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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能划那艘小船到那根橋墩附近,看看到底有什麽東西嗎?」
諸忠立即命兩名下人划小船過去。
「我記得確實提過這件事。」
花|蕾已飽滿地鼓起,隨時都會綻開花瓣。就連現在,每根枝頭也有兩三朵綻開的花。
「同時,承蒙諸忠大人長年來悉心照料,感恩戴德,我眞不知何以為報。」
此時——
順著博雅指的方向望去,小笛右手似乎握著一根棒狀的東西。
諸忠有事去了趟仁和寺,騎馬歸來時,看到那名女子站在大門前。
「這兒好像有什麽東西沉在水底,搖來搖去。」
他站在河水邊,雙眼炯炯發光地俯視春陽尼和小笛。
小小的身軀,瘦弱的手腳——果然是個孩子。
蟬丸記得,當時雖然不知道春陽尼能否理解他說的話,但在教授琵琶的空檔時,確實向春陽尼提過這件事。
水跡在夜晚的京城大街點點滴滴延伸至東方。
原來水跡在鴨川河水邊消失了。
「什麽意思?」
在場的諸忠問道,但春陽尼依舊沒作答。
凝視棒子的博雅突然叫出聲。
「那降事發生在三年前的秋天……」
「你打算怎麽辦?」晴明問。
博雅原以為那聲音會一直挨近,不料聲音在中途停止。
日落時分,之前約好一起喝酒的博雅總算前來,成了三人。
仔細瞧去,屍體纏著水草,有些水草甚至侵入口中。
蟬丸停止彈琵琶,再接腔。
只知道這女子似乎視力不佳。即便看得見,也只是在一片模糊中勉強可以分辨出明暗的程度。
「唔,嗯。」
笛音彷佛溶入月光中,向四方回蕩。
僅三個月便能彈奏簡單曲子,一年後已有小成,兩年後即練成無需再教的本事。
晴明的食指觸及地板時,地板表面出現一圈看似斑痕的圓環,逐漸暈開。那斑痕和剛才佇立該處的青光一樣,發出青白色亮光。
「在哪兒?」
晴明仍將手貼在地板,小聲念起咒語,接著抬起右手,再伸出食指點向地板。
「昨天早上。」春陽尼答。

「噢……」
可是,有氣息。
那團大小如孩子般的朦朧青光往前伸出看似雙手的東西。
橘諸忠的宅邸位於西京。
「發生了驚人的事。」
「現在我想說的、不得不說的事情很多,但還是讓我從大約十天前我碰到的怪事先說起吧……」
「和歌?!」
蟬丸也是目盲之人,或許他另有想法。
「話說十天前,正好是孩子在春陽尼面前現身那時……」
蟬丸膝前的窄廊擱著空酒杯,蜜夜執壺斟酒。
冰冷的身軀令人憐惜得很。
同時失去孩子和丈夫的悲痛令春陽尼一直失了心。
待博雅吹完笛子,勸進坊也不知何時消失蹤影。
只是隱約感覺,如果弄清楚那孩子到底是誰,或許就能想起自己的過去和名字。
蹲在船頭采看水中的那名下人說。
這點程度她還聽得出來。
「我是不是太吵了?」
「所以我想,如果拜託安倍晴明大人,或許他能幫我解決這回發生的怪事。」
宛如剛才佇立此處的青光邊移動邊滴下的,不知是汗水還是水滴的痕迹。
琵琶聲輕觸每一朵花|蕾後,花|蕾像是吸收了音色,比之前更飽滿。
一問之下,原來是這麽回事。
她在等童妖出現。
勸進坊的雙眼突然溢出眼淚。
「我也想聽你的笛聲。」
「這孩子,是我的兒子小笛!」
孩子果然又出現了。
「能不能從河中打撈上來運到這兒?」晴明問。
蟬丸和諸忠兩人面對春陽尼坐著。

「唔唔唔唔……」
春陽尼的雙眼不停掉落大滴淚珠,順著臉頰淌下。她淚流不止。雖然不知春陽尼為何流淚,總之,她在聽蟬丸的琵琶聲時,似乎能恢復感情。
她傾耳靜聽那氣息。
隨著逐漸遠離山頭,月亮也逐漸明亮起來,光亮耀眼。
