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則驚醒，連忙繞過屏風，按住賴子的身體。他不想再眼看著賴子虐待自己。

「怎麼，你已經知道了？」

水銀雖然是金屬，卻是液態的東西，鍍金時是必須使用的。人們認為這種「丹」有奇效，可使人長生不老。

「啊，疝氣蟲子倒是治住了，但這回又得了別的病。」

走在紫宸殿的外廊木地板上時，那聲音自上方傳來：「來者何人？」

影子的衣裾隨風吹向腳尖，在那裡擺動。

在她醒著的時候，家裡人一直懸著心，只有在她入睡之後，家裡人才得以稍事休息。但是不知何時她會忽然醒來，要去爬高搔癢什麼的，所以即便在她睡著的時候，也得有人陪在身邊。

「仙丹？」

「沒有好轉？」

博雅點點頭，開始講述那件怪事。

「天啊！」他大叫一聲。

「我這副模樣上門去，說是給人家治病，讓姑娘脫去衣服……人家會照辦嗎？」

賴子身上沒有一處完好的皮膚。到處都有抓撓的傷痕，甚至有皮開肉綻的地方。可以想象，若讓她的身體翻過來，恐怕從後背到臀部也都是這個樣子。

「晴明，你和這事有什麼關聯嗎？」

時已過午，陽光仍照著庭院。

「蜻蜓呀，也看不見它的翅膀是怎麼動的，卻能在風中那樣懸停、疾沖。」

聲音並非來自紫宸殿內，而是來自外面，且是從上方傳來的。大概是屋頂上。有人在這樣的時刻，爬到紫宸殿頂上，在那裡自言自語。

「我想，即便不能長生不老，至少得像久米仙人一樣，能夠在空中飛行。於是我花了十年工夫煉製仙丹。」

庭院一角，有一個沼澤般的水池，好幾隻蜻蜓在水面上飛舞。

雖然還有其他值夜的人，但不是他們之中任何一人的聲音。不知不覺間，他就像被那聲音吸引過去似的，腳步朝那個方向邁去。

「是、是嗎？」

擔心它可能有毒，為保險起見，便在木桶里放了水，放進一條活的香魚，再丟下一顆藥丸試試看。

最早聽見那個聲音的，是藤原成親。

「賴子姑娘的病，靠藥師治不好。」那聲音又說。

「好癢好癢。」

「好癢好癢。」

「噢，我倒是有好葯。」

「問他本人？」

「晚上我們在賴子姑娘那裡碰頭吧。兼家大人的回話，到那時再告訴我就行。」

博雅發出驚嘆是可以理解的，因為那小小的人影是赤腳站在水面上。借月光仔細打量，那是一個猿猴般瘦小的禿頭老者，只有髭鬚又白又長。身上穿一件襤褸的衣服，只在腰間束了一條帶子。

