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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聖

犬聖

「這樣實在太對不起你了。明天你不要吃我的糞便,我給你吃人吃的美食,讓你吃個痛快。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心覺邊哭邊勸,狗群卻盆發狂吼亂叫。
說畢,再朝著庭院拋出香魚。
景清恍然大悟。原來是這隻白狗每夜來餵奶水,所以男嬰才能活下來?
「沒什麼,只是有點擔憂心覺上人。」
是遭遇了神隱?或是被天狗奪走了?四處搜尋也找不到孩子的蹤跡。
景清握緊佩在腰上的長刀。
「擔憂什麼?」
不僅法師陰陽師本人,連聘請法師祛邪的在場數人,都嚇一大跳。
僧人大吃一驚,繼續偷看,心覺也繼續對狗說話。
景清暗忖,難道這白狗打算啃食男嬰?豈知,白狗竟在男嬰身旁躺下,宛若在寒冷夜晚為男嬰保溫似的,而且還讓男嬰吸吮自己的奶水。
「我想你應該快到了……」晴明答。
那男嬰裹著不算破舊的衣服,躺在草席上,怎麼看都不像身分低微的奴僕賤民家的孩子。
心覺抱著嬰兒挨近晴明。
據說,心覺將在這趙旅程中所得的各種布施,一件不留地全給了那名法師陰陽師。
蟬聲此起彼落。
僧人內心如此想時,竟聽到茅廁中傳來聲音。
「雖然我哥哥討厭陰陽師,不過,晴明啊,他很喜歡你。」
「去哪裡?」

那麼,自己該做的是不是普及佛教教義呢?
「嗯,不能。對我來說,我絕對無法為了某事而捨棄自我地活在這世上。」
心覺在播磨國某河灘,看見幾個人圍著一名法師陰陽師,正在安設好的祭壇前施行祛邪法術。
大致說來,陰陽師有三種類型。一是在宮廷工作的陰陽師,另一是在民間為老百姓辦事的陰陽師,第三種則是以播磨為據點的法師陰陽師。他們既非宮廷陰陽師,亦非一般陰陽師,而是僧人陰陽師。
能給別人帶來好處的行為,能給別人帶來幸福的行為——這才是僧人應採取的行動吧?
您乾脆殺死我吧——雖然心覺如此說,但法師陰陽師當然不能照辦。
保憲吐出一大口氣。
保憲望著晴明。
「那隻狗呢?」
那男人名叫平伊之,住在西京。
晴明望著庭院,看似在側耳傾聽蟬聲。
「佛道要求神拜佛。」
「嘶……」
「在這十天內,它們要戀愛、生子,然後死去……想到這點,我就覺得,蟬現在雖然叫得那麼吵,但令人憐愛……」
「什麼事?」
心覺再對馬如此說,然後跨上馬背。
本應還在原地的男嬰,竟然失蹤了。
那晚有月光。
「是。」
「更難解決?」博雅問。
「他太耿直了。」保憲答。
白狗也跟著一起走,目前和嬰兒都住在心覺的僧房。
白狗和男嬰看上去很親昵,雖然景清已經解開謎底,但他又不忍心為了帶男嬰回家而趕走狗,於是就此離開現場回家了。
雙眸發出金黃色亮光。
因為飯菜已經被搶光了。
女子雙手頂著一件薄衣,蓋住臉龐,但從其舉止動作,可以看出她並非尋常女子。身上的衣服也是不適合在泥土地上行走的夏季十二單衣,風中更飄蕩著衣服的薰香。
總有一天將離開這個人世。
「哦,好吃嗎?好吃嗎?太好了,太好了。」
博雅聽到晴明這句話,將酒杯送至唇邊的手再度停頓。
