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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蛇卷 墓穴

女蛇卷

墓穴

「她丈夫是怎麼去世的?」
兩人蹚入河中,用畚箕撈蜆貝,同時也捉些泥鰍、小鯽魚之類的。撈起來的蜆貝裝入香魚爺的魚簍中,小魚則盛在泥鰍婆婆胯|下的魚籠里。
經過茅屋,再往前走一小段,就是野洲川。
晴明說完,將右手食指抵在下唇上,口中低吟起某種咒來。
藤原秀鄉又名俵藤太。
「話說回來,晴明啊,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知道的?」
「難受嗎?」泥鰍婆婆問。
清鵯也被嚇了一跳。因為對方先慘叫起來,才把他沒出口的驚叫壓了回去,不過他還是嚇得險些癱坐在地上。
清鵯躺在鯉麻呂的家中。
「葯?」鯉麻呂疑惑不解。
「什麼果然?」站在他身旁的博雅輕聲問道。
「啊,香魚爺……」鯉麻呂叫他。
從京城出發,經粟田口、越逢坂山、出大津,走過瀨田川上的橋時,日已西斜。
「從鯉麻呂派來送香魚的人那裡,聽說了事情大概。」
「什麼?!」
嘎巴、嘎巴……
聽了消息,他歸心似箭,向主人講明事由,請好假踏上歸途。
他渾身通紅,呼吸急促,痛苦地喘息著,口中還呻|吟著頭痛、想吐……
博雅上衣左側的衣領嘶的一聲開了道口子,是泥鰍婆婆右手上的指甲劃破的。
「是住在野洲川、以撈泥鰍為生的老婆子,老伴大約五年前去世了。自那以後,她就獨自下到河裡,用畚箕撥開河底的淤泥,捕撈泥鰍。有時也抓些河蜆、鰱魚、小鯽魚、鰻魚等,把它們拿到集市上賣了,或是煮食,或是晒成魚乾。老婆子身子還算利索,就這樣一個人湊合著過下去……」
「倒不難受。」香魚爺說,「只不過,想把你給吃了。」
「沒有。」
晴明伸手在清鵯的身上探診了一番,說道:「看起來他沒有被附身。」
晴明低頭看看收回的左腳,又看向爐灶前剛被自己踩過的那塊泥地。
「別阻攔我!」香魚爺看上去打算自盡,「不這樣做的話,我一定會把你吃了的。」
狂風暴雨愈發激烈,前方水勢洶湧的河川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
他走近掛著粗草席的門前,又叫了一遍,還是無人應答。
「你指什麼?」
啪嗒,聽到什麼東西被放下的聲音,接著感覺有人坐了下去。
「接下來,還有一事。」晴明再次看向鯉麻呂,「請問近年來,這附近有沒有下落不明,或是突然不見了的人?」
博雅正吃驚時,晴明已掀起了草席。「我們進來了,打擾。」
晴明在扁平的石塊上鋪好草藥,再用圓石搗碎。
「當然是去近江筱原。」
香魚爺已經不是人類了。
屋前也堆著擋風的石塀,看著像出入口的地方垂掛著粗草席。
野萱草的枝葉還很纖弱,一朵淺淺淡淡的白花靜靜立在枝頭。
野洲川匯入琵琶湖,是筱原一帶最大的河流,水勢兇猛。每年夏季至秋季,易發生泛濫,所以沿岸沒有住家。三人走了片刻,望見右手邊的一片蘆葦盪前方,有一座山丘。
「什麼?!」
「還是等葯起效后,再告訴你吧。若如我所料,應該是沒有問題的,到傍晚就能見分曉。」
「出事的墓穴,就在那裡。」鯉麻呂指著山丘說道。
晴明用整張符咒攥住那犄角,嘎吱嘎吱地將它從泥鰍婆婆的額上擰下。
「於是,我就在那暴風雨的夜裡,吃了香魚爺的肉。」泥鰍婆婆說。
清鵯聽到自己口中發出歇斯底里的慘叫。
桃花的花期將盡,櫻花凋謝卻尚有時日。
「別來煩我,不管你是誰,不管是不是來自京城,我都不見。」
「正因為愛你,所以想放你逃走。」
「這是從近江筱原捕獲的香魚。」晴明剛飲完杯中酒,唇色殷紅。
泥鰍婆婆說,她雖吃了人肉,但還殘留著人性,不忍去看那殘留的骨骸。可風雨交加的夜晚,也沒辦法出門埋骨,只好埋在了茅屋裡。
泥鰍婆婆想把它拔|出|來,卻拔不出來。
一條人的胳膊,從洞穴深處滾落到他們跟前。只有一小截還連著皮肉,大半隻剩白骨。那肉已經腐爛,惡臭在墓穴中瀰漫。
「三上山?」
「原來如此。」