「湊巧南風徐徐吹來，我去撿些石子，稍後見吧。」

「正是友則大人。晴明，你怎麼知道的？」

「你來治不行嗎？」

從那天晚上起，在宮中聽見怪聲的人越來越多。

晴明低聲說道，隨即取筆在手，飽蘸墨汁。

「就是這事，晴明。近來宮中凈是發生莫名其妙的事呢。」

一個聲音回答。望向庭院，只見水池上立著一個小小的人影。

博雅剛想接著開口，被晴明攔住了話頭：「是藤原友則大人吧。」

首先，玄黃到底為何物，我們不得而知。至今還不明白是什麼的材料太多了，也不知道可以到哪裡去找，更不知道各種材料的用量。

「就是葯啦。」

「什麼時候？」

「據說，他也聽見動靜了。」

「終於走啦。」博雅手拿著杯子，小聲喃喃道。

其實，花一生時間大概也成不了事。

「嗯。」

腹部和胸部的肌膚到處一鼓一突。

「聽說首先要預備五芝。」

「那是因為疝氣的蟲子進去了吧。」

晴明跟前預備了硯台和毛筆。

老者取杯在手，一飲而盡，滿是皺紋的雙唇抿得緊緊的，一滴酒也沒有浪費。

「其他呢？」

「所以才說那是鬼嘛！」

「是你掉了天足丸吧？」

是紫宸殿的方向。

這裡是位於土御門大路的安倍晴明宅邸，晴明坐在外廊內，與源博雅喝著酒。

幾乎難以察覺蜻蜓的翅膀在扇動，它卻能懸停在風中，或左或右地俯衝，捕食小蟲。

剛叫疼，緊接著又去撓同一個地方，邊撓邊喊：「好癢啊！」

孔雀明王原是天竺之神。啄食毒蛇和毒蟲的孔雀，變成了佛教的守護神。

「你是說那些蟲子？」晴明問。

「就是那顆天足丸了吧。」

「此次前來，是有事請求陰陽師安倍晴明大人。」

「蟲子好癢！」

「總而言之，那樣就熬成天足丸啦？」

「哦。」

「還有酒，慢慢說吧。等談完也到傍晚了，多少會涼快些。」

那聲音就此消失了。

「還不行？」

在沉睡的賴子周圍，坐著晴明、博雅以及友則。在唯一一盞燈火的映照下，友則眉間的皺紋越發顯得深。

晴明把手伸向烤香魚，一邊對博雅說道：「是時候了吧？」

雖然這次人多勢眾，但來到通向紫宸殿的渡殿時，眾人卻止步不前了。因為聽說可能是鬼，都害怕起來，腳下不敢挪動了。

「大家都覺得，那聲音跟引起宮中騷動的怪事可以歸結為同一回事吧？」

「解決了。」晴明微笑道，「最好還是不要把剛才這裏發生的事情告訴賴子姑娘。如果被問到，請答以晴明已施治、已無須擔心即可。」

「從那以後，每逢有個頭疼腦熱什麼的，他就會吃上一丸。」

兼家由此下了決心，將丸藥和水吞下。

「是啊。」

不久，老者的九*九*藏*書身影融在月光里，無影無蹤了。

賴子整個身體紅腫起來，好幾處還化膿了。但即便化膿了，也不能停手不撓。終於抓撓得皮破血流，全身污跡斑斑。

「我沒有那麼說。」

「五芝？」

「開始吧。」

「狂躁之症？！」

「在哪裡？」

「妖物大人，您已經到了吧？」

「怎麼樣？賴子姑娘的情況有好轉嗎？」

雖然弓箭在手，但正巧月亮隱沒在濃雲里，樹上一片漆黑，甚至無法分辨出樹枝、樹葉與人影。

那天晚上，友則一直陪著賴子。深夜，正當友則開始打瞌睡時，賴子忽然喊一聲「好癢」，一骨碌爬了起來。

「那麼，我和博雅大人就告辭了。」

眾人停在渡殿，成親從檐下舉目望向紫宸殿方向，只見屋頂最高處有個朦朧的影子。

「對。」

「對。」

「但是，為什麼你不自己出手，把附在賴子姑娘身上的蟲子弄掉？」

「還以為今天誰要來呢。博雅，原來是你呀。」

「不外是坊間盛傳的宮中怪事吧？」

「葯？」

昨晚，晴明坐在外廊內獨自飲酒，蜜蟲在旁把盞。到酒瓶空了一半的時候——

「不要著急。」

晴明說著，站了起來。

「你的意思是：那是我給的葯造成的？」

「啊！」

那高度並不是輕易能攀爬上去的。肯定不是人。

