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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蛇卷 土狼

女蛇卷

土狼

「萬一它變成厲鬼,出來作祟怎麼辦?」
伴隨著骨頭被咬碎的聲音。
就在此時,電光石火間,侘助突然身體往後仰,摔倒在地。
「好,已經準備妥當,接下來能做的只有等待了。」
侍從負傷,動彈不得。
他走過五條大路,正要穿過通往四條大路的十字路口時,左腳的腳心突然傳來刺痛感,他不慎踩到了尖銳的小石子兒。
「什麼?!」
「別急呀,博雅。聽著,是這麼回事。」
「嗯,我有一點猜想。」
那嘶吼聲如泣如訴,如怨如怒。
傳來大口咀嚼血肉的聲音。
「什麼意思?」
他沿著三條大路向東狂奔,出西洞院大路后右轉。就快穿過四條大路時,他停下了腳步。

「博雅,它來了。」
黑牛將躲在車裡的經之一把拽下,扒去他的隨身衣物,奪了侍從的長刀逃之夭夭。
正之將廣盛綁在房柱上,以防他繼續肆意妄為。
自那侍女被埋到松樹底下后,有段時間聽不到獸吼聲了。然而近來,那聲音又出現了。此時距侍女被殺已將近三個月。
落入籠中的野獸竟還在啃食死豬。
「怎麼樣,博雅,你去嗎?」
咯吱、咯吱——
庭院中的楓樹紅葉盡染,在瀰漫著菊香的空氣中悄然飄散。
在一片漆黑中,感覺有什麼東西重重撞上了自己的左腳。
黑牛大喝一聲,長刀貫入侍從的左肩,鮮血噴涌而出,黑牛右側的大腿到腳部濺上了一大片血跡。
「晴明大人,犬子出現何種異象都和此事脫不開干係,是吧?」
「準備?」
令人不寒而慄的是,那野獸沒有四肢和尾巴,也沒有耳朵和眼睛,只有嘴巴和鼻子。
黑牛堪堪擋住來刀,順勢往一側劈去。
黑牛遭襲的前一刻,還在警惕地環顧四周,試圖分辨是何物在嘶吼。
和侘助一樣,他也聽到了似獸吼鬼泣的聲音。而且,他也分不出是什麼野獸在咆哮。
同樣在一個夜晚,滿月剛過兩天,明月皎潔地掛在天邊。
那是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彷彿是從地底深處傳來的震響,聽起來像在悲鳴……
那野獸和豬一起掉進籠中,發出重重的聲響。

抵達位於西洞院大路的平廣盛宅邸后,晴明首先走到那棵松樹下,讓人掘開樹根旁的土。
眾人皆驚疑不定,唯有晴明像是想通了某事般點了點頭。
正當博雅詢問時,不知從何處響起一陣獸吼。
「博雅,你聽說過平廣盛大人的傳聞嗎?」
嗚嗷嗚嗷嗚嗷嗚嗷嗚嗷……
後來,篝火的熊熊火焰將土狼連帶籠子一同焚盡了。
「沒什麼可擔心的。就算化成鬼出來,那也是衝著我來的,要報復的https://read.99csw.com是我。真到那時候,我就再殺它一次。」
暗處隱隱飄來菊香。
不過這撞過來的力道還真是大,左腳發麻,瞬間失去了知覺。
屍身共有兩處箭傷,胸口和頸部各中一箭。
「正是此物附於廣盛大人身上,唆使他殺人埋于地下,成為它的祭品……」
「嗯。」
話音落下,晴明的吐息已凝成了白霧。
侘助順勢坐在地上,伸手去摸自己的左腳。
「事情就是這樣。今天早上,平正之大人派人前來,問我能否想想辦法……」晴明說。
「大小正合適。」晴明點點頭。
「明日。」
「竹籠也已編好,您看這大小是否合適?」
「不過,晴明啊,你怎麼又跟我提起這件事了?」
「停車!」
更不可思議的是,屍身入土時明明衣著整齊,而如今那裹在白骨上的衣衫像是被撕裂過,破爛不堪。
「嗯,明天應該能備齊。」
廣盛的父親正之是一員猛將,曾在將門之亂時期,前往東國鎮壓叛亂,戰功赫赫。廣盛再怎麼狂暴,也被他壓制住了。
於是,那賊人的屍體就被埋在了松樹的根部。
這回被吃掉腳的,是一名人稱丹波黑牛的盜賊。
隨後,晴明開始了講述。
「什麼東西?」正之問。
一名侍女在伺候用廣盛早餐的時候,不慎將熱水潑到他身上。廣盛勃然大怒,將侍女斬于刀下。
「父親大人,你這樣對我,我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侘助在原地緩了片刻,等待疼痛過去。沒多久,疼痛緩和了點,他又邁開步子,走過了四條大路。
「何時前往?」
原來是只體形如大型犬的野獸。它遍體覆著長長的黑色獸毛。
侘助發出了第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
「嗯,去。」
「來了。」
正之話音剛落,有家僕前來稟報:「方才有人送來一物。」

