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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兔卷 偷月人

玉兔卷

偷月人

「當真。」
「不歸百合?」
「這兩位是……」
是蜜夜,晴明的式神之一。
晴明、博雅和玉露三人步入神泉苑。
「這病啊,不能用尋常的方子治。而且這過程中,說不定會有諸多坎坷,萬一老朽那時不在近旁……」
她和玉露都不喝酒,但想著速男喝幾口酒說不定會精神些,便用針換了些回來。
此法的關鍵在於,首先,一定要在露水中映有月光時將其接下。其次,須繞著池塘接滿一千顆夜露。
「一入神泉苑,月亮便隱於雲后,一離開就晴朗無雲,確實奇怪。」
「因此,我才在這深夜冒昧拜訪大人,唐突之處,還望諒解。」
「說來慚愧,老朽無家可歸,便打算在這廟裡湊合一宿。昨日卧躺于佛像背後,正碰上你進來放下酒,我便不客氣了。」
「那,那請隨我來。」
「原來是這樣……不瞞您說,我確實是在這段相處的時日里,對速男大人心生愛慕。但不曾想到,自己竟不自覺地做了那些事……」
「嗯……」
「他來到此地時,怕是已明白了一切。只是不忍看到如今這樣的局面,才說出我的名字吧。」
三日後的夜晚。
「添個酒盞吧。」晴明吩咐道。
當時,速男拿著客戶的酬禮回播磨,走到草廬附近時,突然感到身體不適,便歇了一會兒。碰見一個男子,速男向他討了口水,正喝到一半時,不料男子猛地撲上前來,速男身上所帶的酬金和貨物被搶得所剩無幾。
「好吧。」晴明像是終於下定了決心,「那我就如實相告了。」
「這酒,多謝了……」老者說,「全喝光了。」
遷居地不遠處,有座破廟名叫西極寺。廟裡已沒有和尚,但寺廟供奉的主佛,一座高三尺的十一面觀音木雕佛像仍巋然佇立,不知為何沒有被盜走。玉露每日清晨都會前往奉拜。
然而,速男的病情並未有多大好轉。
「如此,速男大人的病就能痊癒?」
「在此之前,想先請教姑娘一個問題。」
此時,草木上應已凝有夜露,每一顆夜露都映著月華。一邊走,一邊用素陶杯去接這些滿盈著月色的露水。
「請講。」
桔梗的花|蕾還未探頭。
那天清早玉露剛步入寺廟,就看到佛像前有位男子卧倒在地。
「不是佛祖,老朽是人……」
「素陶杯。」
說來,也曾有幾名男子對玉露表露愛慕之心,但都不長久。男人們另尋他歡后,也漸漸地不再送來禮物。兩人靠變賣從府上帶出的為數不多的配飾和衣物,勉強維持生計。
「原來是這樣。」紗庭說,算著到點了,卻仍不見玉露回家,所以自己一直在門口等著。
道滿口中的承接月光之法,具體如下。
「這些都並非我有意的……」
月盈為滿月,虧則為新月。陰晴圓缺周而復始,正如晴明所言,月亮自古以來便包含著長生不老的意蘊。
有一天,玉露在寺廟中,發現一名倒地的旅人。
晴明望著那仿若有形的笛音,含一口酒中月入喉,唇齒留香。
「是的,在這裏……」玉露從懷中取出香囊給晴明看。
山窮水盡之際,唯有寄希望于神明了。
「嗯……也不知這對你們是好,還是壞啊。唉,罷了……」
「喏……」道滿將右手伸進懷中,掏出一物,「這個給你。」
藉著光亮,晴明湊近那尊十一面觀音佛像,端詳了一陣。
「請大人如實相告。」
沒過多久,一輪滿月躍出雲端。
「每逢十五滿月,用這素陶杯盛滿月光,喂速男飲下。如此這般,堅持三個月,或許……」道滿微微側頭,欲言又止。
儘管不甚了解,但常聽聞「御神酒」這一說法,便是指供奉給神靈的酒。玉露想,既然神靈能喝,菩薩應當也是善飲酒的。