「所有的地方都找過了嗎？」

「嘿，這天足丸算是其中容易制的啦。」

「是的。」

寫好小腳趾，接著一個腳趾一個腳趾寫下去。然後是腳板、腳弓、腳後跟、趾甲、腳踝……他不斷地書寫著細小的咒文。

「喲，這可怎麼辦呀……」

「請務必賞光。」

「是怎麼製作的？」

「他說是約一個月前在清涼殿前撿到的。」

博雅杯剛離口，便望著水池的方向說開了。

「怎麼回事？」

「不過，疝氣的蟲子是治住了……我的葯和賴子姑娘的狂躁之症可是兩回事啊……」

「現在要給她脫衣服了，可以嗎？」晴明說。

「對我來說就是千辛萬苦啦。不過，現在的事情跟那些天足丸有什麼關係？」

「啊！」

約十天前——

據說友則一再呼喚，但始終沒有迴音。

「除了晴明大人之外，無人能治好賴子的病。請晴明大人過府來看病，不就行了嗎？」

「這麼不可思議的事，真是讓我大開眼界啦！」博雅說。

「拜託了……」影子被風吹著漸漸遠去。

在這樣的夜晚，究竟是哪裡來的什麼人，在說什麼「怎麼辦」呢？

「那就是天足丸了吧。」

梅雨結束，已是夏日的陽光。

面部和右手、雙腿的表面也都鼓突起來。看上去簡直就像大大小小的蟲子在肌膚下面蠢動。

「落下來時摔著頭，昏過去了。」友則不知所措地搓著兩隻手說，「得到稟告，我急忙趕過去。說實話，現在賴子還躺著不能動。」

「唉……」

兼家打算去睡，正從外廊木地板往寢室走，不想遭遇了怪事。

「咦！」

晴明這麼一問，老者寂然一笑，說：

「稍後再告訴你。你看，太陽也快下山了。」

「那顆天足丸只對我有效。因為它全是用雄蟲混合我自己的男精製成，所以當女方服用時，就要出大問題。」

「我原不打算談自己的來歷，但這回晴明大人幫了大忙，就老實說說吧。」

「還不行。」

「是有事而來吧？」

「要多長時間？」

「也就是說，骨頭、翅膀、牙齒——所有一切都分不清？」

「來吧。」

晴明還想接著說，那影子點點頭，鬆開了抓住樹梢的手。

「是的。有一次有人來了，我慌忙避到空中，腳上卻勾住了女人的紅色衣裳，結果紅衣也跟著我一起升到半空。為了這件事，弄得被人從下射箭。」

「怎麼啦？怎麼啦？」家人匆匆趕過來。

「據說是這麼大的一個布袋。」

「仙丹嘛。」

「結果，這唯一的一顆恰恰被賴子姑娘吃掉了？」

「我很久以前出生於大和國，人稱『打竿仙人』……」

「一來那是服了您的葯之後的事，二來想請您想個法子——我就是為此而來的。」

老者凄然一笑。

「你剛才提到有所關聯，就是說的這件事？」

金丹也有許多種類。丹華、神丹、神符、還丹、餌丹、煉丹、柔丹、伏丹、寒丹——總計九種。

「談話？」

「所謂天足丸，簡言之，就是萃取所殺生物之精華的方法。煉製一次能得到的，最終只是一兩丸而已……」

老者望望晴明，又看看博雅，接著說道：

不久，賴子的小臂回復到原先的大小。小臂上仍留著晴明切開的傷口，滲出一點血水，但傷口比原先小得多。

晴明對著黑夜裡的庭院揚聲道。

蠢動逐漸移聚到賴子沒有寫任何東西的左臂上。左臂眼看著變得粗大。所有在賴子體內爬動的東西都集中過去，那兒變得比大腿還粗，有蟲子似的東西在裡頭蠢動不已。

晴明和博雅對飲。

「是想成仙的人服用的葯。」

「式神？」

他先用毛筆在賴子左腳的小趾上寫字。與此同時，嘴裏喃喃地念起了咒。

「有什麼事要我辦？」

「走吧。」

「成仙？」

「這一點我很明白。再說，我除了會飄浮在空中，別無他能。所以只能仰仗晴明大人了。」

「仙丹？」

「所以稱為天足丸嘛。」

大約過了七天之後，兼家鬧肚子，看來是吃壞了肚子，腹痛，老是跑廁所。這時，他想起了撿到的布袋和藥丸。

「生物之精華？」

「博雅，我有一事相求。」