獅子麻呂說著牽馬走近,馬背上馱著死豬。
之後倒也沒發生什麼怪事,只是事發三個月後,廣盛變得易怒起來。一些細枝末節的小事也會讓他大動肝火,甚至動手毆打家僕。
「人?你是指平廣盛大人嗎?」
然而,府上之人卻十分不安,總覺得陰森森的。
廣盛不斷叫囂著。
晴明說話時已是日落時分,天色漸沉。
「沒什麼大不了的。若要拋屍別處,還得把它運過去,也費時費力。庭中種著松樹,埋在樹的根部,松枝還能長得更茂盛些。」
以為是從上空傳來的,它又變得像是從地底響起的;以為是從西邊傳來的,但朝向西面時,聲音又從東側飄來。
蜜蟲端坐于兩人身側,卻沒有備酒。交談間無酒相佐,對此二人來說,倒是稀奇。
「唔,那個是兩天前的事https://read.99csw.com情吧。」
從樹下挖出了兩具白骨。一具是半年前被埋的賊人的白骨,另一具是三個月前被埋的侍女的骸骨。

嗚嗷嗚嗷嗚嗷嗚嗷……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吼……
「這、這是?」平正之尖聲問。
第二起事件,發生在五天後。
三條大路近在眼前,侘助卻又停下了腳步。並非踩到石子兒的傷處又痛了起來,而是因為他聽到了聲響,像是野獸在啼泣。
廣盛如此說道,他向來不拘小節。
廣盛的脾氣也越發變得暴躁易怒。
它緊緊咬住不放,整個身體懸挂下垂。
要說嫌疑人,最可疑的是廣盛,但料想他也干不出這種事。
此時黑牛已奄奄一息,向趕來的官員說完事發經過後,當場斷了氣。從腿部的傷口來看,無論是侘助的左腳,還是黑牛的右腳,都留有野獸的齒痕。而且,在城中也沒找到斷足,由此推測,應是被某種野獸吃掉了。

「來者若是號稱二本弓獅子麻呂的獵戶,那是受我委託而來。」晴明說道。
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近。可到底是從哪個方位傳過來的呢?
「什麼要來了?」
「猜想?」
二本弓獅子麻呂原名叫獅子麻呂。此人總是一弓兩箭,兩箭齊出,同時命中,故而人稱二本弓。
「到了明日,一切都會真相大白的。」晴明說。

秋日將盡,月色清明。走在暗無燈火的街頭,也足以看得清前面的路。
儘管失去了右腿,黑牛還是拚命地爬起來,躲進附近的祠堂里。他想盡辦法止血,但到第二日早上,還是因失血過多無法動彈了。
「那明日一同去吧?」
遍地叢生的秋草間,已聽不見蟲鳴。
「嗯,說得有理。不過,晴明啊,你是在什麼時候察覺到的?」
血啪嗒啪嗒從豬的鼻頭滴下,沒入六尺下方的泥地里。
事情就這麼定下來了。
長刀在手,白刃已出鞘。
平廣盛也恢復了正常,但正如博雅所說,事情遠沒有解決。
嘎嘣、咔哧——
此情此景著實令人膽戰心驚。
博雅手中盛有酒的杯盞停在半空,喃喃道。
意外發生在侘助的歸途中。
「飲一杯嗎,博雅?」
是狗嗎?!他想。

