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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誅滅蜈蚣

三、誅滅蜈蚣

藤太半夜經常口渴,因此常在枕邊放一個裝滿水的瓶子。他將瓶中的水灑在睡袍的左袖,用濡濕的袖子掩住口鼻,輕輕地呼吸。
「你看見了嗎?」藤太問道,女人搖了搖頭。
「今天,送給您的禮物竟返了回來,我來問問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女人說道。藤太道出理由,最後說道:「那種東西不能留在世上。」
「大家都在說,這肯定是進入小野好古府邸的盜賊同黨乾的。到底還是藤太大人啊。」博雅有些興奮地說道,「現在,宮中可是一直在談論這件事,晴明。」
「搜!黃金丸一定在某個地方。」聲音很低。
「那樣就沒意思了。」黑暗中,藤太微微翕動著嘴唇,不出聲地自言自語。對方絕不會不知道這是誰的府邸。一定知道是俵藤太的府邸才來吧?
「明白。那就一起去吧。」晴明點頭,繼續說,「博雅,我有一事相求,能否幫我?」
「不,我是怕你一旦說漏了嘴,事情就麻煩了,那樣可太沒勁了。」
「看來,這是些壞東西。」藤太說道。
「我並沒有擺架子啊。」
「從平貞盛大人那裡來了。」
酒足飯飽。不久,剛才的侍女返回,手裡捧著黃金丸,身後還有一架車子,上載黃金鎧甲和赤銅吊鐘。
「可是,連道滿也無能為力啊。」
「你太見外了吧,晴明?」
只剩最後一支箭了。大蛇被大蜈蚣按住,眼看就要被咬住喉嚨。
「這裏面有點不一樣。」
「哦?」
「黃金丸經我磨礪后,造成的創傷二十年不愈合。」
「再怎麼大,不就是條蛇嗎?」藤太並未止步,大踏步走過去,嗖地徑直躍過大蛇的身子。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大蛇只是注視著從自己身上跨過的藤太。
舉目望去,大蛇一方形勢不妙。
怪物濺起水花,直逼湖面而來。這時,湖中現出一條大蛇,迎擊而上。
「什麼?」
「藤太先生,還有一件事我必須要對您講。」最後,女人說道。
「倒也不難。」晴明說道。
怪物已逼至眼前。藤太瞄準大蜈蚣紅光閃耀的雙眼之間,奮力射出。噗的一聲,離弦之箭穿過夜空,插入瞄準之處。
「那我就放心了。」
「再等等,博雅。我就算誰都不告訴,也得告訴你啊。這件事如果要告訴別人,第一個肯定就是你。現在你就饒了我吧。」
「喂,晴明!」
此時,盜賊和女人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來想想辦法。」藤太不假思索,嘩啦嘩啦下到湖中,抽出懸于腰間的黃金丸,大喊一聲,便朝大蜈蚣斬去。在人們的驚嘆聲中,他轉眼間便將大蜈蚣劈得四分五裂。
出什麼事了?黑暗中,藤太的嘴角浮起一絲無畏的笑意。
「也沒什麼,自古以來人們不是一直在說蜈蚣厭惡人的唾沫嗎?我想起了這些,便舔舔箭頭,把它射了出去。」藤太說道。
「請您收下。」
「啊,來了。」
「請坐。」
「請不要這樣做。」隨行者勸阻,但藤太不聽。
「那麼,我該回去了。」藤太說道。
