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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鬼笛

二、鬼笛

貞盛若有所思。
「哦,是這麼回事啊。」晴明說道。
「我還沒有看過大人的瘡呢。」
「是嗎,我笑了?」
「注意?」
「哦,藤原治信大人?」
高亢的悲鳴眨眼間便消失了。兩隻鬼撲向女人,一口咬住脖頸。手臂和腿被撕碎,就在眼前,女人被活生生吃掉了。
正殿周圍的木板都裂了,再加上蟲子的啃蝕,出現了很多裂縫。燈光正是從裂縫中透過來的。
「抱歉。我不清楚他為何去貞盛大人身邊,對於這些,您可有了解?」
「不,一定是那個混進來的凈藏手下做了手腳……」
「怎麼說呢,總之,用不了多久,必然會露出端倪。」
「道滿能治好貞盛大人的瘡嗎?」
「抱歉。」
這時,黑暗中傳來一陣嘈雜之聲,越來越近。
那人目光敏銳,發現車簾開了一條縫,立刻湊上前來。
「可是,你竟做得出這樣的事情,你真是個可怕的男人啊,晴明。」
「哼哼。」
「連你也不明白嗎?」
「你剛才笑了?」
「沒錯。」晴明頷首。
鬼?!不對,若是鬼,不該打著火把啊。
雙頭的女人。
「是女人。」
「咦,這裏竟還有蜘蛛呢。」不知什麼時候,道滿右手的食指和拇指之間竟捏著一隻蜘蛛。
「就一個人嗎?」
「說倒是沒說,可我以為你已經放棄了。」
「不,我並不是這個意思。」
「聽說不久前將附在治信大人身上的妖物驅掉的,就是這個男人。」
手持眼珠子的走路鬼。
渾身垂著乳|房的女鬼。
牛車沿朱雀大路而上。晴明坐在牛車裡,一面聆聽著車輪咯吱咯吱碾壓泥土的聲音,一面閉目養神。他從貞盛府邸回來,前面就是朱雀門。不一會兒,車子就該向右拐,朝土御門大路方向行駛了。
「就是這麼回事。」道滿露出黃色的牙齒笑道。
「想起什麼?」
長脖子鬼。
女人正要說話。「噓——」男人使了一個暗號,讓女人閉嘴。女人也立刻明白了。
「但是,我還是希望您能答應治療……」聲音沉痛。
「如果沒有別的事情,請恕我告退。」晴明就要站起身來。
「該怎麼處理這東西呢,晴明大人?」道滿朝晴明的後背說道。
「什麼?」
「話語的咒。這咒已經鑽到貞盛大人心裏去了。一有動靜,他那邊必會來請我。在此之前需要耐心等待。」
僅有一張嘴的鬼。
這是今年第一次看見螢火蟲。
就這樣,最後一隻鬼拿著人的小指走到黑色人影面前,站住了。女童搖搖頭。黑色人影於是把小指向群鬼扔去。
於是,惡鬼們一個接著一個走到黑色人影面前,把手中所持的肢體拿給人影看。人影一個一個地接過來,再分別拿給那女童看。女童若搖搖頭,人影就把東西扔向群鬼;若點點頭,人影就將其放在腳下的草地上。
「我沒有放棄。」
「一個。」
「蛛網若是結在這裏,那蝴蝶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被粘上去。」道滿輕輕伸出右手,轉動手指,將那蛛網繞在指上取了下來。
「是我的。」
「不過,能看穿這些的道滿,也是一個恐怖之人啊。」
不一會兒,道滿所指的那隻白色蝴蝶竟飄飄搖搖地穿過庭院,向這邊飛來,停在了道滿伸出的食指上。
