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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兔卷 水化妝

玉兔卷

水化妝

「這眼角,若是再稍許上挑一些……」清重說。
「可你的臉,怎麼會變成這樣?那筆明明已回到廣高大人手中。」清重問。
廣高接過筆,驚訝地看著晴明。「是我的筆,晴明大人,這……」
為增加人手,便雇了某位身份顯赫的大人府上僕役一同尋找。
「正是。」
事情就這麼定下來了。
「是的……」
一次,川成的侍童不見了。多方尋找,始終沒有下落。
「您為何哭泣?」
「終於有一天,您不再來看我了,到那個女人——明子小姐那裡去了。」
哭聲漸漸大了。
聽到女鬼對自己說話,清重驚恐至極,起身想要逃離。不料站起得太急,撞倒了屏風,他就這樣從暗處跌了出去。
那日之後,清重和葛女的後續如何,晴明和博雅也不得而知。
「就算沒有皺紋,腰上也有了贅肉,臉頰也鬆弛了——你曾經的肌膚是多麼滑膩啊……」女人像是在模仿清重當初的口吻。
等家僕們趕來時,已尋不見女鬼的蹤影,只有一支毛筆遺落在庭中。
起初,清重並未放在心上,但漸漸覺得不對勁了。
「這柔軟的胸部,若是更豐腴一些,我就能將臉埋進去了。」
兩天、三天、四天過去了,她始終沒有現身。
按計劃,他此時本應走出屏風,大喝一聲:「你這女人,想對她做什麼!」
「請務必將具體經過告知。」晴明說道。
「若我沒記錯,這支白狐毫筆,是百濟川成大人之物吧?」晴明問。
「快走,走。這是怎麼了……」
正當我這麼想時,聽到了女人的哭聲。
還俗,指的是出家的僧人重歸世俗紅塵之中。
「是這麼回事啊……」
某日,飛騨工遣人給川成捎去一封請帖:敝府新建了一所四方佛堂,誠邀蒞臨,為家壁作畫增輝。
「清重大人,您來了就好,來了就好……」女人起身,嘴角向上斜吊,似乎在笑。
不過片刻,一名府役就將那侍童帶了回來,是在東市找見的。
於是那晚,我將這支筆送給了在河灘上遇見的那個女子。
「來人!來人呀!」
川成之筆正收在廣高懷中,明明已不在女人手中。為何女人的臉還在繼續異變著?
「長樂寺。」
餓鬼道。
「是的。」清重頷首。
「哎,葛女?」清重十分驚愕,不由得提高了音量。
「您忘了嗎?從前,您常來我這兒……」淚珠從女人的眼眶中撲簌簌地滾落,「那真是一段幸福的時光……只是,我這軀體終究抵不過歲月的侵蝕,臉上也有了皺紋……」
廣高點亮了房內的燭台。
「言之有理。」
「我特意沒有問她的名字,只想將筆留給一個不知姓名來歷的人,這樣即便日後想再要回來,也無從尋找……」廣高答道。
女人再度現身,是在第八日的晚上。
飛騨工推開障子門,只見那裡躺著一具屍體。屍身已腫脹發黑、潰爛不堪,頭髮脫落、眼球溶蝕,牙齒裸|露在外。
她十分了解清重喜歡哪種類型的女人,於是在水桶中映出臉龐,用川成之筆將相貌勾勒成清重中意的長相。
天道。
「葛、葛女……」
朝向庭院的檐廊上,晴明、博雅與清重相對而坐。清重方才剛講完昨夜發生之事,正用衣袖擦拭額頭的冷汗。
「你、你如何知道我的名字?」摔倒在地的清重問道。
就這樣,川成在一開一關的幾扇門間兜兜轉轉,最終也沒能走進去。
阿修羅道。
「明子啊明子,莫要太憂心。我會守在這裏保護你的。」清重安慰道。
漸漸地,清重不再去香夜那裡過夜了,他不自覺地又回到了明子身邊。
她心裏惦記著此事,繼而漸漸轉醒。
「打擾了。」
又更換住所,改名為香夜,打算改頭換面后再度和清重相識。
弟子取過那用完的柿子食之,入口竟不覺一絲甜味,覺得不可思議,再伸舌去舔那畫中的柿子,頓感甘甜沁口。
當朝天皇得知此事後,不禁深深嘆惋:「出家人倒也不忌作畫,只是不便再招他進到宮廷畫院中。還是儘早還俗吧……」
迎著月光看去,那張淚水盈盈的臉龐約莫三十歲出頭的年紀。
這動靜被鬼聽到了。