雖然不能說諸忠毫無醉翁之意,但他也沒有想對女子怎樣的明確打算。
他安排了一名侍女跟在女子身邊。
春陽尼的聲音先響起。
「比如,語言這種東西,正是盛裝人心的容器。」
只要春陽尼在身邊,即便蟬丸不在,諸忠想聽琵琶時,隨時都能聽到。對諸忠來說,春陽尼的琵琶技藝是意想不到的收穫。
結果,聽到哭聲。
晴明卻聽而不聞,只是望著剛才那團亮光佇立的地板。
「五條大橋。」
「確實有。」
事情有點詭異,只是諸忠自己帶女子進來,總不能再趕走她,恰好庭院一角有間既非獨立房舍也非草庵的空屋,於是就讓女子住進去。
「雖然耳朵聽不到那聲音,但我心裏很清楚那是孩子的哭聲……」春陽尼說。
劃到那根橋墩底部後,小舟停止前行。
「是。」
「是。我想拜託蟬丸大人請晴明大人出面解決這回的事,因此才向諸忠大人提出無理要求,請您過來一九九藏書趟。」
春陽尼再度哭倒。
「悲傷也好,喜悅也好,當這些感情被盛進容器後,我們才能理解悲傷或喜悅到底是什麽樣的感情。」
確實是具大半已成白骨的孩子屍體。
無論誰去搭話都不回答。
「怎麽了?春陽尼啊,你為何哭泣呢?」
喔喔喔喔嗡……
那是首悲切的曲子。
她沒有心。
蟬丸彈著琵琶,晴明和博雅邊聆聽邊喝酒。
「我覺得,那模樣好像不是完全發瘋的人,晴明……」
「作為容器來說,你眞是不凡。」
「如果你方便,我想最好今晚就前往橘諸忠大人宅邸看看。此刻出發,應該可以在那個童妖出現之前抵達宅邸。」
「是笛子……」
「剛才這孩子出現時,我不由自主叫出聲,正是因為看到這支笛子……」博雅說。
那聲音像在大聲哭喊,又像拚命掙扎,也像忍受著某種痛苦。
諸忠對女子說,進了大門。女子似乎聽懂了諸忠的話,怯生生地跟在諸忠身後進門。
就在眾人噤口時,窄廊出現一道佇立的朦朧青光。
右手似乎握著某物。類似細長棒子。
再度遇見紅音時,他才恢復正常。
春陽尼的確看到孩子的模樣,才走過去摟住孩子的屍體。她在這時應該已經看得見小笛了。
聲音從黑暗彼方逐漸挨近,再經過晴明宅邸的土牆外。
「到時候再說吧。」晴明簡短冷淡地答。
起初,無論對侍女或對諸忠,她都說不出孩子的事。
「噢!噢!你一定很冷吧?一定很冰吧?嘴巴塞著水草,你才無法呼救,也無法叫出我這個母親的名字吧……」
聲音顫顫抖抖,像在強忍著某種感情。
照在庭院的月光反射至屋內,漆黑室內隱約能看見春陽尼隆起的身軀輪廓。
昨天早上正是春陽尼托諸忠請蟬丸前來那時。那麽,春陽尼應該在那之前剛能開口說話。
下人將屍體撈上船,運到在河邊等待的晴明一行人眼前。
「怎麽了?」
原來至今為止一言不發的春陽尼突然在昨天開口說話。
蟬丸坐在春陽尼對面,豎起耳朵靜聽。
「什麽怎麽辦?」
青光搖搖晃晃地挨近。
諸忠牽著目盲的春陽尼的手。
「是的。」晴明答。
蟬丸終於說完整段事情的經過,再補充道。
蟬丸看似已知酒杯所在之處,以不像盲人的動作伸手舉起酒杯,含了一口。
「唔唔唔……」
每次出現時都是同樣狀態。
諸忠本來打算不再理睬對方,直接進宅邸,卻因為問了話,反倒對那女子更放不下心。大概覺得那女子素而不飾很美,竟產生一股莫名的好感。
「好的。」
「我們設法試試。」
「以前您在教我彈奏那首秘曲時,提起過安倍晴明大人的事。」
喔哇啊啊啊啊啊……
晴明循著水跡往前走,身後跟著博雅、蟬丸、春陽尼,還有諸忠和兩名下人。
「諸忠大人可能暗暗戀慕著春陽尼。」
「唔……」
不,不是那種能清晰傳入耳中的聲音。是一種非聲之聲。不是傳入耳中,而是傳入心中的聲音——並且是孩子的哭聲。
「我問你從哪兒來的?」
博雅只是在自言自語,並不指望晴明回答。
啪!
