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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極卷 二百六十二隻黃金蟲

太極卷

二百六十二隻黃金蟲

「那六十五隻『嗡嗡』不是一個樣子的,它們和別的全都不相同——是這種『嗡嗡』的數目。」
「這種蟲子是金色的,閃閃發光,晚上出現,到早上就消失。」
蟲子們也繞燈飛舞,一起跟隨而來。
「當然啦。誰都不會想到我是女人。」
露子也給博雅伸出來的杯子斟滿酒。
「明、明白了。不會出問題的,晴明大人。」
明德覺得很稀罕,便拿來一塊綢布驅趕這些飛來飛去的蟲子,又用手去抓,把抓到的蟲子裝入身邊的竹籠。
他左手托著白紙,用剛剛抓住金蟲子的右手在紙上「啪!」地拍了一下。

「哎呀,好漂亮……」
「螻蛄男,你明白了嗎?」
「哎呀,露子呀,道理上你是對的。可世上光有道理行不通啊。人家要說閑話。」
能否請露子小姐看看,辨認一下是什麼蟲子呢?明德提議道。
「那麼,接著往下看。」
「晴明大人,您對這些感興趣嗎?」
「就是約十天前,上人自己跟皇上說的事呀。因為那件事的確很奇特,所以皇上就跟近旁人說了,都傳到了我們耳中。」
「好啦,到寬朝大人回來為止,你每晚誦讀這卷《般若經》吧。這樣一來,就不會再有怪事啦。」
晴明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捏住小蟲,伸到燈光下察看。
緊隨其後的是身穿黑色狩衣的高個男子,和一個穿著破破爛爛的小袖的孩子。
「……」
「你在這邊呀,你的翅膀稍微大一點!」
為了弄清原因,惠增在長谷寺七天足不出戶,作了這樣的祈禱:
「我覺得應該是晴明大人喜歡的。」
露子的臉近得幾乎氣息相聞。她沒有化妝,沒有拔掉眉毛,也沒有染黑牙齒,還是天生的那副模樣。
惠增對寺里說明了原因,請求翻閱經藏。他果然在《法華經》第一卷里發現有個地方燒掉了那兩個字。當惠增在上面貼上新紙,補寫上「瞻仰」二字時,《法華經》便霍然成誦。
「蟲子出現的那天,正好是寬朝大人外出的日子吧?」
明德常常見到橘實之。因為要做法事,實之帶了幾個人來遍照寺。露子也跟在其中。
將三人迎入自己的房間之後,明德好不容易才知道那位「少年」是誰。
博雅讓自己乘坐的牛車回去了。

明德心想,第二天早上要好好看看是怎麼回事,就讓蟲子留在竹籠里,自己去睡了。可是,到了第二天早上一看,竹籠里的蟲子已經無影無蹤。

「喂喂,露子呀,好不容易抓住的蟲子,怎麼又讓它逃掉呢?」
她右手拿起木條地板上的酒瓶,左手扶酒瓶,擺出一副斟酒的姿勢,說:「給您添上吧。」
「哎,晴明,我可是頭一次聽你這麼說嘛。要是已經知道是怎麼回事,直接說出來不好嗎?」

「我想看看金色的蟲子在燈火下戲耍,閃閃發光的模樣……」
眼看著蟲子三隻、四隻地增加起來了,不知不覺數量已經過百,數也數不清了。
「不不,博雅大人,我沒有說已經明白了,我說的是猜想。」
博雅也湊過來,窺探紙上的內容。
幾乎是同時,房間正中的天花板一帶,昏暗之中,悄然出現了一個金光閃閃的東西。
晴明微笑著,看著博雅。
今年夏天,晴明和博雅為了赤蠶蠱的事,和露子小姐見過面。
晴明把舉在指間的酒杯放在木條地板上,說:
「我來幫你背下那兩個字吧。」他這樣說道,「我先告訴你,你記不住那兩個字,是因為前世的因緣。」
「噢,有了!」
「馬上就走一趟,沒有關係吧?」
「沒錯。」