要說和以往不同之處,就是女人的臉變得更可怖了。
廣高的這幅畫被奉為長樂寺的鎮寺之寶,世代流傳。
不僅眼角上弔得更厲害,還齜著嘴露出了兩側的利齒。
我心想,正是因為這支狐毫筆,才讓我如此彷徨。
起初,清重神經緊繃,雙目圓睜,時刻提防著黑暗中可能出現的變故,連吸氣吐息也不鬆懈。
「當我看到水面映出的容貌時,簡直不敢相信。不僅變年輕了,而且美貌更甚從前。隨後,廣高大人對我說,這筆於他已無用,就贈予了我……」
「不愧是百濟川成!」
「就在此處。」家僕說道。
「那走吧。」
「呃,那個……」
「對此類有功德加持之物的消息,還算是時有耳聞。」
由此,得知了女子的住所。
他畫的是六道輪迴圖。
一輪滿月懸在東側的山峰九*九*藏*書上。
潺潺的流水聲中,夾雜著草野里秋蟲的低鳴。
「看來您心中已有猜想。」
四周充斥著濃稠的黑暗。
明子正當雙十年華,生得珠圓玉潤,肌膚勝雪。
女人第三次現身,是在此後的第十天。
「正是。白狐毫筆,加上川成二字,恐怕除了那位百濟川成之外,別無他人。」
聽罷,廣高動了惻隱之心,為她施了「水化妝」之法——用川成之筆描摹映在水中的面容。
「這筆非尋常之物,用它寫下的文字或繪成的畫,都會擁有不可思議的力量。是好是壞,取決於使用者的胸襟和度量。」
眼角朝太陽穴處吊起,血紅的嘴巴大大地咧開,齜著利齒,戳破了嘴唇。
「啊,你是在原清重!」頭上長角的女鬼聲音凄厲。
乍一看,那女人似乎只是靜靜地俯視著明子。細看之下,才發現她的眼眸深處燃著青色的火焰。
清重又開始同葛女來往,當然他並不知道香夜就是葛女。
廣高悲憫地看著葛女,開口道:「請用水桶打些水來。」
這麼一說,下次見面時,香夜的胸部就更豐|滿了。
當晚,那女人沒有現身。
每每思及作畫一事,便下不了出家的決心。
彷彿強忍著的感情已在她心中泛濫成災,無法抑制地奪喉而出,化作孱弱的抽噎。
在原清重乃文章博士,當代著名的和歌詩人。
自翌日起,養在那府上池中的鯉魚一天天減少。
女子嚶嚶的啜泣聲,時不時會被周圍的蟲鳴壓過,微不可聞。
聽了清重的述說,廣高沉吟道。
巨勢廣高極擅作畫。其曾祖父巨勢金岡也曾是有名的畫師。
「如何?」廣高問道。
「我的曾祖父巨勢金岡,和百濟川成大人交情甚深,經常共事。兩人都對庭園布景頗有心得,大覺寺的庭湖石等陳設便是他們一起布置的。因此,川成大人在臨終前,將這支筆贈予我的曾祖父巨勢金岡留作紀念。」
「一代大畫師,是百年前的先人了。」晴明說道。
明子在睡夢中痛苦地扭動身體,口中發出呻|吟聲。
待他繞到西門想從那兒進去時,西門也啪嗒一聲閉上了,與此同時南門又開了。
晴明沒有出聲,微微側著頭若有所思,又忽地站起身對博雅說:「博雅大人,我們該出門了。」
於是清重計上心頭,今早醒后,先在眾目睽睽之下回到自己宅中,再等天色完全暗下來之前潛回明子府上。到了夜遊之時,和明子兩人一同進入寢室,熄燈后清重就躲進屏風后,屏息以待。
「大約去年此時,我因出家之事而迷茫,隨手將此筆贈予了在鴨川河灘邊遇見的女子。當時以為再也沒有握畫筆的機會了……」
即使望向這邊,這昏暗的光線下也未必看得清。
「川、成?」
睡意慢慢襲來,再睜開眼時,只見屏風那頭隱隱透著亮光。本該熄了的燈,不知何時被點燃了,燭火煢煢。
燭光忽地滅了。
可以想見,女子是家裡遭逢了變故。清重猜想,或許是她那在宮中任職的父親突然過世,為維持生計不得已將原本的家宅轉賣,移居到這六條大路來。
川成來到飛騨工府上一看,庭中果然有座形狀奇特的佛堂。
眾人來到書齋,兩兩相對落座。廣高躬身詢問:「有何貴幹?」
「不,我不是故意不說的。是方才聽了廣高大人的話,才忽然想起,正是在去年此時,我結識了一名女子……」
明子心頭一悸。
那透徹心扉的聲音太過溫柔,以至於惹得女子再度嗚咽起來。
片刻之前,晴明和博雅兩人正飲著酒,欣賞庭中那經霜染紅的楓葉。
她眼窩中燃著兩簇綠幽幽的鬼火。頭上的角比昨夜見到時更長了。

