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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兔卷 道滿月下獨酌

玉兔卷

道滿月下獨酌

「好。」女子接下酒杯,道滿為她斟酒。
「喝吧。」道滿將飲盡的空杯遞給女子。
「是嗎,誰知道呢……」
蟾蜍們頭頂著紅黃的落葉,兩腳直立,紛紛加入巢鼠的舞步。
叮叮咚、叮叮咚……
沒有風,頭頂的楓葉卻蕭蕭落下。
潮濕的泥土氣息。
他輕聲運氣,接著舉頭望月。
按常理來說,山林中樹木繁茂,即便是大樹,也會被近旁的樹木奪取養分,無法長成這般的巨木。
吱吱吱吱吱吱。
酒瓶放在火堆旁的土地上,裏面約莫裝有一升酒。他一手倒酒,一手拿著素陶杯,自斟自飲。
橡果蒂。
「是。」女子頷首。
「好酒。」女子很高興的模樣。

「啊,是哪位呢?」
毛栗球。
「嚯!」
女子雙手捧杯送至唇邊,將酒飲下。
「吱嘰嘰……嘰!」
「聆聽吾誓,速速應|召此間生靈萬物,嗚——呼。」
接著,又換道滿喝酒。
女子走近,坐在道滿身旁。
人聚散,恨無窮
還有兩隻巢鼠吹響了橡果。
兩隻捧著打了孔的橡果空殼兒。
正是夜晚時分。抬起頭,透過顏色斑駁的枝葉,望得見熠熠閃耀的星空。
錚錚錚——
道滿緩緩起身。
道滿環顧一圈,低聲自語道:「許久未去了,到土御門大路那邊露個臉吧……」
「一定是一位很好的大人吧?」
「有賴於星月輪轉。若非今日此刻,我們也無法相見……」
噗嚕嚕嚕嚕嚕……
「我也想和您一同九*九*藏*書老去……」

「再稍微熱鬧一點的話,會更有意思吧……」
錚錚錚——
說著,它露出尖尖的小白齒,發出叫聲。
「雖說何時離開人世都無妨,但這世上,還稍許有那麼一點有意思的地方。」
「好。」女子挪近些許,依偎在道滿身旁。
噗嚕嚕嚕嚕嚕……
晨光微曦,斜斜照進山林,道滿優哉游哉地啟程出發。
「好。」
酒至酣處,入骨入髓。
孤影秋零落,袖濕淚朦朧
火堆里有火光在躍動。那是枯枝落葉在燃燒。
那是低沉而滄桑的嗓音。
「像我這般,竟還能碰上一個閑來對飲之人。」
道滿將女子摟到懷中。
縱有百花色,心隨秋草衰
道滿在杯中續上酒,將酒灑向泥土。
咕隆!
於是,這個男人難得地展露歌喉。

魂歸故里尋無蹤
咕隆!
參天古楓之下,道滿席地而坐。
還有一隻,捧著空栗殼兒,也不知是不是吃掉了栗子仁。
「嗯。」道滿唇邊浮起略帶羞澀的笑意。
「雖然是短暫的相逢,但我很幸福。」女子的聲音如此溫柔。
瀕臨枯萎的落葉氣息。
道滿呼吸著這深山的年歲,舉杯獨酌。
剛飄落的葉子尚未枯萎,含有大量濕氣。道滿添入火堆的,是凋零已久的落葉。
道滿一雙遲暮的眼眸中噙著淚水。
孤寂和哀愁浮現在他的面https://read.99csw.com龐上。
咻——
「地獄的獄卒們,都探著頭盼我早點去報到呢。可我偏偏如幽靈一般,仍在這人世間流連……」道滿嘆道,「九十年、一百年、一百二十年了……我已不再去算年紀。你看,只是皺紋在一天天變多……」
灌木叢中冒出一隻黑色小獸,「咔嚓咔嚓」踩著落葉,雙足直立來到道滿身前。
「多謝。」道滿扶杯,女子往杯中斟酒。
「嚯!」
人聚散,恨無窮
「說什麼胡話,都這麼大歲數了怎麼可能哭。我可是道滿,早就看盡了世間百態……」道滿淡然一笑。
身披紅葉衣裙的巢鼠,合著樂聲舞動起來。
女子以袖掩面,輕拭眼角。
月似瞑,宵露濃
「悶得慌,跳個舞看看……」道滿邊往杯中添酒,邊說道。
一曲歌畢,道滿眼前站著一名身著碧色唐衣的女子。

刺球奏響樂符。
地上還躺著幾朵擎著紅傘蓋的紅天狗茸。
無人知曉深山中為何會長有這樣的古楓,又或許正是在深山中,才得一見。
「是您在喚我嗎?」巢鼠問。
巢鼠們用枯枝敲打起空栗殼兒。