「是。」
「是。」
接著,保憲述說的詳情大致如下。
「可、可是……」
第二天早上——
「你說吧。」
每逢馬想吃草或在路上看見卒都婆時,心覺都會如此做,結果在卯時(上午六點)出發,申時(下午五點過後)才抵達距離並不遠的六條院。
小吏雖不服氣,但在趕路途中和心覺辯解只會更浪費時間,萬一遲到,挨罵的是小吏自己。
「是的。」

那麼,「諸功德中,何者為最?」
之後——
景清本來打算把嬰兒帶回家收養,這回則感到很好奇。
「保憲那小子,有時也會做些漂亮事……」
「我不是說今世的事。我是說,在這個生死輪迴的世界中,往昔曾是你父母的人,萬一今世變成這副模樣,你該怎麼辦?就算它不是你父母,說不定在某個前世正是我父母。我一想到這點,總覺得很感激,每次騎它時,都在內心對它合掌,不勝惶恐地騎到它背上。它只不過在路邊吃草而已,你憑什麼打它呢?」
晴明在心覺耳邊悄聲說了幾句。
「說極端點,佛道不需要才能。佛門子弟只須拄著一根名叫信仰的拐杖,即能終其佛道。」
「……」
「我無法成為聖人,博雅……」
心覺似乎是基於此,才向狗致歉。
「大概吧……」博雅點頭。
僧人覺得奇怪,難道茅廁里還有別人?僧人從圍在茅廁四周的木板牆縫隙偷看,這才發現心覺面前有一隻老狗。
「是。」
「保憲大人,雖然我聽不懂兩位在說什麼,但是不是和那位心覺上人有關呢……」博雅問。
對方說得有條有理,一般人聽后,大概會就此作罷,心覺卻不退讓。
「是曾九*九*藏*書經在我宅子里做事的家僕。」女子答:「因為他闖出幾件禍事,我辭退了他,沒想到竟會發生這種事……」
晴明微笑著伸手抓起盤子上剩下的香魚。
「你聼好,無論人也好,馬也好,幾乎所有活在這世上的生物都是經過生死輪迴而來的。這匹馬也是,它在某個前世說不定正是你的父母。不,應該說,你父親或母親再度投胎來到這世上,這輩子成為馬也說不定。或許他們在生為人時,由於太寵愛你這個孩子,為彌補他們犯下的執著之罪,所以這輩子投胎為馬。若是如此,你剛才的行為等於在拍打對你有大恩的雙親的屁股。」
「梶原景清大人到處向人訴說這件怪事,結果出現一名男人自稱家長。」
這隻白拘毫不猶豫地挨近男嬰。
「是。」

「晴明啊……」
「那隻狗說不定在某個前世是那孩子的母親。」
這樣不行啊——
「話說回來,就算狗和主人之間感情很好,狗竟會那樣哺育人類的孩子,也真令人意想不到。」
「你帶走吧,晴明……」
事情就這麼決定了。
隔天早上,他前往達智門采看,想不到那男嬰竟然還活著。
庭院宛如原野。
「來,飯做好了。你盡情吃吧。」
「石藏寺是……」
「祓戶神討厭法師,因此我們在進行祛邪畿式時,都要戴這頂紙糊帽子。」
「我是說,說不定真的有。至少……」
「那個名叫平伊之的男人來這兒時,這隻狗對他狂吠。只有這件事令我很在意。」
「這位法師大人,您是不是瘋了?您說的很有道理,但有欠冷靜。」
「晴明,我來了。」男子說。
「可是,我怎麼問?保憲大人此刻不在這裏啊?」
「真的有這種事……」
心覺當時如此說,並拒絕交出孩子。
心覺眯著眼望著此光景,問晴明:

自中午起,晴明和博雅便以香魚佐酒小酌。
六條院突然遣人來傳喚住在東山如意的心覺。