「身體里像有火在燒。」香魚爺冒著汗說道。
「唔、嗯。」
「這、這是怎麼回事……」
即使身體無法動彈,她仍不死心地磨著牙。
他當場便「呃呃」地狂嘔起來,邊吐邊聽到來自喉嚨中的尖叫聲。
「我叫清鵯。
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那一戰,正是發生在那附近。」
研磨之中,漸漸淌出墨綠色的、稱不上是液體的糊狀物,晴明把它們盛進素陶杯里。
「走。」
「呃?」鯉麻呂正歪著腦袋思考,一旁的博雅插話問道:「晴明,你是說那墓穴中的遺體,是這附近的居民?」
「看來這段時間,我會常常夢見此處了……」
「明早動身。之前吩咐吞天去找的草藥,到傍晚應該能拿到了。明早出發的話,下午就能到筱原。」
香魚爺開口道。
和傳聞中一樣,往裡走就變得寬敞起來。
「那位以鸕鶿捕魚為生的千手忠輔,認識一名住在筱原的漁夫,名叫鯉麻呂。每年這時候,鯉麻呂都會分一些香魚給他。這就是分得的魚。」
可若是吃了村裡人,總有一天會被發現。於九-九-藏-書是,她就專找獨行的旅人,用臀部的獠牙將人咬殺后,吃掉他的肉,將骸骨扔到那墓穴中。
一間孤零零的茅屋戳在一片蘆葦盪中。
美濃國有個名叫清鵯的男人。

「我進來了。」鯉麻呂伸手去碰草席。
「那東西鑽到身體里,就會變得飢餓難耐,極度想吞食人肉。」
自那以後,泥鰍婆婆開始用粗草席裹住身體,藏起臀部的獠牙。
迷迷糊糊間彷彿聽到有聲音,他睜開了眼。好像有什麼人進到了墓穴里。
泥鰍婆婆聞言點了點頭,開口道:「那是五年前的事情了。自那件事之後,我就變成了這副模樣……」
它接著說:「明日,終於迎來我等和大百足決一死戰的日子。還望您能加入我們,助我們一臂之力。」
剛踩下去,只聽「啊——」的一聲大叫,晴明立刻收回了腳。
這一路上,彼此寒暄后,已經了解了大致的情況。
「聽你這麼一一道明,我才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晴明啊,我當時真的覺得,你是個厲害得不得了的傢伙呀。」
打定主意,清鵯摸黑匍匐向前,靠近那人不久前待過的地方。
清鵯轉念一想,那人逃走時東西正吃到一半,應該還有剩下的。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還有沒來得及帶走的財物。
「從五年前至今。」
泥鰍婆婆有些害怕了,她站起身,香魚爺也隨之起身。
若是就這麼放著不管,感覺那屍身很有可能爬起來,說出「想吃了你」之類的話。
零碎的話語混雜著抽泣聲,從她的指縫間溢出。
事情就這麼定下來了。
泥鰍婆婆上半身前傾,兩手扎進泥地里,拱起後背,然後撅起了臀部。
「噢。」
「我,我也……」
香魚爺右手的指尖觸上她的額頭。泥鰍婆婆飄然倒地。
正一籌莫展之際,那紅色之物竟如活物一般,往皮肉里鑽去。
晴明說著,往前踏出一步。
他這樣說著,臉上帶著笑意,一刀割斷了自己的咽喉。
家裡人把濕毛巾敷在他額上,悉心照料著他。
「快跑!」
「不過,關於那件不尋常之事,我已經基本了解了。」
他剛一開口,只聽洞內響起一陣刺耳的尖叫聲。
屋子的左右沒有築牆。
她嗷嗷地放聲嘶喊。
博雅皺著眉頭,用衣袖蒙住口鼻。
「拜託什麼?」

風雨交加,鋪在屋頂上的葦草被吹飛了。
要是落下了貴重物品,也許過段時間會回來取,不過起碼也要等到天亮之後,今晚是不可能回來的。
屋子後方堆著像是從河灘撿來的石塊,用來擋風。硬說那是牆的話,也勉強稱得上吧。
「哇。」
「怎麼樣,博雅,你去嗎?」
「怎麼了?」泥鰍婆婆問他。
泥鰍婆婆慌忙縮回手,可那紅色齒狀物的尖端已刺入她手中。
她衣衫襤褸,胯上纏著粗草席。
「老婆子啊老婆子,我一直等著,等你褪下這牙和角……」
寶蓋草和婆婆納草花開點點。
晴明凝視了泥鰍婆婆片刻,開口道:「看來,有東西潛伏在你的體內,讓你沒法開口說話。」
「如何解決呢?」
「所以忠輔就提了你的名字。」博雅說。
但即使是這樣,也無從證實那不是鬼怪。
「有孩子嗎?」
博雅的驚呼並非平白無故。
該怎麼辦才好?
