫻樹。在松樹和楓樹的圍繞中,唯獨這棵櫻樹伸出開滿櫻花的粗大樹枝,顯示出唯我獨尊的氣勢。
安倍晴明坐在外廊內,與源博雅飲著酒。周圍只有一盞燈火相伴。
穿著櫻襲的漂亮女子坐在晴明和博雅之間,二人的酒杯一空,她隨即端起酒瓶斟滿。
「可是,他被呼喚名字的時候答應了,這可難辦啊。」
「哦,沒有回答?」
「方便嗎?」
「他終於走了……」博雅喃喃低語。
「是海尊法師吧。」晴明說。
沒有風,但花瓣依然紛紛散落。
「嗯,是與櫻花有關的事情呀,晴明……」
春來繞彩霞,群山盡櫻花。
「我如約前來啦。」
月色如水,從檐下射入的月光,使伊成的身姿在昏暗中凸顯出來。
肯定是有什麼不好的東西附體了。不採取措施的話,伊成怕會被那不好的東西奪去性命。
櫻樹伸得老遠的橫枝密簇簇開滿了花,花瓣的重量壓得枝丫低垂。
「多美的櫻花啊……」海尊喃喃著。

「我不怕他作祟,但不想以後跟他糾纏不清,便作法讓他不能作祟。」
「怎麼個怪法?」
就這樣,伊成又接著睡了一晚上,到了早上也沒有醒來。
「是咒。」
「原來是這樣。」
看不見人,只有聲音傳來。結果,未能弄清是誰在說話,他就回家了——
「人的生命,也不會永遠停留在這軀體……」
「我就佩服你。」
「逃避?」
「的確不能說跟櫻花沒有關係。」
他抬起頭說道:「這樣,我終於可以踏上旅途了。」
「是的。」晴明點點頭。

「不。」晴明輕輕搖了搖頭,「還是今晚去吧。」
是一隻黑貓。但是,它不是普通的貓,而是一隻貓又,也就是保憲使用的式神。
「晴明,今天光臨寒舍,所為何事呢?」保憲問。
「晴明,庭院里的男人,額頭上寫著什麼東西……」
「近來你可曾施用封山之法?」
「伊成大人……」
這是在保憲家裡。保憲穿一身黑色便服,一副無憂無慮的明朗神情,面對著晴明和博雅。
「聖上連續三天三夜痛苦不堪,就召我過去了。」
「難得老實一回嘛,晴明。」
伊成徵引唐人詩歌,深為嘆息。
「那樣挺慘的吧。」
「是因為施了封山的咒吧。」
「隨時歡迎。」
「人的生命嗎?」
「應該有三四年的時間吧。」
「蜜夜,準備好了嗎?」
那是一棵巨大的老櫻樹。
「啊,如果是這樣的話……」
「他怎麼說?」
「我?驅使鬼神?」
「櫻花怎麼啦?」
坐在外廊內的伊成前方——庭院里的樹叢中,坐著一個人。是一個身穿藍色窄袖舊便服的男子,將到未到五十歲的樣子。
伊成睜開閉著的雙眼。四下里不見有人影。
他左肩頭趴著一隻小小的黑色動物,盤成一個圓圈在睡覺。
「於是海尊法師就……」
「你剛才笑了。」
「哪位大人?」
晴明用毛筆在海尊額上的「山」字下面寫下另一個「山」字。「山」字變成了「出」字。
「哦,嗯。」伊成不由應聲。
如果成人站在樹下,伸開雙臂環抱樹榦,少說也得三四個人手牽手才行。
琵琶聲錚錚。
伊成只說了這麼幾句話,便一頭倒下,沉沉睡去。家人覺得他這是彈了一整晚琵琶,幾乎沒有睡覺,精疲力竭所致吧。
「這個嘛……」保憲的視線望向遠方,思索了好read.99csw.com一會兒。