「一定是我的孩子。」
「唔,唔……」
黑色的大眼睛仰望著晴明。眼眸表面映著綠樹林梢。
「晴明啊,我哥哥他……看不見我或你平日能看見的『某者』……」
法師陰陽師說的是實話。
「聽說他最近又鬧事了……」
「你怎麼可以這麼殘酷地對待馬?」
「保憲大人不是說過了嗎?我們陰陽師以懷疑為首……」
住在隔壁房的僧人看到心覺煮了一鍋飯,還添了青菜和魚乾。
「我聽說您是吹笛名家。」心覺站起,說道。
「沒錯。」保憲點頭。
「我不知道事實如何,但我哥哥心覺似乎深信不疑。」保憲說。
「不,我也沒有把握。只是,我聽說那隻名叫金剛的白狗對伊之狂吠,這點令我感到可疑,所以派人去調查了伊之的事情……」
另有一次,心覺住在一處名為石藏的地方時——
晴明和博雅坐在窄廊,正在喝酒。
博雅端起酒杯欲送至唇邊,卻中途停住,開口道。
「是。」
心覺見狀,當下奔往河灘,問對方:
心覺連忙從馬背跳下,解開下擺,換上讓家僮提著的法衣,拉正左右前襟后,跪坐在卒都婆前,不停禮拜。

「我想讓心覺大人見某人。我花了兩天才尋到對方,所以拖延到今日才來拜訪。」
「這件事就轉到我頭上來了,晴明……」保憲說。
「是,上人說的很有道理。我一時失去了理智。」
發現這棄嬰的白狗,雖然是只野狗,但它剛失去自己的孩子,很可能正在尋求代替品。
「至少什麼?」
「不過,佛道是信仰。」
心覺用眼神示意,白狗即跳上外廊。
「我一心一意想見孩子,並認為應該親自向心覺大人致謝,才來到此地。」
老狗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貓尾末端分岔成兩絳。
「我很疼愛這孩子,非常非常疼愛。」
「我是說,這件事由你插手來管比較能完滿解決,晴明……」
「您是……」心覺問。
心覺的雙眼掉落大粒淚珠。
香魚是千手忠輔於今天早上送至晴明宅邸的。
「而且,我哥哥比其他人更深知這點。」
席上已備好新酒杯,保憲端起酒杯說:「我不客氣了。」
最後,它們彼此狂吠、互咬起來,狗和狗互相齜牙咧嘴,連踢帶打,鬧得很厲害。
「……」
「上人,您雖如此說,但我父母仍活在這世上。」
於是小吏只得溫順地俯首致歉。
「走。」
「晴明啊,你說的是心覺上人的事嗎……」
白狗先察覺晴明和博雅,接著,老僧——心覺也察覺到晴明。
有名男子側身坐在貓背上。
「梶原大人平日很關照我。我也很想幫他忙,可是,如果我插手了,恐怕會把事情弄僵。」
「嗯。」
保憲感慨地說。
「幸好是你。如果是別人,事情恐怕會拖得更久。」

「哦,晴明,你來了……」
假若就這樣帶嬰兒回家,他將永遠無法得知嬰兒為何能活著度過夜晚。
「這下我總算安心了,晴明……」
心覺對狗如此說。
夏天剛開幕。
伊之遂出面認親,但眾人雖明白了男嬰的父親是伊之,但關鍵的男嬰本九-九-藏-書身卻不知去向。
「晴明,我來此的目的,信中都已說明了。這事不是我能插手的……」
「喂,快住手!快住手!」
晴明回頭拍了兩次手掌,喚道:
兩天後,晴明和博雅一起前往東山石藏寺。
保憲登上窄廊,坐在晴明身旁。
祓戶神是瀨織津比咩神、速開津比咩神、氣吹戶主神、速佐須良比咩神四神。