「近來外面可不安穩啊,就算我想一個人來,手下也不答應。」博雅說道。
「出大事了。一條三十幾丈長的大蜈蚣死了,漂浮在湖面上。」回來的人報告說。
「你就放心吧。」
「那就多謝了。從這家宅院出去,步行半刻,就會到達我提到的面對著三上山的琵琶湖畔。您在那裡等一會兒,大蜈蚣不久就會出現。」女人說完,站起身來,轉眼間便融入黑暗中不見了。
「唔。」
「呔!」藤太大喝一聲,揮起黃金丸向蜘蛛斬去。
晴明似乎有意轉變話題,博雅卻還沒有意識到。
「可是,那幫盜賊為什麼非要得到黃金丸不可呢,晴明?」
次日清晨,藤太派人到湖邊查看。
藤太正欲追去,又一支箭嗖地疾飛過來。他再次抬劍擋落。定睛一看,盜賊們身後竟站著一個身穿唐衣的女人,手持弓箭。月光昏暗,只能辨出是一名女子,看不清容貌。
「請把您腰間之物給我吧。」女人伸出手來。
「可是,這麼堅硬的地方,您是怎麼射進去的?」
「準備酒宴。」女人吩咐一聲。於是,幾個衣著華麗的女人出現,將酒菜端了上來。
「哼。」藤太頭也不回,過了橋,徑直向前走去。
這時,黑暗中有東read•99csw•com西動了起來,恐怖而巨大。山上的樹木一齊動了——那東西正朝這邊逼近。
藤太搭上第二支箭,咬緊牙根,臉憋得通紅,使出渾身力氣射出,但仍被彈回。
「昨夜之事十分感謝。不愧是俵藤太大人,幫我殺死了那隻大蜈蚣。這是我的一點心意。」女人深深垂首,濕潤的眼睛注視著藤太。
「站住。」藤太下到庭院,緊追不捨。他正欲發足狂追,忽見眼前竟有一塊記憶中並不存在的黑色巨石。藤太清楚地記得,這裏根本就沒有這種石頭,他不禁止住腳步。
「真是不可思議的珍寶啊!」
「南無八幡大菩薩。」藤太一面專心祈禱,一面舔舔這支箭的箭頭,搭在弓上。
「這個請放心。我俵藤太出再大的差錯也不致如此。」
「她說,如果您就是跨過大蛇的人,她有話要對您講。」
「那是什麼?」藤太問起女人的傷口。
「你?」
「把他叫起來問問?」
「你看,有了這綢緞捆和米袋,附近村民就可以理所當然地來領米和布回去。」因為綢緞裁不盡,米也倒不完,藤太已發話,來者能拿多少就給多少。「這樣一來,大家都會變得不想幹活了,不是嗎?讓這種東西久存於世上,國家必亡。」
藤太並沒有猛地躍起。他輕輕掀開被子,趴在那裡,衝著站在近旁的盜賊腳下就是一刀。
「什麼事?」
「我修鍊多年,一直是這一帶飛禽走獸的保護神,棲居在琵琶湖,對此自然無法坐視不管。」
「哦?」
據說,俵藤太當時正在熟睡,忽然醒了過來,那一瞬間他便明白了緣由。
「我幹完了一件活兒回來。」藤太滿臉輕鬆地說道。
「藤原秀鄉大人?」
「俵藤太的被窩在哪裡?」
女人凝視著藤太,眼神讓人恐懼。
「你也要去嗎,博雅?」
咔嚓,骨肉被斬斷的聲音傳來。那盜賊左膝以下的部分頓時被斬落。他並沒有發出叫聲,只是低聲呻|吟了一下。
就在這時,巨石忽然動了起來。呼啦一下,長長的、毛茸茸的黑色手腳霎時從石頭上生長出來。竟是一隻巨大的黑蜘蛛。蜘蛛的八隻眼睛在黑暗中發著妖光,向藤太直撲過來。
「你是不是發現了什麼端倪?」
博雅伸手端過一杯,輕輕地一飲而盡,開始講述。
「晴明,我今天來就是想跟你說這件事。」
「嗯。」博雅點頭,「其實,又出來了。」
人們紛紛前來詢問,藤太一句「睡覺」便打發掉他們,倒頭就睡。
