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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極卷 東國人遇鬼

太極卷

東國人遇鬼

「這傢伙在說什麼呀,晴明?」博雅不解地說,「他沒有出現的時候,你就說他要來。你該明白吧?」
出自博雅口中的嘆息與讚美之聲,抑揚的言辭以及呼吸,所有的一切,似乎都讓他感覺愉快。
一直面對月亮的晴明扭過了頭。
晴明點點頭。
說話的是晴明。
「啊,沒錯,就是它在追趕我。」
「再等一等,再暗一點,就出來吃掉你。」
「離開那所宅院就沒事了。」
「我是說,觀賞月亮的人都沒有了呀。」
晴明打開紙條,讀畢,說道:
晴明一邊說,一邊從木條地板上緩緩站起來。
「不過嘛,晴明——」說話的是博雅,「你一開始就讓吞天預備了貓,也就是說,你早就知道它的正身是老鼠?」
天色已微暗。如果進入房子裏面,就跟置身於黑夜一樣了吧。
「昨晚我直發抖,心中已經絕望了,但現在和各位在一起,又是大白天,所以心情還算平靜。不過一回想起發生在這裏的事情,我還是后怕……」重清說。
重清大驚失色,但僅僅一瞬間,他便醒悟似的用沙啞的聲音說:
晴明一聲招呼,大家便從河堤走下河灘。
「馬匹無恙乎?」
「藏匿在橋下了吧。」
晴明又揮筆在新的紙上寫下許多動物的名字。
「豈不是挺好嗎。」
「不是說了稍後才講嘛。博雅,你也做好出門準備吧。我們要騎馬去……」
「他在哪裡?」
移燈察看,那裡鋪著一塊鹿皮褥子。

事情就這樣定下來了。
重清一聲驚呼,飛奔逃走。
「這裏埋了千手觀音。」
七隻傷痕纍纍的貓正在吃老鼠的肉。
「媽呀!」
呼哧!
前面就是勢田橋了。
「晴明,你還是把話弄複雜了。」
「原來是這樣。」博雅嘆服地說。
「就是這樣吧。」
這是在安倍晴明家的外廊內。他們在飲酒。
「這股味道,是昨晚那個平重清的……」
咕吱。
博雅的目光看向晴明仰望的西面天空,看見一個飄浮的東西。那東西漸漸向著這邊下降。
是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
不過,那窮追不捨的東西看來也累了,沒有馬上就撲上來。只是相互間的距離越來越短了。
是一個男子走投無路的呼救聲。
「……」
晴明掌心裏托著什麼東西,自得其樂地打量著。他嘴裏自言自語,頻頻點頭。
「我讓她到昨晚妖物來回竄過的圍牆上找找看,果然不出所料,找到了這些掛在楓樹枝上的毛髮。」
「請等一下,我這就出來。」
夜晚的虛空,彷彿響徹月亮的聲音。
咦,是什麼人?除了自己,還有別人也藏身橋下嗎?
「不知道。」
重清害怕起來。
晴明望向博雅。
「對對。」
傳來牙齒的咬嚼聲。
心想「完了」的時候,猛然看見前面隱隱約約出現了燈火。
身後傳來了那個恐怖的聲音:
「……」
「救命啊!」
抓撓的聲音。
話音剛落,晴明對吞天說:「快!」
三人說,他們正擔心主人的安危之時,聽見了重清的聲音,連忙上前問安。
重清頭也不回地逃。
白色的狩衣寬鬆地裹著晴明的身體,他像聽音樂似的,聽著博雅的聲音。
此時——
「噢,怎麼處理呢?唉,留著明天想吧。」
重清游到河對岸,悄悄向京城的方向趕去。
「等啊。」
可是,忽然起身就跑的話,那東西也許會立刻從鞍箱中衝出,一把把自己抓住。
「什麼『原來是說這個』嘛!難道對今晚的月色,你就絲毫不動心嗎?」
敘述中間,重清好不容易緩過氣來。
「別急呀,博雅,就來說月亮吧。可是,單純的月亮也不過只是月亮吧。」
「那妖魔鬼怪的正身,原來就是這隻大鼠呀。」重清說。
「呵呵。」
「我沒有。」
那東西很快就追近了。重清揮動鞭子,拚命催馬奔跑。可是,馬傷了腳,速度大不如前。
難道這個鞍箱本來就是擱在那裡?