等家僕趕到時,那女人已不知去向。
此前,清重在同一位叫明子的女人來往,移情香夜后,便不再前往明子的住處。
睜開眼,明子發現自己正側身躺在睡榻上。房裡果然點著燈。
廣高所繪的,是在這六道中彷徨的女子。
筆桿如小指般粗細,筆端呈白色,不知是用什麼毛所制。
「您不願去?」
「正是。果然什麼都瞞不過晴明大人您啊。」
大覺寺瀧殿的壁畫,也出自川成之手。
「願聞其詳。」
女子感覺到有人走近,便抬起了頭。
「好、好的。」清重應下,慌慌張張地跑了出去。
桶內的水中映著葛女的相貌,廣高以筆輕觸水面,細細勾勒起來。
抹平了皺紋,讓臉蛋變得緊緻,重新煥發年輕美麗的光彩。
「何意?」
明子不禁大叫。
見狀,川成也較上勁兒了,轉而向北門走去,老樣子,北門關上后西門又開了。
土御門大路,安倍晴明的宅邸。
廣高微微頷首,將那晚發生的事情細細道來。
「這張臉、這軀體,都由不得我了…https://read.99csw.com…」葛女哭得撕心裂肺。
「巨勢廣高大人,就是那位當代有名的畫師?他不是在去年此時前往比叡山出家,遁入佛門了嗎?」
「六條大路,香夜小姐的住處。」晴明說。
淺灘上,大小不一的石子兒和岩石林立,形成天然的緩衝帶,縱使水流湍急,女子腳邊的水面也波平如鏡,漆黑澄澈。