但是,回到家辦了各種雜事後,他又惦記起那個男嬰。直至夜晚,那男嬰始終在他的腦海中浮現,令他夜不安枕。
其他狗大概也聞到飯香,接三連三過來,你爭我奪地吃起飯菜。
「晴明啊,是不是保憲托你來的?」
門下有棄嬰。
「他拐走剛出生的孩子,打算敲詐我們。」
心覺向熟人借了一匹馬,騎馬出門,但遲遲未能抵達目的地。
男子賀茂保憲自貓背跳到草地上后,貓立即縮小身形。變小的貓順著保憲背部爬上左肩頭,坐穩后,微微叫著。
這類法師陰陽師在進行祛邪儀式時,頭上通常會戴一頂紙糊帽子。這頂紙糊帽子通稱額烏帽或寶冠。額頭貼著一張三角形的紙,正如在死人額上貼的紙那般。
景清內心雖如此想,但他在嵯峨辦的事還有許多善後工作必須回家操持安排,因此又置之不理離去了。
法師陰陽師好不容易才扭下被揪住的前襟,愕然地望著心覺。
「我深深理解,我哥哥為何不容許那些半吊子的陰陽師或僧人,晴明……」
「嗯。」
他轉頭望向晴明,輕輕拍著自己的臉頰。
心覺見狀,立即察知事態。
「你說什麼……」博雅提高聲音。
心覺眯著眼望著老狗。
「只要想到那些蟬或許是自己的父母,免不了會心生憐愛吧。」
池子附近的繡球花開著淡紫色花朵。
他們剛從石藏寺回來。
法名為心覺。
「唔,事情就是如此,博雅。」晴明苦笑道。
博雅所說心覺的「鬧事」,指的正是此事。
女子說畢,在薄衣內抹去掉落的眼淚。
「你怎麼了?突然提到這種事……」
「我是那孩子的母親。」女子說:「這回真是勞煩您照顧了……」
心覺似乎在向某人致歉。
晴明低語。
空了的酒杯還未擱下,蜜夜便又為保憲斟上酒。
「好久不見了。」晴明俯首致意,再介紹博雅,「這位是源博雅大人……」
「石藏寺?」
「有人自稱是這男嬰的家長。」
剛好是屋檐下的背陰處。
「再說,我當初成為僧人,也並非因為起心向佛,打算修心煉身成為聖人。雖然我打扮成僧人模樣,但日常生活和俗人沒兩樣。我並非自願這麼做,是逼不得已的。」
心覺把飯菜遞到老狗面前。
「讓你包辦,我就安心了。」
「是什麼事呢?能不能請您詳細說明一下,好讓我也聽得懂你們到底在說什麼……」
伊之如此說。
「您要我幫什麼忙呢?」晴明問。
「哎呀,原來竟然有這種事……」

嬰兒望著晴明笑起來。
保憲喃喃自語,以優雅的步履走過來。
「啊?」
他自律行為,清心寡欲度日,誦讀經典——這些都是理所當然之事,也是僧人活在這世上的基本教條。但除此之外,僧人又到底該做些什麼?
心覺還未說畢,晴明立即插口:
「你不去嗎?」
「原來如此,我總算明白了……」
「好酒。晴明啊,上你這兒的好處,就是每次來都能喝到好酒……」
白雲漂浮在梅雨期過後的天空中。
繡球花叢沙沙作響,花叢後面跳出一隻小牛般大小的黑色動物,在半空中咬住香魚。
「是。」
心覺抱著嬰兒說。
「孩子在哪裡?」博雅問保憲。
「那還用說,去心覺大人的住處。」
保憲輕盈地一口飲盡。
晴明還未答話,保憲便先伸手端起杯子。
「但是,光憑懷疑,就能知道那麼多嗎?」
這其間,他不停對嬰兒說話。
那隻貓喀喀地吃起香魚,不一會兒即整條吞下。
由於本性老實,成為僧人時,他經常自問:所謂僧人,到底是何種存在?身為僧人,在這世上到底要做些什麼事才算可貴?