「不是一個人哩。」
「好啦,我們去下一站吧。」
那肉眼看不見的東西似乎在院牆上來回移動,弄得伸出牆外的枝葉晃動不已。
他頭戴的帽子掉了,結好的頭髮也亂了,這一切都顯而易見。
「很恐怖的東西九*九*藏*書。我被它追著,跑到了這裏。」
「是、正是。」
「即便你藏匿起來,也終會被找到吧,因為它就是那樣的東西。」
「是的。」
「什麼不是這樣?」
「這月亮和天地,似乎從沒有像此刻這樣與我深切地聯結在一起。」
「怎麼回事?」博雅欠身問道。
「騎馬?」
「這是——」
帶著搜購來的貓站在那所宅院前時,已近黃昏。
「哦,換一個說法:美存在於何處?」
「今天晚上是的……」
觀音菩薩,救救我吧——
「快逃啊——」
「不,是天地吧。這天地今晚格外美,彷彿滲透了我的胸膛。」
奇怪。莫非我們住進了鬼的棲身之所?
博雅也隨著站起來。
重清心想,這下完了!
重清拚命向大門口跑去,大門竟然是敞開的!
「我已經得救了嗎?」
重清沒有力氣跑了。他像爬似的踉踉蹌蹌往前走。
正猶豫著是否逃走,感覺鞍箱的蓋子打開了一條縫,有東西從裏面窺探著這邊的動靜。
這時候,橋上有些動靜。一個聲音傳過來:
呼哧!
「呵呵,出來了嘛,你這傢伙!」
晴明、博雅、重清——
「喂,上哪兒去?報上名來!」
話一出口,博雅便搖起頭來。
晴明身體略微前傾。
感覺有人從前面的河堤上去了。
男子雙手緊抱著晴明的右腳,渾身發抖。
不知是何原因,房子無人居住,但有片屋檐遮頂,免除雨露侵肌,總是好事。
「走一趟?去哪裡?」
貓。

嘎嘰。
重清連連稱幸,急急上馬策騎。
重清仍舊躺著,轉頭觀察發出聲音的地方,看見房間角落的昏暗之中,好像有什麼東西放在那裡。
喀啦喀啦。
「重清大人,您平安無事啊!」
「我能嗅到你的氣味哩,重清。」
昨晚,重清便藏身於橋下的柱子後面。
「噢。庭院那邊,吞天應該已經備好馬了。」晴明說。
鞍箱嘎嘎作響,蓋子被頂開了。
「吞天,你小心地把銅像重新埋好。」
「應該是這邊。」
正當此時——
地板上血跡斑斑。肉塊、獸毛粘在柱子和地板上,到處可見。
「是什麼?」
博雅和重清發出驚呼。
「平重清大人住過的宅院呀。」
「救救我吧,救救我吧!」
晴明的紅唇帶著一絲笑意。
「吞天,你在第三根柱子下,往下挖地三尺看看!」晴明吩咐道。
明月懸在透明的夜空,月光灑進博雅坐著的廊下。
「喂,博雅,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在勢田橋建成時,應該有廣澤的寬朝大人參與其事吧?」
「快走,博雅!」
源博雅心蕩神馳地說。他手持玉杯,仰望天空。
「什麼?!」
鞍箱的蓋子吱吱響著,打開了。

「不麻煩啦。」
晴明用眼神示意,吞天便把背著的大筐卸在地板上。
「我向寬朝大人要了字啦。」
鼠。
「那月亮呀——」
「這裡是鬼屋啊!」
鞍箱里,傳出什麼東西在微微轉動身體的聲音。
「君欲何之?寧不知吾在此耶!」
晴明說著,面露微笑。
它那令人害怕的模樣無法形容。
鞍箱的蓋子開始微微地開開合合。
打雷般的吼聲在頭頂上響起。看來那東西撲在上橋的人身上了。
「我說的是它。」晴明說。
「辦完事之後,你們先入京城等我。」