「是什麼辦法呢?」
「您、您在說什麼……」
「是有什麼心事嗎?」
「好了,我們走吧。」晴明說。
除了菩薩,玉露一時想不到還有誰在說話。況且,這聲音確實是從菩薩的方向傳來。
女子衣料上的熏香,在廊上隱約可聞,似乎是麝香。
「也就是說,若在滿月之日,遇上浮雲蔽月,看不到月亮……」
燭台上,一燈如豆。
道滿離去前,如是說道。
「煩請告知該如何使用……」
「而且我也想知道,道滿大人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就這樣到了第三個滿月之夜——今夜。
嘭的一聲,火苗躍起。
「什、什……」
玉露便將酒連瓶一起,供在西極寺的十一面觀音佛像前。
三天後,男人醒了過來。問他來歷,說是來read.99csw.com自播磨國,名叫速男,年四十。
「那該如何是好?」
隨後,晴明看向玉露,說:「玉露小姐,你也是這麼想的吧。」
「何況是道滿大人交付的事情,怎好拒絕。」
「啊呀,這可怎麼辦?」
晴明和博雅坐在檐廊上,怡然對酌。
「您剛才說,不是外人?」晴明揶揄道。
「這樣,我把治病之法教給你。之後如果碰到什麼麻煩,就去土御門大路吧。」
草廬旁有一小塊田地可以耕種,好在玉露和紗庭都不嬌氣,做手工、干農活也不含糊。然而,帶出來能變賣的飾物日趨減少。紗庭稍許懂得一點藥草方面的知識,有時摘藥草換些小錢,但終究不是長遠之計,今後的生活無著落,令兩人倍感不安。
說著,晴明走近池邊,望向亭亭立於池中的荷葉。
「還摔碎了素陶杯。」
玉露出發時,見夜空晴朗,月色正好。
玉露正要遞出之際,荷葉突然側傾,水珠成串地從葉上滾落。
男子已陷入昏迷,玉露用手指輕觸他的額頭,燙得彷彿會被灼傷。
「這麼多足夠了。」玉露說。
「是的。」
「行了,回草廬吧。」晴明收回視線。
寺中,玉露一直小心翼翼地捧著盛滿月露的荷葉,不讓露水灑落。博雅則站在她身旁,以防她摔倒,拿不穩荷葉。
飲下第二杯月露后,速男更加精神起來,在草廬周邊散步一小會兒也沒問題。
博雅深深嘆了口氣。
「嗯。」博雅將杯中酒飲盡。
三人步入正殿,晴明和方才一樣,在指間搓亮了火光。
一顆、兩顆、十顆……還未滿百顆,月亮躲到雲后隱去了身姿,地面的夜露也不再閃爍月光。
「是,且要連續三個月不間斷。一旦中途失敗一次,就得從頭再來三個月……」
「自然是和玉露小姐一起去神泉苑呀。錯過今夜,不是又要等三個月了?我去看一看,說不定能幫上點什麼……」
「但細細分辨,和巴旦杏的氣味又有些不同。其實是不歸百合的根莖所散發的氣味。」
「晴明,你看。」博雅抿一口酒,嘆道。
他將唇抵在笛上,于無聲處吹響。
走進神泉苑,池面月明如鏡。
展示在眾人眼前的,是一個杯盞。
「請保佑速男大人的病早日痊癒。」
玉露的父親生前有些名望,常出入宮中。他在十年前染疫過世,之後玉露家家境逐漸蕭條,最終將宅邸轉賣給他人,玉露和乳娘紗庭一同搬到了西京生活。
「他這種情況,已經持續了近四個月嗎?」

「幫我……您有辦法治好速男大人的病嗎?」
博雅點點頭,放下酒盞,從懷中取出葉二。
「原來如此,這樣我就明白了。」
「在唐國也是如此。」
道滿嘆了口氣,兀自離去。
接著,吟了一小段咒。
晴明言盡之時,玉露已然泣不成聲。
「當真?」玉露聞言抬起頭來。
「這是何意?」
「那麼,這就走吧。」
採集一千顆左右,就夠素陶杯內盛滿月光之露了。道滿當時說道。
那雲煙更近似於瘴氣,從蟾蜍的口中升向天際。正是這些瘴氣凝結成烏雲,遮擋了月光。