「安九九藏書倍晴明大人能治好吧。」

博雅感佩地點頭讚歎。

「這事情就全仰仗你了……」友則的聲音微微顫抖。

「好癢。」

不一會兒，老者的赤腳踏到了草地上。他走到晴明和博雅坐的外廊前，站住了。

「什麼事情不可思議？」

「別讓它逃啦！」

「是的。她要從高處往下跳，也是受雄蟲的影響吧。」

「正是。其實，那個布袋裡裝的天足丸只有一顆，其他的都是治病良藥，從表面看區別不出哪顆是天足丸。」

「撿的？」

不到半刻工夫，腹部不痛了，控制不住的拉肚子也好了。

有人爬到樹上去看，只見到昨夜射出的三支箭插在樹榦上。

「將成千上萬隻飛蟲活生生地塞進大瓦缸里熬煮。」

打開布袋取出一兩顆丸藥來看，丸藥發出難以言喻的誘人氣味。嗅著這種氣味，似乎連自己的腹痛也忘記了，把持不住的拉肚子好像也好了。

有蒼蠅似的蟲子。有蜻蜓似的蟲子。

的確如博雅所說，蜻蜓時而在風中懸停，緊接著忽然轉彎，沖向水面。

「酒已備下，薄酌一杯怎麼樣？」

老者嘩啦嘩啦地踏水而來。每踏一步，水面就盪開一圈美麗的波紋。

「讓她服藥了嗎？」

「明白是明白了……」

「我了解的情況？」

「從年輕時起，我就對仙道深感興趣，整天不幹活兒，專事仙道的修行，例如食松樹葉、練導引之術等。」

「有何貴幹？」晴明手拿酒杯問道。

「是的。她從庭院的石頭、外廊往下跳時還行，可後來就要從樹上往下跳了……」

於是，彷彿對晴明的咒語作出回應，賴子的肌膚表面沙沙作響著蠕動起來。

還有得道成仙的方法。每種方法都不簡單。有的要花數年、數十年，有時甚至是一生都不能達到目的。

「晴明大人……」

晴明這麼一問，老者下巴一揚，點了點頭。

「什麼事？」

「去。」

「對了，還沒聽你說天足丸呢。那究竟是什麼？」

蜜夜坐在二人之間，等二人的酒杯一空，隨即為之斟酒。

老者眯著眼睛說道。

「噢。」

三天後的晚上，友則來到了兼家的家裡。

牛車等候在門外。上車之前，晴明扭頭向後，對著大門上方開了腔：「這樣可以了嗎，妖物大人？」

「咦……」

「啊！」友則強抑著聲音，從喉間發出驚呼。

從裂開的切口處，呈現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東西。是不計其數的蟲子。

「太好啦，太好啦……」

「解、解決了嗎？」友則問道。

當值夜人喝問時，那人影並不回答，而是跳到附近的松樹上，攀著枝幹消失在樹上。

「千萬千萬……」聲音飄過，影子已溶入夜色之中，看不見了。

「這個倒是弄清楚了。」

晴明給賴子遮上剛才脫下的衣服，淡淡地道：「這樣就行了。」

「跳？」

其中最為上品者，是被稱為「金丹」的仙藥。據說任何人服下金丹均可馬上成仙，只是金丹的製作並不簡單。

與其說是下了決心，倒不如說是無法忍耐壓抑的沉默。

當影子滑到屋檐處時，又隨著慣性呼地彈向空中。

「需要多少只？」

「所以賴子姑娘便成了那樣……」

「他是怎麼得到的？」

終於，蠢動的東西都以晴明所寫的「集」字為中心集合完畢。這個位置彷彿變成了紫黑色的大水泡，大小足有一個大甜瓜那麼大。

「哎，博雅，你說是為妖怪的事而來，究竟要我辦什麼事呢？」晴明問，「難道是兼家大人要我過去嗎？」

「因此，請無論如何也要治病救人。」

「這事稍後再說吧。先聽你說。」

「究竟需要熬多長時間，我可想象不出來。」

偶然遭遇此事的平直繼讓人預備了弓箭，彎弓射出一箭。利箭正中那紅色的東西，它搖搖晃晃地掉下來。

趕來的眾人走出庭院，仰望天空，又望望屋頂上面，卻什麼都沒有看見。

「哦？」

「這樣就好了嗎？」

「那麼，這事情就拜託了……」

「那究竟是什麼東西？」

「你究竟是何方人士？」