博雅仰望著檐外的藍天。
「好酒啊……」晴明微笑著。
「太棒了,你的工作很值得稱讚。」
「現在,請你向它吹三口氣好嗎?」
明德也來窺探晴明手中的紙片。
「好,走吧。」
一直圍繞著燈火飛舞的黃金蟲陸續飛來,應和著晴明誦經的聲音,飛入空無一字的白紙經卷中。蟲子一飛入經卷中,便一一變作文字,到晴明念完時,一卷《般若經》已回複原樣。
但是,接下來要背誦《法華經》,就不順利了。
「嗯。」
不是一般的蟲子。
第三天晚上、第四天晚上也發生了同樣的事。
三隻。
「噢,啊——」
「客人好像到了。」
「喲,已經傳到你這裏了嘛。」
之前那次到這裏來,也是戴一頂黑色禮帽,把長發藏在裏面。今天她身穿淡青色的水干,長發后束,垂在背部。
有二十一隻相同的 一種
「好自在的一天哪。」發出這一聲感嘆的是源博雅。博雅坐在外廊的木條地板上,視線投向庭院。
「什麼事,博雅?」晴明應一聲,雙眼半睜半閉。
有其他人在場時,晴明對博雅說話的措辭就變得很客氣。
不久,露子又說了:
「這是有四條腿的蟲子。據露丸大人檢查,這是數量最多的一種。」
明德已完全忘記了昨晚的事,但誦經近半時,和昨晚一樣的事又發生了。因為《涅經》上有小小的影子晃來晃去,便抬眼望望,發現燈火旁又聚集了那種金色小蟲,嗡嗡地飛來飛去。
「一百一十六種的意思呢?」
四隻腳的二十一隻read.99csw•com
明德和實之早就認識,是好朋友。便對實之說了蟲子的事。
他身後跟著晴明、博雅和露子。
「但是,你不回家的話,家裡會擔心你呀。」
「露子小姐,這些全都是你觀察的結果嗎?」
「也就是說,那麼……」博雅結結巴巴地尋找著字眼。
「沒錯嗎?」
「這個呀。」
「我們走吧。」
接下來,還寫著:
「不是的,博雅大人,這句話的意思是:不僅四條腿相同,連翅膀形狀和顏色全都一樣的,有二十一隻。」
「啊!」他輕輕喊道,「果然是露子小姐!」
「謝謝。」晴明點頭致意,然後問道,「有什麼急事,需要我晴明嗎?」
晴明用毛筆在紙人上寫下「露子」二字,對露子這麼說。
「原來如此!」
「那麼,晴明大人,您可得替我解開這個謎呀。」
「《般若經》全文共二百六十二字。當中使用最多的是『無』字,共二十一字。」
「那麼,我們今晚就去遍照寺吧。」
「沒關係的,讓他們到院里來吧。」
「即使同樣下了『碗』的咒,是一般人用過的碗,還是心愛的人用過的碗,這咒又有所不同。記不住經典里的文字這件事,如果追根溯源,也在咒的道理之中。」
「是時候了吧。」
有人繞過屋子,慢吞吞地來到庭院。
「不怎麼樣呀。」
「父親大人,的確是您說的那樣哩。總共有二百六十二隻!」
「好啦,準備就緒,去遍照寺吧!」
晴明向站立在黃花龍芽叢中的男子打招呼。
所謂黑丸,就是由蘆屋道滿製作的赤蠶蠱孵化而成的、有一雙蝴蝶翅膀的式神。
晴明小心翼翼地把露子拔下的頭髮纏繞在紙人上,又用緞子綁好,不讓它鬆開。
也就是說,在一百一十六個種類中,每種僅有一隻的黃金蟲有六十五種。將露子寫的情況歸納起來,是以下情形:
「是!」露子替晴明把酒杯斟滿。