自己的生命有限。
「對不起,請您原諒……」
景清藉著月光觀看了一會兒,男嬰四周果然聚集了很多野狗。
他肚子著涼,導致腹瀉。
「喂,你們雖然命中注定今世投胎為狗,但你們別忘了自己在往昔也是人。這樣太丟臉了,太可恥了。你們為什麼非打架不可呢?為什麼不能好好分享飯菜呢……」
「可是,事情沒這麼簡單吧?否則九_九_藏_書保憲大人今晚怎麼會親自來這兒呢?」博雅問。
於是景清決定不帶嬰兒回家,打算等到夜晚,再躲在暗處觀看到底會發生什麼事。
法師陰陽師一連疊聲地問:「怎麼回事?怎麼回事!?」請託祛邪的人們,也因事發突然,手足無措。
晴明只是默不作聲地站在心覺一旁。
「是我師傅賀茂忠行大人之子,也是保憲大人的胞兄。」
「話雖如此……」
非常聰明。
「是。」晴明老實地點頭。
「即便您說的都是事實,但無論如何也不能在三世諸佛的頭上戴上紙糊帽子呀!既然您說基於生活貧苦才不得不如此做,那麼這些都讓您拿走吧!」
蕺菜。
心覺說到做到。
「心覺上人的名字本來叫賀茂保胤……」
「哎呀,實在很抱歉,實在太感謝了。」
「在東山的石藏寺。」保憲答。
擱在窄廊的盤子上,盛著鹽烤的鴨川香魚。
「哎喲,撒尿了,撤尿了。」心覺歡喜地道。
在此先描述一下晴明此刻所說的賀茂保胤這位人物。
「把事情弄僵?」
心覺說后,又潸然淚下。
「嗯。」
所謂法師陰陽師,是打扮成僧侶的陰陽師,乍看之下和僧人毫無兩樣。
而這時的景清,正以為或許真正的家長已經前來,帶孩子回去了。
「不過,有一件事令我不滿。」
即便分送衣食給這些人,也不過是一時的功德而已,過不了多久,人們大概又會陷於忍飢挨餓的處境中。
晴明說,賀茂保憲是忠行的兒子,而保憲的哥哥是前游的保胤。
當時在河灘進行祛邪儀式的法師陰陽師,剛好頭上也戴著一頂紙糊帽子。
據說,梶原景清和伊之兩人來到保憲住處,伊之向保憲如此哭訴。
「是嗎?」
「我也很懷念您。」
「說不定,那是事實。」
可是,他沒有錢。
女子如此說。
處理完畢后,嬰兒哭了起來。
把嬰兒擱在白狗身邊,嬰兒即主動吸吮白狗的奶水。
但眼前這名男嬰似乎逃過野狗之劫。
「是……」
「為什麼?」
「世人都認為心覺上人是保憲大人的弟弟,其實他是保憲大人的哥哥。」
「那嬰兒是我往訪的一名女子生下的孩子,他出生后第八天,突然自家裡失蹤了。」
心覺低語,視線自上空移至地面。
「他在那兒。」
「不過,晴明啊,你怎麼知道平伊之有可疑之處?」
「你何必那麼吃驚?凡是入佛門的人,或多或少不是都有這種觀念嗎……」
「晴明啊,你應該能理解吧。我們做的這行陰陽道工作,並非出自信仰。」
這正是心覺的道理。
酒杯內已盛滿重新倒入的酒。
「是。」
屋檐下正好有塊陰影,令庭院反射的陽光不會太耀眼。
「簡單說來,就是發生了上述這種事。」保憲對博雅說。
女子聲音低沉,卻充滿誠意。
除非馬吃膩了,否則心覺不會繼續前進。他就待在原地讓馬盡情吃草。
各式各樣的野草緊密茂盛。不過,這些野草似乎並非完全自生自滅,因為庭院看上去並不荒蕪。草叢間可見讓人行走的踏腳石,順著這些踏腳石可以抵達庭院的池子。
正在給孩子餵奶水的白狗,揚起頭,高興得吠叫。
晴明只是點頭贊同。
第二天——
「可是,您頭上為何戴那頂紙糊帽子?」
「法師,您在此地到底在做何事呢?」
曾師事文章博士菅原文時,成為文章得業生,自己也在宮廷任職文章博士。然而,有一天,他突然起了向佛之心,皈依佛門,落髮出家。
「是要我出手嗎?」
「你又在胡說八道了……」
那天夜晚,心覺恰好出門辦事,深夜路過達智門時,看到門下有隻大白狗正在給嬰兒餵奶。
鴨跖草。
這位保胤是秀逸之才。
「成為佛門子弟后,首要條件是信仰,而非才能。缺乏才能的人也能終其佛道。但是,我們陰陽道有時必須仰賴才能。陰陽師必須具有看得見『某者』或看透天地間道理的才能,有時,技能與法力強弱比信仰更重要……」
狗群好不容易才安靜下來,卻並非聽進了心覺的勸說。
「你先上來吧。」晴明催促。
也或許,給嬰兒餵奶的大白狗,前世是嬰兒的母親?