「請您閉上眼睛。」女人說道。藤太閉了眼。
「這是湖主人給我的禮物,我要還回去。」藤太說服村人,將其全部投入湖中。
既然藤太已這麼說,不叫進來也不行了。主人離去不久,便帶了一名女子回來。此時,藤太已將黃金丸拉到身邊,大弓置於膝上。屋裡只點著一盞燈火。主人匆匆告退,離去了。
不必叫屋主了,武器都在身邊。藤太立刻整理好裝束,腰佩黃金丸,斜挎十人拉力的藤皮大弓,手拿三支長十五束三伏的大箭,直奔琵琶湖而去。
「黃金丸造成的傷口是無法痊癒的。」斬斷同伴小腿的盜賊低聲說。
有個漢子叫俵藤太,也就是藤原秀鄉,是大織冠藤原鐮足的後代村雄朝臣的嫡長子。
「就是你剛才說的不偷盜的盜賊。」
「與它鬥了嗎?」
「你們先走著,我跨過那條大蛇后就去追趕你們。」一言既出,駟馬難追,這就是藤太的性格。事情已無法挽回。
藤太也跟著鑽進去,進到庭院里。
「於是,你就找到了我?」
「喲!」藤太將搭在弓上的箭對準大蜈蚣,嗖的一聲射出。
「又是那個女人?」
「可是,元正天皇年間,對岸的三上山來了一隻大蜈蚣,不僅吞吃附近的野獸,還下到湖中來大肆吞食魚類。本來,生者食他生而生是世之常理,可這隻九九藏書大蜈蚣從來不知滿足,無論肚子脹得多大,不快撐死絕不罷休。這一帶的野獸和魚類數量驟減。」
「好好。」藤太點點頭,也來到湖邊,但見大蜈蚣的屍骸浮在岸邊的淺水處,仔細一看,額頭上還深深地插著他射出的那支箭。
「明日去看看就知道了。」
咕咚,一條蜘蛛腿頓時掉在地上,竟有人的手臂一般粗。
「就是說,如果道滿什麼也沒有做而由我第一個來做,結果恐怕與道滿一樣。而現在無論我做什麼,都已是在道滿做過某些嘗試之後了。」
「也就是說,道滿已經無能為力了?」
「被大蜈蚣咬傷的。上個月才被咬的,還沒有痊癒。」女人說道,「以我一己之力,是敵不過那隻大蜈蚣的。早晚有一天,我會被它咬死。」
竊竊私語聲傳來。賊人們在低聲交談。
是夜,藤太熟睡之際,那個女人再次出現在枕邊。
「不少人來過,敢從我身上跨過去的卻只有您一個。」女人斷然說道,「俵藤太大人,您一定可以撲殺那隻大蜈蚣。求您了,請無論如何幫我一回。」
「要繞道你們繞吧。這故事聽起來甚是有趣,我決定隻身一人過過那勢多大橋。」
眺望之際,黑雲已經蔓延開來,遮蔽了星辰,連月亮都吞噬掉了。忽然,水面上洪波湧起,層層疊疊的巨浪向藤太所立的岸邊拍打而來。大粒的雨點開始激烈地啪啪敲打湖面。
「晴明,凡是從你這裏聽來的事情,只要你讓我閉嘴,我絕不會告訴任何人。」
睡意散去。此時,藤太已將放在枕邊的黃金丸按在手裡,置於腹上。右手握住黃金丸的柄,微微抽出一點,以便隨時抽出。然後,他耐心等待。
「今晚住在這裏的只有您一人。藤太大人,莫非您就是跨過勢多的大蛇來到這裏的英雄?」
「怎麼個不一樣?」
「不,我並非為了禮物而幫你。昨夜之事,如果沒有玷污武門之譽,沒有玷污我的名聲,就已經足夠了。」藤太推辭道。
博雅說話時,蜜蟲將裝滿酒的酒壺和酒杯放在托盤上,端了過來。
「唔。」博雅點點頭,「今天宮中也在談論這件事。」或許是有些亢奮,他的面孔微微泛紅。
「您究竟想幹什麼,藤太先生?」
女人陪坐。樂師們彈起琵琶和月琴,奏起笛子和笙。