從漂流而下的木材里撿了長度接近的四根分成兩組,前端對齊用繩子綁起來,一前一後立好,把漂流木架在上面當屋脊。再在左右兩側搭上幾根浮木,鋪上茅草,就成了眼前這間帶頂的屋舍。
泥鰍婆婆的動作停下了。
「什麼啊?」
「原來是這樣啊,說起三上,藤原秀鄉大人下東國時,擊退的百足蜈蚣,不就是盤踞在三上山上嗎?」
茅屋的另一邊,琵琶湖波光粼粼。
「這是怎麼了?」
清鵯也隨即感到飢腸轆轆。之前累得昏昏沉沉,此刻才想起來,自己一路上什麼也沒吃。
清鵯滿臉通紅,呼吸不再急促,開始變得微弱。
博雅沐浴在明晃晃的陽光下,鬆了口氣般說道。
「這五年來,被我殺了吃掉的已有十餘人。儘管現在恢復了神志,但自知罪孽深重,已無顏活在世上。還請將我就地處決吧……」泥鰍婆婆淚眼婆娑地說道。
「那真是值得高興呀。天下聞名的笛手源博雅給出這麼高的評價,我可得好好記著。」
「啊啊,我竟干出了如此作孽之事……」
袋中裝著兩個手握的乾飯團,倘若現在拿出來吃,自己可能會暴露。即使對方不是鬼是人,事已至此,清鵯還在遲疑該不該出聲。
白日當空,靠從洞口照進來的光線,勉強看得清四周。
可是,這暴風雨中,又能逃到哪裡去呢?
「嗚——」
一行人渡過野洲川。
「痛!」
這十年間,他沒回過一次家。後來偶遇一位從美濃國來京的舊相識,得知自己留在家鄉的母親得了重病,危在旦夕,說不定已經離世了。
氣息越來越近了。
博雅捏著魚尾取下扦子,從魚頭一點點咬下去。
聽晴明這麼一問,博雅「啊」地脫口而出。
「嗯,聽好了,博雅,是這麼回事……九-九-藏-書
那雙眼睛死死瞪著泥鰍婆婆。
「我需要石頭。」晴明對鯉麻呂說,「一大一小,兩塊就夠了。大的那塊最好扁平一些……」
「這是我讓吞天采來的。才入初春,所以找起來花了一番功夫。不過有了這些,也暫且夠用了。」
他在睡夢中痛苦地呻|吟著。
難道也是趕路人?和自己一樣要前往某地,行至半途見天色已晚,又下起雨來,為避雨才躲進了這墓穴中?