鳥。
重清命隨從替馬屍善後,又吩咐:
「字?」
「等寬朝僧正大人的字。」
「試著下咒?」
「你說什麼,博雅?」
博雅望過去,見晴明左掌上托著好幾根黑色獸毛。
他不假思索地回答后,才醒悟隨從不會問自己的名字,肯定是鞍箱里的東西在發話。
博雅追問之時,蜜蟲將視線移向庭院深處。大門處似乎有人的動靜。
對不起了,但我必須藉此機會逃生。
蜜蟲將筆墨紙硯準備就緒。
晴明在草叢中停下腳步,回望屋子的方向。
他深深地嘆一口氣。
抬頭仰望之時,天空越發澄澈透亮起來,明月更添清輝。
這是一個完全荒廢的院子,野草瘋長。跟晴明的庭院完全不同。
「這樣一來,也跟剛才一樣,美https://read•99csw.com也就從這世上消失了。」
不知那人是誰,幸虧有他,重清才撿回了性命。
那東西說著令人頭皮發麻的話。
「恐怕還會來。」
因為重清喊了一聲,三人便連忙離開了那所宅子,到外面露宿。到了早上,他們一邊尋找重清,一邊向京城走來。
跑著跑著,馬的步伐也慢下來了。
「我在紙上寫了各種動物的名字,把那獸毛往上面丟了好多根……」
「好吧,不討論這個。你聽我說,博雅……」
他把紙遞給蜜蟲,吩咐道:
「能一起來嗎?」
「去了又怎樣?」
「不知道?」
「哼,真氣死人,從這邊也進不去。」
男子弓著腰,雙手攀扶著木廊。
男子戰戰兢兢地說道。
「啊,是你們呀。」
「蜜蟲?」
他把視線從天空收回,轉到晴明身上,說:「喂,你不覺得嗎?」
「……什麼會怎麼樣?」
博雅和重清緊隨其後。吞天背著一個大筐,跟在三人後面。
「舉例說吧,博雅,假定世上所有的人、所有的生命,包括你我都滅絕了,會怎麼樣?」
「可是,我該躲到什麼地方,才……」
重清知道,一旦被找著將大難臨頭,只得壓低聲音,口中拚死念著唯一記得的《觀音經》。
沒有動靜了。
「你說是在那裡嗎,博雅?」
「我嘛,還得給自己善後。詳情以後再說。」
「哎呀,在那邊哪,重清那傢伙!」
「你說什麼?!」
心想,馬上要被追上啦!可是,那東西沒有撲上來。
呼。
平重清那麼一說,人群中有人喊叫:
樹枝嘩嘩作響。
「以月亮為例吧。你剛才說了,月亮真美——它美在什麼地方呢?」
睡不著,眼睜睜躺著,房間的昏黑彷彿透過眼珠進入身體,連身體最隱蔽的部分也充滿了黑暗。
「哦。」
「那、那就是說,美要存在於世上,必須有觀賞美的人和被觀賞的東西嗎?」
鞍箱中傳出一個悶悶的、令人害怕的聲音。
「有。」
於是,晴明一行繼續向東進發。
「噢噢。」
手持燈火的晴明率先踏上廊子,進入屋裡。博雅、重清、吞天跟在他身後。
重清明白後面有東西緊追不捨,追的速度和馬跑得一樣快。甚至聽得見對方的喘息聲。
可是不知馬絆到了什麼,馬失前蹄,向前摔倒,把重清拋了出去。
「可以聽你說,但別把話弄得太麻煩了,晴明。」
「晴、晴明……」
「咦,進不去哩。是進不去。有什麼東西妨礙著我呢。」
東西倒地的聲音。
蜜蟲連端了三碗水,那男子喝下之後,才說得出話來。
「其可怖處無可比擬。」
旅途之中,沒想到會在這房子里過夜,重清怎麼也睡不著。
重清忽然恍然大悟般想到一件事,問晴明:
等晴明取出那張紙,舊木缽又飛升到空中,向著西面飛走了。