「嗯,去。」
「是香夜小姐嗎?」晴明喚道。
女人坐在明子床頭,身子折成兩半,伸長脖子盯著明子的臉。
月亮出來了。上弦月宛如彎彎的小船。
「我真是愚蠢……」
那是自女人第三次出現,又過了十天之後的事。
那晚,廣高問她為何哭泣,葛女說自己被男人拋棄了。
「原來是這樣。既然事已至此,看來我們能做的也不多了……」晴明說道。
到第四次現身時,有一個男人也在場目睹了。
明子在看到這張臉的瞬間,就意識到了這點。
畫成之時,廣高的頭髮已蓄長,他也徹底還俗了。
「事不宜遲,這就出發吧。」
她來了。
天皇言下之意,即出家后雖然仍可以作畫,但不能隨意入宮當宮廷畫師,因此令他還俗。
「此處似乎寫有文字。」
大路的左側停有一架牛車。拉車的牛不知為何鬧起了脾氣,賴在原地不肯走。只見那駕車的小童拚命趕牛,牛仍是無動於衷。
「想要變年輕、變美,想讓他回到我身邊……」當時,葛女如此答道。
當時,人們津津樂道二人的故事,不時交口稱讚。
想不起來了。
「您在那晚,為香夜小姐作畫了?」
但他看到了女人的發頂露出兩根類似角的尖銳之物,嚇得魂飛魄散。
人道。
那女人只是一味地啼哭,沒有回應。
鑒於此,廣高便奉命還俗,重新當回了宮廷畫師。
時隔數日,這回飛騨工收到了川成的請帖。
「是呀,不知他們怎麼樣了……」晴明也跟著嘆了一句。他將杯中酒飲盡,低聲說:「人啊,最是看不透……」
「是……香夜嗎……」清重小心翼翼地開口。
晴明一行人來到長樂寺。
晴明再次拿起筆端詳,目光落到筆桿的中間位置。
府上有幾名侍女,但此時不在近側。明子獨自睡在一間房內。
清重說完事情的經過,面帶驚慌地等著晴明開口。
女人依舊伏著身子,像是要將臉埋進雙手中似的,痛苦地扭動著。
「不愧是飛騨工!」
「清重大人,您剛剛說那女子叫香夜?」博雅追問。
那雙眼、那張嘴,還是當初自己一見鍾情的模樣嗎?
地獄道。
「晴明,這些到底有何關聯?」博雅問。
嗚……嗚……屋內有女人在哭泣。
「可以在水中作畫。只需臨淵照影,用此筆就可以將自己倒映在水中的容貌畫成喜歡的樣子。同時,本人的長相也會相應地發生變化。」
清重邂逅那名女子,是在一年前的秋季。
因此,每當清重的話語中提及容貌,她就會依言修改自己的長相。不料此番舉動讓清重心生懼意,又回到了明子那裡。
兩位當代大師的此番智斗切磋,在民間廣為流傳。
「啊嗷!」
家僕趕來時,女人已消失無蹤。這和上次的情況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是,這次女人眼睛往斜上方吊起,唇角咧得更開了。
被這可疑的女人盯上的,也是一個女人,名叫明子。
「呼——」清重的話音卡在喉頭。
聽說那可疑的女人已經在明子的寢室中出現過三次。
夜色無邊,女人的聲音如泣如訴,不絕於耳。
他被香夜迷得神魂顛倒。
府宅的主人百思不得其解,讓家僕守在池邊。到了日落時分,只見一隻白鷺憑空飛來,叼走了池中的鯉魚。
她真是這樣的五官嗎?
「嗚嗚……」葛女再度大哭起來。
那女子的模樣很是惹人憐愛。
他的畫技,可謂舉世無雙。
清重即刻吩咐道:「跟上此車。」
眼前的廣高雖已還俗,但仍是剃度出家的模樣,眉眼間美得近乎妖艷。
川成不僅擅長作畫,還精通庭院布景。大覺寺瀧殿的庭湖石,正是百濟川成和巨勢金岡兩位名家所立。
恍惚間感覺到房裡點著燈,忽明忽暗,燈芯在某處飄忽不定。
見門扉半掩著,便推門而入。
此時明子也已經醒了,在一旁不停地驚聲尖叫。
我嚮往佛門,但這紅塵中仍有一事讓我留戀,那就是繪畫。
「什麼法力?」