晴明言簡意賅地描述了各項要求。
晴明口中提到的千手忠輔,就是在黑川主一事中,受過晴明幫助的那名鸕鶿匠。
上游似乎已降下不少雨水。等暴風雨來臨,河水泛濫,就要有一段時間不能下河撈魚了。所以兩人想著,少歸少,趕在暴風雨前再捕撈一些總是好的。
「想起來了啊。」
一覺醒來,已是早上。
「去做什麼?」
來者是人嗎?!清鵯暗忖。
藉著從墓穴洞口照進來的光,他看到有什麼東西滾落在泥地上。定睛一看,是一條人的胳膊。
昨夜以為是枯枝的東西,竟是這人骨。昨夜自己吃的,是這人腕上的肉啊。
「果然啊……」晴明自言自語。
沒想到清鵯轉頭看到鯉麻呂的臉,竟當場昏了過去。
鯉麻呂把昏倒的清鵯背回了家,安置於卧榻上。清鵯仍昏迷不醒,嘴裏不斷說著胡話。
「走。」
剛烤熟的魚的香氣,融入煦煦和風中。
清鵯聽到那來者在一片漆黑中窸窸窣窣搗鼓著什麼。
啊,自己會不會就這樣,在這個墓穴里被鬼吃掉?至少死之前,想再見母親一面啊。
土間里,壘成環形的石堆上架著一個缺口的瓦罐。這簡易石灶中寂寂燃著火,煮著瓦罐里的湯汁。
嗯,應該是這裏吧。
「就是這樣。」
它長約四寸,形似犄角,和泥鰍婆婆臀部長出的獠牙尖端的形狀相似,只是顏色有所差異。泥鰍婆婆臀部的獠牙呈黃色,而這長於額上的角狀物則是赤紅的。

牛車在穿過粟田口后停了下來。
「你可知筱原的那片土地有何淵源?」
繁縷草已青翠欲滴。
「是這樣啊。」博雅點點頭。
「原來如此,是此物潛入了你的體內啊。」
原本打算露宿一晚,可沒想到會下雨。
聽了這話,家裡人趕忙撤下清鵯額上的毛巾,往他身上蓋了好幾件上衣。
說話間,他用那發顫的手舉起鐮刀,將刀尖抵在了脖子上。
「屋裡的這位,可以說是似人非人。」
「你怎麼了?」泥鰍婆婆問。
這麼一來,只要明天早早起身離開墓穴,就能將那傢伙遺落之物統統收入囊中了。
泥鰍婆婆和香魚爺同榻而寢。泥鰍婆婆觸碰到香魚爺時,發現他身體滾燙。
那已不是香魚爺的聲音了。
「還請聽我說……」

「是人肉!
暴風雨將近,河川水量猛漲。
晴明用指尖擷取一撮,放入仰卧著的清鵯口中。
「是我,鯉麻呂。」
若是硬拔的話,恐怕會撕扯到腳心的皮肉,更加疼痛。
然而,香魚爺沒有看向鯉麻呂,他目不轉睛地看著泥鰍婆婆。眼神中蓄滿了哀憐,又是那麼溫柔。
有一處像是鋪著一層干樹枝,他在那兒坐下,頭靠在土牆上,很快便睡過去了。
「那天早晨,捕魚歸來的鯉麻呂,碰巧撞見了在筱原村外遊盪的清鵯。」晴明對博雅說道。
清鵯就這樣在暗中待了片刻,調整呼吸,從方才的氣喘吁吁中漸漸平復心緒。等平靜下來,他才有閑心去想剛才發生了什麼。
香魚爺喊道。
「阿婆,在嗎?」鯉麻呂在門外喊道。
「呼嗚嗚嗚嗚……」
儘管用泥填堵了那石堆的縫隙,但看上去根本抵擋不住冬日的寒風。
「別踩那裡!別踩!」白髮女——泥鰍婆婆叫道。
「哦哦,對哦。」眾人紛紛說道。
「要說難受的話,就是忍得難受。」

「博雅啊,你不會忘了吧?」
被丟棄的骨頭上,就算原先還剩有一點肉,也都被蟲蟻和蜈蚣啃噬光了。
抬高的臀部落了下來,長在上面的黃色獠牙竟也脫落了。
「不過,你僅憑這些,就能判斷出那是百足之毒呀?」
「是啊。」
三人走進墓穴。
原來那條巨蛇是琵琶湖之主,巨蛇一族同三上山的百足蜈蚣鬥爭已久。
她倒下的那一刻,已然死去了。
他正想著,那不斷逼近的氣息忽然在近在咫尺的前方停住了。
土埂間,婆婆納草、寶蓋草等春天的草木正在發芽。