「總而言之,大家都平安,比什麼都好。」
「不出所料嘛。」
他往馬屁股上抽了一鞭,馬立即跑起來。
「你要做什麼?」
「這月亮和天地,似乎從沒有像此刻這樣與我深切地聯繫在一起。」
那東西緩緩地自天而降,懸浮在晴明胸部的高度。
「那就好。」
「你聽我說呀,博雅——」
點了一盞燈。
吞天原是廣澤的寬朝僧正所在的遍照寺水池中的龜。現在有緣成了晴明的式神。
「重清大人!」
「真的在下面哩。」
夜色中看不清楚對方的模樣。在月光下看去,是很大很黑的一團——
「沒關係。」
晴明話音剛落,伸至院牆外的楓樹和櫻樹枝杈,像被牆外的一陣風刮過似的,嘩嘩響起來。彷彿一隻肉眼不可見的黑手,在黑暗中把枝葉捋了一遍。
「救命啊!」
「它昨晚做了你的替身,被妖物吃掉啦。」晴明說。
「應該是這樣吧。」
他讓燈火亮著,沒有熄滅。一來對這房子完全不摸底,二來半夜萬一有事,可以隨時起來,於是沒有吹熄燈火。
「即便這世上的人滅絕了,月亮還是月亮。它照樣跟今晚一樣,發出皎潔的光。月亮是存在著,但它的美卻和人一道消失了……」
「沒有月亮、沒有鮮花、沒有星星——這世界上只有你一個人。其他的東西從來就沒有存在過。」
博雅點點九_九_藏_書頭,坦白得像一條小狗。
嘎嘰。
「是這個銅像——」
催馬靠近看看,從馬上越過人頭探視,見一匹馬倒在血泊中,已經死去。馬的內臟全都沒有了。
「晴明大人?!」
「我們在這兒幹什麼呀,晴明?」博雅問。
「怎麼啦?」
「原來如此。」晴明點點頭。
重清緊緊抱住晴明不放。
重清的身體狠狠地摔在地面上,但他立刻爬起來。
「真的呀。」
此時,橋下另一個地方傳來了聲音:
「又得說咒了嗎?」
「啊啊——」
晴明拉起博雅的手。博雅緊隨晴明衝出屋子。吞天跟在他們後面。
「在此之前——吞天,你完成這件事之後,再替我辦一件事吧。」晴明對正在埋銅像的吞天說道,「我給你些錢,你在附近弄五六隻貓來吧。」
「沒錯。」
是野獸啃咬肉的聲音。
「你是怎麼知道的呢?」
「夥計們,快逃啊!」重清大叫。
「已經是晚上啦。把你們一塊兒吃掉吧。」
男子邊說邊回頭張望。
男子跪在廊前,仰望著晴明和博雅,口中連聲呼救:
晴明一邊饒有興趣地微笑著,一邊吩咐蜜蟲:
「千手觀音?」
喀啦喀啦。
他策馬狂奔。隨從們怎麼樣已經顧不得了,連回頭看一眼的工夫都沒有。
「我情不自禁地抱著柱子念誦觀音經,沒想到因此得到菩薩保護……」
重清鄭重其事地把銅像放在河灘上,雙手合十。
那男子撥開夜露濡濕的野草,向廊下奔來。
重清下馬詢問三人的情況,得知昨天晚上自己騎馬離開之後,屋內颳起一陣不祥的黑風,尾隨自己而去。
「我是平重清!」
「所謂咒,不妨說就是人本身。生命本身就是咒。」
「蜜蟲,請把這張紙送往廣澤的寬朝僧正大人處。」
「我說的,並不是這一位。」
「怎麼了,晴明?」
博雅看著晴明。
房間的某個地方傳來了「喀哧喀哧」的奇怪聲音。
「走一趟吧!」
「反過來說吧——月亮要是沒有了,會怎麼樣?」
嘎吱。嘎吱。
「這礙事的馬!」從後面傳來聲音,「要不先吃掉馬吧。」
「好。」
「今早蜜蟲送來的。」
他們過了勢田橋,來到這裏,看見了這群圍觀的人。
「哦。」
重清帶了三名隨從。原打算當天進入京城,但早上壞了肚子,出發的時間晚了。