「噢,這些蟲子很像『嗡嗡』哩。」
僅有一隻的 六十五種
晴明拿起其中一卷,解開綁著的繩子,翻開。
晴明捲起經卷。
「也就是說,你每天吃飯時,就對木棍下了『筷子』的咒。」
原先可是一張純粹的白紙。
「在哪裡?」
「就是這個『無』字嗎?」明德又問。
「你說的是醍醐寺的惠增和尚?」
事情就這樣定下來了。
「晴明,你剛才說什麼?」
於是,在第七天的黎明時分,一位老僧出現在惠增的夢境中。
「就是這樣的呀,博雅。我們理所當然就生存在咒中間嘛。」
「這一整天,我就像把自己的身體浸潤在大自然的音樂中了。」
「可以讓我看一下嗎?」
「你前世是播磨國賀古郡大願寺的僧人。有一次,你向著火誦讀《法華經》第一卷,當時火中蹦出兩顆火星,落在你手中的《法華經》上,燒掉了兩個字,就是『瞻仰』。你還沒有補寫上燒掉的兩個字,便離開了人世。那部《法華經》尚在寺中。你到那座寺廟去,拜過那部經,再補寫上燒掉的兩個字。這樣一來,應該就能記住了吧。」
「吞天——」
「咳,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吧。但仔細想想的話,也是『不過如此,可以接受』的事情。眺望著這個院子時,我忽然想起了那件事。」
一次又一次地反覆朗讀、默記,心想該記住了,但一合上佛經,又想不起那兩個字是什麼了。這是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
「你呢,已經在下咒了——」
「把這個紙人露子小姐帶回家去吧!」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響起了晴明的低語。
晴明喃喃道。
「那、那麼一副打扮在外面走動,不會出問題嗎?」
所謂「兩足尊」,就是指佛。仰望佛祖,便是「瞻仰」。
博雅給自己的空杯斟滿酒,也給晴明的空杯斟上,隨意地喝著酒。
據說,那種嗡嗡蟲頭一次飛來,是在五天前的晚上。
明德連連點頭。
「它的眼睛跟一般人不同,所以就這樣遮擋起來啦。」
不久,指尖移開了,他低頭察看紙片。
「倒也簡單。」
「父親大人,請您放進籠子的時候數一下。」
「哪裡的話。」
實之把在空中飛舞的蟲子一隻只捉起來,放進籠子里。
「不怎麼樣,所以才不得了。」
咦——
實之把話挑明了,可露子不聽。最終還是按露子的意思辦了。
是夜——
「沒錯。在燈火中飛舞的蟲子,全都是從《般若經》里逃出來的字啊。」
「那就得想個辦法啦。」
這些都是明德房間里齊備的東西,馬上就按露子說的準備好了。
如果說是腦子不好、背不下來的話,《仁王經》、《涅經》應該也背不下來。即便是《法華經》,除了這兩個字,其他的也全都背下來了。究竟是什麼原因,使自己記不住這兩個字呢?
已經是晚上了。
「你當作式神用了?」
藍天上布滿秋光。天高雲淡,風聲瑟瑟,彷彿笛聲悠揚。

「蟲、蟲……」
「哎,晴明大人您和那座寺廟很熟吧?」
博雅焦急地問。
走在前面的是身穿淡青色水乾的少年。
九-九-藏-書「歡迎歡迎,博雅大人、晴明大人……」
「是的。我經常這麼做嘛。不過,我把黑丸叫到屏風背後,讓它也幫了點忙……」
有五隻相同的 三種
伸手抓過來看看,那蟲子類似小小的綠色金龜子。
「那就走吧。現在就出發,完全來得及。」
「我們把它捉起來吧。」
紙上寫著如下文字:
博雅一把抓過酒杯,那隻手卻遲疑著沒有伸出。讓尊貴的殿上人的女兒斟酒是否合適呢?他拿不定主意。
好一會兒,三人無言地望著蟲子在燈光里飛舞的情景。
有七隻相同的 三種
「急倒是不急,卻是相當有趣的事。」
「咦——」
「就是棲身於廣澤的寬朝僧正大人池塘里的烏龜。有緣到我這裏來了。」
晴明微笑著,望著博雅。
紅葉在陽光下亮晃晃。下午的光線,正緩慢地回歸天際。
螻蛄男是露子收集昆蟲時使喚的小孩子。
察覺那種奇特的蟲子,是在快讀到當天要讀的一半左右的時候。

「你吃飯時要用筷子吧?」
一眼看上去,黑丸一副人的打扮,應該是把翅膀藏起來了。
他長著一雙大田螺似的惡狠狠的眼睛。塌鼻,沒有嘴唇。腰弓向前,彷彿要四肢著地一樣。沒有耳朵。
露子望向博雅。