那角狀物呈黃色,而且像抹了油般泛著油光。
她用鐮刀掘開土間,刨起泥土,將香魚爺的屍體埋進洞中。接著往上蓋土,最後只剩香魚爺的臉還露在外面。
就算是人,萬一碰上的是盜賊之徒,也會被搶奪隨身物品,甚至可能性命不保。還是繼續屏息藏好為妙。
「快跑!」
「在下安倍晴明,從九-九-藏-書京城而來。此番拜訪是想向婆婆打聽些事情。」晴明說道。
「近年是指?」
伸手摸索一番,指尖碰到了一物。
骨骸上的血肉絲毫不剩。粗略數了一下,目測有十二個人的頭骨。若是撥開骨堆,或許還有埋在下面的,但還是放棄了。一挪動骸骨就有蜈蚣爬出來,令人作嘔。
「好的,定會照辦。不過,請問這是什麼葯?」鯉麻呂問。
「那,出什麼事了?」
他在附近找了一圈,又發現四塊,吃了個乾淨。之後困意襲來,又倒頭睡了過去。
「嗚嗚。
晴明這般說著,欣然微笑起來。
衰敗的葦塘間,微微隆起的土埂向前方延伸。
泥鰍婆婆在兩天前的晚上,捕食了一個旅人,去墓穴里扔骨骸。進入墓穴后,發現那手腕上還留有皮肉,正當她啃食之時,突然察覺到附近有什麼東西在,被嚇得慌忙逃離。
「可是……」
像是肉塊,而且是沒有用火烤過的生肉,但也不算難以下咽。不,應該說味道還不錯。
應該是那個逃走的傢伙剛才在吃的東西。他拿起來塞到嘴裏。
「嗯,那個,要拜託我去做什麼,其實我也不太清楚。」
「早中晚一日三次,就像我剛才所做那樣,把葯餵給他。」
「出發?」
洞口附近還隱隱有些亮光,走到裏面后,伸手不見五指。
等他走到近江國的筱原一帶時,已是日暮時分,天色漸暗。右手邊的三上山方才還清晰可見,如今已被暮雲遮擋。左手邊的湖面在一片蒙蒙暗灰中泛著水光,而那朦朧的光亮也在漸漸隱去。
「所以你才會讓吞天采來解百足之毒的草藥?」
說話間,泥鰍婆婆再度以手覆面,泣不成聲。
「剛才我說的,應該就是那個叫清鵯的男人所遭遇之事。」晴明說道。
像是有什麼東西,在香魚爺的臀部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音。
「啊啊,已經餓得不行了。再這樣下去,我絕對會吃了你。」
「說起三上山,你能想到什麼?」
「不管怎樣,能先帶我們去那位老婆婆家看一看嗎?」

「那件事?」
「五年前的夏天發大水,被水沖走了。真是可憐,連屍體也沒找見,現在大概已經沉到琵琶湖底了吧。自那以後,老婆子就一個人下河了……」
「我也吃了……
三人走出了墓穴。
博雅問,他手中欲移至唇邊的杯盞停在半空中。
此情此景,用早春二字來形容,最貼切不過了。
接著,黑暗中傳來咀嚼聲。
終於,清鵯憋不住了。
千鈞一髮之際,晴明橫擋在兩者之間,如同飛擲一般,將左手中的符咒貼到泥鰍婆婆的額前。
雖然對方也收斂了氣息,但仍能感受到那竭力壓抑的吐息。
「現在就去嗎?」
很快,鯉麻呂從庭中運來了石塊。依晴明的吩咐,有一塊孩童拳頭大小的圓石、一塊成人手掌大小的扁石。
「喂。」
「啊啊,我要吃了你!
他的臀部竟長出兩根黃色獠牙狀的東西。
「正是如此。今天在你來之前,忠輔和鯉麻呂的兩個手下已經來過了,希望我幫忙解決此事。」
然而,她依然忍不住想吃人。
香魚爺看著泥鰍婆婆,說道:「和你在一起的這麼多年,我真的感到很幸福。」
角落裡放著畚箕。裡間鋪著厚厚的蘆葦,像是睡鋪,上面有一個白髮女人,正蜷著身子,彎腰呈半蹲狀瞪著門口。
仔細觀察,人骨上似乎有受過傷的痕迹。
「啊,這條有魚子。」