酒杯一空,坐在兩人旁邊的蜜蟲便無聲地端起酒壺斟滿。
喀啦喀啦。
「來,我也來……」
晴明俯視著大鼠說。
趁著那東西吃掉馬的機會,重清拚命跑,終於進入京城了。但處處都是大門緊閉,不見燈火。
「碰巧這裡是安倍晴明大人的府邸啊……」平重清說道。
「我出去看看。」
重清起身走到外面,月光下,看見自己的馬系在那裡。
「別想逃!」
在黑暗中使勁地辨認,似乎是一個鞍箱。
這三人正是重清的隨從。
「不必擔心。它進不了宅子。」
「我知道你逃到這裏下馬啦,躲藏起來啦。」
還有穿舊藏青色小袖的吞天。
是牙齒咬碎骨頭的聲音。
「正是這樣,博雅。」
「是那個嗎?」
晴明也和博雅一樣,坐在月光之中。
「沒事的。我們暫且在這裏觀察動靜。」
而且,聲音似乎就是從鞍箱里傳出來的。
就在博雅說話之時,吞天發出低沉的叫聲。
「因為你報了名字,你和那妖物之間,便結成了咒。」
「真的不會有事嗎?」
眼前就是勢田橋。
「這是怎麼回事?」妖物說。
「哇!」
「追殺?被什麼追殺?」
「多美啊……」
「這個嘛……」
「是叫平重清吧?反正我知道你的名字。今晚吃不成你還有明晚,明晚不成還有後晚,我就等著,一直到吃掉你為止……」
話音剛落,馬的速度驟然慢了下來,是臀部被抓住或被咬住了吧。
笑聲從重清身後傳來。
「因為橋總被沖走,當時有這樣一個說法:要弄一條人柱子才行。寬朝大人制止了這個做法,用一個銅製的千手觀音菩薩像作為代替,埋在這裏。」

「抓住你啦。」
「好大味道哩……」
「你這是幹什麼?」博雅問道。
離梅雨季節還有一段時間。櫻樹的綠葉在九*九*藏*書夜色中搖擺。夜間的大氣融匯了花草樹木發酵似的氣味。
他屏住氣息,向另一邊的昏暗處投去探尋的目光。笑容從他的唇邊消失。
「不是這樣,博雅——」
三名男子走上前來。
「是重清大人!」
上面傳來聲音。看來,那東西正在窺探橋下的動靜。
晴明抬頭望天。藍天無垠。
「……」
人的說話聲也從圍牆內傳了出來。
「在哪裡?!躲在哪裡?!」
主人重清在房內鋪了皮褥子,一個人睡。
帶著謝天謝地的心情,他衝進大門。
「原來如此。我們下到河灘上吧。」
他明白鞍箱的蓋子已經打開,有東西從裏面出來了。
接下來——
聲音越來越近。
他們趕上之前出來的重清。
「有東西追殺我呀。」男子說道。
「……」
這樣的聲音持續了一段時間,不久,安靜下來了。
「所以嘛,現在就要查一下。」
一看,是一箇舊木缽,放了一張摺疊的紙。
眾人走上木條地板,踏著吱吱作響的木板進入房間。
慢慢的,重清察覺到一種奇怪的動靜。
晴明望向房間的一角,說道。那裡放著一個大大的舊鞍箱,蓋了蓋子。
勢田橋架在勢田川之上,河水自琵琶湖流出。在他們腳下,河流湍急。
是吸食血肉的聲音。
重清又一次從馬上摔到前面去。他爬起來,拔腿就跑。
果然,在柱子下挖出了一個嬰兒大小的千手觀音像。一看,這銅像身上到處都是被啃咬的牙齒印。
此時——
「好,好。」
「現在您不必有任何擔心啦。」
「連靈魂也要飛升上天,翱翔在月光之中——這就是我此刻的心情啊。」博雅說道。
重清跑起來,但速度和步行幾乎沒有區別。
原本是收納馬鞍的箱子,為什麼會放在這裏呢?