「久仰,恭候多時。」廣高將三人迎入寺內。
牛童的叫嚷聲清晰可聞。
「不,我去。」清重頷首。
明子沒有頭緒。
鴨川的河灘邊,有一位女子在哭泣。
以上便是清重所說的故事。
說是最近有個可疑的女人出沒。
他再也不會來看我了,葛女回到住所,心灰意冷地哭到天明。
家中有侍女、read.99csw.com男僕、牛童各一人。
取出畫像對照,侍童的相貌和川成所繪,可以說是分毫不差。
晴明以指輕觸筆端,湊至鼻尖聞了聞,沉吟道:「這是白狐的毛……」
葛女清楚清重出入宮的大致時間,於是特意將車輦停在附近,裝作是因牛不肯拉車而無法前行,等著清重的到來。
「是,是的。」
啊……這女人對我抱有恨意。
「啊啊……」葛女號哭起來,「離了這筆后,我的臉仍在不斷化作鬼貌。我已被筆的力量侵蝕,失控異化成妖鬼模樣,家僕也都被嚇得逃走了……」
眾人駐足細聽,確實如博雅所言,有哭聲傳來。是女子幽幽的啜泣聲。
「這聲音……是清重嗎?」女人停止了哭泣,抬起頭來,但仍是背對著眾人。
不料,這副模樣被清重撞見了。
「真是可恨至極,你就是用這張楚楚可憐的臉蛋勾引男人的嗎?用這紅唇嘗男人的口,吸食男人的精氣嗎……」
「也不知那兩人後來怎麼樣了……」
她涕淚漣漣,放聲痛哭著。
於是,下次見面時,香夜的眼角就顯得更為上挑。
他清楚地看到,面前的這個女人頭上長著角。
男人名叫在原清重,常常在明子房中過夜。
不知她在為何事而傷悲,或是忍受著何種苦楚。女子就這樣蹲在鴨川的淺灘上捂著臉啼哭,淚水從她蒼白的指縫間不斷地淌下。
那晚,我就這樣抱著迷茫無措的心情,徘徊在大街小巷中,不知不覺走到了鴨川河灘邊。
女子在月下哭泣。
家僕們聞聲趕來,重新點起燈,房內已沒有那女人的身影。
燭光下,明子看清了她的長相——一張美艷但又很瘮人的臉。
男人在女子面前停下了腳步,看上去四十歲上下。
古時,有位畫師名喚百濟川成。
「清重大人也隨我等一同前往吧?」
這不是人,而是鬼。
在宮裡辦完差事,清重乘牛車沿著朱雀大街南行。
來到川成府宅的大門前,通報后,有人出來傳話說:「請隨我來。」將飛騨工請進門,領至位於廊下的一處障子門前。
熄掉的燈是怎麼復燃的呢?莫非是那火苗尚未湮沒,殘留的火星在自己睡著時又燃了起來?
清重從屏風的一角探出頭來——
她的五官如雕琢出來一般精緻,但不知為何透著一股煞氣。
自那之後,廣高半年閉門不出,在長樂寺的佛堂里繪製壁畫。
久經治療,大病得愈,雖已恢復至行動自如,與常人無異,但他在卧床期間徹悟了這世間的悲喜無常,不再留戀塵世。故而於去年剃度出家,前往比叡山皈依佛門。
清重如此說完,下次見面時,香夜的下唇瓣就變得更為飽滿。
「我最喜歡你的唇,若是下唇瓣再飽滿一些,就無可挑剔了。」
那模樣宛如夜露,即將消逝在明日破曉的晨曦中。又正因如此,才顯得夢幻迷離,格外妖嬈。
那是比唧唧的蟲音更微弱的嗚咽,斷斷續續,嘶啞凄惻。
當時,京城裡還有一位人稱飛騨工的工匠。
「這……怎麼會……」清重失聲驚叫。
某天,他在某府和室的隔扇上繪了一幅畫。
因此,葛女心中有了思量。
清重隨即向女子贈歌求愛。女子回了一首和歌作答。
「可不能到別的女人那裡去哦……」
說著,葛女嘴兩側的利齒長成了尖銳的獠牙。
明子睡夢中感覺不適,意識到房中似乎有人。睜開眼,發現燭火燃著,女人的臉俯視著自己。
那女子坐在枕邊,上半身前傾,低頭面朝下盯著明子。此時,兩人正好是面對面的姿勢。
「正是此筆。」清重從懷中取出一支毛筆。
某日,晴明宅邸。
「唔,走吧。」
女人轉過頭來。那是一張慘白泛光的臉,在暗處也清晰可見。