「對，對。」

紫色的菖蒲在水池邊開放，葉尖上停著幾隻蜻蜓。

「那麼，晴明，你是答應去了？」

「這件事嘛，博雅，你不妨問他本人最好。」

「聽你說的時候，我已猜出個大概。再說關於友則大人的女兒，我還要做點事情。」

兩人在淺斟慢酌。

「就是要煮到什麼都分不清的狀態。」

有似蛾而非蛾的蟲子。有甲蟲似的蟲子。

眾人趕過去一看，竟是侍女穿的櫻襲紅衣。

博雅放下酒杯，兩手比畫了一個成年人拳頭大小的圓圈。

「結果被許多人看見了吧？」

「真是不可思議。」

「這時，他聽藤原友則說了賴子姑娘的情況，便給了他一顆藥丸。」

最後，傳來了這樣的聲音。

「若有空暇，今晚不妨來寒舍小聚……」晴明對大門上方說道。

「來了。」

二人談到這裏，友則只好回家去了。

老者的身體搖晃起來。他又伸手入懷，取出第二塊石頭，丟在腳下。他瘦小的身體離地約有三寸高了。

老者說著，將酒杯咚的一聲放在外廊邊上。他伸手入懷，取出小石子，丟在自己腳下。

事情就這樣定下來了。

「是的。傷口馬上會痊癒的……」

晴明和博雅從檐下遙望著老者。

「沒錯。」

「原來是這麼回事。」

「煮多長時間？」

「喂！」

「實在沒有辦法。」

「好癢好癢。」

「這是昨天晚上的事。」

「好啊，我們就到紫宸殿看看。」

「讓她服了，但不見好轉。」

不知何故，read.99csw.com松樹上的人把帶在身上的石頭扔了過來。

「應該不會吧。」

把那塊石頭丟下時，老者的身體已經飄到屋頂那麼高了。

「寫的是什麼……」友則顫聲問晴明。

是這樣一個聲音，沉痛又虛弱至極。

「那麼，天足丸的事呢？」

「本來光喜歡爬高也不要緊，但賴子卻還要從高處往下跳。」

「就是它吧。」成親說。

又傳，有一天晚上，有人在月光之下，看到一個紅色的東西在宮殿上空悠然飛舞。

「這就要走了嗎？」

「噗噗——」

「……」

晴明再次以左手食指和中指併攏抵住下唇，右手握住賴子的左手，念動孔雀明王之咒。於是，那些鼓突的東西開始集中到小臂，小臂一帶變成黑色。

「哇！」見者無不驚呼。照理那影子要啪地摔落在地面上了，然而摔倒聲卻不曾響起。那影子就此消失無蹤。

「該你說啦，博雅。你了解的情況怎麼樣？」

博雅對晴明說。

「啊……」博雅發出低吟似的聲音。

「你真厲害，晴明！就是那麼回事。因為這一點我才過來的。」博雅說。

最輕鬆的無須修行即可成仙的方法，就是服藥。服用一種名為「丹」的葯。「丹」即水銀。

「也到你這裏來了？」

她不是抓某個特定的地方，而是全身——她撓遍了整個身體，而且是像摳皮挖肉似的撓。

影子依然橫卧著身體，飄然隨風而去。就彷彿眼看著掛在河邊竹竿上的衣裳，自然鬆脫后，順水漂走了。

有蟬似的蟲子。

「明白了。」博雅點點頭，看著晴明，「其實，晴明啊，藤原友則大人是為賴子姑娘的事，請你無論如何也要過去一趟。」

總而言之，造出「丹」再加上玄膏捏成丸子，置於猛火之中，即可獲得稱為「丹華」的金丹。如果沒有成功，就是某個方面出了差錯，只能反覆去做。

「這回三番五次的，實在是太麻煩您了。」

二人之間放著盛有鹽烤香魚的碟子。千手忠輔送來了從鴨川捕獲的香魚。

「儘管這種活法未免寂寞，但還是很有樂趣的……」

據說他正走著，眼前忽然出現一個黑影，懸吊在屋檐下。

「那就不清楚了。硬要我說的話，似乎是式神的動靜。」

「應該說是仙丹。」

「是什麼？」

「每種一兩百隻的樣子吧。」

晴明沒有催促友則回答，也沒有再提問題，他雙唇緊閉，靜候友則發話。友則點一點頭，說道：「明白了。」

值夜的晚上，如廁的成親在返回時，聽見有奇怪的聲音。

原先邊嚷邊扭動著身體的賴子，用白開水服下晴明帶來的葯之後，隨即安安靜靜地入睡了。