「天上好像在奏響我所知道的一切樂音……」博雅仰望天空,再次嘆道,「多美啊……」
「怎麼樣,去嗎?」
屋裡似乎正進行著激烈的搏鬥。
是圍牆內的燈火,從庭院內的松樹、楓樹的枝葉間隙,隱隱約約地透出來。
「……」
「等一下!」那聲音喊道。
他們出了京城,在前往勢田橋的途中,看到一群人在圍觀什麼。
重清的身體不禁瑟瑟發抖。上牙碰下牙,咯咯作響。
「今晚即使你談論咒,我也不像往常那樣亂成一團。」
「嗚哇哇!」
「是在這裏嗎?是在這宅院里嗎?」
呼。
從東國進京,到達勢田橋一帶時,天色暗下來了。
隨從們把馬系在欄杆上,在廊下的木條地板上躺下。
吞天打開了大筐的蓋子。從筐里躍出七隻貓。
不一會兒,他看到了一匹馬。就是自己剛才一頭栽倒、眼看不能動彈的那匹。
甚至能聽見類似咬牙切齒的聲音。
「原想抓住你吃掉的……」
從晴明和博雅所坐之處,看不見大門方向的情況,但聽動靜,是有人慌慌張張地衝進來了。
晴明回過頭來,問重清:
此時,傳來一聲呼喊:
有東西在院牆外恨恨地嘟囔。
「在哪裡?」
犬。
重清一縱身跳到橋下,隱身在一根柱子背後。
「我不是說了嘛,是寬朝大人的字。」
「什、什……」
「怎麼樣,博雅,走一趟?」
「晴明,那是幹什麼?」博雅問。
「那重清大人呢?」
「怎麼會——」
鬧了一陣子,停下來了。
晴明揮毫在紙上刷刷寫了些字,然後說:
「它說了還會來,真的還會來嗎?」
重清畢竟心有餘悸,難掩怯色。
「那麼,我們進去看看吧。」晴明說。
「晴明啊,真是不可思議。」
嘎吱!
「那是我的馬。」
追趕者的氣息越來越近。彷彿是在往重清的脖頸上哈氣。
「來啦!」晴明說道。
「重清大人昨晚住的宅子呀。」晴明說。
第二天早上——
「十六年前嘛。」
晴明說著,琵琶湖吹來的風撫弄著他的臉龐。
喀啦喀啦。
在附近尋找旅舍,但沒有找到。正考慮要露宿時,一名隨從在離大路不遠的地方,找到了一棟合適的宅院。
「那是什麼東西呀?」
晴明的紅唇浮現愉快的笑容。
「來了?什麼來了?」
「原來是說這個。」
而且,那蓋子正在慢慢地打開。

「對了,九*九*藏*書我的隨從不知會怎樣呢?」
「蜜蟲,備筆墨——」
「對,是早在十六七年前的事了。」
「噢、噢噢。」
博雅仰望月亮,口中嘟噥道:
再不逃就要出大事——重清這樣想。
「……」
「不就在月亮上嗎?」
「大致上吧。」
那東西察覺到馬匹跑動的聲音。
「就是這裏。我昨晚在這裏……」重清說。
看來,代替重清從橋下出去的人被整個兒吞噬了。
「咦——」
晴明若無其事地答道。他手持燈火,進入宅子。
「噢,你走的這邊嘛。」
晴明轉向博雅,問道:
「我試著在上面下了咒。」
晴明一行在勢田橋下馬,立於橋上。馬匹系在河堤的柳樹上。
「……」
他似聽非聽,博雅的聲音傳入他的耳鼓。
一個行旅打扮的男子,從一旁的黑暗中跌跌撞撞地跑到院子里。
馬卻沒有爬起來,也許摔斷了腿。
「噢噢。」
全身汗毛倒豎。重清不覺回頭望去。
重清叫喚一聲,舉鞭猛抽馬的臀部。馬狂奔起來。
「走!」