與昨夜不同的,是伊成的視線。他昨夜自言自語時望著較遠的地方,此刻則望著稍近的地方。
「真的?」

「……」
「什麼?!」
「於是,你就封山了?」
伊成既像是自言自語,也像是對跟前的某個人說話。
保憲滿臉微笑。他的肩頭上,蜷成一團的貓又睡得正香。
「沒關係。這種事還是儘早為好。我們大概能在那個聲音來呼喚伊成前到他家吧。」

不,對於伊成而言,也許這軀體也好,包裹著自己肉身的大氣也好,已成為與琵琶聲共振之物,無從區別了。
「等一下,晴明……」
坐在庭院里的男子的額頭上,有毛筆寫的一個「山」字。
「嗯,有事……」博雅點頭承認。
「博雅呀,不能用那樣直通通的目光來看人嘛。」
「沒錯。我把海尊的遺體埋在了那棵櫻樹下。」
悄然散落的花瓣,彷彿是不堪月光之重。
博雅一閉上眼睛,晴明便把左手放在他的臉上。拇指按著博雅閉上的左眼,食指和中指按住右眼。
「他沒有回答。」
「你說想離開『山』?」
「我就先告辭啦。」
晴明接過毛筆。

伊成按自己的心愿在樹下彈起了琵琶,早晨與小僕童一起返回家中,但他到家之後,卻對家裡人說:
「這樣我就明白了。」
海尊的雙唇再也沒有動過。
「不用擔心。」晴明說道。
「我射出了回頭箭。」
「據我所知,那封山之法,賀茂忠行大人只傳給你我二人而已。」
「這樣就行了。」
「你總算坦白了。」
「我無論如何也要得到這首和歌里的『山』字,便與那琵琶聲結了緣,每天晚上悄悄前往伊成大人家。」
「他怎麼說?」
海尊緩緩地睜開眼睛,看看晴明,然後注意到落到身上的櫻花,便抬起了頭。
一朝飄零落,何惜顏色改。
「晴明啊,我能夠與你相識相知,實在是三生有幸。」
一朝飄零落,何惜顏色改。
博雅鏟了好幾鍬,開腔道:「喂喂,真埋著人呢,晴明……」
「你還記得嗎?」
錚錚。
「就像花瓣離枝一樣,人的生命也會像風一樣,離開人的身體……」
「對。你是能驅使鬼神的,博雅。」
錚錚,翩翩飛舞;錚錚,翩翩飛舞……
伊成坐在外廊內彈琵琶。
情況與昨夜無異。伊成又帶著琵琶來到外廊內,坐在外廊的木地板上開始彈琵琶,又自言自語起來。
「沒那回事。」晴明取杯在手,說道,「不如說說要緊事吧。」
「晴明啊,你也好我也好,終將是零落的櫻花。」
今天晚上,是博雅攜酒來訪晴明。博雅已有好一會兒喝酒賞櫻,賞櫻嘆息了。
「今天晚上不必做任何事了。暫且由著他。」
晴明這麼一問,保憲答道:「不就是那男人的事嘛,晴明……」
他說彈起琵琶時,有人對他說話。原以為是自己帶去的仆童的聲音,但看來不是。
火堆旁坐著蜜夜,她將硯台放在地上,正在研墨。
「他怎麼了?」
「這個說法我已經聽過好幾次了,究竟是怎麼回事?」
「琵琶技藝竟精妙到如此地步,一定得請教尊姓大名了。」
他讓仆童在離櫻樹不遠的地方等待,自己抱起琵琶,獨自來到櫻樹旁,坐下。
「你今天晚上是有事來的吧?」
「沒錯。」晴明點頭。
「他這三天來行為舉止頗為怪異。」
是花瓣在迎合著琵琶聲,還是琵琶聲在迎合著花瓣?