女人和盜賊們並不回答。雙方僵持起來。忽然,一名盜賊冷不丁揮刀,砍向剛跳出去的同伴。
藤太抬眼一看,這才發現女人身旁放著綢緞捆、米袋和赤銅鍋。
「什麼?」屋主問道。
「什麼又出來了?」
「這我怎麼會知道?藤太大人本人又是如何說的?」
「去。」
「剛才門口來了一名奇怪的女子,說是今晚這裏住著一個跨過勢多大橋的大蛇的人。」
「這一點現在還不清楚。不過,在你來之前,貞盛大人那裡就派來了使者,讓我這兩日務必去一趟。」
「什麼事?」
「於是,我想找一個氣度非凡之人,幫我斗敗那隻大蜈蚣。」
「現在還不好說。目前什麼都不清楚。」
夜裡,外面的樹木、草葉和花朵會靜靜地將白天吸附的氣味吐露到空氣中。濃濃的香氣融入夜色,在黑暗中飄逸。但藤太嗅到的並不是這個。這種氣味不會讓他醒來。嗅到了不同尋常的氣味,他才醒過來。這與梅雨之前的氣味也不相同,似乎是焚香之類。
「不錯。一見我就逃之夭夭的人肯定不行。如果有人敢從我身上跨過,或許就是我要尋找的人。」
庭院里有三個黑衣男人。藉著月光,可以看見三人皆拔刀而立,以布蒙面。還有一個蹲在卧室中。
「有事直說。」
「什麼事?」
「那麼,藤太先生,能否請您站在那裡?」
藤太肩背大弓,腰掛黃金丸,走到橋頭。果見如傳言所說,一條大蛇橫亘橋中央,長二十丈有餘,五六個成年人那麼粗。大蛇高昂著頭睨視四周,身體盤成一團。蛇鱗泛著青光,背上生著綠苔。兩眼似熔化的銅一樣閃閃放光,頭上生著十二隻角。刀一般的牙齒間躍動著火焰般的紅芯子。一定是條修行多年的蛇精。倘若再修鍊百年,恐怕就要化為龍升天而去了。
「先喝點酒潤潤喉嚨,再慢慢講吧,博雅。」
「哦?」
「什麼事?」藤太坐著問道。
https://read.99csw.com「啊,明白了。」藤太點點頭,不假思索就答應下來,臉上沒有絲毫遲疑。「那現在就去吧。」他站起身。
「孕婦頻頻遭襲;以一個詭異的女人為頭領,卻並不偷盜的盜賊團伙多次出沒。你說的是這些嗎?」
不久,庭院里出現了人影,並非僅有一兩人。藤太在被中暗暗點數,來者有四人?
「什麼意思?」
藤太的大腦在飛速運轉,連這些都想到了。儘管已年近六旬,但他的武藝和力氣依然不減當年。
藤太一一照做,左轉兩圈,右轉三圈,然後右腳向前邁出一步。
「唔。」
「可是……」
「我以為什麼事呢,就是我。」藤太說道,「對方還說了些什麼?」
探聽到俵藤太遭怪賊襲擊事件的人,是源博雅。博雅將此事告訴晴明,是在事發后的次日。
中了。
藤太將黃金丸交給她,女人雙手接過,交給一名侍女。
「是我昨夜給射死的。」藤太若無其事地答道。
「好。」
「今天吹的是哪股風啊,博雅?」二人在木地板上對坐,晴明如此問道。
「你怎麼了?」盜賊向卧室中的同伴喊。
在屋主的挽留下,藤太又停留了些時日。明天終於到了去下野國的日子。
據傳,即使遠在百間之外,藤太的箭也能夠射穿岩石。那箭穿透黑暗,直奔大蜈蚣雙眼間。
藤太隻身一人,藉著月光行走,不久來到湖畔。夜色中舉目望去,對面的三上山黑黢黢地聳立在夜幕下。山那邊的夜空黑雲翻滾,一道道閃電不時劃過。這就是女人說的那隻大蜈蚣即將現身的前兆?藤太想。
回去的步驟跟來的時候相反。閉上眼睛,左轉三圈,右轉兩圈,左腳後退一步。再睜開眼時,藤太已經站在了琵琶湖岸邊,鎧甲和吊鐘也在身邊。