府上的眷屬,對此顯然是不願意的。
「是土狼。」晴明答道。
「去嗎?」
「土精原本無形無心,在不同情況下,也可能變作土龜、土蟆。有時也會像這一次那樣,變作土狼把人牽涉其中……」
「是的,長到那麼大,光靠蟲蟻的屍https://read.99csw.com骸已難以果腹,飢餓難耐,於是它附在廣盛大人身上,借他之手殺人埋于那松樹下……」
他在那棵松樹上選了一根尤為粗壯的枝幹,將死豬用繩子捆住,倒吊于其上。
下人在埋有賊人的松樹根部挖了個洞,把侍女埋了進去,並告知侍女的家人,說她染上瘟疫死了,事情就這樣輕描淡寫地過去了。
侘助的腳板皮糙肉厚,往常踩到石子兒根本不當回事。但這次的小石子兒是從大塊的石頭上掉落的碎石,破裂處十分尖銳,正戳中腳心。
「太陽下山了,時機正好。」
「昨天我不是跟你說,所需之物要到明天才能準備齊全嗎,現在萬事俱備了。」
「快要來了。」晴明喃喃。
「痛啊!」
「侘助和丹波黑牛的腳,是在西洞院大路附近被吃掉的吧。我聽聞后,就想是不是土狼乾的。侘助當時是裸足受傷,而丹波黑牛的腳上濺上了他人的血污。飢腸轆轆的土狼被那血腥氣引來,把他們的腳吃掉了。」
「晴明,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你若是知道點什麼,不妨說來聽聽。」博雅說道。
「正是。」
正午的陽光下,菊香盈鼻。
聽著有些近似犬吠,又似牛鳴,但並非這兩樣東西——話雖如此,一時也辨不出是何種野獸在嘶吼。
「走。」
「唔,嗯。」
藉著月色,侘助沿西洞院大路北上。
「是。」獅子麻呂抱著籠子,站在倒吊著的豬旁邊。
「確實……」晴明點頭。
「多少知道一點。」
「埋到那棵松樹下。」
他的左腳沒了。
「晴明啊,什麼時機正好?」博雅問。
「晴、晴明。」
「平廣盛大人……是那位大人嗎?大約半年前,他夜深入眠后察覺到家中有賊人入侵,沒有驚動府上其他人,獨自起身將其斬殺后,又回到睡榻上沉沉睡去。聽說第二日,府上之人看到那賊人的屍首,都大驚失色。」
空的。
「所謂土狼,是土精的陰態。」
幢幢火光下,泥地上暈染開一片黑紅的血漬。
「那位平廣盛大人出什麼事了?」
晴明對博雅說道。
「啊哇哇!」轉眼間,他已慘叫著倒地。
晴明宅邸的檐廊上,天色尚早,晴明和博雅已經開始飲酒了。
廣盛是一家之主,他都這麼說了,其他人只好聽命。
「走。」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他將手中的籠子放在野獸的下方,隨後抽出佩于腰間的砍刀,白刃劃過,「撲哧」一聲,吊著死豬的繩索應聲而斷。
此時,周遭已完全暗了下來,夜空中閃著星光。
「在考慮一些事情,需要做些準備。」
空聞其聲,不見其狀。
篝火熊熊燃著。火焰的光亮映照著倒吊在松枝上的死豬。
他不得不強忍著痛楚,駐足停留。
就在昨天,廣盛見庭中有落葉,竟九九藏書怒從心生,拔劍就要斬殺負責清掃庭院的下人,剛好被其父平正之撞見,這才制止了他。
人心惶惶之際,又生出事端。
與此同時,到了夜間,會聽到不知從何處傳來的,像是野獸悲鳴的聲音。
旁觀的人不由得紛紛往後縮,唯有獅子麻呂一人往前走去。
時值深秋,侘助奉主人法之的命令,前往住在六條的和法之交往的女人家。並無甚要緊事,只是法之本打算當晚前往留宿,不料突然腹痛,便差遣侘助將告知無法前往的信函送至女人處。
「再有不到十日,就會降下第一場雪吧。漫漫冬日到來前,聽著你的笛音,把酒賞紅葉,似乎還不錯。」
丹波黑牛不知從何處了解到,藤原經之每隔兩日就會去家住西京的女人處過夜,所以打算偷襲他乘坐的車輦。
晴明話一出口,只見那浸漬著鮮血的地面竟蠢蠢欲動起來。
「鏘!」
在本應是左腳的地方沒摸到腳,卻沾了一手溫熱的液體。
「哎呀,真是嚇人。」
「去、去哪兒?」
下一瞬,它出現了。
嗚嗷嗷嗷嗷嗷嗷嗷吼……
他把手湊到眼前細看,掌心被黑漆漆的東西弄濕了一片。喘了兩口氣,他才看出來,那是血。
「唔,嗯。」
「平正之大人會怎麼做,已經不是需要我們考慮的了。接下去的事情只能由正之大人去處理。」晴明說。