伊成說,無論如何也要夜晚獨自一人在那棵櫻樹下彈琵琶,於是出門而去。希望夜晚在櫻樹下面彈琵琶這種心情,是可以理解的,可地點也不能沒有選擇。晚上到那https://read•99csw.com裡去,路程算是相當遠。旁人來看,事情未免有奇怪的地方。
「對。如果能跟伊成大人演奏的那樣傑出的琵琶聲結緣的話,便可以跟隨著音樂脫身而出了。」
「有一件事想請教……」晴明略低一低頭致意。
「嗬,琵琶演奏得真是美妙啊……」
「錢,和欲……」
「正是。他曾和我一起師從已故式部卿宮學習琵琶,算得上冠絕一時的琵琶高手。」
「我不是說近一兩個月。」
「但是,我還有一件事情不明。」晴明說道。
「伊成大人……」
「可以。就由你來處置吧。」保憲點頭應允,身體略為前傾,說,「不過,晴明……」
「《古今和歌集》有這首作者不詳的和歌。如果說花開花落、世事無常乃人之命運,那麼古人主張春夜秉燭夜遊,實在有他的道理。」
海尊點頭。
「走!」
和晴明一樣,這保憲也將天皇稱為「那男人」。而且是堂而皇之,沒有任何不自在。
「……」
「我看你剛才一直對櫻花很在意,莫非事情跟櫻花有關?」
不知從何處傳來一個聲音,像是不勝感慨,又像是唏噓嘆息。
據說在京城北面——船岡山的中腹,長著一棵古老的大櫻樹,此樹今年花開得尤其好。
不知從何處傳來一個聲音。
「我喜歡上你那裡啦!可以很放鬆地喝酒。」
「請問,保憲大人……」
「實在是難得一聞的琵琶音色啊。」
等家人意識到情況不妙時——
「是什麼事?」
伊成閉著眼,彷彿還在追尋消散在周圍空間里的琴弦的顫動,也像是在傾聽殘留在身體內的琵琶餘音。
「不至於不記得。」
「『山』字吧。」博雅自語道。
「要緊事?」
事情就這樣定下來了。
來到船岡山的那棵櫻樹下,已是晚上。櫻花花瓣自枝頭紛紛揚揚地落下。
「但正因為是終將凋落的櫻花,人才會眷戀這世間吧。正因為了解生命短暫,人才會珍視他人,才會寄情于笛子、琵琶等美妙的音樂。」
海尊點頭。
把手放在他身上搖晃,也沒能把他弄醒。
「什麼事?」保憲問。
「正因為我很不甘心,說要作祟報復,才落得這個下場。唉,實在慚愧得很……」
「加在海尊身上的封山之咒稍後就會解開。這樣一來,由海尊法師自己來答覆你,豈不更好?」
在旁聽者看來,這些話簡直就是自言自語。
博雅對保憲稱聖上為「那男人」頗為驚訝,但他沒有像聽到晴明說時那樣予以規勸。他靜聽保憲的敘述。
唯有櫻花的花瓣悄無聲息地飄落下來。
翩翩飛舞。
「噢,我忘了博雅大人也在啊。」保憲用右手撓撓後腦,苦笑道。
「這得從四天前的事情說起了……」
「就是這樣。」
準確地說,他帶了一名仆童前往,但伊成對他說:「你在這裏等候即可。」
此刻是夜晚。盛開的櫻花在伊成頭頂簇擁如傘。
「是什麼時候呢?」
「錢?」
「是啊……」
「詛咒聖上並非出於仇恨。當時,我目空一切。心想,反正我下了咒,也沒有人能打回頭。安倍晴明、賀茂保憲等名聲在外的京城陰陽師都不足懼。在他們一籌莫展之時,我便親自出馬替聖上解開咒語。這一來,便名利雙收了……」
「是!」蜜夜略微低頭致意,然後遞上蘸好了剛磨的墨汁的毛筆。
「啊……」博雅強咽下這一聲驚嘆。