「我能做到的事,估計道滿也做得到。問題是——」
「有一件事我要問你。」
晴明命隨從跟在男人身後,合上了車簾。
「怎麼……」晴明止住剛要邁出的腳步。
「拒絕治療的不是我,而是貞盛大人。」
西京。一座小小的破敗的寺院。屋頂破落不堪,地板也是坑坑窪窪。佛像、燈盞……沒有一點值錢的東西。
「我是說,點破讓你來這裏的人的名字,合適嗎?」
躍動的燈光越來越近。不久,荒草被撥開,出現了人影。似乎是身穿黑色水乾的男人。
黑色人影腳踩著雜草,慢慢向鳥嘴犬走去,從懷裡取出一張白色的符,上面寫有東西。
「什麼事?」
「是誰搗亂……」黑色人影低低念叨著,睨視著群鬼,「誰?是誰?你們想搗亂嗎?」
「唔。」
接著,獨腳犬走上前來,將所持的腸子遞了過來。黑色人影接過來,拿給女童看。女童搖了搖頭。
黑色人九-九-藏-書影將魔羅拿給女童看。女童用黑色的大眼睛注視著那肉片,不久,輕輕點了點白皙的下巴。
「咱們遇到那奇怪老頭的事,你打算一直瞞下去嗎?」
黑色人影剛說完,大禿頭鬼便第一個走上前,把手上拿的手臂遞了過來。
「雖然明知這樣做十分失禮,可無論如何……晴明大人無須下車。若肯賞臉移駕,小的會直接將您領至一個地方,您坐在車裡跟我家主人說話就可以了,不知可否?」
「這下好了。」他將纏滿蛛網的右手舉到眼前。
「我只是心情不太好。」
「有何貴幹?」晴明問道。
「為什麼?」
「不知這隻淘氣的手的主人,此刻的表情是什麼樣呢?」
「是。」晴明點點頭。
「你的意思是,你能治愈我的瘡?」
晴明背對庭院而坐,正對著室內鋪的雲間錦榻榻米,那兒坐著平貞盛。可是,晴明和貞盛之間掛了一張帘子,只能看見他的身影。其他人都已屏退,只有他們二人。
「為什麼遭到了拒絕?」男人說道。
「是魔羅啊。」
眨眼間,手臂就消失在惡鬼口中。
「您是否問得有些直白了?」晴明的聲音中多少夾雜些苦笑。
晴明輕輕舒了口氣,點點頭。「去吧。」
渾身淌著黏液的鬼。
若是人的話,是盜賊嗎?莫非是盜賊發現了兩人的行蹤,尾隨而來?似乎也不像。因為男人在途中停了下來,而且不是一個人。他帶著一個女人——不,那還是個孩子,是個十來歲的女童。她一身白色裝束,緊跟在男人身邊。
「啊!」貞盛叫了起來,彷彿看見了不可思議的情景。
再也沒有鬼走上前來。
就在這時,男人探尋的手停了下來。
「都破碎了。你們拿來的時候,是不是相互爭搶了?」黑色人影一面念叨著,一面又將剛才的動作重複了三遍,確認著人體的各個組成部分,然後抬起頭來。
晴明剛要邁步,道滿喊住了他。
「如果我們再等等,那個男人一定會來,來了就把他吃掉。」
「那就拜領了。」晴明的紅唇浮出柔和的笑意,右手捏住停在道滿手指上的蝴蝶,放入自己懷裡,又要邁步出去。
兩隻鬼踢開正殿的門扉,跳進正殿里。是蛇頭鬼和獨眼的大禿頭鬼。
「怎麼了,晴明?」博雅問道。
看來,剛才那隻鳥嘴犬是有人用鳥的羽毛當頭,用拂塵的柄當胴體,用毛的部分做尾巴,然後施咒語變成的。
「我想起來了。」
「不是嗎?」黑色人影問,女童點了點白皙的下巴。
「治瘡遭到拒絕的事。」聲音的主人似乎已經知道剛才在貞盛府邸的那番對話。
「終於到這裏集合了。」黑色人影說道,聲音很低,「怎麼有血腥味,你們來這裏之前是不是吃人了?」