「你就到了那橋上。」
莫非有人穿著這種薰香的衣服,來到了自己的卧室?但是,卧室里並沒有人影。
「您就是藤太大人?」
「嗯?」
「其實我就是您跨過去的那條大蛇。」
「什麼事?」藤太問道。
「明日去嗎?」
「過了幾天了,晴明?三天還是四天?」
「說是不清楚。」
「黃金丸造成的傷口二十年都不會痊癒,為了避免腳踝的傷口持續流血,恐怕也只能把小腿砍掉了。」晴明說道。
「差不多了吧?」
「什麼來了啊?」
聽到這裏,藤太也毫不吃驚。「哦,原來如此。」他毫不懷疑地點點頭,「那麼,大蛇,你找我有什麼事?」
下鄉時,隨行者曾勸俵藤太道:「咱們還是走其他橋吧。」
「哇——」一名盜賊喊叫起來。
「哦。」
院內百花綻放,飄溢著難以形容的香氣。樹上結滿了各種果實。對面是黃金柱子撐起的宮殿。台階兩邊是嵌滿了寶石的欄杆,前庭鋪滿了琉璃和珍珠,大廳則由水晶建成。
「也就是說,那一位的進展並不順利啊。」
「您就是當時跨過大蛇的那位……」女人說道。
藤太一面掄刀,一面躬身滾到卧室一角,而後直起身來,但身子仍然放得很低。他單膝著地,右手握著黃金丸。
藤太依言坐了下來。
大蜈蚣與大蛇惡鬥起來。惡鬥之激烈,彷彿湖水都要變成飛沫消失。
說話間,兩隻酒杯已經斟滿。
「能否請教您的高名?」女人說道。
「可是,這屍骸該如何處置呢?」屋主問道。它太重了,根本就不可能拖上岸。
「那邊。」一個聲音答道。響動越來越近。似乎已有幾人從庭院進入外廊。門帘被拉起,人影進了卧室。
他屏著呼吸,手伸向枕邊,摸到放在那裡的瓶子。
「嗯。」藤太站起身來。
「別賣關子。」博雅略帶嗔怪地說,「擺架子是你一貫的臭毛病。」
「是的。每到滿月之日便與大蜈蚣決鬥,幾十年從不停歇。可是,敵人的力量太強大,我的力量卻越來越弱。」
「你到底要說什麼?」
元服時,父親村雄授藤太一把祖傳名刀,長三尺有餘。這把鍍金的太刀名為黃金丸。據說,藤太可拉開十人才拉得開的強弓,能用黃金丸將鐵頭盔一劈兩半。
「這一次又是誰遭襲了?」https://read.99csw•com
「談不上發現端倪,只是意識到一件事。」
「嗬。」
藤太悠悠然將一支箭搭在弓上,等待著。
「藤太大人腰間之物,曾用來斬大蜈蚣,無論何種名刀都會有一兩處卷刃。」
話音未落,只聽嗖的一聲,有東西破空而來。藤太一揮黃金丸,將其擊落。被斬為兩截的箭落到地上,箭頭一端插入地板。
「呵呵,你是說黃金丸?」
藤太還沒來得及驚嘆,女人便鑽進門。「請往這邊來。」
「這樣我怎麼能安心呢?請一定要收下。」說完,女人便消失了。
女人當即坐了下來。「我有一事相求。」
「住在這裏的兩千年中,遭受過各種各樣的不幸。此前,這琵琶湖水有七次都快乾了,我還是勉強活了下來……」
來人是一名妖艷的女子,像男人一樣頭戴烏帽,身穿青色水干。她二十歲左右,眼睛修長,美得簡直讓人懷疑是否世間所生。
「博雅,來了。」晴明說道。
「恐怕睡得跟死豬一般了。」
「跟闖入小野好古大人府邸的盜賊是同一夥的吧?」藤太說道,「說,為何要奪我的黃金丸?」他的氣息微微有些急促。畢竟吸入了迷香,儘管只有一點點,身體還是不能與平常無異。