「我就是想帶來給您看的。」
「露子小姐似乎對稀罕的蟲子感興趣?」
飛蟲的影子不時一閃一閃地映在明德正誦讀的《涅經》上,引起了明德的注意。
明德開始誦經。
「您看見了?」
「噢,就是《法華經》里有那麼兩個字,怎麼也背不下來吧——」
「露子小姐能夠一起去的辦法呀。」

「所謂筷子,從根源上說,不就是小木棍嗎?對於狗呀牛呀來說,筷子就是小木棍嘛。但是,一旦人拿著這種小木棍吃飯,它就不再單純地是小木棍,就變成了筷子。」
「對,是寬朝大人親手抄寫的經文。」
「這是什麼意思?」博雅問。
有三隻相同的 十二種
「雖然很相像,但蟲子的顏色呀、形狀呀、腳的數目呀,都各不相同哩。仔細觀察的話,每個部位都有些不同。有完全相同的,也有不同的。我數了一下,總共有一百一十六種。」
「好漂亮……」
這一下打過之後,晴明右手的手指間已經沒有蟲子了。
一男一女獨處一室可不行,於是,露子的父親實之也坐進了明德的房間。
晴明這麼一問,明德仔細端詳起來。
二百六十二隻
晴明點點頭,問露子:
「謎嘛……」
露子把手中的酒瓶放在木條地板上,端正坐姿,望著晴明說:
「有趣的事?」
兩隻。
「是什、什麼……」
然後,兩人沒做什麼事,就那樣你一句我一句地說著話,坐在外廊內,一整天都眺望著秋天的庭院。有時將近半刻工夫,兩人都一言不發。
合計 二百六十二隻