「那之後,已過了半個月……」博雅低語。
晴明、博雅祀蟬丸三人躲在圍屏後,靜悄悄地呼吸。
春陽尼情不自禁叫出聲。

不過,女子依舊不開口,只是精神恍惚地望著某處。
博雅的意思是,可能是某種邪惡的東西假裝成孩子的外貌,欺騙目盲的春陽尼。
「源博雅不用吟詠和歌也行。你不是會吹笛嗎?你可以用笛子吹出語言無法表達的東西……」
博雅在吹笛時,勸進坊寸步不移,看似在傾耳靜聽博雅的笛聲。
「你想實現的願望是……」博雅問。
「嗯。」
博雅點頭後,再度開口。
「我希望我的眼睛能好起來……」春陽尼答。

「春陽尼啊,你到底什麽時候開始能說話的呢?」諸忠問。
晴明大概也明白博雅的心理,他不點頭贊同並非表示沒聽進,只是以嘴角浮出的笑容代替答話,望著博雅。
屍體橫躺在河灘石子上。
「晴明啊……」
比起這些致謝話語,諸忠更想問一件事。
「紅音,你不是紅音嗎……」勸進坊大喊。
女子的眼睛雖看不見,住習慣了後,也能在小庵或宅邸內自由走動。不但能自己吃飯,也能自己如廁。
「三年前,小笛卡在那座橋的橋墩下,後來又被水流衝來的岩石蓋住,這回的洪水衝垮大橋,讓小笛再度出現……整件事情是這樣吧……」
「大概三天前,我也碰見了勸進坊。」
「紅音!」
「事情就是這樣,博雅。」晴明說。

博雅道。
蟬丸在春陽尼面前彈奏了琵琶read.99csw.com
數天前下的雨令河水上漲。
人們如此議論。
春陽尼大喊,緊緊摟住屍體。
仔細想來,自己到底是哪裡的什麽人?叫什麽名字?她連這些都一無所知。
昨天早上,春陽尼來到諸忠住的正房,向諸忠說:
命侍女幫忙沐浴更衣後,果然如想像中一樣,那女子相當美。
晴明望著消失在河中的青光痕迹,說:
到底是誰呢?