「聽您這麼一說,倒也在理。」女人垂下頭來,「看樣子,您明天便要上路了吧。今天晚上,請讓我再表一次謝意吧。」
「這刀還給您。」女人從侍女手裡接過黃金丸,交到藤太手裡,「這鎧甲和吊鐘是對您返還米袋和鍋的補償。盔甲可以護身,吊鐘可以助人消除煩惱,還是有些用處的。請務必收下。」
聽說藤太回來,村子里一片嘩然。
「道滿一開始做了些什麼,對我有什麼影響,究竟是好是壞,都還不清楚啊。」
「不,事情可遠沒有那麼簡單。如果我所料不錯的話……」
「知道了……」博雅繃著臉,似乎還不能接受,但還是點了點頭。
想到這裏,藤太立刻屏住了呼吸。
「俵藤太,我的俗名。」
「哦……」晴明似乎忽然意識到了什麼,猛地抬頭,「黃金丸?」
「您的大名如雷貫耳。聽說您力大無窮,膽大過人……果真如此的話,那您毫不畏懼地從我身上跨過去,也就不足為奇了。」
博雅很少坐牛車,這天他破天荒地乘牛車來到晴明住處。
「連我藤太也不放在眼裡啊。」他想,一定要抓住來者,讓其招出目的。若是來人眾多,就捉一個,剩下的全部殺掉。不過,對方肯定不會輕易闖進來。一旦進來,盜賊也會嗅到這迷香。也可以說,若是盜賊進來,迷香也就無用了。
「聽起來有些殘酷,但畢竟是盜賊先闖進來的,稍有不慎,藤太大人恐怕也會喪命。也是迫不得已啊。」大概是受了晴明的影響,博雅的聲音也低沉下來。
「吱——」吼叫聲穿透黑夜。一瞬間,閃電、雷鳴、地動、風雨、波濤都消失了,只余無盡黑暗。
「終於來了。」藤太正在念叨,三上山一帶忽然明亮起來,彷彿兩三千根火把在一瞬間被同時點燃。閃電劃破夜空,雷鳴震耳欲聾,地動山搖,雷霆萬鈞。
「哦?」
藤太正欲繼續斬去,蜘蛛已用七條腿扒拉開庭院內的樹叢,竄到後方的一面牆下,接著迅速翻過圍牆,向外逃去。
他也曾考慮過起身點燈,將人叫起來。可是,此時屋裡人恐怕都已被這氣味給迷倒了。而且如果大聲呼喊,這氣味必會深入肺腑。雖然不知對方有何目的,既然有人焚起迷香,不久后必會進入屋內。一旦喊叫起來,闖入者極可能逃之夭夭。
「好黑啊。」
博雅白天來的時候,多是步行。這是他與別人的不同之處。但是這次,儘管是白天,博雅竟乘牛車而來。
盜賊們於是腳尖一踮,跳回庭院,立刻將刀拔出。
「去。」
當夜,熟睡中的俵藤太發覺有動靜,睜眼一看,那個女人又坐在自己眼前。
神奇的是,用女人留下來的綢緞捆裁衣服,那綢緞怎麼也裁不完。那米袋無論怎麼倒,裏面的米都倒不盡。赤銅鍋只要放進食物,不用生火,就會自動煮成美味。
「這可是你自己說過的,晴明。你說,但凡你能做到的道滿也能夠做到。如果連道滿都不行的話,你做起來恐怕也是白搭。」
「黃金丸就在我手裡。」藤太依read.99csw.com然低著身子,說道,「想要的話,只管來奪吧。」
「謝意?」
「哦。」
「您究竟到哪裡去了?」照顧藤太的屋主問道。原來,那天晚上藤太不告而別,至今已有一月。在女人的府邸待了還不到一個晚上,人間竟已過去一月。
他不懼怕任何東西。幼時便膽大無比,在路邊看見蛇便徒手捉住,用牙齒剝掉蛇皮,活生生地吃掉。
「我從此國肇始之日起就一直住在琵琶湖裡。」
「請您向左轉兩圈,再向右轉三圈,右腳再向前邁出一步。」
「合適嗎?」
咯吱,咯吱,腳步聲接近了。
「那件事?」
那一位,便是指蘆屋道滿。