雖憑兩人之力無法修繕寺廟,她們還是盡心除草、清掃落葉,時時供奉野花。因此,儘管屈尊破廟中,佛像周圍還算一塵不染,這十年來始終乾淨整潔。
「那你就得重新來過。」道滿沉聲道,「地點就定在神泉苑吧。」

「那……那是……」
速男紅了眼眶,幾欲落淚。
「回草廬。順道也和西極寺的觀音菩薩打個招呼。」晴明答道。
「也不知玉露小姐和紗庭小姐,之後怎麼樣了……」
「您還真是給我出了個難題……」
女郎花。
又取出幾片紙,裁成鳥形投向空中,瞬間幻化成好幾隻白鷺立於池中。
「既然把菩薩的酒給喝了,那就由我來幫你吧。」
「不是你操控的,但確實是因為你心生此念,神泉苑的蟾蜍才會口吐瘴氣。方才你給我看的那個香囊,你每三天用它拂拭佛身,就是它順了你的心愿。」
「晴明大人,我有事相求。深夜造訪多有打擾,還請見諒。」女子的語氣頗為急促,「小女名叫玉露,請您幫幫我,晴明大人……」
「也是。」
三個多月前,紗庭前往東市賣針,帶回了米和盛有酒的瓶子。
老者俯下身,將酒瓶哐當一聲放在地上。
「但,這不是……」

九_九_藏_書
博雅和紗庭不約而同地發出驚嘆聲。這也無可厚非。
道滿微微頷首,坐正說道:「治倒是可以治,只是恐怕不會那麼順利……」
玉露叫來紗庭,兩人合力將他挪至草廬,悉心照看。
「香囊?」
「您、您是……」
「嗯。」道滿點頭。
「那我現在需要做什麼?」
幾千、幾萬顆夜露綴在葉端,映著月色。
「不太對……」
「請講。」

「回草廬的一路上,博雅時刻在身邊守著,你沒機會灑落夜露,直到將荷葉遞給速男大人時——也就是剛才,你將夜露灑落了。」
「什麼?」博雅脫口而出,「晴明,你真是語出驚人……」
「為何?」
家裡多了張嘴,食物消耗得更快了。但畢竟日子長了有了感情,也不忍讓速男流落街頭。
「算是吧。」
「太好了……」
「人呀,真是難以捉摸……」博雅嘆道。
此外,還要擔心招來賊人入室,玉露心想,到時候與其被搶得身無分文,還不如被賣去他鄉,或乾脆被人殺掉省事。
「開的花很像百合,但不是百合,是莨菪的一種。若將不歸百合的根晒乾熬成湯藥,人服下後會雙腿乏力,無法行走……」
「是呀,這之後的事情,就不是我等能插手的了……」
「話說回來,不管此事結局如何,眼下倒有一事值得慶賀。」
相傳在深山中,旅人若是將此物當作百合根誤食,便會失去腳力,無法歸家。不歸百合由此得名。
玉露靜靜等待著。然而,月亮遲遲不現身。
蜜蟲候在一旁,時而見兩人的杯盞空了,便斟上酒。
「原來如此。」
放眼望去,月華如水,一位老者立於庭草深處,衣衫染青,月露沾襟。
事情就這麼定下來了。
「呼……」
「家中是有病人吧。昨日你放下酒時,不是在求菩薩保佑嗎?」
「何必為了區區在下,做到這種程度呢……」
檐廊上,晴明和博雅飲著酒,不時抬頭仰望,看著天上的明月逐漸變成彎鉤模樣。
女子微微頷首,將事情娓娓道來。
蜜蟲應下,從懷中取出酒盞遞給道滿,斟上酒。
「有些事情尚有疑惑,想去西極寺確認一下。博雅,你去了自然就知道了。」
「晴明,在否?」
「正因如此,今夜,你才會將神泉苑上空的月亮藏了起來。」
「是安倍晴明大人和源博雅大人。」
當然,晚上供奉的菜肴,一夜過後並不會真的被吃掉。到次日清晨,玉露便會將供在佛前的菜肴拿回家分食,當作是菩薩的照拂。因此,即便每日供奉,家中的食糧消耗並無增多。
玉露住在西京,和一名喚作紗庭的女子一同生活。紗庭年已半百。
「啊……」
「須在滿月之夜,用此杯承接月光。」
成群的白鷺用長喙啄向池面,沒一會兒工夫,蟾蜍消失無蹤。不再有瘴氣升騰,天上的雲霧漸漸散開。