「跟去看看。」
「眞是美酒。」蟬丸說。
「博雅啊……」晴明低聲道。
吹了一陣子,博雅察覺到某種動靜,不經意地抬起頭,發現對面柳樹下站著個人影,正在凝視博雅。
「不過啊,晴明,這個勸進坊有時候看起來不像發瘋。」
「就某種意義說來,存在於這世上的大部分物事,都是一種容器。不,正確地說,人認知的所有物事,都是基於容器和其內盛裝之物的關係而成立。」
水面又出現那水滴般的點點青光痕迹,往前延伸。
「唔。」
「什、什麽?小笛是誰?」諸忠問。
她的記憶本來就混混沌沌。如果對方問起發生了什麽事,繼而追問下去,她大概也無法有條有理地說明。
晴明、博雅、蟬丸三人坐在窄廊。
「不好,不要談咒。我要是聽你談咒,何止聽不懂,連我原本懂得的事都會迷迷糊糊起來。」
但她的記憶僅止於住進這宅邸之後的事,之前到底在哪兒做些什麽,包括自己的名字,她依舊想不起來。
「我也是?」
暫且不論那青光到底是何物,總之,青光似乎隱身在鴨川里。
「櫻花這個詞也是同樣道理。」
「嗯。」
春陽尼一點都不害怕。她知道那孩子並非可怕的東西。比起可怕,她反倒心生一股憐愛之情。
蟬丸彈的琵琶聲在月色中搦搦不絕。
彈的是傳自大唐的秘曲〈流泉〉。
庭院的櫻花在午後陽光中無聲地飄散。
她只有被帶進這宅邸之後的記憶。不過,就連這段記憶,當她想回憶某些事情時,所有細節竟變得模模糊糊。這時她才明白,原來此刻的她,是個連在現實中,自己身上發生的事部無法完全理解的存在。
女子的眼睛雖然看不見東西,但耳朵似乎聽得見,既然如此,讓她跟著蟬丸學彈琵琶也無妨。
「就像美酒要倒進名器一樣,你這個容器里也注入了美好事物,那些美好事物充滿了你這個容器。」
諸忠似乎也察覺發生了事情,帶著兩名下人從正房舉著燈火前來。
「人這個容器,倘若盛滿太多悲哀,心就會死去吧……」
晴明說畢,在河水邊蹲下,將右手伸進河中,再度小聲念起咒語,從河中收回手後,攤開手掌擊向水面。
「看著櫻花花|蕾,你心中會浮出許多感情。如果你將這些感情命名為『憐愛』,你就能以此將你心中浮出的感情盛裝進『憐愛』這個詞內。」
「哦!怎麽回事?春陽尼,你能說話了?」
「此刻你的眼睛不是看得見了嗎?」晴明問,「你剛才說,小笛口中塞著水草,而且你還取出那些水草……」
「這、這意思是……晴明啊,就某種意義說來,我吹笛時的旋律相當於一種語言嗎?」
屍體在月光下發出青色亮光。
看上去大約五、六歲。
將流逝的時光喻作流水,感嘆人生短暫無常。
他身上的衣服似乎滲透了大小便和汗水污垢的味道。
春陽尼也學得很快。
「老實說,我有事相托。」諸忠說,「希望您能教一名女子彈琵琶。」
那人影果然是勸進坊,他來到眾人面前時,已經停止哭泣。
答話的下人從小船跳進河中。水深剛好及他的胸部。
那男人——頭髮蓬亂,長及肩膀。面孔隱藏在頭髮里,只能看到炯炯發光的雙眼。
「為什麽是我?」蟬丸問。
「你眼睛看不見?」
晴明說畢,站起身。
嗚喔喔喔喔嗡……
「唔。」
「應該會來吧。」