「發現了一個女人,大家把她給吃了。」大禿頭鬼答道。
「這樣我也安心了。」晴明說道。
「……」
「叫蘆屋道滿的。」
「哦……」晴明小心翼翼應了一聲,是不明所以的語氣。
獨眼的大禿頭鬼。
「那麼,一個一個地給我拿過來。」
女童默默注視了一會兒,搖了搖小小的腦袋。
「為何?」
晴明回頭一看,一位老人站在木地板上。白髮,白髯,茅草般蓬亂的頭髮,身著襤褸的黑色水干。
黑色的人影卻絲毫沒有表現出害怕,若無其事地注視著惡鬼們。
地板上鋪著毛氈,一對男女湊在一起,正悄悄私語。
「什麼?」
「如果您有機會見到貞盛大人,請代為轉達。倘若在此事的報酬上,貞盛大人已與那個男人約好,請一定要恪守約定。」
「我還放了一隻蜘蛛。」
咦?晴明睜開眼睛。
「這個,送給你……」男人把梳子塞進女人手裡。女人從他懷裡稍微往外欠欠身子,拽過燈盞,對著燈光舉起梳子。
「我一直認為,能夠救治貞盛大人的,除了您再無旁人。」
「實在抱歉,不便言明。」
「真的?」
「別生氣,博雅。」
「蜘蛛?!」
「咦……」鬼的聲音發生了變化。
「沒錯。」
「式神?」
九_九_藏_書臉長在後面的鬼。
「什麼事情?」
「雖然受保憲大人所託,卻看不清事情的原委,我也一直很困擾啊。」
「一張要吃掉你的鬼臉。」
「您只需派個使者來,在下隨時可以登門。如果您怕讓人看到,無須把使者派到寒舍,只需遣人到橋,對晴明說有事相求即可。一兩日內我便會前來拜謁。」說完,晴明站起身來,「那麼……」
「誰吃了算誰的。」
「啊……」女人叫了起來,「人家說,在這種地方談論鬼,鬼真的就會來。」她的氣息急促起來。
「為何?」
「博雅,我什麼時候說過要撒手了?」
「恪守約定?」
「怎麼回事?」黑色人影說道,「沒有了嗎?」
「原來如此。」
「有什麼好怕的……」男人把嘴唇貼在懷裡的女人耳邊,喃喃細語,嘴唇若即若離逗弄著女人的耳朵。男人每次細語,女人都害怕似的畏縮著身子,卻越發朝他身上靠攏。
「道滿先生,有空咱們再喝一杯。」晴明依然背對著道滿,說完這句話,邁出了腳步。
「哦,是個女人。」
「倘若我繼續打擾,只會徒增您的煩惱,所以請允許我早早告退。」晴明低頭行禮,眼看就要離去。
「從熟悉貞盛大人府中內情這一點來看,一定是貞盛大人身邊的人。」晴明說道。
從畫中溜出來的薄片般的女鬼。
「你生氣了。」
「你壞……」彷彿孩子一樣,女人使勁地搖著頭,儘管嘴裏連聲說不,臉頰卻往男人臉上貼過去。
「你不知道?」
「晴明,說吧。」
「就是這個。」說著,晴明從懷裡取出對摺的白色小紙片。
這是一把象牙梳子,並非梳頭用的,而是插在頭髮上的飾物。梳背上有雕花,塗了朱,再往上則嵌著同樣花紋的玳瑁片。半透明的玳瑁映著硃色,躍動的燈光在上面搖曳。
沒有回答。
「且慢,晴明……」貞盛喊住他。
長著翅膀的鬼。
「哪個男人?」
「缺了右臂和頭!」黑色人影叫道,「到底是你們忘記帶來,還是在半道上遺失……」
眼前的一切,全被正殿內的男人和女人聽在了耳朵里。這個人影究竟在說些什麼?男人一頭霧水。他只知道自己和女人今天待在了一個不吉利的地方。
「唔。」貞盛頷首,似乎對晴明產生了一點興趣,「那麼,保憲大人為什麼要你來我這裏呢?」
「哼。」