晴明將荷葉遞給玉露。
老者立定,一雙黃色的眼眸直勾勾地看著玉露。
水面徜徉著一輪圓月。
「這並非什麼稀奇事。」玉露解釋道,「每隔三天,我都會去寺中為觀音菩薩拂塵,用的便是隨身攜帶的香囊。想必是那時留下了香囊的氣味吧。」
「想必是那香囊感知到了你的內心想法。為菩薩拂塵的日子久了,香囊便也沾上了靈氣。先前我聞到麝香時,想通了這點。」
「發生什麼事了?」晴明問。
「這真是……」
「玉露小姐,想必你有很多話想說。不過眼下,還是先讓速男大人飲下月露吧。」
紙人偶燃燒起來。晴明把點燃的人偶舉高照向池塘。
「從古至今,月亮總能讓人聯想到長生不老。」
每隔三日,玉露便會前往拂拭佛身,撣去塵埃。
「稍等。」
「幹得不錯。」道滿說道。
速男身上還有一些備用的針,當時並未被奪走。靠著用這些針換來的食物,勉強供著三人的口糧,但針也剩得不多了。
「說到酒,道滿大人您在我這兒喝得還少嗎?」
「啊呀……」
「有位蘆屋道滿大人曾告訴我,有事可去拜訪土御門大路的晴明大人,說大人定會有辦法。所以我就依言冒昧前來了。」
可是聽那聲音,感覺和菩薩不大read.99csw.com相符,更像是一位上了年紀的男人——老人的聲音。
那是位白髮蒼蒼,不修邊幅的老者。他滿頭蓬髮,只在腦後結著一個髮髻。一身邋遢的黑色水干打扮,臉上溝壑縱橫。
「哦,原來那位病人叫速男……」
「對不住了。老朽當時就預感會出問題。但把人家的酒都給喝了,總不能甩手走人吧。吃人嘴軟嘛,不得已就報上了你的名號了……」
正當蜜蟲往空盞中斟酒時,庭中傳來一聲招呼。
儘管月明如晝,在如此深夜獨自造訪,想必那女子心懷不尋常之事。
「是的。」紗庭在一旁點頭。
「還請告知。」速男也開口催促道。
「是的。」
晴明鬆開手指,人偶懸在空中繼續燃燒著。照理說差不多要燃盡了,可這人偶看著還剩一大半。
「什麼?」晴明正舉杯遞至唇邊,聞言看向博雅。
玉露伏地痛哭。晴明注視著她這副模樣,眼神中透著哀傷。
大約十天後,速男勉強能下地行走,也能起身如廁,但仍搬不了重物,也沒辦法長時間趕路。儘管急著回播磨稟報東家,無奈疾病纏身無法啟程。京城中唯一相識的客戶現已動身前往上野,眼下能依靠的只有玉露和紗庭。
博雅和玉露順著光亮望去。
「啊!」傳來一聲短促的驚呼。
「是的,裏面裝著麝香。」
土御門大路,安倍晴明的宅邸,庭院中月華遍灑,宛如深海碧波蕩漾。
「是我。」紗庭說完,「哇」的一聲痛哭起來。
晴明左手托著荷葉,右手伸到月下作勢一撈,像是在空中掬起了一捧月華,再輕灑到荷葉表面。
如此往複了三次后,玉露也不免心生疑慮。她想起道滿曾說過,如有蹊蹺可去土御門大路尋求幫助。
「博雅,笛子……」晴明開口了。
「承接月光?」
透明的水球封裹著一輪皓月,澄亮圓滿。
「不,我怎麼可能……」
「何事?」
博雅抬頭望向天際,不禁「啊」地驚訝出聲。
聽晴明這麼說,玉露趕忙捧著荷葉走上前來。
玉露原先的宅邸位於二條大路東側,府上家僕眾多。家道中落後,買下西京的一塊土地,蓋了間草廬住下。
檐下一盞燭燈,火光影影綽綽,更襯得那水球如寶石般璀璨。
「哼。」道滿鼻翼翕動,走上前來,在檐廊上落座。
於是,在第一個滿月降臨之夜,玉露依道滿所言承接月光。果不其然,素陶杯盛滿夜露后,水面始終映有滿月。
「這人……在我們之中?」
巴旦杏聞起來有一股李子的清香。
「那麼,就剩最後一步了。」
「由此可見,是有人讓速男大人飲下了這種葯……」
玉露雙手合十,虔誠地祈禱,直到夕陽西斜才歸去。