「看上去像是水滴成的痕迹,但這本來就不是水,應該有辦法解決。」
春陽尼睡在圍屏外不遠處的被褥中。雖然她沒有翻身的動靜,但眾人都明白她沒有眞正睡著。
耳朵似乎還能聽見,也大致能聽懂別人說的話,不過,若放任不管,她就終日什麽都不做,只是獃獃坐著或站著。
潛入水中的下人再度伸出頭,發出尖叫。
如此已持續了將近一個時辰。
眼淚突然溢出,她伸出雙手摟住孩子的軀體,緊緊抱住孩子。
「看來你都記起來了。」諸忠道。
水跡在河灘石子上點點滴滴延伸——
「可以這麽說吧。」
「如果悲哀太深,人被那份悲哀充滿了,心便會失落在別處吧……」
春陽尼在內心問。
「所以說,人在這個時候就會吟詠和歌……」
圍屏四周設了結界,只要不發出聲響,妖物出現時也察覺不出三人的存在。
「晴明,你看……」
她鬆開摟住孩子的雙手,打算確認孩子的存在時——
雖然穿的不是僧衣,但眾人認為他原本應該是勸進和尚,因故發瘋,之後便稱他為勸進坊。九*九*藏*書
正是勸進坊的哭聲,哭聲逐漸挨近。
「唔……」博雅看似總算恍然大悟。
據說因無法承受過度的痛苦,於是發瘋。
但是,女子不答話。只是佇立在原地。
「是嗎?」
笛聲在鴨川的淙淙水聲上響起。
她察覺時,以為是平日在身邊照料一切瑣事的侍女。但侍女總在傍晚就退下,回自己的住所休息。
蟬丸並非每天都來。
蟬丸教得很周到,手把手地逐步教。
「他可能遭遇了某種極為悲傷的事,晴明啊,如果用你的說法來形容,他那個所謂『自己』的容器應該盛不下過大的悲傷,所以只能往外流溢吧。在外人看來,他那種往外流溢的悲傷感情,或許就像發瘋一樣……」
「雖然我看不見,但光聽博雅大人的話,就彷佛得見庭院櫻花的模樣。」
「我只記得這些事。」
「可是,晴明啊,眞的會來嗎?」博雅低聲問。
庭院的櫻花即將綻放。
「好像有什麽東西來了。」蟬丸低聲道。
「五條大橋現在不是不能用了?」
「跟我來。」
「諸忠大人一定很寂寞吧。」晴明道。
博雅說,三天前的夜晚正好來了興緻,於是又去五條大橋橋畔吹笛。
那年夏末——
勸進坊向春陽尼伸出手,春陽尼雙手一把抓住勸進坊的手,放聲痛哭起來。
這時,諸忠又請蟬丸前來。
她躺在被褥撐起上半身,那氣息逐漸挨近,之後突然摟住她。
春陽尼想,只要不鬆開摟住孩子的雙手,那孩子應該不會消失,於是一直緊緊摟住孩子。豈知清晨時,她只是稍微放鬆手臂,懷中的孩子就消失了。
不知是不是也失了聲,她從不開口說話。
博雅喝乾了酒,擱下空酒杯說。
「這孩子自懂事以來就很喜歡笛子,丈夫用竹子做了一支笛子給他,他總是吹得很開心。所以我們才叫他小笛……」
有名女子站在諸忠宅邸前。
晴明率先從圍屏後出來。博雅和蟬丸緊隨其後。
「晴明啊,在櫻花樹前聽著蟬丸大人的琵琶,喝著如天上甘露的美酒,是多麽奢侈的事啊。」
形狀模糊不清,但其大小和小孩差不多。
「最近有個男人經常在京城大街小巷邊走邊哭。」博雅說。
博雅吹起葉二。
瞬間,那團亮光停止晃動。
當初為何讓這女子住進家裡呢?