此時,泥鰍婆婆再也忍不住,伸出雙手撫上了香魚爺的臉頰。
「那麼,近年來,有沒有從某天起突然不見了,難得才會露面的人?出現在人前時,總是擋住身後或是遮著雙腳……」晴明又問在場的眾人。
「我愛你,所以想要把你吃了。
怎麼辦呢——
看來只能把他埋了。泥鰍婆婆打定了主意。

於是,秀鄉加入了巨蛇的陣營,制伏了那百足蜈蚣。
「所以,明天得出一趟門了。」
晴明和博雅坐在檐廊上,一旁燃著火盆。兩人邊飲酒,邊觀賞著庭院中的景緻。
對方大叫著衝出了墓穴,不知跑到哪裡去了。
「轟!」從裏面發出一種說不上是尖叫還是咆哮的聲音。
香魚爺大叫著,往土間縱身一躍,撲向懸挂于檐下的東西。
仔細聽辨后,把這串胡話連起來理解,就是如此。
那日,鯉麻呂伸手去探清鵯的額頭,發現他在發燒。
此時晴明從懷中取出一個紙包。打開后,裏面裝著幾種草藥。
「咯呃呃呃呃呃呃呃!」
咔嗞咔嗞——
泥鰍婆婆泣不成聲。
香魚是一種常見於琵琶湖的小魚,到了春季,為了在淺灘的蘆葦叢中產卵,會群聚到岸邊。筱原的人們用網把它們捕撈起來,炙烤食用。
晴明見狀,愈發大聲地念咒,那東西捅破了泥鰍婆婆額上的符咒,現出了原形。
那蛇對秀鄉說道:「這段時日,那三上山的大百足,毫無節制地掠食琵琶湖中的魚,連附近的鹿、豬等野禽也被大肆捕食,琵琶湖已到山窮水盡的地步。」
「在野洲川河口附近搭了間小屋,住在裏面。那處就算不是夏天的九_九_藏_書澇季,一下起雨來房子也會滲水。村裡人多次勸她搬到別處,她卻說住得時間長了,習慣了……」
「出去,沒什麼好說的。」白髮女開口道。
他合攏右手食指和中指,放到唇側一舔,把沾取的唾液塗抹在那符咒上。
接著,晴明開始講述事情的經過。
就算是人,自己的秘密若是被發現了,那也活不下去了。
庭院各處的土壤里,噴涌而出的綠意正窸窸窣窣地冒出頭來。雖遠遠談不上漫山碧透,光是初生的新綠那蓬勃動人的生命力,就讓人怎麼也看不厭。
那時正碰上暴風雨引發河水泛濫,她就對村裡人說,香魚爺被水沖走死了。
這杳無人煙的荒野上,附近找不見可落腳的民宅,愁眉不展之際,他發現了一個墓穴。
沒了粗草席的遮擋,泥鰍婆婆原形畢露,她的臀部竟長著兩根角狀物。
烤得很透,所以整條魚從頭至尾都可下咽。
咔嚓——
「那百足蜈蚣並不是用嘴,而是用尾巴,也就是臀部附近的獠牙去咬殺對手。當時,秀鄉大人打敗大百足后,用名為黃金丸的刀砍碎了它的屍身。那時候,長於臀部的似牙又似角的紅牙也被斬落了。那獠牙落入河口附近,想必沉入了這河水的淤泥之中。五年前,香魚爺的腳底板不小心被它刺中,事情就變成那樣了。我之所以判斷食人的不是鬼怪,而是人類,是因為看到了骨骸上殘留的齒痕。那痕迹是人類的牙齒造成的。而那墓穴的骨骸里,看上去放得最久的白骨大約是五年前的,所以才推測是五年前之事。」
香魚爺的身影也消失不見了。
晴明沖他點點頭,示意交給自己處理。
一旁堆積著木柴,像是從河灘撿來的漂流木。
等泥鰍婆婆跑到他身邊,抱起他時,香魚爺已經斷氣了。
兩人上到岸邊。香魚爺坐在河岸的雜草地上,抬起腳一看,左腳心有根長約四寸的紅色尖銳之物。那物的尖端牢牢扎進腳心,無法輕易拔出。
正想著,清鵯猛咽了口唾沫,喉頭動了一聲。緊接著,腹中也傳來咕嚕咕嚕的聲音。
驚慌失措下,她也顧不得確認是人是鬼,就倉皇逃離了墓穴。
啪哩啪哩——
兩人下車,徒步出了大津,跨過瀨田川上的橋。
到底哪個才是真實的香魚爺呢?