這天,實之和露子他們在遍照寺的幾處僧房裡住了下來。
晴明沒有回答。在他聽來,似乎連博雅嘴裏吐出的聲音和言語,都成了自然的樂音。
「我記得上次也說過,我喜歡這樣的庭院。」
「腳是四隻,其他方面不同嗎?」
聽博雅這麼說,露子介面道:
籠子裏面是比螢火蟲大兩三倍的、發著金光的蟲子。閃閃的金光從竹篾間透出,美得無可言喻。
「真美……」
露子注視著博雅,目光裡帶著惡作劇的神色。
之後,屏風後傳來小小的振翅聲,蟲子一隻一隻地飛了起來。
今天中午回到家裡,父親實之回到了他自己的房間。
秋日閑適地步入暮色。
「『嗡嗡』當時總共有二百六十二隻嘛。」露子答道。
據說,明德房間里的蟲子也和平時一樣,到早上就全都不見了。
露子把酒瓶伸到博雅面前示意。
「你還沒有聽說惠增上人的事嗎?」
蟲子振翅的聲音聽來就是這樣。
「你是這麼想的。哎,晴明,每次我好像要弄清楚什麼事了,你就提到『咒』,不是成心要把事情弄複雜嗎?」
「是呀,很感興趣。」
就在晴明點頭之時,在眾目睽睽之下,「無」字晃晃悠悠地從紙片上飛升到空中。
說是念誦《涅經》,但睡前的一點點時間,不可能全部讀完。於是每晚接著往下念。
「嘿,這點事,晴明大人是不在話下吧。」
「那麼,關於蟲子,你當時作了種種觀察?」
「字逃掉了?」
「我留下了一隻,放在枕畔,看著它入睡。可是早上醒來,它還是消失無蹤了。」
它不是因為燈火照耀而閃著光。它是自己發著金光,飛向燈火。這頭一隻彷彿戲弄起燈焰來。
「寬朝大人每晚誦讀的《般若經》文字,因為沒人來讀而感到寂寞,所以每當傳來明德的誦經之聲,就都跑了過來,懇求誦讀自己呢。」
「真是不好意思。」
露子盯著博雅看,就像找到了有趣的新玩具。
像回應博雅的驚嘆聲一樣,那身穿淡青色水乾的少年——露子小姐用清脆的聲音說道。
九-九-藏-書應該聽見了晴明的話吧。被叫作「吞天」的男子,像頷首似的稍微低下頭,緩慢地轉過身,以來時的速度慢吞吞地消失了身影。
「晴明啊,瞧,草呀樹呀風呀陽光呀,不正奏響一曲自然的音樂嗎?」
「晴明大人,有一種很不可思議的『嗡嗡蟲』。」
他支起一膝、兩膝,成膝立之姿,向著燈火膝行趨前,向空中飛舞的一隻黃金蟲伸出右手,一下子抓住了它。
「你說的早上也就是——」
「久違了,晴明大人,博雅大人。」
明德照舊念完經,這時他發現,原來那麼多的蟲子已經消失無蹤,不知去向。
嗡嗡。喁喁。
「你說露子小姐,那不是橘實之大人的女兒嗎——」
「反正到了早上也會消失嘛。既然如此,不如現在就讓它們跑掉,我也可以欣賞蟲子飛舞的樣子。」露子說。
《法華經》是大部頭經典,要把它全背下來肯定很難,但實際上,惠增幾乎全部記住了。只有兩個字,怎麼也記不住。
博雅把紙片上寫的東西逐次讀出來。他終於讀到最後一行:
「對、對呀。」
「正是。在我們面前的正是露子小姐。」晴明說。
「這也無所謂吧,博雅。」
博雅和露子擠到晴明身旁來看。
聽晴明這麼一說,博雅脫口而出:
老僧告訴惠增,自己是觀世音菩薩的使者。
這次不是一個人。吞天身後,還有三個人影。
「在廣澤的寬朝僧正大人那裡。」
看來,露子是在把蟲子的特徵一一記錄下來。很花工夫。
「明白嗎,博雅?」晴明的目光轉向博雅。
「嗯。」
博雅上午就到晴明家來了。
明德手裡端著自己房間的燈盞,出了房間。
有八隻相同的 一種
燈油燃燒的氣味,溶入房間的昏暗中。喃喃的誦經聲在房間里緩緩流動。
晴明一邊說,一邊伸手到懷中,取出之前向明德要來的白紙。
一如往常,只點了一盞燈。
說話的是晴明。他也拿杯在手,往前伸出。
本來,明德是要對寬朝僧正說這事的,但不巧僧正數日前外出,到丹波去了,往後的五天左右,都不會回來。
「想辦法?」
「嗯,就是那麼回事吧。」
「意思就跟您讀到的一樣,四隻腳的蟲子是二十一隻。」
進入藏經閣,晴明就著燈火,開始一卷一卷地翻閱那裡的經卷。
「就算你道歉,我還是不高興。」
「不過,看不到那種奇景了,也有一點點寂寞呢……」
他又叮囑道:
「是這樣啊,果然名不虛傳。」
「那麼,可以帶我到那裡去嗎?」
「那麼說,蟲子的事,晴明大人已經知道了……」
「看見了。」
屏風那邊,又傳出露子的聲音。
不知何時起,一隻蟲子開始圍著燈火飛舞。

「是螻蛄男和黑丸呀。」露子說道。

晴明說著,微笑起來。
有兩隻相同的 二十二種
「原來是前世有因啊。」
露子說著,打量起晴明的院子來。
一看,是小小的蟲子。比蠅大,但比虻小。
「什……」
素麵示人的露子小姐高高興興地坐在木條地板上。
「你說是『咒』?」
屏風那頭冒出露子的聲音。
在明德的房間里擺好了屏風,露子在屏風後面坐等。
「我沒那份心思。人活著嘛,總會給別的東西下咒,或者被別的東西下咒啊。」
「就是那麼回事。」
露子說,這六十五隻蟲子就是六十五個種類。
「你——又想把事情弄複雜嗎……」
「啊,露子小姐,聽你說吧。」
晴明沒有讓他說下去。
他還是弄不清楚。雖說有那麼一點似曾相識的感覺,但明德畢竟從沒有面對面看過露子的臉。