「若想找人做些不想為世人所知的事,此人是非常合適的人選。」
夜晚,晴明與博雅坐在木地板上,二人對酌。
「只有在看一看、摸一摸、仔仔細細診查過之後,我才能說齣子丑寅卯啊。什麼也沒看,我是什麼也不會說的。」
「你是說,這個也被他發現了?」
眨眼的工夫,女人的身體就在男人的眼皮底下徹底消失了,一根骨頭都沒剩下。
這裡是晴明的宅邸。
有腿的蛇。
惡鬼們並不回答,只發出或高或低的笑聲。
「找到了。」
「怎麼回事?」黑色人影說道,聲音比剛才嚴厲了許多,「為什麼會不夠?」人影巡視著群鬼。「你們所拿的東西,真的再也沒有了嗎?」
「是嗎?」
群鬼中響起興奮的叫聲。
「比起那些不成氣候的附體妖怪,這個男人更為恐怖。這就是他,蘆屋道滿。」晴明說道。
「什麼咒?」
「是安倍晴明大人嗎?」車內響起了一個男人的聲音。外面罩著布,儘管傳過來的聲音很小,還是可以分辨。
晴明走了幾步,與道滿一同站在外廊上。
「哦。」
「我想,恐怕是藤原治信大人的美言。」
「好。」男人翕動著嘴唇,在女人的頭髮中探尋她的耳朵。
身邊的草地上堆積著人體的各個部分,似乎正好能湊成一個人。
四臂鬼。
「果然不可信?」
「那是什麼意思?」
「晴明,你並沒有就此撒手。」
人影身旁,女童漠無表情地站著。
「哦,我覺得……」
「晴明,你總是這樣戲弄我,這樣可不好。」
「唔。」黑色人影接過來,在燈火下看了看,之後拿給身邊的女童看。
「為什麼?」
所有鬼都集中到梅樹插的火把下面,手中分別拿著人的手臂、腳、手、頭、舌頭、眼珠、腸子、頭髮——所有人https://read.99csw.com身上的東西。
「請稍候。」男人說道。他舉起手,打了一個手勢,停在那裡的車子便向這邊移動過來,不久挨著晴明的牛車停下。
一條腿的惡犬。
「不一樣。」博雅瞪著晴明。
女人的忍耐達到了極限。她大叫一聲,發出悲鳴。聲音傳入了所有在場的惡鬼耳朵里。
爬行鬼。
「尊駕是安倍晴明大人嗎?」一個男人的聲音傳來。接著便是牽牛隨從肯定的答覆。晴明挑開車簾,露出一條縫,朝外望去。一個身著窄袖便服的男人站在車前。
「倒是這麼個道理。」
「果然有啊。」
「也就是說,有我道滿在此呢。」
屋頂上生滿了秋草,連地板下面也長了草,從木板縫裡露出頭來。那些曾經屬於寺內的地方,如今也是一片荒草茫茫,連找點空地都很困難。
「這個,我也問過他,可是他最終再也沒有說什麼。」
「承蒙你惦記著我的瘡,多謝。但這不需要治療,過些日子就會自行痊癒的。」貞盛說道。
這時,一陣竊竊私語傳入了耳朵。不知什麼時候,兩隻鬼竟溜到了正殿附近,在外廊的對面嘁嘁喳喳起來。
在地上爬行的無腿狼。
晴明說完,對方沉默了一會兒,不久又問道:「那個男人可信嗎?」
「道滿待在那裡,不會沒有事情發生的。」說著,晴明背倚柱子,凝望著庭院。
是百鬼夜行。群鬼齊聚在這破敗的寺內。
「我讓你們弄的東西都弄到手了吧?」黑色人影說道。
聽大禿頭鬼這麼一說,黑色人影也走到正殿前,往裡瞅了瞅。的確,那裡空無一人。除了一把落在地上的梳子,就只有濺落在地板上的大攤血跡。
即使動動右手,或把停在指尖的蝴蝶貼近臉上,它也沒有逃走的意思。「可愛吧?」道滿衝著晴明露出微笑。「喂——」他伸出右手,停在指上的蝴蝶便到了晴明眼前。