蜜夜福身說道,話音未落,她身後之人便走上前來。
數不清的蟾蜍將頭露出池面,張口對著天上的月亮。
博雅和玉露同時嘆道。
「來,請吧。」玉露顫聲道。速男伸手正欲接過。
博雅沒說完,就被晴明打斷了:「博雅,是有人故意讓他病著。」
「天上的泉源?」
正當博雅驚疑不定地詢問時,一道女聲開口了。
「傻小子。」道滿笑稱,「晴明啊,你我又非外人,提謝字多傷感情啊,咱們……」
「這樣,應該能替代道滿大人的素陶杯了。」
「晴明啊,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大家也都等著聽呢,我不明白你還在顧慮些什麼。到底想說什麼呀?不如就說給大家聽聽吧。」博雅也在一旁說道。
「大人無須顧慮,請說吧。」
「博雅,速男大人的病確實是早就痊癒了,只不過表面上看著還很虛弱……」
「姑娘不必如此悲傷。就算沒有道滿大人的月露藥方,還是有辦法讓速男大人恢復的。」晴明寬慰道。
「這麼說來,道滿大人他……」
「是,是的……」
「這是……」
聽罷玉露所言,晴明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土御門大路?」
「果真如此,我們一走進神泉苑,月亮就變得黯淡無光。」博雅說。
道滿仰頭,喉結滾動,將酒一飲而盡,口中咂咂有聲。
速男自稱在磨針的作坊工作,在京城有位交情頗深的老客戶,此次升任上野介,即將離開京城,訂購了一大批針。速男剛進京送完貨,正是在回程的途中。
此時,他們一同來到寺外。
隨後,道滿將方法道來。
https://read.99csw.com「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哎呀!」
翌日早晨,玉露來到西極寺,發現前一天傍晚供奉在佛台上的酒瓶不翼而飛了。
「哎呀,多謝好酒!」有人開口道。
晴明又從懷中取出一片紙,雙指一捻,裁成鳥的形狀。
玉露頓時退了半步,凝神盯著菩薩的面容。
「也用不著太大的。」環視了一圈后,他伸手摺下近旁高擎的一蓋荷葉,「這荷葉上已經攢了不少月光,我想很快就能集滿了。」
「當然不是你故意為之,只是你無意中受到了內心的驅使。之前有多名男子離你而去,這讓你倍感不安,愈發不想放走這好不容易遇上的緣分,不想讓速男大人離開。」
「我、我也……」
速男飲下后,稍許精神了些。
「晴明啊,天色已晚,我們自然是要送玉露小姐回去,但為何還要趕去西極寺呢?」博雅問。
幾點螢火蟲在暗處飛舞。蛙鳴此起彼伏,聲聲入耳。
定睛一看,每隻蟾蜍的口中冒出青黑色的煙霧。
晴明將方才擱下的杯盞舉起,飲盡杯中酒。

玉露托著荷葉繼續採集月露。
博雅在池邊停下腳步,喃喃道。
「我可不會說第二遍。」道滿有些羞赧,端起酒盞讓蜜蟲斟酒。
隨著聲音望去,觀音菩薩所在的壇座后,一道人影踱步走了出來。
晴明說完,在睡蓮合攏的花瓣上輕輕取下一瓣,再將那花瓣蓋在盛滿夜露的荷葉上,吟了一小段咒。
無奈玉露只能放棄,她剛走出神泉苑,忽而雲開見月明。
「嗯,所以你在速男大人的病將好之際,讓他喝下了不歸百合的根……」
「這香囊從不離身?」
「是、是的……」紗庭用衣袖輕拭眼角,點了點頭,「照顧速男大人的這段時間里,我不知不覺喜歡上了他。但一想到速男大人痊癒了,能下地行走後,就得離開回播磨去了……」
晴明沉默了半晌,深深地看了一眼玉露,然後是紗庭,視線最後停留在速男的臉上。
菩薩怎麼會是這樣的聲音呢?