海尊喃喃道,聲音顯得乾涸。然後,他把視線慢慢移回晴明身上。
花瓣落在伊成的肩頭、頭頂和袖口。伊成似乎在花瓣之中彈奏琵琶。
就在家人不知所措的時候,琵琶聲忽然停止,伊成當即躺倒在廊內,呼呼大睡。
「眼神?」
「嘿,也談不上逃避什麼的。」
「嗯,坦白了。」
每當琴弦的震顫觸撫到一枚枚花瓣,花瓣便離枝落下。
被這麼一追問,伊成不禁脫口而出:「我是藤原伊成。」
錚錚,翩翩飛舞;錚錚,翩翩飛舞。
「告辭?」
九_九_藏_書兼家聽聞此事,說道:「走一趟瞧瞧去,看好成什麼樣子。」他讓人備下酒菜,帶著隨從前往。

「但是,為什麼是伊成大人呢?」
話說得沒頭沒腦。
庭院里有棵古老的櫻樹。月光下,可以看見櫻花瓣靜悄悄地落下。
「就是每天晚上都來伊成大人家的客人的模樣。」
「然後呢?」
四天前,伊成早出晚歸,但第二天他又出門而去。
這樣一來,海尊額上的「山」字就可以與和歌里的「山」字重疊,成為「出」字。
月亮升起來了。
家人正訝異之際,沉睡中的伊成一骨碌爬起來了,在眾人的注視下走到外廊內,面對昏暗的庭院開腔說道:「來得正好。」
「就是它。」晴明指著遺體的額頭。那額頭上是博雅也見過的漢字「山」。
「怎麼啦,博雅?」晴明問。
聲音像風吹過乾枯的樹洞。
「……」
「那麼,伊成大人……」
「是的,我被施了封山之咒,今世和來世都去不了,被埋在此地整整五年……」
海尊望望晴明,深深施禮。
琵琶聲與月色融匯在一起。琴聲在櫻花瓣中繚繞,在大氣中飛升。
「對。」
「博雅,這事說不準會意外地好辦呢。」晴明說。
「正因為你對自己的力量無所察覺,所以鬼神也為之動容,博雅。」
「好。」
「蜜夜……」晴明避開博雅直視的目光,對穿著櫻襲的女子說道,「博雅的杯子空了。」
這男子坐在泥地上,正與伊成交談。他的額頭上有點特別,像是寫了字。
「櫻花嗎……」
「原來是那件事啊。」海尊唇邊浮現出一絲笑容,「我想要錢。」
「你這是要做什麼,晴明?」
「是一個多月之前,在清涼殿演奏琵琶的那位伊成大人嗎?」
「……」
「想看嗎?」
「不,這事與其由我來說明,不如找個更合適的人。」
「即使死了,魂魄仍被禁錮在肉體之中,不能前往來世,肉身也無法腐爛。」
三人剛剛寒暄完畢。
但是博雅遍視庭院,都不見有人的蹤影。
「櫻花這東西,實在是令人牽挂。」據說他這樣說過。
「也行吧。」晴明嘴裏應著,伸出左手,說道,「博雅,閉上眼睛。」
「哦?」
「什麼『原來如此』,晴明?你知道了什麼嗎?」博雅對晴明附耳問道。
連家人也產生了不祥的感覺。
「此事可否交給我晴明來處置呢?」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就是我做的,對嗎?」
被邀與宴者是伊成。於是伊成帶上琵琶出了門。
「是我師父賀茂忠行大人的公子賀茂保憲。」晴明說。
博雅和晴明撿來枯枝,在櫻樹下生起一堆火,又用帶來的鐵鍬在櫻樹根旁挖掘起來。
「晴、晴明……」博雅啞著嗓子低聲叫起來。
「你說什麼?我不明白你說的話。」伊成邊彈琵琶邊說。
海尊沙啞的聲音念出那首和歌。
「即便沒有風,花瓣也會離枝而去……」
明明聽見了人的說話聲——怎麼會沒有人?