一想到是寬朝親筆書寫、每晚必讀的文字,發生這種事情也就可以接受了吧。
當「少年」開腔時,明德不禁「啊!」了一聲,說道:
那是《方便品》中的「比丘偈」里的「瞻仰」二字。
那天晚上就是這樣。
「那麼——」晴明微笑著搖搖頭,示意說,「總之,先請這邊來吧。我們在這裏聽你從容道來。」
「他叫露丸,是我熟人的公子。」
「是遍照寺嗎?」
「來了——」
然後——
「請讓我看看!」
「怎麼樣,博雅?」
剛才還照耀著整個庭院的陽光,此刻只照到長得高的草葉上。西面院牆的影子,已經延伸到紅葉的樹根處。
已經過去多長時間了?
嗡嗡。喁喁。
「父親大人,有多少只呀?」
「就是今天早上啦。」
「果然不出所料。」
晴明、博雅、露子三人坐在明德身後,靜靜地等待那個時刻來臨。
「對。露丸拜託我來解這個謎。」
起初,什麼事也沒有發生。只有明德低沉的誦經聲音。
「那六十五隻每隻都和其他的不相同。全都不一樣,因為要寫它們不一樣的地方太麻煩了,所以只寫了數目。」
露子悄聲嘆息。
「嘿,你的腿形狀不同嘛!」
那東西在空中飛舞著,靠近燈火。
發出驚訝之聲的人是明德。
露子清脆的聲音里充滿了好奇心。
「大慈大悲觀世音,求您讓我記住這兩個字吧。」
「那邊的兩位呢?」博雅問。
「是。真的,一點read.99csw.com不錯,晴明大人!」
「這是怎麼回事呢,晴明大人?」明德問。
回去時,晴明會讓他的牛車送自己吧。沒有牛車也沒什麼,走路回家也好。有時也會走路來晴明家,再走路回家去。
這些情況,博雅已經聽說了。
「是我。」
「噢,現在知道蟲子的真身了!」晴明說。
「哎,晴明——」博雅對晴明開了腔,好像想起了什麼事情。
「別生氣嘛,博雅。」
彷彿承受不了那視線的壓力,博雅開口道:「可、可是……」
「這就是四隻腳的金蟲子的真身。」
對晴明和博雅來說,長久的沉默並不為苦。
「啊,啊!」
晴明白皙修長的右手上,舉著還有半杯酒的杯子。
是一個身穿綠色直衣、胖墩墩的男子。
「什麼?」
露子充滿好奇的雙眼盯著晴明。
四角翅膀、三條腿的九隻
那男子用雙膝和雙手分開黃花龍芽叢,進入庭院,就止步不前了。
「把大家瞞到明天早上就行。千萬別讓它接近水火。這個紙姑娘可以簡單地應答,但不能自行判斷事情、作出決定。這些事就靠你們跟在身邊,妥善處理。」
「你這話的意思,也就是說我們要過橋,就是對一些木頭下了『橋』的咒;我們住在房子里,就是對一堆木頭下了『家』的咒,是嗎?」
一隻。
照晴明所說,露子吹了三口氣,晴明手中的紙人隨即離手飄往空中,瞬間在空中變得與露子一模一樣,站到了木條地板上。
有四隻相同的 四種
「對,和寬朝大人、明德都很熟。」
「噢?」
「瞻仰」這兩個字,他讀來讀去,就是記不住。

「知道了?!」
於是——
「那是吞天?」博雅問道。
「好久不見啦,露子小姐。」
為了讓大家看清,晴明把那束經卷在燈光下展開。
位於伏見的惠增上人,自年輕時起,就是被譽為「才華出眾」的才子。《仁王經》、《涅經》不大費事便能默記在心,輕輕鬆鬆地背誦出來,比人家朗讀還快。
蟲子們不知從何處進入房間,出現在空中,朝燈火飛去。不知不覺,幾隻蟲子閃著金光,戲弄著燈火。
「今天之所以叨擾,是因為我也想看看那種金蟲子。」
晴明把酒杯抵在唇邊,呷一口酒。他白皙的喉頭在動。
「噢,原來是為金蟲子的事。」
吞天在剛才那叢黃花龍芽中停下,略微低頭行禮,然後緩緩地消失了蹤影。
「那不是理所當然的嗎?」博雅終於說出來了。
「可以給我一根頭髮嗎?」