「這……」晴明一時語塞。
「我給他下了咒。」
群鬼似乎在點頭。
「不,你儘管怕吧。怕是好事啊,不怕,我能把你這樣摟在懷裡嗎?」
「可是,那邊有一位蘆屋道滿大人啊。」
「我家主人說無論如何也要見晴明大人一面。能否煩請您與我同行,我來帶路。」
「美麗的蝴蝶。」
「這是我的。」
「是的。」
「就是說,這樣的結果是最好的。」
「我怎麼會知道。」
「我只提醒您注意一點。」晴明說道。
「你們倆認識?」帘子背後傳來貞盛的聲音。
「給貞盛大人。」
旁邊有棵梅樹,人影把手中的火把斜插在樹枝上。他們似乎要在這裏等什麼人。
「我嗅到了人味。」
「你,剛才交過來的不是人腸子,是狗腸子。」
「怎麼了?」
「什麼意思?」
「多謝。」男人垂首起身。
「那頭是怎麼回事?」
「螢火蟲。」晴明說道。
「太美了……」女人發出陶醉的聲音,充滿肉|欲。她的面頰紅了,不僅僅因為那躍動的火焰。
「那麼,這個就賞給你們了。」黑色人影將手臂扔向群鬼,惡鬼們立刻撲了上去。
「咒?」
「別動。」黑色人影將符貼在鳥嘴犬的額頭,哈了一小口氣。於是,原本站在那裡的鬼消失了,草地上只餘一枚鳥的羽毛和一柄拂塵。
「我把它變成一隻蝴蝶,事先放在了貞盛大人的庭院里,不料竟被道滿發現。如果能留下來,它本可以做很多事情。」
「這是我讓人特意為你雕的。」
啪嗒,咣當,聲音響起,有什麼正踏著正殿的台階走上來。
附近沒有人影。從車簾的縫隙望去,稍遠的地方有棵大柳樹,樹下停著一輛車。一塊青布罩在車上。看不清究竟是何處、何人的車駕。
「看我如何捉住其中一隻。看好。」
「我不明白。」
「今天到這裏來,一定不是你自己的主意吧?是誰讓你來的?」
牛一般大的癩蛤蟆。
黑色人影藉著火把的光亮一一確認。
「是嗎?」晴明垂首答應。
夜裡,剛才還懸在空中的那彎細長的月亮,也要躲到西山背後了。星光微茫。正殿里連些許星光都照不到,只有一盞昏暗的燈火無精打采地燃著。
「晴明……」貞盛又叫住了他,「萬一我想讓你診治,該如何做呢?」https://read.99csw.com
男人和女人相互靠在一起,屏住呼吸。
「怎麼回事?」黑色人影問道。
聽道滿如此一說,晴明的視線移向庭院。燦爛的陽光里,兩三隻白色的蝴蝶在飛舞。
「沒有。或許這女人到這裏來是要等著與男人幽會吧。」
「我的式神。」
「那麼,那個男人最終也沒有報出名字?」問話的是博雅。
拉車的牛正向那車子走去。
黑色人影的身後站著那名女童。他盯著女童念叨:「走著瞧,總有一天,一定要讓我們的計劃實現。」
「他是一個出色的術士。」
短身鬼。
「什麼?!」情緒低落的博雅也向庭院望去。
長身鬼。
「但是,貞盛大人並沒有接受治療的意願,我也無能為力……」
亂舞鬼。
「什麼事?」
「賀茂保憲大人。」晴明淡然說道。
「怎麼回事?」
「是安倍晴明大人嗎?」男人在車子旁邊單膝著地,抬頭望著晴明。
「嗯。但剛才也說過,我並沒有就此放棄。」
「不對啊,是不是原本就沒有頭?」
這對男女差點嚇昏過去。對面出現的竟是無數的鬼。
「什麼?」
「唔。」晴明點點頭,將手中的琉璃杯放在木地板上,「儘管我放出各種各樣的式神,還是被道滿看破了。」
「道滿大人。」