「就是這位海尊法師嘛。」
他直直地仰倒下去,變成了仰望櫻花的姿態。唇邊帶著一絲笑意,雙眼緩緩閉合。櫻花積在這張臉上。
「什麼事?」
原以為讓他盡情地睡,到傍晚總該醒了,但到了傍晚,伊成還是沒有起床。到了晚上,他依然沒醒。到了深夜,他還是沒有醒過來。
夜深了,不知從何處又傳來說話聲。
錚錚。
「你說『山』字好?」
聽得見聲音,卻看不見蹤影。這時,伊成又一骨碌爬起來。
「我也能看見嗎?」
伊成默不作聲,那聲音又來相詢:「敢問尊姓大名?」
「那,我們要做什麼呢?」
「你這樣當然是難免的,因為你看不見那東西嘛。」
「那麼你……」
到了一看,櫻花果如傳言所說那樣艷麗異常,眾人便在那繁花之下飲酒誦歌,伊成彈奏琵琶。
「於是,伊成大人家裡今天就派了人到我那邊,https://read.99csw.com一定要我來找你商量,晴明……」博雅說。
「我要告辭了,改天我會去找您。」
呷酒的雙唇總是浮現一絲笑意。是那種若有若無的笑,彷彿菩薩像呈現的那種;是那種輕微的笑,彷彿櫻花瓣那種隱隱約約的淡紅色。
「看吧,你就是那樣。」
博雅端起身著櫻襲的女子為之斟滿的酒杯,直視著晴明說:
琴聲一中斷,情景就和之前一樣,只有櫻花瓣在月光中悄然飄落。
就在晴明嘴裏小聲念咒語時,海尊的遺體緩緩坐了起來。
伊成抱著琵琶,在外廊內坐下,開始撥動琴弦。他一邊彈琵琶,一邊對著夜幕下的庭院說話,彷彿有某個認識的人在那裡。
「你也見過他的。」
默默望著庭院的晴明低聲道:「原來如此……」
「這個陰陽師說,誰也沒托他,是他自己要那麼乾的。當我問他,為什麼要詛咒聖上時——」
「非常感謝。」
櫻花紛紛揚揚飄落下來。
「嗯。」
伊成和藤原兼家一起外出到船岡山,是在四天之前。
「這是指聖上。」他對博雅說道。
「是伊成大人嗎?」
於是,博雅開始敘述事情的來龍去脈。
「早在五年之前了……」
不久,這具遺體被掘了出來,擺在櫻樹下。就是博雅在伊成庭院里見過的那個男子。櫻花花瓣飄落其上。
「你說『客人』?我什麼都看不到。」
「的確是我做的。」
「嗯。」晴明低低地應了一聲。
「呼喚名字?」博雅問。
「嗯,多少知道一些吧。」
持撥子的手一動,錚的一聲,琵琶琴弦發出動人的音響。
「晴明,五年前,有人詛咒過聖上。」

「是誰?」
「凡被施此咒,魂魄極少能脫離軀體遊走到外面……」
名蜜夜的女子會意,又為博雅的酒杯斟滿。
「我什麼時候驅使鬼神了?」
「你說『封山之法』?」
難道是幻覺嗎?就在這麼想的時候——
「就是這具遺體呀。說是五年前埋下的,可它既沒有腐爛,也沒有被蟲子吃掉。」
「請轉述伊成大人,他的琵琶彈得太美了……」
庭院里的櫻花正當盛開之時。
春來繞彩霞,群山盡櫻花。
伊成面對空無一人的庭院說道。
「笑就等於逃避?」
「你看,你還是用那樣的眼神來看我。」
「又有什麼事?」
「晴明,這事挺不可思議的吧?」博雅說。
是一個從來沒有聽見過的聲音。無從得知發出這個聲音的人在哪裡。
「想從山裡出來?」
藤原伊成坐在這棵櫻樹下,彈著琵琶。
「但在某種情況下也能逃出來吧?」
「為什麼?」晴明問。
「你喜歡那首《古今和歌集》里作者不詳的和歌嗎?」
「你說想離開那座山啊。」
「嗯。」
「我看見的是……安倍晴明大人?」
「唔。」
「……呼喚了伊成大人的姓名,結緣了。」
「我能以方術操控鬼神,但你本身的存在就能驅使鬼神。」
「為什麼佩服我?」
「原來說的是那件事啊。這樣的話,恐怕真得讓我說。」保憲說道。
「你知道一些?我可是完全摸不著頭腦呢。」
那聲音又響起。
「你說的『那位大人』是誰?」
「明天去見見那位大人。」
「告辭啦,伊成大人。我會去找你,可以嗎?」
錚錚。
博雅將手中的杯子放在木條地板上,望著庭院里的櫻花。
「一個叫海尊法師的陰陽師被我的回頭箭射中胸部,倒在那裡。他已奄奄一息。我打算趁他未斷氣前問清情況,便問他是受誰之託……」
不久,琵琶聲停止了。
這時——
「那麼,回到剛才那件事情上:五年前是怎麼回事呢?」
「噢。」