「是的。」露子從懷裡取出一張紙片,「我都寫在上面了。」
「晴明,你不是在騙我吧?」
「他的什麼事?」
螻蛄男和黑丸已經退下。坐在木條地板上的,只有晴明、博雅、露子三人。
「請博雅大人也一起來——」
遍照寺的明德正在誦經。是《涅經》。
因為露子那樣說過,實之邊捉,邊一隻、兩隻地數著。好不容易把所有的蟲子都裝到了籠子里。

「哎喲,父親大人是說,男人進女人寢室就行,女人去男人的房間就不行嗎?」
晴明的目光回到明德身上,他不經意似的說:
「這聲音是——」
「在本堂的東側。」
翅膀金色較淡、兩條腿的八隻
相視懷猶豫,瞻仰兩足尊
「閑話什麼的,你不說別人怎麼知道嘛。」
他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併攏,指尖豎立在紙上,嘴裏低低地念念有詞。
露子在另一個房間里休息,實之對她說了從明德處聽來的關於蟲子的事。
真露子開口說了話,螻蛄男才勉為其難地用力點點頭,說道:
不算什麼稀奇事。這個傢伙會滿不在乎地做這樣的事,跟他的身份不那麼相稱。
「那又怎麼樣呢?」
看博雅也喝過酒,晴明說道:
蜜蟲、蜜夜都不在場。只有兩個人。當酒瓶里沒有酒時,蜜蟲便悄然而至,將酒瓶加滿。
實之照露子說的,把燈和裝有蟲子的籠子拿到屏風這邊來,露子接了過去。
晴明把《般若經》遞給明德。
「是寬朝大人。他平時睡前讀的就是這本《般若經》。他去丹波時,把經卷送回藏經閣才走的。」
「沒那回事。」

「我有個大概的猜想了。」
博雅也喃喃地發出讚歎之聲。
紙上寫著這樣一個字:
晴明開始喃喃念起《般若經》。
晴明的庭院簡直就是把荒山野地切一角,原樣移過來了。
博雅驚訝的目光轉向晴明。
準備好籠子,三人在明德的房間里屏息以待。

第二天,惠增便整裝出發,前往播磨國的大願寺。
「哦!」露子發出驚嘆。
「好庭院呀。」
此時——
好一會兒之後——
「當然可以。」
「博雅大人呢?」露子的眸子在笑。
膚色潔白得如同清秀的美少年,見者恐怕都不會想到是女子吧!按照常理,一個素麵朝天的二十歲女孩子不可能在外面走動。
晴明低聲說。
「今天晚上,我一定要看看那種蟲子!」
「父親大人,對不起,可以替我預備筆墨紙硯嗎?」
「本人全不知情,原來也會生出如此的因緣——冥冥之中,真有一read•99csw•com種玄妙而不可思議的力量。」博雅把空了的杯子放回木條地板上,說道。
但是,在知道這是位女子的人看來,反而更覺得她嬌艷動人。她脖頸的柔和線條,彷彿秀色可聞,讓博雅不知所措。
「喲,挺有意思的嘛。」
一叢叢開著黃花的黃花龍芽,在西斜的光線之中探出頭來。
從屏風後面看著這一切的露子小聲讚歎起來。
黃花龍芽叢中留下了三個人。
過了一會兒,到時間了,明德像平時一樣,在點亮的燈火下開始念誦《涅經》。
「是哪位法師一直使用這本《般若經》?」
一瞬間,它又變回金蟲子,開始圍著燈火飛舞。
「怎麼回事?!」明德開口道。
有九隻相同的 兩種
第二隻忽然出現在空中。
「不、不錯,果然是這麼一回事。」
惠增對皇上說的,就是這樣一件事。
很長一段時間以來,睡前誦經已成了明德的習慣。
博雅提到的事,這幾天,宮裡人整天掛在嘴邊。是這麼回事——
「呀,真的好漂亮!」
「舉例說吧,筷子是什麼?」
一百一十六種
那天晚上——
晴明望著院子里的螻蛄男和黑丸,說道:
穿黑色狩衣的男子戴一頂黑漆禮帽,從帽檐垂下一方黑布,看不見他的臉。那塊布看上去是一襲薄紗。
「然後,就把它——」
晴明和博雅帶著打扮成少年模樣的露子往訪遍照寺,明德滿心歡喜地迎入三人。
晴明對穿淡青色水乾的少年說道。
「晴明,你說什麼『不出所料』?」
「這一位,你知道是誰嗎?」
「字是寬朝大人自己寫的吧?」
「哦!」博雅一聲嘆息。
「不、不……」