「貞盛大人的疾病,如果我晴明能夠治療,那個男人也必能治療。」
雙方的隨從早已被打發回去。回來迎接的時間是次日清晨。
無面鬼。
「什麼考慮?」
「真的?沒有男人?」
「就在這正殿里。」
「請恕在下無禮,無法報出姓名。」男人用充滿歉意的聲音說。
「哦。」黑色人影撿起那把梳子,揣進懷裡,「沒事了。你們可以消失了。一時半會兒我不會召你們來。」
不久,秋草被撥開,一群黑壓壓的東西現了出來。既有男的,也有女的,發出陣陣恐怖的叫聲。
「有人。」
「哼哼。」
咯噔,車子搖晃一下,停了下來。
「啊……」博雅不禁低聲叫起來。
「這是什麼?」
「那還不是生氣?」
「好不容易請你過來一趟,卻沒有事情讓你做。」看不見面貌,但僅憑聲音,晴明也可以斷定這就是長了怪瘡的貞盛。「正是因為源博雅大人的說和,今天才與你相見,但我也沒什麼話可說。」
「在這樣的地方相會,真是風流雅緻啊。」男人的手伸向自己懷裡,取出一樣東西。是一把梳子。
「是,是的。」
「沒關係。」晴明依然若無其事。
「是。」晴明只好點頭。
「唔。」黑色人影一面低頭查看,一面喃喃自語,「這不是鳥羽與和尚用的拂塵嗎?」
「晴明。」背後一個聲音叫住了他。
「是冤家。」道滿說道。
「誰知道。」
「隨您的便。」晴明話音剛落,道滿便將那蜘蛛捻了個粉碎。指上沾滿了黃色的汁水,分不清究竟是蜘蛛的血還是排泄物。
長著手腳的琵琶。
「就讓我的手、我的手指,做我的眼睛吧……」火辣辣的話語灌入女人的耳朵,男人的手朝女人的胸口滑去。
「那又怎麼樣?不瞞能行嗎?一旦將這件事說出來,那我將右手臂落在那裡的事不就暴露了?」
「是不是也掉在半道上了?」
「哼。」
「安心了?」
過了朱雀院、淳和院,就要抵達紙屋川的時候,車子停了下來。
不久,隨著黑色人影和女童從正殿出去,剛才那黑壓壓的一群惡鬼也消失了蹤影。只有那根插在寺中梅樹上的火把在黑暗中燃燒。
「蝴蝶在飛舞呢。」道滿說道。
「這樣,我不負所托見到了大人,儘管被當面拒絕,也算對得起保憲大人了。由於這託付實在是莫名其妙,正好又被您謝絕,我也算鬆了一口氣。」
琉璃杯中斟滿葡萄釀製的胡酒。庭院里,剛剛開放的紫藤花在夜色中香氣四溢。坐在二人旁邊的,是身著唐衣的蜜蟲。不僅是紫藤,連蜜蟲身上散發的香味也融入了夜晚的空氣中。
「哦哦。」黑色人影冷笑一聲,露出白色的牙齒,牙咬得咯咯作響,「原來是凈藏啊?好你個凈藏,竟敢壞我的好事。不過,那身體現在幾乎全在我這裏了,任你凈藏搗鬼,豈能壞我的事!」
「哼。」大禿頭鬼跺著腳,從正殿出去九九藏書
只有一顆頭在空中飛舞的鬼。
「哦,這次沒弄錯。」黑色人影說著,將那肉片放在了草地上,「這個就不給你們了。」他再次巡視著群鬼。「下一個。」
「正是。」晴明點點頭,「什麼事?」
兩隻鬼哼唧著。
不久,男人的嘴角微微翹了起來,笑了。「原來是你啊?」他指著其中一隻雙腿站立的鳥嘴犬。
獨角的鬼。
「但是,晴明,那個男人為什麼要故意跟你說這些事情呢?」
「我終於明白大人所說無須治療的意思了。」
「別提了,晴明。我現在最煩這件事。」博雅不滿地噘起嘴。
櫻花已經凋謝,滿樹綠葉。幾隻白色的蝴蝶在庭院中飛舞。
「什麼事?」
「比晴明大人還出色?」
「哦。」