「聽你這麼說,我想起來了。」廣高像是想到了什麼。
此時,一個陰惻惻的女聲開口了。
大人物親自登門造訪,不能怠慢,自是以禮相迎。
「什麼不多了?」博雅一副不明所以的樣子。
那女子住在六條大路東側的狹小院舍中,聽說是不久前剛搬到此地的。不知此前家住何方。
「是你在哭泣嗎?」男人問她,「可是有傷心事?」
這白鷺究竟是從何方飛來的?
翌日,我便出家了。
起身去熄滅燭火也無妨,但那樣做可能會完全清醒過來,不如就這樣繼續睡吧。此刻還有睡意,閉上眼應該很快就能再次入夢。
「長樂寺?」
院中悄無人息。本該有人在的家中,此刻一片死寂。
那文字仍在日漸消退,但目前尚依稀可辨。

「那是鬼怪作祟。」有人說。
調查一番后,真相令府宅主人驚詫不已。當日,川成在隔扇上所繪的畫中有一隻白鷺,竟是那隻白鷺從紙上顯了形,每日捕食池中的鯉魚。
她猛地抬起頭來。
葛女像是在抗拒一般不九-九-藏-書住地搖頭。
此時,車簾倏地飄落,車中女子的容姿落入清重眼中。
如此幾番書簡往複,兩人互通款曲,明確了心意。
「啊呀呀!」他被嚇得跳了起來,大叫著往後退。緊接著,房內傳來一陣笑聲。
落日餘暉融合著月光,滲進室內。
「那位百濟川成大人是……」
女子隨即慌慌張張地抬起衣袖擋住容貌,這副嬌羞的神態也正是清重所喜歡的。
四人陸續走進宅內,跨上廊台,沿著檐廊往裡走。
至於巨勢廣高的事,兩人都有所耳聞。
儘管可以選擇成為繪佛師繼續作畫,但若心存此等雜念,遁入佛門后恐怕也不得清凈。
第二天晚上,明子心中恐懼,便讓一個侍女陪自己同睡。
眼神交會的剎那,明子內心閃過無數個念頭,簡直要噴涌而出。下一刻,她聽到了自己的尖叫聲。
「啊啊……我不甘心,我好命苦啊……」
明子覺得很難受,透不過氣來,遊離於半睡半醒之間。
「找到了。」
「為何不說出來呢?」
情形和上次相同。胸口難受,夜半醒來,房內點著燈,女人從上往下俯視著明子。
是陰魂嗎,抑或只是一場夢?還是有誰對自己心懷恨意?
「好。」
女子名叫香夜。
一個女人的臉,從二尺高的半空俯視著自己。
事情進展得十分順利。
「我,我也要去?」
帖上寫著:想給你看樣東西,煩請到舍下一行。
「我可不會被騙到,一定不會被騙到。」飛騨工為自己打氣,出發前往川成府上。
「啊!」清重最先發出一聲驚嘆,「容貌恢復了,是葛女……」
畜生道。
晴明從懷中取出那支狐毫筆,遞給廣高。「請過目。」