「是咒吧。」晴明低低地嘟囔。他半開半閉的眼睛依然眺望著庭院。
「我也……很想看看!」
就在說話間,吞天繞過屋子,又出現了。
眼看著不斷飛來金色的蟲子,數量極多。
「你說什麼呀,我一點也不懂。」
見博雅點頭,露子快活地說。


可是,第二天晚上又發生了同樣的事情。
這時,明德也不誦經了,挨近晴明身旁。
晴明從露子手上接過紙片,打開。
露子發出讚歎聲。
「這位是——」
「雖然看起來全都像『嗡嗡』的樣子,但仔細觀察的話,還是能發現形狀不同………」
博雅仔細打量那少年。
在自己房間里點上燈火,就著燈光念經。那天晚上也是這樣。
「晴明大人,這是《般若經》,可上面沒有字!」
一副男子的穿著打扮。
「沒錯。」露子點點頭。
不久,因為只剩下了親隨之人,露子便改扮男裝,帶著黑丸和螻蛄男出門而來。
「在解釋之前,我先打聽一下。」
被抓住的蟲子在晴明手中放著光,像螢火蟲一樣。
「藏經閣在何處?」
「噢,我不會數錯的。」
看著這情景的明德身上,也爬滿蟲子。蟲子順著衣服往上爬幾步,又展翅飛起來。
「啊,原來是這樣。」
六十五隻
「博雅大人,您想說什麼?」
「嗡嗡蟲?」
聽晴明這麼一說,博雅開口道:
有六隻相同的 三種
歪斜翅膀、兩條腿的九隻
閃閃發光的東西一隻、兩隻地繞著近旁的燈火飛舞。
聽晴明這麼說,明德好不容易按捺住自己,點點頭說:
「數到二百六十二隻。」
因為老師寬朝每晚睡前誦經,明德自然而然就那麼做了。
「這裏只寫了六十五隻,是什麼樣的六十五隻呢?」
「好一個秋高氣爽的日子啊。」博雅說著,望望晴明,帶著靦腆的微笑說,「不由自主的,就想來看看你啦。」
「噢——」
「明、明白什麼?」
「那是怎麼回事?」
「是黑丸嘛。」晴明說。
捕捉了蟲子,裝進竹籠里不讓它們跑掉,但到了早上,蟲子卻不見了。
在夏天,蟲子圍著燈火飛舞並不鮮見,但此時已是深秋,極少有蟲子飛來了。而且,還是沒有見過的蟲子。
「您想問什麼?」
博雅手中的酒杯,已經空了。他剛才便已飲盡杯中酒,還沒有把杯子放回木條地板上。
「然後呢?蟲子怎麼樣了?」晴明問。
「我、我也請你添上吧!」
它還閃閃地發著金光呢。在燈火的映照下,非常漂亮。

「對啦,都逃出來了。」
小指的指甲大小的小小金粒閃閃發光,戲弄著燈火。眼看著就變成了兩隻、三隻……數量迅速增長起來。
「可以把燈和那籠子拿到這邊來嗎?」
博雅有些不知所措。
晴明說著,緩緩地直起腰來。
老僧說到這裏,惠增便醒過來了。
「請添上吧!」
「明德,可以借一張紙嗎?」
   一百一十六種
螻蛄男張口結舌,答不上來。
「可是,人家雖說是僧人,但也是男人啊。你是女的,不能進入男人的房間啊。」
不久——
「……」
這裡是安倍晴明的宅邸。晴明支著一條腿,坐在博雅跟前。他背靠一根柱子,眼睛半張半閉,醉酒似的傾聽著博雅的聲音。
「算了吧,你騙我了。我剛才還覺得若有所悟,可現在又糊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