「是不自在。」晴明實話實說。
「五年前,你為何詛咒聖上?」
「就是做這個。」
「哎,晴明,你已經知道了吧?」
「昨天也來過吧。」
「那你就告訴我嘛。」
「不是嗎?」
「喂,晴明,你不是又想說那些莫名其妙的咒來蒙我吧?九_九_藏_書
伊成與此前一樣,似正與庭院里看不見的東西對話。
「那該怎麼辦?可以明天就去伊成家嗎?」
晴明放下酒杯,低聲道。
這回是獨自一人,而且是晚上出門。
「即使被呼喚了名字,你不答應的話,這呼喚聲等於隨風而去了;但若答應了,就結下一種叫作『緣』的咒了。」
「我說出來其實也沒有太大關係,不過還是想問一句:你們為什麼想知道這個呢?」
「可是,我並不知道事情發展成那樣。」
「你又逃避啦,晴明。」博雅說。
晴明用右手托住博雅後腦,小聲地念起咒來。然後,他將雙手撤離博雅的頭部,悄聲道:「睜開眼睛!」
「那個什麼?」
「噢?」
「請允許我再到府上喝酒。」
「封山的咒?」
保憲現任穀倉院別當一職。他父親是陰陽師賀茂忠行。保憲原先也是供職陰陽寮。他仕途順利,當上了穀倉院別當。
「喂,喂,晴明……」
博雅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雙頰微紅。
「……」
又傳來了說話聲。
翩翩飛舞。
穿白色狩衣的晴明倚著一根廊柱,秀氣的手拿起酒杯,悠悠地端到了紅唇前。
「事情經過究竟是怎樣呢?」
本來應該是保憲與晴明並排而坐,面對比他們倆官位高的博雅,但這次三人碰頭沒有考慮這些。
「正是。」
「走吧?」
翩翩飛舞。
「好。」
「伊成大人……」
「我會說的,但此前你得先談談你這次的事情。你說完我再說。」
是一個漢字。
「是的。」
「那男人是誰?」發問的是博雅。保憲這才察覺到博雅正好奇地望向他。
「就是說,那個……」博雅支支吾吾。
明月高懸。月色如水,映照著巨大的櫻樹。
「於是,你聽了伊成大人的和歌與琵琶……」
「是咒嗎?」
「不明白才好。」
伊成一時語塞,那聲音又道:
「結果卻被保憲大人把咒打回頭了,是嗎?」
那聲音說道。但是,聲音的主人依然不見身影。
海尊的雙唇吐出這句話之後,悄然抿合。
「是因為你先問我怎麼了,我才正經回答你的。可你現在卻想轉移話題。」
「是否可以『山』字相贈?」

「欲?」
「是的。」
中午過去了,又到了傍晚,又到了深夜,伊成還是沒有醒來。因為粒米未進,兩天下來,他消瘦得驚人。
「就是說,我看著櫻花的時候,不禁深深思索起人的生命,晴明……」
「海尊恨恨地瞪著我,意思是說,他死了也不會放過我吧。」
「其實是藤原伊成大人的事。」博雅說。
彈過一通琵琶之後,伊成吟誦了一首和歌。
錚錚——錚錚——
「這樣的眼神讓人家不自在?」
第二天,晴明和博雅並排而坐,與賀茂保憲相對。
「有人……」博雅沙啞著聲音說。他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眼前的情景。
錚錚的琵琶聲與翩翩飛舞的花瓣已經渾不可分。
「怎樣?」
「什麼!」
「我把白羽箭射向空中,把詛咒打回頭。因為那支箭飛向船岡山方向,我追過去一看,結果就追到那棵古櫻樹所在之處。」
「請問吧。對於為我解放魂魄的晴明大人,我不會有任何隱瞞。」
不久,伊成彈完琵琶,便又昏睡過去。在睡眠中,他越來越顯消瘦。
「師父已仙逝,現今能做此事的僅你我二人。既然我沒有使用過……」
只要琵琶錚錚奏起,花瓣便翩然飛舞。
「是什麼時候的事?」
「好。」晴明點點頭,把昨晚從博雅那裡聽來的事講了一遍。
「該做什麼,也得問過那位大人再說。」
「噢,什麼事?」
「……」
「什麼,想出來嗎?」
「走!」
「……」
「哎呀,發生了不可思議的事情。」
晴明和博雅躲在屏風背後,觀察著伊成的動靜。
「現在有人使用了封山之法。」
「是海尊大人吧?」
博雅緩緩睜開雙眼。那雙眼睛隨即瞪圓了。
博雅終於明白似的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