九九藏書
風情萬種終成空
女子流露出些許寂寞的表情。
暮秋時分。
風凜凜,秋深重
中間空空的栗子。
打了孔的橡果殼。
「男子?」
「是男子。」道滿說。
歌聲在月夜的森林間縈迴。
在楓樹的枝梢上,月光盈盈。夜再深些,明月就將升至中天。
月亮恰好升至中天。
「稍許……」
每一隻巢鼠的小腦袋瓜上都戴著頂帽子。定睛一看,原來是橡果蒂。
話音剛落,火堆旁的土地表層「撲通撲通」地鬆動起來。
毛栗球前的兩隻巢鼠伸出爪子,撥動起毛栗球上的毛刺兒。
「請。」女子托起酒瓶遞向道滿。
兩隻捏著細細的草穗。
「您看起來挺好的。」女子說,「儘管上了年紀,看著依舊硬朗。」
沙沙、沙沙——
此時,另外七隻巢鼠已準備就緒。或捧著橡果殼兒,或將毛栗球擺在地上,或將嘴附在草穗上,或將空栗殼兒蓋在土上,雙手握著小枯枝蓄勢待發。
「是什麼竟能讓您說出這樣的話……」
「道滿大人,請唱首歌吧。」巢鼠邀請道。
「好。」女子將頭靠在道滿胸前。
兩聲音落,道滿再度將空酒杯斟滿,把酒含在口中。
「陪我喝一杯吧。」道滿說。
乍一聽,只不過在吱吱叫而已。再細細聽來,它好像確實在說話。
女子再度以袖拭淚。
燃盡的火堆委頓于地。
腳邊落著兩片穿孔的紅葉。
唯余月華如水,那女子亭亭玉立。
「陪我一會兒吧。」
這時,傳來九_九_藏_書「咻」的一聲,草笛也加入了演奏。
正當此時,前方的灌木叢中傳來響動。
噗嚕嚕、噗嚕嚕……
又有七隻巢鼠應聲冒出頭來,抬起前肢直立於道滿跟前。
此身微殘暮色中
不止如此,從四周的林木深處,走出幾名頭戴紅色烏帽子、身著素衣的女子,同蟾蜍們一起翩翩起舞。
古楓枝幹粗壯,兩個成年人展臂合抱也難以將其圍攏。
他放下酒杯,伸出右掌附於地,口中喃喃誦起咒來。
「只有我還活著……」道滿輕輕搖頭。
「許久不見……」女子說。
它彎下腰,踏著節拍,翻轉著前肢,左一圈,右一圈。搖頭晃腦,扭身搖擺,跳得不亦樂乎。
兩隻捧著沒有仁的毛栗球。
「稍許?」
然後,又傳來咯吱咯吱的聲響。
這些即將腐朽的事物,和那些深埋地下的腐朽已久的事物,它們的氣息交錯融合,在這山中的漫長歲月里漸漸消融殆盡。一圈又一圈的年輪,滲入山林的氣息中。
道滿面朝月亮,引吭高歌。
「六十三年,不,是六十四年前嗎?」
錚錚錚——
好幾隻蟾蜍破土而出。
顰笑皆黯淡,舊日去匆匆
風凜凜,秋深重
「啊,你來了,你果然來了,日女……」
叮咚叮咚……
「沒事的,我會一直停在這個年紀等著您。」
月似瞑,宵露濃
「對不起。想早日去你那邊,奈何這條命遲遲不休。」
「是我多慮了。」女子莞爾九*九*藏*書
「你永遠這樣年輕。」道滿說。
翌日清晨,道滿睜開眼,懷中抱著古楓根部的石冢。冢呈圓形,像人的頭顱大小,上面長著青苔。

道滿坐在古楓的樹根處。兩條粗大的根須伏卧于兩側,他看上去像是被根須環抱著。
他將酒杯送至唇邊,一飲而盡。
道滿臉上閃過一絲靦腆,開口道:「那麼,我就唱一首……」
「是。剛好是八八六十四年前,那天和今夜一樣,也是滿月。就在這楓樹下……」
「那麼,開演吧。」最初的巢鼠說道。
「呼呼……」
以橡果、草穗為笛,毛栗刺為琴,栗殼兒為鼓,在這大合奏中,深山的精怪們圍著火堆載歌載舞。
原來是一隻巢鼠。
不過,換個角度看,又或許是這株古楓獨佔了養分,導致周邊植被稀少。偌大的森林只在此處留下一處空隙,可讓月光自在無遺地灑落。
「您還是這般玉樹臨風。」女子笑了,「每隔八年,您都會來與我相會,我很高興。」
他凝視著女子,眼中蓄滿了淚水。
「遵命。」巢鼠點點頭,又吱吱叫起來,「不過,要跳舞的話,最好有點樂曲伴奏。」
「吱嘰嘰……嘰!」
「因為,我不會老了……」
咕隆!
「您在流淚嗎,道滿大人……」
樂鼓聲不知何時停了下來,巢鼠們的身影也消失不見。
而最初的那隻巢鼠被圍在中間,拾了兩片落地的紅楓葉,將兩端葉柄系在一起,再用牙在每片葉子上咬個小孔,把兩隻爪子穿進去,套在身上,儼然就是一件紅色舞衣。
「只有我在變老……」
「過來。」道滿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