「晴明啊,你在擔憂心覺上人什麼事呢?」
「有酒啊……」
保憲點頭,望了一眼睛明,繼續說:
「似乎如此。」
第二天早上——
景清和伊之得知此事後,特地前往石藏,打算領回孩子,但不知為何,白狗似乎不願意交出孩子,對伊之狂吠不已。
「這回多虧了保憲,我才能見到久違不見的你……」
景清覺得那男嬰很可憐,卻因有急事在身,沒空理睬,於是視而不見地離去。
「這是上天賜予的寶物,怎樣?很可愛吧?」
博雅聽晴明說著,總算喝乾杯中的酒。
「不能說出那名字。要是把事情弄得更麻煩,就不好解決了……」
再仔細端詳,這男嬰不但沒在哭泣,臉色也很豐潤。
伊之不知該怎麼辦,因太過悲傷而一籌莫展,這時,他聽到梶原景清述說的事。
「這真是太不可思read.99csw•com議了!」
「這隻狗在前世或許曾當過這孩子的母親。既然它不允許你們領回孩子,我就不能把孩子交給你們。」
蜜夜往酒杯內盛酒。
「是的。再說,這件事本來就是保憲大人托我做的。」
「此地的人屢遭不幸,在下正在祈禱祓戶神保佑。」法師陰陽師答。
「我們無法光靠僧人的身分過活,所以才學了陰陽道,勉強掙得每天夠吃的食物。若不如此做,我們根本養不起妻子兒女。連自己能不能活下去都靠不住了,假若再要求我們別做這行,我們只有死路一條……」
「看到你時,我便下定決心了。你來這裏,不正表示當事人托梶原大人去拜託保憲,保憲再拜託你來解決這事嗎?保憲為了我,顧全得如此周到,光這點就令我心滿意足了……」
在所有功德中,到底什麼事算第一呢?
有時牽馬小吏為了讓馬跑快一點,會拍打馬屁股。
這道門位於宮廷東北方。
「然而,倘若歸根究柢,佛道和陰陽道都是同樣存在輪咒之中的。」
「唔……」心覺點頭:「既然如此,那個名叫平伊之的男人,到底是誰……」
正是保憲使役的式神貓又,名叫沙門。
保憲將盛滿酒的酒杯咚地擱在窄廊上。
博雅將酒杯自唇邊移開,抬起臉時,晴明正在仰望天空飄動的浮雲。
博雅坐在晴明宅邸窄廊上,說道。
不冷不熱的風適當地拂掉肌膚上冒出的汗。
心覺讓嬰兒躺在外廊上,舔了舔被尿沾濕的手指,接著為嬰兒處理大小便。
這時代的狗,慣常吃人排泄出來的糞便,只要有人進茅廁,狗也會跟著進茅廁,在當時是司空見慣的事。
「我哥哥很討厭我和我父親。他似乎不喜歡陰陽師這職業。本來應該讓我哥哥繼承賀茂家的陰陽道,他卻當了文學博士,最終還成為佛門子弟。為了繼承賀茂家,我們只得對世人說,我是哥哥,他是弟弟。他出家並不是為了故意氣我們,是出自真心,所以反倒更難解決……」
「晴明啊,可悲的是,我們須具備的才能不是信仰,而是懷疑。我們的才能是先懷疑物事的表面,再去追求物事內里的真實。」
「什麼意思?」
「只要想到它們或許是自己的父母,那麼無論是馬或狗,都會加以疼愛吧……」
為何這男嬰能逃過野狗之劫活下來呢?