「冰冷得如全身濕透……」晴明喃喃自語。
聽著博雅說的話,微微頷首的蟬丸喃喃自語:
蟬丸用力點著細長脖子,開始遊說。
蟬丸前來就能聽到蟬丸彈的琵琶聲,因此諸忠也很高興。
這時,不知從何處傳來哭聲。
去年秋天,洪水衝垮了五條大橋。中間的橋墩被沖走了好幾根,橋中央朝下游傾斜得很厲害。已經不是能供人通行的狀態。
風有點涼,卻已非冬天那種砭人肌骨的寒冷。涼意中隱約含著溫潤,夜氣中甚至可以聞到即將綻放的櫻花幽香。
「不知道嗎?晴明。」
「能請蟬丸大人前來一趟嗎?」
「於是喚我前來。」
之後,瞬間消失蹤影。
這事一直持續到第十天夜晚——
春陽尼在被褥里坐起。
「不,沒那回事。博雅大人能代替我這雙看不見東西的眼睛,對我來說是一種奢侈……」
他決定教春陽尼彈琵琶。
然而,女子沒有心。
地點是春陽尼住的小庵。
看上去像是發出青光的水滴落在地板,形成的一圈水跡。
然而,孩子消失後,她也漸漸覺得可能是夢境。
有個人影和哭聲同時出現在堤壩上。人影似乎受笛聲吸引,從堤壩下來,走在河灘石子上,朝這方向靠近。
「晴明啊,你這句話好像在誇獎我,不過我還是沒聽懂。」
諸忠再度問,女子依舊沒有反應。
「你、青人大人!」
突然聽到什麽哭聲。
像是人的哭聲,又像是野獸在遠方嚎叫,卻兩者都不是。
據說起初是氣息。
「走。」
蟬丸來到諸忠宅邸時,諸忠說:
第三年,蟬丸只是偶爾前來探看。
究竟她之前住在哪兒,又為何站在那地方——這些問題都一無所知。
她大概察覺那氣息消失了。
「第三大晚上,那孩子又出現了。」
「似乎聽懂了,又似乎沒聽懂,我有種被騙的感覺。」博雅說後,嘆了口氣。
「我們來談談咒的話題,好嗎?」
「哎呀,抱歉,晴明,我不由自主地叫出聲。」博雅說。
仔細看去,確實有艘小船系在河岸的木樁上。
那天起,蟬丸便開始教春陽尼彈琵琶。
諸忠如此間,但春陽尼不作答,只是反覆說:
「我的意思是,你這副軀殼也是為了盛裝『源博雅』這東西而存在的容器。」
屋內應該空無一人。
「啊,等等——」春陽尼叫出聲。
式神蜜夜坐在三人之間,有人杯子空了就幫忙斟酒,酒喝完了就進屋取酒出來。https://read.99csw.com
博雅在月光下吹了一會兒笛子。
不過,她的眼神和臉上均沒有表情。只是果然站著。貌似靈魂出竅了。
博雅待東山月出才吹起笛子。
到底是個怎樣的女子呢?
看上去像是青色月光在該處凝聚成人形。
「去哪兒?」
蟬丸是盲目的琵琶法師
「博雅,其實今天蟬丸大人也是為了類似的事而來。」晴明說。
「雖然那座橋已經傾斜,無法通行,不過那模樣別有一番風情,散發一股吸引人的哀憐。月明的夜晚,我有時會特地去那兒吹笛。」
鴨川的淙淙水聲在黑暗中回蕩。
很臭。
「蟬丸大人,承蒙您長久以來教授琵琶,實在感激不盡。」
不知從何處傳來奇妙的聲音。
「嗯。」
晴明望向庭院的櫻花。
蟬丸和春陽尼均是目盲之人,彼此能傳達的只有相互之間的動靜和身體溫度,以及呼吸。
此時,諸忠想起了蟬丸。
只是,這孩子的身體為何又濕又冷?