遷都時,平安宮內的朝堂院、豐樂院等建築群,都是由他負責。當年人們皆稱,飛騨工的手藝精湛,就算大唐和天竺國加起來,也無人能出其右。

定睛一看,那死屍原來是畫在隔扇上的一幅畫,而隔扇擺放的位置正對著障子門。自然,這畫是川成的傑作。
「去哪兒?」
總算見到你了——她的笑臉彷彿這麼說。
女子站起了身。
金岡早已辭世,據傳廣高的畫技猶勝金岡當年。
晴明又問了一聲,同時向前走了一步。
同時,他也很好奇川成會搞出什麼名堂。
「那、那個女子,她名叫香夜嗎?」在一旁默默聆聽的清重問道。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沒想過轉身逃跑。或許是萬念俱灰,來者是匪徒也好,妖鬼也罷,又與己何干?落入什麼境地都無所謂了。
蜜蟲走近,福身道:「有位名叫在原清重的大人來訪,說是有急事相求。」
「請入內,不必拘束。」
就讓燭火這麼燃著吧。於是,明子翻過身子,臉朝上呈仰卧的狀態,以便讓自己更好地入睡。
想到一屏之隔就是明子溫軟的身體,清重真想此刻就過去將佳人抱在懷中。但既然說好要替她守夜,便沒有逾矩的道理。
她原來長什麼模樣?
「那這筆後來是被盜走了,還是您轉贈了他人?」
川成聞言登上前廊,正想從南門進去,不料原本大敞的門,啪嗒一聲閉上了。
聽到她的話,清重簡直想奪門而出。
府役回稟稱:「我等並未見過他的相貌,光憑口頭描述,搜尋起來很困難。」
「別過來。」那女人突然發出了男人般粗重的聲音,「別過來,不能看我的臉……」
這著實奇怪。明明記得睡前把燈台上的燭火熄了的。難道那燈燭還點著……
是個男人。
儘管貌如鬼魅,清重一定還是認出了自己。
就在這時,明子看到了。
經長年使用,筆桿附近被手上的油脂侵蝕變色,但從表面還能隱隱看出寫有文字的印跡。
「我還記得一年前的夜晚,在月光下看過你的模樣,所以憑藉著那時的記憶將你的容貌複原了……」廣高說。
細細詢問之下,清重發現那女人都會在自己留宿后的翌日晚上出現。
清重說完,抬手拭去額上的汗珠。
「這便是昨夜發生之事。」
兩人見得越來越頻繁,香夜也越來越接近清重中意的模樣。
「有人在哭……」他小聲道。
「你還真敢來……」
四人一同離開長樂寺。抵達位於六條大路的住所時,已是日暮時分。
想到這裏,他的身體就動不了了,抑制不住地渾身發抖,伸手扶住屏風想要克制顫抖,不料連帶著屏風也一起震顫起來。
那天夜裡,明子已經就寢。
「哎呀,實在有趣。」飛騨工看得直樂。
「是的。」廣高頷首,「我見她像是經歷了萬分痛苦之事,說想要脫胎換骨。於是就在河灘的水面上,替她重新畫了一副容顏,畫完后將筆也送給了她。」
「這白狐毫筆擁有不可思議的法力。」
「那我也去。」博雅急匆匆九九藏書地起身。
這是曾祖父留下的筆,有它在,我就難以作出決斷。既然如此,乾脆把它扔到鴨川中,斷絕念想。
最先察覺到異響的是博雅。
飛騨工心知肚明,這是川成想捉弄自己一雪前恥,奈何實在不好推辭。
只見一個人影踩著河灘上的碎石,慢慢靠近。
然而,葛女只要一想到清重總有一天還是會離開自己,去往別的女人的住所,內心就倍感煎熬。
情形依舊如此。
家僕們聽到了動靜。啪嗒啪嗒,眾人的腳步聲逐漸逼近。
那是一場命懸一線的大病,能保住一條性命已是萬幸。

眉、眼、鼻、唇……彷彿是用極細的筆觸勾勒出的五官,帶著邪魅之氣,卻異常美貌。
「您想起了什麼?」晴明問道。
胸口感受到重壓,好像有人靠近,空氣中夾雜著難聞的氣味。
說話間,她的臉又扭曲了幾分,眼、鼻、口都起了變化。如今這張臉已經走樣得連鬼臉都算不上了,兩頰和下顎處長出了利角。
眼眸、鼻樑、嘴唇、雙頰、長發……一一勾畫完畢。
於是從第五晚起,明子又開始一個人睡。