半個多月前,天德四年的宮內歌會在清涼殿舉行,博雅擔任其中一方的講師。這是一個吟誦所選和歌的職務,當時,博雅把所要吟誦的和歌的順序弄顛倒了,竟把本應在後面吟誦的和歌提前吟了出來。因此,由博雅吟誦的二首和歌就輸給了對手。
「哦?」
「我沒有這麼說過。」晴明不假思索地答道。
「頭?不是我乾的。」
大禿頭鬼發出不滿的嗥叫。
「你家主人是哪一位?」晴明問道。
「這蛛網是什麼時候結的?竟然結在了這種地方。」道滿的視線移向上方。屋頂延伸到了外廊,檐下有蜘蛛結了網。
咯噔,車子再次動了起來,折向了左邊,似乎向西而去。
「嗯。」晴明說的是真的。
「道滿的葫蘆里究竟裝的是什麼葯。」
「不過,我卻不信任這個人。」晴明輕輕笑了。
「這個也給你們吧。」說話間又扔了出去,惡鬼們擁上來,轉瞬間又將其變成了腹中之物。
「他並沒有告訴我理由。只是……只是說,治愈大人之後,如果想起什麼事情,就告訴他一聲。」
「有人。」
「你看,博雅。」晴明將視線投向庭院。
「那人如此了得?」
外面出現了燈光。有人來了?!男人和女人都這麼想。
「我的事?」
「平貞盛大人的事。」
「結果也被發現了。如果能在那裡結起網,就可以偷聽他們談話。」
「給你的禮物。」道滿說道。
「混賬。」黑色人影向大禿頭鬼一聲怒喝,「為什麼不活捉了來,問問她為什麼會待在這裏?」
道滿右手握拳,只豎起一根食指,朝在庭院中飛舞的一隻蝴蝶一指。「過來。」他念叨著,口中輕輕誦起咒語。聲音低低地發自腹底。
用腳走路的壺。
「沒有人讓我封口啊。」
「我沒生氣。」
看來,這二人並不知道正殿內這對男女的存在。他們既不是鬼,也不是盜賊。
「你的事情,博雅。」
「久違了。」蘆屋道滿站在那裡說道。
黑暗中,紫藤花沉甸甸地垂下。晴明的紅唇泛起一絲微笑。
「宮內歌會的時候,你不是犯錯了嗎?」晴明將視線從庭院移回博雅身上。
「你看看庭院。」
「哦?」如此直率的回答讓貞盛吃了一驚,「這麼說合適嗎?」
「嗯。」晴明點點頭。
「喲。」背後再次傳來道滿的聲音。晴明止住腳步,這次卻沒有轉身。
「哦,我等著。」道滿衝著晴明的後背說。
接著,渾身垂著無數乳|房的女鬼靠上來,遞出右手中的東西。
「他必然有自己的考慮。」
「嗯。」
鬼說話的聲音傳了過來。
「什麼?!」
「是。」
馬頭鬼。
「哦?」
黑暗深處,池塘附近的空中浮著幾點熒光。略帶綠色的黃色熒光輕盈地滑過空中。
「晴明。」貞盛的聲音含混不清。他頭上矇著一塊布,只露出眼睛,嘴巴也被布片擋住,因此發不出清楚的聲音來。即便他眼睛周圍沒有蒙起來,隔著帘子也無法看清面容。
「不用怕。我的衣領里縫進了寫有《尊勝陀羅尼》的護身符。」
雙角的鬼。
「太高興了。」女人緊緊摟住男人。此時,她的袖子不小心碰到了燈盞,燈芯被拽了出來,燈火熄滅了。四周一片黑暗。
這時其他惡鬼也都擁上來,爭相搶奪女人的身體。男人趴在屋子角落,拚命地抑制著聲音。由於過度驚嚇,他甚至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哼。」
「是。」晴明一本正經地望著貞盛。
「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