「你不知道?」
「不、不是月亮嗎?」
他悄悄給馬上了鞍,矮著身體跨上馬時,背後傳來一個聲音:
「今天晚上就住在我這兒吧。這也是一種緣分。如果我能對付得了它,明天就試試看。」
地板上躺著一隻血肉模糊的老鼠,有小牛般大,已經氣絕身亡。
「噢,稍後再從容地講。此刻我也不大清楚那東西的真身是什麼。」
不知道隨從們怎麼樣了,此刻只顧得上自己拚命逃出生天。
那些馬真讓人不放心,我去看看吧——重清自言自語著,起來了。
宅院和房屋都已荒廢,空無一人。這樣反而更好,一行人無需客套就可以休息了。
「哎,博雅,美是什麼?」
馬。
「什麼『怎麼樣』?」
「今天早上,不是在圍牆上找到了獸毛嗎?」
「光有源博雅,沒有月亮,就沒有美。而光有月亮,沒有源博雅,也沒有美。有源博雅,又有月亮,美才產生了。」
嘎吱。
月亮出來了。

身後傳來馬的哀鳴和獸齒撕扯肉的聲音。
「動心啊。因為人嘛,既會因咒而心動,也會因心動而生咒。」
一看,是重清的馬,內臟被吃掉了,死在這裏。重清卻不見蹤影。莫非被鬼吃掉了?
嘎吱!
「下一站?」
「我今後該怎麼辦才好呢?」
牛。
「好,我們回去吧,博雅。到家時,應該已經明月高懸了。我們可以接著昨晚的酒,繼續喝啦……」
「等什麼?」
置身自天而降的朦朧月光中,博雅一直如醉如痴地自言自語。對月亮的讚美,從他的雙唇滔滔不絕地湧出。
「所謂『活到四十年,老鼠也會說人話』吧。這隻長生不死的老鼠,就住在這個宅子里作惡多端。」
豬。
聽見類似爪子抓撓東西的聲音。
「我的名字叫平重清,住在東國。這次因事進京,不想途中竟遇到了那東西……」
「人因咒而與這個世界發|生|關|系。美呢,不妨說也就是人與這個宇宙發|生|關|系的咒。」
晴明望望博雅。
「你跟他說,我晴明正午過後在勢田橋專候他的答覆。」
「你、你說的是什麼呀?」
蜜蟲點點頭,靜靜地出門而去。
你能逃避到哪裡呢?不知道我在這裏嗎——一個令人恐懼的聲音傳過來。
重清已經絕望了。但他還是拚命策馬奔逃。
「是什麼東西的毛?」
「其他動物的名字上都落下了獸毛,唯獨貓字上一根也沒有。」
進入房裡,晴明舉燈查看。
「被喝問時你不該報出姓名。拿一個假的姓名說出去就好了。」
吞天搬開河灘的石頭,開始挖掘第三根柱子的上游一側。
「也就是說,看到月亮而覺得美的心情也好、感覺也好,都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黑暗中,傳來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可怕聲音。
「是十六年前,架設這條橋的時候埋下的。」
貓叫聲、不明正身的野獸的呻|吟和嚎叫聲,從裏面傳出來。
「噢、噢。」

「有什麼東西過來了……」
「是咒,讓生命和宇宙聯結在一起。」
重清拿過銅像,說道。
晴明背靠一根柱子,任由博雅自言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