「我沒有過五條大橋,是在橋畔碰見他的。」
「眞是美好的夜晚……」
「是瘋了吧?」
身上穿著一件看似從未洗過的破爛衣服。他隨時都有可能路倒,死在街頭,大概有人施捨吃食才沒死,仍在京城裡徘徊。
「突然想吹笛了……」博雅低語。
晴明和博雅邊喝酒邊賞櫻。
不僅孩子的存在。她連自己的存在都無法確定。
此刻他才明白春陽尼在當時理解了他說的話。
喔喔喔喔嗡……
「唔唔……」
那女子衣著髒亂,頭髮也看似沒梳過的樣子,但如果洗凈污垢,換上衣服,應該相當美。
諸忠喃喃自語。
那氣息不是侍女也不是諸忠。
「事情就是這樣,我正在向晴明大人說明此事的來龍去脈,剛好博雅大人也來了。」
不只第二天晚上。

月光在水面閃閃搖曳。
晴明說的沒錯。
「那根橋墩剛好在十天前倒塌,令橋墩底部浮出,那時岩石下的屍體也一起浮出了吧。」晴明道。
大約十天前,又有一根橋墩倒塌,預計今年春天著手修理。
「什麽?!」
「孩子。」
蟬丸當然看不見春陽尼的淚水,但從四周人的反應也能得知此事。
到底是夢境,還是現實?她剛才明明還覺得孩子在她懷中,此刻竟然消失了。手臂仍殘留著那孩子身軀上的冰冷,也清晰記得孩子用力摟住她的力度。
痕迹從庭院延伸至宅邸外。
他一個月來幾趟,從琵琶的拿法開始教,繼而教彈法。只要蟬丸來了,短則三天,長則七日,都住在諸忠宅邸教春陽尼彈琵琶。
青人和紅音埋葬了小笛後,三天前啟程返回丹波。
「蟬丸大人也是?」
「大概眞是這樣吧。」
於是蟬丸便應諸忠之邀前來。
屍體手中握著的正是那支笛子。
「今晚眞是美好的夜晚。」
但是,春陽尼依然不出聲,除了彈奏琵琶外,她照舊終日凝神發獃。
聲音漸漸挨近。
蟬丸答應了諸忠的請求。
蟬丸聽到那聲音時,才明白春陽尼在哭泣。
「會來?什麽會來?」
夜晚,正在熟睡的春陽尼察覺到某種氣息。
女子宛如失去靈魂的生物。
諸忠如此詢問,但女子不點頭也不搖頭。
諸忠讓女子落髮,並替她取名為春陽尼,為的是防止身分不明的男子來訪,另一方面是女子沒有名字實在不方便。
「能請蟬丸大人前來一趟嗎?」
不知是不是錯覺,花|蕾看似比方才更飽滿。
「那人就是傳聞中的勸進坊。」
「啊!」
此時——突然發生令人吃驚的事。
「這點還是不要去追究比較好……」
水跡延伸至一朋塌的大橋中央——剛好是十天前倒塌的那根橋墩底部。
喔哇啊啊啊啊啊……
下流不遠處,可以看見中央部分已傾倒、半段橋浸在河中的五條大橋黑影。
「所以呢?」蟬丸問。
直接視而不見置之不顧也無所謂,但諸忠放不下心,騎在馬上問道:
「因為有櫻花這個詞,我們才能將心中浮現的所有櫻樹姿態……例如那棵亭亭玉立的樹榦、即將綻放的花|蕾、隨風飄散的花瓣等,全盛裝在櫻花這個詞里。」
「那兒有艘小船。」晴明說。
孩子在哭泣,她坐起身後,孩子會過來摟住她。孩子的身軀冰冷read.99csw.com得如同全身濕透。接著,不知何時,孩子就消失了。
嗚喔喔喔喔嗡……
「小、小笛!」
因此諸忠才請蟬丸前來。
春陽尼邊哭邊喊跑向下游。
博雅繼續吹著笛子。
「是河裡。」博雅喃喃低語。

春陽尼邊哭邊從孩子口中逐次取出水草。
順著水跡往前走,最後來到鴨川堤壩。再順著堤壩南下,抵達五朵大橋時,那水跡越過堤壩往河灘方向延伸。
夜裡,感覺那氣息而醒來。
噢噢噢噢噢……
嗚喔喔喔喔喔喔嗡……
嗚喔喔喔喔喔喔嗡……
「那大概是勸進坊……」博雅低聲道。
博雅發出叫聲。
「一切都……」春陽尼說,「我名叫紅音,住在丹波,我丈夫名叫丹波青人。三年前,我想要實現一個願望,便和丈夫青人還有這個孩子小笛,三人去參拜伊勢大神。歸途中在鴨川河灘休息,結果在河中玩水的小笛被流水沖走。」