酒杯空了時,蜜夜會分別往兩人的杯子斟酒。
「你不能成聖人嗎?」
「正是。」
如此這般那般地繼續前行,走了一會兒,兩人發現路邊草叢中立著卒都婆。
「怎麼了,博雅?」
「我們不對天祝告。」
因此心覺決定行走諸國,向各方人士募款。
女子命自宅邸一起前來的隨從在山下待命后,單獨一人下了牛車,之後隨著蜜蟲一級一級登上石階,好不容易才抵達此處。
晴明背後的樹蔭下,出現了一名被蜜蟲拉著袖子的女子。
一路上,馬若要撒尿,心覺就讓它撒;馬若要拉屎,心覺也讓它拉;馬若止步吃草,心覺便停止前進,讓馬吃個夠。
「不知上天下了什麼處方,我哥哥缺乏步上陰陽道之路的才能……」
「現在正叫得熱熱鬧鬧的蟬,那聲音,似乎也會讓人油然生起憐愛之心……」
嬰兒在心覺懷中呼呼睡得很香。
晴明穿著寬鬆的白色狩衣,背倚柱子觀看庭院。
某日——
博雅已將酒杯擱在窄廊上,視線移向晴明。
「你說什麼?」博雅望著晴明。
「我可以帶走嗎?」
「不過,心覺大人失去了疼愛萬分的孩子,此刻大概很寂寞吧。」
「我也這麼認為。」
宮廷外圍有十二道門,其中有一道名為達智門。
羅漢柏
當天夜晚,景清躲在一面坍塌的土牆后。
然而,佛堂和佛像在自己死後仍可以留在人間,直至未來,也可以引導人們走向佛教之道。
但是,這些事在平常也辦得到,更已經在實踐了。何況這些善事只適用在碰巧遇見自己的人身上。
「你是說,心覺上人的弟弟,賀茂保憲大人嗎……」
博雅聽完事情的來龍去脈,點頭道:
「結果查出伊之之前做事的宅琅,並得知那宅邸有個孩子剛出生,而且和飼養的狗一起失蹤的事嗎……」
院子樹蔭下有一隻白狗,樹蔭對面的外廊上坐著一位半老僧人,僧人懷中抱著個看似出生尚未足月的嬰兒。
「是誰?」
「前些日子,我聽露子姬說,蟬在土中要生活好幾年才能爬出地面,爬出后,竟然只能活十天左右……」
看來,心覺當時抱起嬰兒后,就直接帶回石藏了。
「比起前世的父母,今生的父母不是更重要嗎?」
「是……」
之前在此系列故事中提過,晴明的陰陽道師傅是陰陽博士賀茂忠行。
「走。」
被蜜蟲拉著手的女子來到心覺面前,止步后,輕輕俯首致意。
心覺說此話時,嬰兒張開雙眼。
心覺來來回回進了好幾趟茅廁,住在隔壁僧房的僧人每次都聽到類似水潑在盆子里的聲音。
有個名read•99csw•com叫梶原景清的人,某日欲前往嵯峨辦事,當天早上,他路過這道門時,聽到嬰兒哭聲。仔細一看,原來有名出生約莫十天的可愛男嬰,被丟棄在門下。
「哎呀,這聲音太猛了。對方腹瀉得很嚴重,真可憐……」
保憲津津有味地飲盡杯中酒。
「……」
景清在嵯峨辦完事,歸途再度路經達智門時,發現那男嬰依舊躺在原地,而且還活著。
「晴明啊,坦白說,其實我也不清楚事實到底如何。我不但看不見白殉在前世是否真是孩子的母親,也不知道答案。只是,去相信這世上的所有生物都是由這樣的關係一以貫之……並仰賴這點,是我佛門弟子之道。可是,孩子明明有今生的父母,我不能以前世的父母為由,硬讓親子生離……」
這時,本來在樹蔭下的白狗已經來到眾人身旁,抬頭望著心覺懷中的嬰兒。
這白狗將人類的棄嬰當作自己的孩子,所以每夜都來餵奶吧?