「喂,藤太大人。」夜半時分睡夢中,藤太聽到有人在喊自己。起來一看,竟是這家的主人。
「好像是。」
「這就是那頭吃盡野獸魚蟲的大蜈蚣,這一次可輪到它成為魚餌了。」藤太哈哈大笑,走上岸來。
「走。」盜賊喊道。兩名盜賊抬起腿被砍斷的同伴。女人與四人在黑暗中狂奔而去。
不久,太陽落山,藤太投宿到附近的人家,住了下來。
昨夜那如兩三千火把齊燃的光亮,似乎是蜈蚣步足所發。
「我磨礪的黃金丸,請您務必小心使用。」
屋主還沒有睡,一直在等藤太歸來,看到他方才舒了一口氣。「您沒事就好。剛才忽然風雨大作,電閃雷鳴,連大地都轟鳴起來。我一直在擔心,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弄醒他就麻煩了。搜。」
「這綢緞捆、米袋,還有這口鍋。」藤太答道。
「左腳被砍掉了。」蹲在屋內的盜賊答道。血腥味在夜色中瀰漫開來。
「藤太呢?」
「哦,是藤太大人的府邸啊……」晴明若有所思,聲音低沉,簡直都有些冷淡的意味了。
「有趣。」藤太起來,盤腿坐在床上,「把她給我叫來。」
然而,箭並沒有射入,而是彷彿碰到鋼鐵,被彈回來。
「既然如此,我也沒有理由拒絕你。」
於是,藤太讓人把綢緞捆、米袋子和赤銅鍋都運到琵琶湖畔。
「請您移步我的館舍,喝杯薄酒等一等,一會兒就為您磨好。」
「小野好古大人,平貞盛大人,還有這次的俵藤太大人和黃金丸……」晴明停止念叨,似乎在努力思考著什麼。
在燈光下仔細端詳女子的面容,不難發現,她臉上有若干傷瘢,脖頸處還有一條深深的疤痕一直延伸到衣領之下,讓人觸目驚心。
看見了,是一隻眼放紅光的大蜈蚣。
一睜眼,已站在金碧輝煌的樓閣前面。
他十四歲元服,因家在田原的鄉下,大家都喊他俵藤太秀鄉。他揚名天下,是從俵藤太這個名字開始的。
「正是。」
「怎麼,晴明?」
「妖怪斷氣了?」俵藤太徑直回到住處。
「您為何要這麼說?」
「俵藤太大人。」
「四天。」
「給我沉入湖底。」藤太命道。
「什麼事?」
「雖然我長著人的模樣,但這是我的假身。」
有甜甜的氣味。
從前平將門之亂時,藤太受命于天皇,下鄉至下野國。
「藤太先生,這是怎麼回事?」屋主問道。
「都睡過去了。」
「您使用黃金丸時,請務必留神不要傷到自己。」
「唔。」
「請睜開眼睛。」女人的聲音再次傳來。
下鄉之時,曾聽過這麼一個奇怪的傳言。說是近江國的勢多大橋有大蛇出現,威脅鄉鄰。大蛇盤踞橋中央,將大橋斷為兩截,誰也無法過橋。
「晴明,你不會是打算一個人去吧?」
這一瞬間,蹲在室內的盜賊縱身一跳,下到庭院,與同伴並站在那裡。只用右腿便騰空而起,實在是高人。
「那我就收下了。」盛情難卻,藤太再無理由拒絕。
「請讓我為您磨礪寶刀吧。」
藤太在被子里輕輕地呼吸了一下。甜甜的氣味從鼻孔中鑽進來,藤太頓覺一股新的睡意襲來。他立刻知道有些不對勁。明明是覺察到異樣才醒來,怎麼會再次犯困呢?奇怪,莫非是這香氣?
「只有那盜賊被斬下來的腳和小腿剩下來。但已經夠恐怖了。」
藤太把吊鐘捐給三井寺,自己則帶著黃金丸和黃金甲去下野了。
藤太站在這風雨聲中,紋絲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