「源博雅的存在,也是基於這種道理而存在於這世上。」
啊哇啊啊啊啊啊……
她壓抑不住心中那股疼惜之感。
「你想起過去的眾多事情了嗎?你本名叫什麽?」
不但看不出他的歲數,也看不清五官。
「是什麽事呢?如果方便,能否告訴我?」
這時——
說勢不得已也確實是勢不得已,可是,失落了心的春陽尼的確很可憐,令人同情。
繼續看下去,那青光時而往左、時而往右——或者往前、往後,飄悠地搖來晃去。
因為那團青光從地板、窄廊直至庭院,都留下點點斑痕。
「如果來的東西不是春陽尼大人描述的孩子,而是更可怕的東西,到時候該怎麽辦呢?」
發出聲音後,春陽尼自己大吃一驚,至今為止的記憶也突然鮮明起來。
一名下人用竹竿撐船,另一人站在船頭望著水中前行。
正好停在春陽尼躺著的枕邊。停住後,身體仍在搖晃。那東西似乎邊搖晃邊俯視春陽尼。
啊哇啊啊啊啊啊……
「這位女子,你從哪兒來的?」
這回是晴明點頭。
況且,偎在她懷中的孩子正在無聲抽泣。
丹波青人被水沖走後,在下游遠處被河邊的岩石卡住,得以生還。起初他幾乎無法動彈,能走動後就開始到處尋找紅音和小笛,卻始終找不著。
博雅從懷中取出葉二,貼在唇上吹了起來。
這是位於土御門大路的安倍晴明宅邸——
那聲音清澈又肅靜。
事情就這麽決定了。
「走。」
總之,蟬丸先和春陽尼見了面。
「你是誰?你別走!你到底想要我做什麽?」
那天,蟬丸以為諸忠又想聽琵琶而造訪西京宅邸,結果不是。
此時——
「什麽事?晴明。」
「怎麽樣?去嗎?」
「去嗎?」
那孩子沒有人體該有的體溫。而且似乎全身濕透了。
眾人皆叫出聲。
他和蟬丸是老相識,蟬丸經常受諸忠之託,前往西京宅邸彈奏琵琶。
「啊!」
「吩!」
「怎麽了?博雅。」
丈夫青人慌忙跳入河中想救起小笛,不料兩人都在眨眼間被水沖走——「一會兒就看不見他們的蹤影。」
春陽尼接著說。
「不過,晴明啊,這世上不是另有既無法盛入容器,也無法用語言表達的東西嗎?」
本來就不大好的眼睛也因此而幾乎全盲,她似乎在京城到處流浪,最後站在諸忠宅邸前。
噢噢噢……
「你想說什麽就說什麽。」諸忠道。
「那孩子的氣息已經消失了。」春陽尼說。
這時,春陽尼發出叫聲。
身體極為冰冷。
這十天來,童妖每晚都會出現。不可能只在今晚不出現。
「勸進坊?」
第三天晚上、第四天晚上,那孩子都出現了。
「那些東西該怎麽辦呢?萬一碰上那種東西,我們該怎麽辦呢……」
他認為兩人已經死了。
蟬丸應邀造訪一位名叫橘諸忠的武士宅邸。
他在逢坂山結廬而居,但今晚心血來潮造訪晴明宅邸。
「那麽,用其他東西來比喻吧?」
櫻花花瓣在笛聲中不停飄散。
「聽說幾年前在羅城門有個從天竺來的妖鬼,名叫漢多太,那妖鬼用一把名叫『玄象』的琵琶彈了這首秘曲。那時,經晴明大人和博雅大人儘力,說服了妖鬼,琵琶『玄象』總算回歸皇上手中……」
但是——
「所以我才託大人請蟬丸大人前來。」春陽尼說。
「嗯,不知道。」
「會來。」春陽尼說。
此時,晴明已單膝跪地,右手貼在剛才青光佇立的地板。
教琵琶之前先讓她聽曲子。
「噢!」諸忠叫出聲。
挨近的聲音漸漸遠去。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諸忠呻|吟道。
「好像是、是孩子的屍體!」
聲音從黑暗彼方逐漸挨近。
蟬丸彈奏〈流泉〉至最精彩處,春陽尼的眼中溢出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