兼家一喊出聲，那個影子便在屋檐內側走動起來。它倒立著，輕盈地走到屋檐前，仍然照舊向空中邁出步子，彷彿摔向夜晚的天空似的，消失無蹤了。

「我這麼一說，晴明大人就明白了吧。」

「其實，那妖物也到我這裏來了。」

「四天前的晚上，兼家大人也在清涼殿目睹了怪事，對吧？」

「全部脫掉嗎……」

照這樣一直包圍到早上，等天亮了，樹上是什麼東西也就真相大白了。於是眾人通宵等待，到天大亮了一看，樹上竟然什麼東西都沒有。

「是狂躁之症。」

友則看看晴明，然後又看看博雅。博雅默不作聲。友則額頭上滲出無數小汗珠。

這幾天，賴子的病情出現了變化。她不但愛從高處躍下，還不住地訴說身體好癢。

晴明說完，雪白的牙齒咬了一口手中的香魚。烤香魚的香氣飄散到風中。

「不吃東西，一按肚子周圍就很痛苦的樣子。」

「那不是密宗的真言嗎？」

這是藤原成親從渡殿走向清涼殿時的事。正當他想：咦，這樣的深更半夜裡，會是誰呢？那聲音又傳了過來——

「那些『精華』留在服用了天足丸的賴子姑娘體內，剛剛才走掉。」

「好了！」

「博雅呀，你今天到我這裏來，不是特地來讚美蜻蜓的吧？」

「是的。就像剛才我所說的那樣。」

「前不久，賴子就患了疝氣。」

老者的聲音隱約傳來。

「明天，參議藤原友則大人因為女兒賴子姑娘的病，可能派人前來求助晴明大人。」

「唔……」晴明點點頭。

據說情況不妙。

「對。我終於知道是被兼家大人撿到了，正要去取回時，已經……」

「可是，妖物到賴子姑娘處，也是昨晚呢。」

她邊說邊抓撓著身體。

博雅點了點頭。

「說有也是有的……」

「別的什麼病？」

「幹什麼？放開我！」

「我也是那麼想，便從典葯寮取了葯讓她服下，但完全不見效。」

眾人彎弓搭箭，估摸著往樹上射去，儘管有箭插在樹枝上的聲音，但沒有命中目標的感覺。

「服用了您的葯之後，她好像被什麼不好的東西附了體，變得喜歡往高的地方爬。」

晴明把手伸向賴子的衣服，利索地將衣衫脫下。

兼家跌坐在木板地上，手指向屋檐外的天空。

「什麼？！」

「布袋？」

「他說是天足丸？」

有人夜訪兼家，來者是藤原友則。

「發生了什麼事？」

賴子暴怒起來。她力氣大得難以置信，實在按壓不住。

「他說他當時很是在意那個布袋，便支開其他人，把它撿起來了。」

「真的嗎？」

「友則大人……」

因為晴明在黑川主事件中救了忠輔的孫女，所以每年到了時節，忠輔都以香魚相贈。

「這就是說，這事情發生了一些變化。」

「那可是求之不得。」

「從談話的內容來看，似乎那妖物是先到賴子姑娘處，再來我這裏的。」

「真是好酒……」

「原來是這樣。」

他返回值九九藏書夜的人那裡，匆匆報告了這件事，眾人隨即決定：

「敢來這一手！」

晴明右掌按在賴子腹部，然後左手握拳，食指和中指併攏伸出，將這兩根指頭抵著自己的下唇，開始輕聲念動孔雀明王咒。

「好癢好癢。」

「說是把病治好啦。」博雅說。

晴明只是將視線往博雅身上一轉，說道。

布袋裡約有十顆藥丸，不知是誰掉的。他問過好幾個人，他們都說不知道是誰的。

據說聽到的是這樣的聲音。

「為賴子姑娘的病，兼家大人已把天足丸給了友則大人，對嗎？」

「晴明，是這麼一回事……」博雅說。

又有一天晚上，在大內的北面，巡夜的人發現了一個跳著走的人影。這人影「噗、噗」地跳起足有七尺高。

「對。也都是跟那妖怪有關係的……」

成仙——即長生不老、游于天界，是來自中國古老文化的人類夢想。方法多種多樣。多數主張通過修行來達到。傳說有的是通過呼吸，汲取天地靈氣于體內，由此而成仙。有些是通過行為，比如辟穀等調整食物的辦法，從而成仙。