那是一把收割葦草的鐮刀。
「怎麼樣,去嗎?」
「桀桀桀桀!」
估計是肚子餓了,那人吃起隨身攜帶的乾糧來。
五年前的夏天,香魚爺和泥鰍婆婆在河中捕撈蜆貝。
「放心吧,我會帶你走的。哪怕前方是地獄黃泉,我也會一直陪著你。你就安心地隨我同去吧……」
「往年,鯉麻呂都是親自把香魚送到千手忠輔處,這次因為擔心清鵯,就托別人帶去了,並藉機告知了此事,問忠輔認不認識能治好病的醫師……」
這墓穴看上去十分嚇人,不禁猜想裏面居住著鬼怪,奈何他實在挨不過雨水和刺骨寒意,便鑽了進去,打算將就著熬一晚。
「吃過不少香魚,這次的卻格外美味。」
「這樣啊……」
「哦,那個啊……」晴明將空杯擱到廊板上,解釋道,「呼吸急促、頭痛目眩、昏昏沉沉,這些都是中了百足蜈蚣的毒後會出現的癥狀。依古法,解百足毒,不可冷療,需保暖驅寒……」
泥鰍婆婆哀號著,趴倒在原地。
「清鵯倒下是因為中了蜈蚣的毒。」
「嗯,所以我就想著,等你來了,佐著香魚飲上一杯,像這樣把事情跟你講一遍,然後就差不多該出發了。」
天下起雨來。雨絲細如針,冰冰涼涼。
「這是……」
走到近處一看,茅屋簡陋不堪。
從琵琶湖中捕撈上來的香魚用扦子穿起,放在炭火上烤著吃。
「當然可以。」鯉麻呂說。
那一頭白髮像是許久沒有梳理過了,如海藻般恣意四散生長。
被咬開的香魚腹部,黃色的魚子清晰可見,吮入口中,嘩地破開,嚼起來有淡淡的回甘。
一時間,博雅、鯉麻呂、晴明三人,警惕地注視著形態怪異的泥鰍婆婆。
「可以了。」
還沒等晴明回答,鯉麻呂便說道:「沒有。倒是有生病去世,或是出遠門還沒回來的。但您說的那種情況,據我所知沒有。」
洞口狹小,要彎腰鑽入。
「啊啊,難受……」
「怎麼可能?!」
周遭只余河川流淌不息的聲音。
咔嚓、咔嚓……那從臀部長出的角,不斷響動著。
佐酒菜是烤魚。
「如果我想得沒錯,請不要再給他降溫,趕快讓他暖和起來。」
「腳被什麼東西刺到了。」
「差不多就到此為止吧。」晴明說。
「求求你,讓我吃了吧。」
泥鰍婆婆直起上身,坐在土間,抬頭看向晴明一行。
接著,傳來「咕嗚、嗚嗚——」的聲音。泥鰍婆婆開始輕輕晃動腦袋,口中痛苦地呻|吟著。
截然相反的話語,從同一張嘴中說出。
兩人在筱原留宿了一晚,之後回到位於土御門大路的晴明宅邸。此刻正是小酌之時。
「好了,現在總算可以談談了,不是嗎?」
半夜三更,怎會有人進到墓穴里,必定是鬼怪。清鵯屏息靜氣,壓低身子蜷縮于暗處。
朝墓穴深處一看,人的骸骨疊了好幾摞,數不清有多少具。
「什麼?!」
「嗚呼嗚read•99csw•com嗚嗚……
他去往關東地區時,途經勢多的大橋,橋上橫卧著一條巨蛇,秀鄉毫無懼意地跨了過去。
泥鰍婆婆一躍而起,猛地撲向晴明。

洞穴入口處透風不禦寒,走到深處,倒是意外地寬敞。
在爐灶上燃著的火光的映照下,香魚爺雙眼灼灼,上下兩排黃牙緊緊咬合,像是在強忍著什麼。
「忍不了了!」
「喂、喂,晴明!」博雅此時開口,也並非平白無故。只見那貼在泥鰍婆婆額前的符咒下長出了什麼東西,從下方將符咒頂了起來。
一片漆黑中,他感覺對方正盯著自己的藏身之處。
「這些是……」博雅問。
快到筱原時,碰到了前來迎接的鯉麻呂。三人決定先去那墓穴一探究竟。
那個在黑暗中吃東西的人,一定是把自己當作住在這墓穴里的鬼神了,所以才會驚慌失措地逃出去。
聽到晴明的話,泥鰍婆婆的兩眼中湧上豆大的淚珠,即將奪眶而出。下一刻她已雙手掩面,「哇——」的一聲號啕起來。
晴明站在原地,抬起右手搭在額前,透過草席向屋裡望去。
「她住在哪裡?」
兩人離開筱原的時候,清鵯已恢復了精神。晴明診斷,再過三日,應該就能正常下地行走了。
「若清鵯囈語中所言是真的,那就說明村子附近有食人鬼。希望我想辦法對付那食人鬼,以及救回清鵯的性命吧。」
晴明和博雅正在對酌。

「這麼一說,確實……」
她在香魚爺屍身上一頓饕餮,隨後將剩下的白骨埋在爐灶前。
她的瞳孔閃著幽幽的青光,臉上布滿乾裂魚皮般的皺紋,雙眸深埋在縱橫的溝壑間。
難道自己被發現了?