「怪了,這真是不可思議。」
「是。」
「我們只是念咒,有時會對不存在於這世上的『某者』下令,或拜託它們辦事,但我們不對天祝告。」
博雅有點難為情地啜了酒,轉頭望向庭院。
結果,附近幾隻狗也挨過來,把老狗擠到一邊,吃起老狗的飯菜。
陽光從樹枝隙間射下,蟬聲如上千萬的小石子在光線中不停降落,兩人穿過小徑,前方可見心覺的僧房。
於是,這位老實人最終得出以下結論—自己能做的第一功德是建造佛堂、製作佛像。
他在窄廊前止步,俯首道安。
「是吧,是吧。」
「什麼?是左大臣藤原……」
夜更深了,月亮自中天西移時,出現了一隻不知來自何處的大白狗。
「您為何在成為佛門弟子后,竟然還以祈禱祓戶神接收人間苦惱為由,不守如來戒規,戴上這頂紙糊帽子呢?這不是在製造無間地獄的罪業嗎?太可悲了!您乾脆殺死我吧!」
心覺聽后,冷不防一把揪住法師陰陽師的前襟,嚎啕痛哭起來。
「你在令世必須像這樣吃人從屁股擠出的髒東西,可能是前世因緣所致吧。」
「我想,你在前世一定是個很貪婪的人,不但給別人吃了髒東西,還做了很多壞事吧。因此你在令世才會投胎為動物,不得不吃別人的糞便。」
蟬在它有限的性命期間,竭盡全力地叫囂著。
「他是個了不起的人。」
京城有許多野狗,若在往常,這類棄嬰通常會在半夜被這些野狗咬死。
心覺撕破法師陰陽師戴的紙糊帽子,淚流滿面地大喊:
景清打算帶男嬰回家,再次前往達智門。抵達目的地時,景清大吃一驚。
「確實不對天祝告。」
女子在產後沒有恢復健康,加上失去孩子的心痛,于孩子失蹤后第三天即過世。
「是。」保憲點頭道。
「只是,在『耿直』這方面的才能,以及在『堅信某事』這方面的才能,他比任何人都強……」
「因為我想和你這樣一起喝酒,博雅……」
「我啊,真的很羡慕很羡慕保憲那小子,非常羡慕。為了擺脫這種心境,我這輩子都過得很慌忙……」
心覺「嗯」、「嗯」地連連點頭。
「至少心覺大人如此相信吧。」晴明答。
是只大黑貓。
對身邊的人行善——倘若身邊有窮人,即脫下自己的衣服給對方;倘若身邊有挨餓的人,即分送自己的食物給對方。自己只要擁有能維持生存的衣食便可。
「關於這點……」
於是眾人重新搜尋孩子的去向,結果找到了。
「什麼事?」
心覺仰望上空,用指尖抹了一下眼角。
「嗯。」
「大致如此。」
「這樣就好……」
「喂,晴明,你別裝蒜。你不是很清楚我和我哥哥之間關係如何嗎?」
「你帶走這孩子吧。你來得正是時候。我本來打算在今天給這孩子取名。我這麼疼愛這孩子,萬一再取了名,大概會更捨不得這孩子離去。」
「是。」
「不過,你在很久很久之前的前世中,可能當過我的父親,也可能當過我的母親。正因為如此,我才每天給你糞便吃,可是這幾天,我在拉肚子,無法讓你吃正常的糞便……」
心覺便從馬背跳下,斥責小吏。
「是……」
保憲用右手食指搔著頭答。
心覺拚命地說,但狗群不理他。
還未說完整句話:心覺突然跳起來。
「有關這事,你去問保憲大人吧。」
「博雅大人,久違了……」
「確實很可愛。」晴明道。
「保憲大人和心覺大人是兄弟。能不能麻煩您代我們說情,拜託心覺大人把孩子還給我……」
「晴明,怎麼了?」
兩人正在喝酒。
「哦,太可愛了,太可愛了……」
「孩子在我哥哥心覺的住處。」
「蜜蟲,帶到這兒來……」
「這種事?」
然而,不知怎麼回事,野狗雖聚集在男嬰四周,卻看似無意啃食男嬰。
「啊?」
「是我宅子飼養的狗,名叫金剛。自孩子失蹤那天起,它也一起失蹤了,沒想到它竟從伊之手中奪回孩子,並給孩子餵奶,代我哺育,我真的對它感激不盡。」
「哇,這回哭起來了。怎麼了?肚子餓了嗎……」
「我們必須去一趟。」
「唔。」
「……」
門下只剩下一張男嬰躺過的草席。
「意思是:那位貴人往訪你的住處,你生了孩子,但有個會在你家做事的下人拐走那孩子,打算利用孩子向你們勒索錢財嗎……」
心覺得出的結論是修功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