「然後呢？」

晴明停止念咒，說道：「應該是這裏了。」

「可是，晴明，如果說那就是天足丸，為什麼兼家大人不能飛到空中？為什麼賴子姑娘會變得狂躁，而兼家大人不會？」

從高處往下跳和搔癢——跟這兩件無關之事，賴子提都不提。就這樣折騰了一整天，疲憊不堪的賴子終於沉沉睡去。

「遇上怪事啦，有妖怪！」

而兼家遇到的則是這麼回事——

「我們制止她她還不幹。今天嘛，趁我們不注意她就爬上了屋頂，從屋頂上跳了下來。」

「金丹之類是我力所不能及的。說實話，即便是天足丸，也做得並不高明。服食后雖然總算能飄在空中了，但也就是升到七八尺至十五尺的高度。而且只能飄起來，不能飛行。」

「據說自古以來，人有種種成仙的方法。」晴明說。

無數奇形怪狀的蟲子從切口處蠢動著爬出來，隨即騰空飛起來，從開著的板窗飛到外面，消失無蹤。

值夜人喚醒眾人，圍住那棵松樹。附近無樹無屋，地上又有近十人圍住，樹上的人下樹逃走應無可能。

「這是最後一塊……」

賴子第一次提及蟲子，是三天前的事。

「有蟲子啊。」

於是，博雅又開始敘述起來。

友則好不容易控制住賴子的身體，把頭轉過去。然而，看不見任何發出聲音的東西。

「好，稍後見。」

有黑色蜈蚣似的蟲子，也有長著蝴蝶翅膀的蟲子。

到這個地步，兼家這才意識到，自己恐怕是遇上目前宮中議論紛紛的怪物了。

他一笑，滿是皺紋的臉埋入了更深的皺紋中。

「啊！」友則驚呼出聲。

「鳥、雀、蛾、蝶、蜻蜓、甲蟲、羽蟲、蚊、蠅——只要是能在空中飛的就行。」

「昨天晚上。」

「應該沒什麼問題。這就是說……」

「天足丸沒有使用所謂的『丹』。」

「是天足丸的——唉，說來就是精靈那樣的東西吧。」

「哎呀，甘露啊……」

「她的病有別於普通的疾患。」

「變化？」

就在此時，有石頭從上面丟了下來。一塊、兩塊、三塊……

究竟是什麼要怎麼辦啊，是誰在這麼為難呢？

「我是說那妖物。最初在宮中出現時，自言自語『太難辦了』；到了友則大人家裡，或在賴子姑娘處出現時，甚至提到我的名字。」

昨夜，藤原友則守在屏風后，不眠不休地看視著賴子的情況。賴子睡眠中的呼吸聲傳到友則耳朵里。

就在眾說紛紜之時，有人「啊」地叫了起來。原來那個黑影動起來了，沿著屋頂的斜面嗖地滑下來。

「我也聽到聲音啦。」

「我總算可以飄在空中隨風而去，但飛不起來。當我懸在空中時，小孩子便會拿著竹竿趕來，從下面打我取樂，所以，不知不覺我就被稱作『打竿仙人』了。」

「好痛啊。」

「噢，是這樣。」

「有何分別？」

每次都是藥到病除。

晴明低聲說著，用紙捻將賴子左臂連肩綁紮好，然後又取筆在手，在蠢動得厲害的左小臂上寫下「集」字。

外廊邊上，老者放下的空酒杯在月光下泛著藍藍的光。

搖搖晃晃著，他開始被風吹走，在月色下隨風飄向北方。

「不可思議的是，那些話究竟是什麼人跟他說的呢？」

「有動靜了。」晴明對博雅說。

魚沒有死。看上去它在木桶里游得更歡了。

「那、那誰能治好？」友則情不自禁地問那個聲音。

如果太陽再偏一點，就會涼快許多了，但此刻依然炎熱。

「那好。」晴明垂下視線，略低一低頭致意，然後又睜開眼睛。即便在這種時刻，他緊閉的雙唇依然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恬靜笑容。

其中，製作「丹華」時，據說須先製備玄黃。在玄黃中加入雄黃水、明礬、戎鹽、鹵鹽、砷石、牡蠣、赤石脂、滑石、胡粉等各數十斤合煮，成「六十一泥」，置火中燒三十六日，即煉製成丹。