「可我怎麼可能操控那些蟾蜍……」
這麼一看,觀音菩薩的面頰還真微微染上了紅暈……
抬頭望不見明月,四周陷入一片漆黑。
明明前一刻還是晴空萬里、明月高懸,眨眼間就開始轉陰了。
不會是菩薩將酒飲盡了吧,她想。
「明白了什麼?」
玉露急忙張開手掌去接,卻已晚了。
水珠滑過她的指尖,啪嗒一聲,沾濕了地面。
「嗯,去找住在那兒的一個叫安倍晴明的男人,報上老朽的名字就行。」
本就可以下床如廁,飲下月露后,恢復到能下地半日左右,不用終日卧在病榻上了。
玉露簡要說明了今夜之事。
「你帶路吧,雖不能保證治好他,但我想多少還是能幫上點忙的。」老人——道滿說道。
「此乃老朽飲酒時的盛酒之器,從不離身。可以說已成為我身體的一部分了。就把此杯贈予你們吧。」
此時,周遭的蛙鳴聲一隻、兩隻地減少了,漸漸歸於寂靜。
「好了,請安心採集月露吧。」晴明說道。
玉露走在前頭,打開柴扉,走到屋裡。草廬內點著燈。
「走。」
「是的。或許你自己並未察覺,其實內心深處也已對速男大人萌生了依戀之情,不希望他離開……」
「道滿大人最初就察覺到了吧?」晴明問。
只見晴明左手夾著用紙折成的人偶。
「走?去哪兒?」
此時,紗庭看到了站在玉露身後的晴明和博雅。
見有客到訪,速男也從床上起身,坐在晴明和博雅面前。
「正如你所說。此番情況不像自然現象,看來是有咒術干預。」
「方才在西極寺,我在觀察那尊觀音菩薩時,從佛像上聞到了淡淡的麝香。姑娘的身上也帶著麝香,敢問這是為何?」晴明問道。
「是。」玉露立於庭中,頷首作答。
玉露的草廬就在西極寺的西邊。
一大團烏雲正黑漆漆地壓過來,擋住了月光。天色倏地暗了下來。
「無妨,我可以給你一個替代品,雖然比不上道滿大人的素陶杯,但也夠暫時一用了。」
「你們看。」
或許是太過急切,尚未採集多少,她脫手將素陶杯摔落,好巧不巧砸在石頭上,碎了一地。

從廊下抬頭仰望,一輪滿月當空,清輝流溢。
「如您所願……」
玉露秀眉緊蹙,求救般地望向晴明。
他將酒瓶掉個頭兒,一滴酒也沒倒出,當真是點滴不剩。
「我read.99csw.com是否該當眾將一切都說出來?」晴明斟酌著開口。
玉露正欲採集之際,忽有雲霧出現在天際,湧向明月。
「是。」
「有客來訪。」
「蘆屋道滿大人……」
就在這時——
池中睡蓮半攏著花瓣,靜靜地沐浴在月色下。
「好。」
正當蜜蟲往空杯中斟酒時,庭院的月色勾勒出一個穿著十二單衣之人的身影。
水球在屋內,斂藏其間的明月,自然不是那天上之月的倒影。
「若是自然界的斗轉星移,松風雲影,我也無計可施。但若是咒,倒還可以想辦法試試。何況……」
「請。」紗庭附和。
今夜,博雅飲得要比往日急些。
玉露躬身說道。
掀開睡蓮花瓣后,只見一個渾圓剔透的水結晶靜靜置於荷葉上,其間凝結著約有滿滿一杯水露。
「你不覺得,這明月好似天上的泉源一般嗎?」
「什麼都明白了。」
「嗯、嗯,原來如此……」
回草廬途經西極寺。
說著,他將掌心貼在速男的額頭、胸口以及腹側探溫。
「這可真是……」速男情不自禁地嘆道,「何等美麗啊……」
玉露每日晨昏二度,到寺廟供上少得可憐的供品,求觀音菩薩保佑速男早日康復。