十一

「遵命。」府役們頷首,隨即散至城內各處尋找。
本該層層疊穿的唐衣上裝,紛亂地鋪陳于地。一個女人正趴在衣裳上哭泣。

「這麼說來,廣高大人應該在比叡山才對呀?」
廣高常年潛心佛法。兩年前,他患了場大病。
走在最前面的晴明停下了腳步。廂房深處有灰濛濛的人影。
葛女得知后,將臉畫成妖鬼的模樣,不時地出現在明子面前恐嚇她,以此宣洩心中的怨恨。
即世間眾生循著善惡有報的因果業力,在這六道中生死流轉的過程。
「我是說,我們能做的事情其實已經不多了。」
正如清重所言,水面映出的,是晴明和博雅都素未謀面的女人的臉龐。
得知和自己交往的女人遭遇了怪事,清重做不到袖手旁觀。
「晴明,你要去哪兒?」
他將葛女拉到身旁,讓水面映出她的臉。
隨後,廣高從懷中取出川成之筆。「別動哦。」他對葛女說。
「寫著……川成……」
「去那裡拜訪一位巨勢廣高大人。」
從屏風的那頭,傳來明子的鼻息。時而鼻息紊亂,不知是睡得淺,還是尚未入眠……
回過神來細想,不知從何時起,香夜的相貌發生了變化,已和當初大相徑庭,簡直像換了個人似的。
香夜緊緊纏著清重,這副黏人的模樣也是清重喜歡的。
滿滿一桶水被搬進了房間。
也有人說是鬼,女鬼。
那粉白的唇角浮起一絲笑意。
「什麼?」
「您終於來了,清重大人。」男人般粗重的聲音又變回了原本的女聲,「您終於回到葛女身邊了……」
睡夢中隱隱感覺到了什麼。
不管是人是鬼,她都形跡可疑。

十二

飛騨工頓感一股腥臭之氣撲面而來。
但我深感世事無常,任憑過著何等榮華富貴的生活,死亡總會在不經意間降臨。
「誰,是誰在那邊?」
這回明子和侍女同室睡了七晚,均平安無事,便又恢復了獨寢。
「博雅大人,您也去?」
博雅坐在檐廊上,端著盛有酒的杯盞,喃喃自語道。
她長得很美。看年紀不過雙十年華,正杏眼圓睜,「啊」的一聲驚呼,微微張著口露出貝齒,靈動可愛。
某個秋日,庭院中的柿子樹碩果累累,川成閑來隨手摘了一個柿子,落墨成畫。
「我太傷心,太痛苦了,實在忍受不住這般煎熬,起了尋死的念頭,蹲在鴨川河灘上流淚不止……就是在那兒,我遇見了廣高大人……」
百濟川成和飛騨工交情甚深,平日里時常一同飲酒,談笑風生。兩人都對對方的技藝頗為賞識。
廣高伸手拍了拍葛女的肩膀。「來,到這兒來。」
當晚,在原清重藏身於屏風后,屏息靜氣。
前一夜,明子哭哭啼啼地將事情經過告訴了他。
但直至更深也未見動靜,清重便慢慢放鬆了下來。
女鬼嘶吼一聲,閃出了寢室。
一作繪成,他對弟子說,嘗嘗這個柿子。
在這期間,清重開始覺得有些蹊蹺。
「為何您會說出這個名字,是想到了什麼嗎?」
只要清重一提及,香夜的容貌就會隨之改變,到最後竟瞧著有些令人毛骨悚然。
這是一處狹小的屋宅,院牆不高,門面也不大。
「那支掉落在庭院中的筆,現在何處?」晴明問。

「前段時間他還俗了,現今居於長樂寺。」
川成從門后探出頭來,看著飛騨工笑得樂不可支。
不料,女人在上次出現的十日後,再度在夜裡造訪。
川成當場取來筆,刷刷幾筆,侍童的肖像畫一揮而就。他將畫像鋪在府役們眼前。
「那女子就是香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