「啊，真的有啊。」

「動靜？」

「是嗎？」

他從懷中取出短刀，除下刀鞘，在寫著「集」字的皮膚上嚓地切開。

「那些究竟是什麼東西？」

賴子瘋狂地抓撓。皮膚上遍布搔出的血道子，抓脫了皮，在脫皮處再撓，結果便是皮開血出。

在老者說話之時，蜜夜已預備了另一隻酒杯，斟上酒，放在外廊邊上。

「沒錯。」

於是，昏暗的大門上方傳rｅaｄ.99cｓw•ｃｏm來一個聲音：「非常滿意。不愧是晴明大人……」

「所成之物百日後喂鳥，再百日後殺死該鳥，取其肝臟，與剛才說的五芝——」

「就是讓你去向兼家大人詢問的事呀。」

正當此時，半邊明月閃出雲端，月光下的影子似是一個人影。似乎有人爬到屋頂最高的地方，蹲在那裡不動。

「咕嘟、咕嘟——」

「一直煮到所有蟲子都黏糊糊的，失去原先的樣子為止。」

「走。」

「噢。」

「請你去兼家大人處，問他送給友則大人的葯是從哪裡弄到的，可以嗎？」

那動靜是從庭院那邊傳過來的，但不是沿著地面，而是從空中傳來。抬頭望去，見庭院松樹最高處的樹梢上，似乎掛著一個黑影，在風的吹拂下晃悠。

接二連三地從懷中取出石子丟下，老者的身體飄向空中。

「陰陽師？」

「蒙您邀請，實在榮幸。」

「也不知怎麼能設計得這麼好。自然之妙真是無與倫比啊。」

「我是近來宮中盛傳的妖物，您可能也聽說了吧。」

「這個嘛……」那聲音停頓了一下，好像思考了片刻，說道，「這應該是陰陽師的工作吧。」

「請以晴明大人之力治愈賴子姑娘的病。」

「承蒙關照啦。」

「是誰？！」

「除了你剛才所說的事，還有其他事吧？」

「有蟲子爬過我的身體！」

把賴子的身體翻轉過來，後背和臀部也都寫了字。再將賴子的身體翻回仰躺的姿勢，她的皮膚上幾乎毫無遺漏地寫滿了咒語文字。只有左臂沒有寫。

友則來告：女兒的病情越發沉重了。

「原來如此……」

然而，究竟是什麼材料，尚有許多不明之處。

「石芝、木芝、草芝、肉芝、菌芝……」

就在友則跟自己拚命掙扎的女兒糾纏不休的時候，不知何處傳來了一個聲音。

三天前，兼家和友則在宮中碰過頭。當時談到了友則女兒的事。友則的女兒名叫賴子，今年十七歲。

「不行。」影子搖著頭，「那姑娘服了天足丸。」

他的紅唇不時觸碰右手端起的素白陶杯。沾酒的唇邊，總像帶著一絲微笑。

「只要有效，什麼都不妨用。沒有規定說陰陽師使用密宗真言不好。」

「唉，她的病情還是完全沒有……」

「什麼時候？」

「很奇特的動靜。像人又不是人。一半是人，另一半則非人……」

晴明說完，與博雅一起鑽進牛車。

想到可能是鬼的那一瞬間，成親的身體不由得戰慄起來。

晴明一身涼爽的白色狩衣，寬鬆地包裹著身體。他額上沒有一絲汗水，彷彿對炎熱渾然不覺。

「今天早上，友則大人來我家找我商量，懇求你到他家裡去一趟。」

「治病？」

結果，大家得出結論：那不是人，應該是鬼。按理來說，人是不可能蹦起七尺高的。

「我們還有另外一件事情沒有做完……」

他不滿的目光望著兼家。

「從渡殿走去清涼殿的途中，偶然看見地上丟著一個布袋。」

她還要伺機從高處往下跳。

這時候，那隨風晃動的東西回答道：

「是孔雀明王之咒。」晴明的聲音一如往常。

「竟然會……」

說著，兼家把隨身帶著的葯給了友則。

「賴子姑娘的病，從根子上說是因我而得。」

是人的聲音。那影子的確也是一個人，他右手抓著樹梢，雙腿隨著風吹的方向伸展，讓身體與地面平行，承受著風力。

「人怎麼會爬到那種地方……」

老者表情複雜地嘆息。

「就連我也想象不到。」

她用指甲猛抓自己的皮膚。怎麼撓都止不了癢，指甲劃得沙沙響，都要摳進肉里去了。

「可是，也許是天生沒有仙骨吧，儘管我修行三十年，也並沒有得到多少效驗。」

寫完左腳腕，接著寫右腳腕。腹部、乳|房、右手、頸部、臉面……連耳朵、嘴唇、眼瞼等處都寫上了字。

「說話聲？」

「友則大人……」那聲音喚道。

「就是這樣，昨晚有這麼一回事。」

直到剛才，賴子還一直鬧個不休。疲乏終於讓她墜入深度睡眠之中。

「大約二十年前，我離開大和國，四處流浪。白天像常人一樣在地上走，晚上就避人耳目懸浮在空中。約一個月前，我來到京城，晚上被風吹到大內上空時，把裝著葯和天足丸的布袋丟了。事後察覺時，再去找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了。我想，肯定是被人撿走了，便潛入宮中到處尋找……」

樹是被十來個人團團圍住的，根本沒有逃跑的機會。究竟它是怎麼逃走的呢？

「沒錯。」晴明點點頭。

「噢。」

「什麼人？」晴明沉著地問道。

手臂、胸脯、腿、腳、面頰、頭部——所有的地方都要撓。

友則的聲音顯得乾澀。

「夠啦夠啦。總之，意思就是說，光是製作天足丸便須歷盡千辛萬苦吧。」

一個成人大小的東西竟然倒掛在屋檐的內側。

「做什麼事？」

「賴子，你要挺住呀。賴子……」

據說，將蛇骨、麝香、猿腦、牛黃、珍珠粉等無數種草藥混合，加熱熬制，也可製成仙丹。

「我是無能為力了。這樣吧，去找藥師或陰陽師談談吧。」

「會是誰呢，在那屋頂上？」

「不，有事求你的不是兼家大人。」

「遍尋不獲啊……」

「所謂天足丸，即是仙丹的一種，與其說是服用后成仙，其實只是能在空中飛行而已。」晴明說。

「實在是太難辦了……」

晴明說得一點不錯。剛才仍照射著庭院的太陽，已隱入空中。

有頭部像蛇、身子像麻雀似的蟲子。

「這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