「這是為何,難道說……」
事發突然,速男發著高燒,身子虛弱,意識也已模糊不清。剛走到附近的寺廟中,便一頭栽倒不省人事。轉醒時,人已被玉露和紗庭救了回來。
玉露從懷中取出素陶杯,逐一接起泛起月光的夜露。
「嗯。」
聽玉露這麼問,晴明微微蹙眉,稍顯哀切的神色又浮上眼眸。
「玉露小姐……」看到玉露進屋,紗庭一下子起身跑上前,「您可把我擔心壞了。」
「在下蘆屋道滿。」
柔和的音絲潺潺流淌,乘著月光飄向遠方。
「真不好意思,我不會喝酒,承蒙一片心意。雖不知佛祖是否飲酒,能替我將酒供于西極寺的佛前嗎?」速男說道。
晴明抬起頭,正色道:「首先,速男大人的病其實早就痊癒了。」
依照此法,以這素陶杯的靈力,無論從哪個方向看,採集的夜露上都將保有月華。
「或許對各位來說,還是不知道事情原委更好……」
此時,一旁的博雅開口道:「晴明,方才我倆在院中對酌之時,月亮一次也沒有被雲遮蔽過。這麼說,難道只有神泉苑的上空變成了陰天?」
「道滿大人,有失遠迎。我也想著您應該現身了。」晴明說道。
「都說『酒為百藥之長』,請用。」
「請用。」玉露跪坐于速男面前,奉上荷葉。
「蒼穹間一汪月色,不斷湧出甘霖,讓山川大地盈滿光華、肆意流淌,經久不息。在我眼中,這便是一泓永不枯竭的天上泉源。」
就這樣,到了今年三月。
「走。」
「嗯。」博雅點頭。
玉露的父親在生病期間,也曾出現相似的癥狀。昏昏沉沉地度過了五天,便離開了人世。
「嗯,只不過……」
正是蘆屋道滿。
「那……走吧。」
「能治好嗎?」玉露問。
他將那紙偶擲向半空,紙偶化作白鷺凌空展翅,停在池面上。
月過中天,斜斜掛在西梢,照得夜空清澈透亮。
兩人幾乎同時發出驚呼聲。
最後,帶回家讓速男飲下即可,切記不要中途灑出。
晴明說著,像是在催促玉露般,邁開步子向前走去。
眼前的景色美得令人嘆息。
露草。
玉露應聲將道滿領至草廬。
「那,那是因為……」
道滿步入草廬,走向橫卧于床的速男。「別動,就這樣躺好。」
「去哪兒?」玉露一臉驚訝地看著晴明。
「原來如此,是這麼回事啊。」
在一個滿月的夜晚,待明月升上中天之際,拿著素陶杯走進神泉苑。望著水中月影,從右側繞著池塘走動。
「方才,我和速男大人交談時,聞到他吐息中有巴旦杏的氣味。」
「這是?」
玉露見狀再次返回,不料雲霧也去而復返,又遮住了月光。
「是對速男大人用情已深了吧。」晴明溫和地問道。
晴明開口道,傾身挪至玉露身側,伸出右手的食指和拇指,取下覆在水面的睡蓮花瓣。
「啊啊,這可如何是好……」
露草、釣船草、狗尾草……掛在草尖的露水晶瑩欲滴。
來人是位女子,一襲白衣,容姿出眾,看上去在二十五歲左右。
分明是個來歷不明的老者,談吐和眉眼間卻暗藏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魅力。
「好。」
「我們得以相聚在此,舉杯暢飲,共度良宵。」博雅慨嘆。
他右手拎著酒瓶,正是玉露前一天供奉給菩薩的那瓶酒。
「何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