「住在筱原的鯉麻呂那裡。」
「痛。」
三人進到屋內。室內陳設極為簡陋。
「野洲川的泥鰍婆婆不就是這樣嗎?」一位男子說道。
咔嚓——
「如您所見,是個十分偏僻的古墓。自古就傳說那裡住有鬼怪,所以誰也不敢靠近。」
「呼嗚嗚嗚嗚……」
清鵯心中竊喜。至於那傢伙到底遺落了些什麼,等到天亮之後再看也不遲。現在首先要解決溫飽問題,其他的,等天亮再說。
「那後方就是三上山所處地界。」
「這實在是……」
突然,香魚爺大叫一聲。
正是初春時節,太陽一下山,寒意很快侵來。
午後,天色尚早,還未到日暮時分。
「嗚呼嗚嗚嗚……
「原來竟有這樣的聯繫啊。」
他們走到深處,看到一座用白骨堆成的山。
終於遇上真正的鬼了嗎?她當時在心中想著。
「博雅,被那屁股上的牙咬到的話,就沒命了!」
「五年前,我親手殺死了我的老伴香魚爺……」
晴明將左手探入懷中,取出一張符咒,其上繪有圖文。
「筱原一帶似乎有什麼不尋常之事。鯉麻呂通過忠輔,拜託我去想想辦法。」
「去哪兒?」
「泥鰍婆婆,現在可以同我們講講,到底發生了什麼吧?」晴明問道。
對方的咀嚼聲停了。
當晚,暴風雨襲來。
那東西不斷往裡鑽,最後竟整根沒入香魚爺的左腳中,不見了蹤影。難以置信的是,腳部的痛楚也隨之消失了。
手中傳來一陣劇痛。
「嗯。」
土御門大路,安倍晴明的宅邸。
泥鰍婆婆歪著嘴低吼,卻無法動彈。
嗓音低沉嘶啞,與其說是人的聲音,聽上去更像是獸吼,非常瘮人。
「別進來……」有聲音傳來。
「這是為何?」
鯉麻呂看到清鵯后,跟他打招呼:「哎,趕路人。」
「嗚嗚。」
泥鰍婆婆的口中不斷發出低吼。
「請告訴我們究竟發生了何事。」晴明說道。
「意下如何?不用勉強。」
「藥草,一會兒用來搗葯的。」
鯉麻呂的手仍搭在草席上,他轉頭看向晴明,一臉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
「去哪兒?」
他生於美濃國,十年前背井離鄉,到京城某個顯宦府上當差。
圍在腰際的粗草席在空中散開,后胯頓時暴露無遺。
晴明身穿一襲飄逸的白色狩衣。他面前的博雅一身黑袍裝束,盤腿而坐,正飲著酒。
不過,眼看河水不斷上漲,差不多該上岸了。
香魚爺的身體開始不住地顫動。
就在此時,只聽「沙——」的一聲,泥鰍婆婆把臀部撅得更高,飛撲向博雅,作勢攻擊。
「是呀。」
晴明閃身躲開,不料泥鰍婆婆撞上了站在他身後的博雅。
鯉麻呂看向四周,在場的村民也認同他的話:「確實如此。」
「就算你這麼說,我也……」
那臀部的獠牙上可能有毒,一咬,人就會即刻死去。
裏面沒有人回應。
此時,爐灶前出現了一個模糊的人影。一位白髮蒼蒼的老人站在那裡。
見他發著燒,鯉麻呂便用冷水沾濕毛巾敷在他額頭上,想先幫他退燒,然而遲遲不見好轉。
「那位泥鰍婆婆是……」晴明問道。
「快跑,不然的話,我真的會吃了你的!」
「是鬼……要被鬼吃掉了!
此時——
「以前,泥鰍婆婆下水撈泥鰍時,都會掖起衣擺。可這段時間她蹚水時,總是把粗草席纏在身後。對了,走路時,她腰上不也裹著粗草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