第一個被吃掉腳的是藤原法之的僕役,一個叫侘助的男人。
那是何物?
「晴明大人,按照您的吩咐,在下將這頭剛射死的豬運過來了。您說鹿或豬都行,我最先獵獲的是這頭豬……」
嗚嗷嗚嗷嗚嗷嗚嗷……
「晴明,會發生什麼事?」博雅問。
不可思議的是,兩具屍體竟都已徹底變成了白骨,沒有任何腐肉或內臟殘餘。且不論半年前掩埋的盜賊,三個月前埋下的侍女的屍體,肉身竟然這麼快就回歸塵土,實在不合常理。
獅子麻呂背著一個大竹籠,目測裝下一個成年人綽綽有餘。
準備事項就交由獅子麻呂完成。
緊接著,黑牛突然猛地向前撲倒。邁出的右腳陡然一空,倒在地上。
「接下去會怎麼樣呢?」
「廣盛大人的府上啊。」
晴明凝視著庭中的一處。目光所至,是從豬鼻頭滴下的血沒入的泥地。
「是啊。」
它咬住豬頭不鬆口,就這樣把身子掛在上面,啃食起來。
「我要把這府上的人全部殺掉埋了!」
「唉,想必正之大人也心中不得安寧,親生兒子變成那樣……」博雅嘆了口氣,將飲盡的杯盞擱在廊上,問道,「所以,你去嗎?」
「嗯,就是這麼回事。土精就算長出心魄來,也只是聚攏在蟲類屍骸邊的微小生物。有貓狗的屍體被埋入土裡,那些細小的生物就往屍骸上聚攏、啃噬,從而匯聚成某個成形的生物。想來半年九*九*藏*書前,廣盛大人埋下的賊人屍身碰巧被土精所食,才異化成了那樣的形態。」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嗚……
「怎麼回事?」博雅問。
晴明口中的「那個」,是指丹波黑牛之死。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那是一張血盆大口,是野獸的嘴,有兩排利齒獠牙,以及血紅的舌頭和鼻子。它從染血的泥地里破土而出,身形急遽變長,朝上方一躍而起,咬住了豬頭。
「那樣的形態,你是說土狼嗎?」
第二日午間,晴明坐在位於土御門大路的宅邸的檐廊上,向博雅解釋道。
丹波黑牛攔在車前。月光照在他手中的長刀上,刀刃青光森冷。趕牛童見狀,「哇啊啊」地大叫著棄車而去。
「嗯……」博雅聽了點點頭,又喃喃道,「可是,且不說那賊人,廣盛大人還殺了一個人啊……」
辨不清聲音是從何方傳來的。不是右邊也不是左邊,並非前方也並非身後。
「我接到一個無法拒絕的委託,而且感覺這個委託和最近的兩件事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等他反應過來,那慢了半拍的劇痛終於洶湧襲來。
「噢。」
昨夜晚歸,一覺醒來,比平日稍遲用過早餐后,兩人便坐下閑聊。
「明日?不是今日嗎?」
官府接到藤原經之的報案,一大早派人在事發地周邊搜查,在祠堂里找到了黑牛。
剛才疑似獸吼的聲音,果然是狗發出的啊。想來是那狗在夜路上橫衝直撞,猛地撞上了左腳,導致自己一個趔趄摔倒在地。
此外,兩具白骨上到處都留有野獸的齒印。若是狗掘出屍體食肉剔骨,很難想象它還會把白骨埋回去。若說是人所為,白骨上也明顯不是人的齒印,何況正常人為何要去做這種事情?

儘管他生性狂躁,但如此口出狂言,著實有點不太對勁……
廣盛命人把被他斬殺的賊人的屍體,埋在府上的庭院里。
車上還有一名侍從,那人忠心護主,拔出長刀朝黑牛砍去。
「什麼委託?」
「等一下,晴明。聽你這口氣,你已知道是什麼在作祟了嗎?」
從膝下七寸到腳尖,變得空無一物。
「是不是那個賊人在地底下作祟?」有人竊竊私語。
有時,甚至覺得那聲音是從屋宅的地板下發出的。
「我開頭不是說過多名男子的腳被吃掉的事嘛。其實,事發地點就在西洞院大路,也就是廣盛大人宅邸前……」
送來的是頭看上去中箭不久的死豬,被馱在馬背上運到府上。
「好。」
「答案馬上就要揭曉了。」晴明笑而不答。
平正之和府上的下人們或是盯著晴明,或是順著晴明的視線看向地面,不知接下去會出現什麼狀況。
「準備好籠子。」晴明吩咐道。
在黑暗中的某處有某種生物在哭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