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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月五品

望月五品

「博雅啊。」
自那天晚上起,五品大人就不再出現。
他再也忍不住。
「你太厲害了,博雅,正是這樣。就如我剛才所說,身穿五品裝束的男人,吟詠的是酒仙李白的〈月下獨酌〉一詩。」
遠方隱約傳來吟詠李白詩句的聲音。
那男人走過他身邊后,下人總算竭盡勇氣,從草木繁茂處出來,叫喚對方。
博雅望著映在杯中酒里的月亮。映出月亮的酒表面也飄出梅香,與酒香交融,形成一種無法形容的薰芳,飄蕩在四周。
在此順便說明一下,晴明口中的式部卿宮,並非宇多天皇第八皇子敦實親王,而是醍醐天皇第四皇子重明親王。相當於博雅的叔父
「我有幾個猜想。」
庭院某處綻放白梅,香味隨著夜間的空氣傳來。

「滿月快來呀……」
對方點頭答。
五品男人背向下人如此說。
「滿月快來呀……」
「對了,五品大人,您為何這樣做呢?」晴明問。
對方點頭。
「什麼那件事?」
「您要找的東西,是不是這個……」
「若此刻出發,在五品大人出現之前,應該可以抵達東三條殿。怎樣?去不去……」
「您剛才說過,您記住了那首詩,不過,您何以決定吟詠那首詩呢?」
月既不解飲,
「什麼快到了,晴明……」
永結無情游,
「你不是說,想和我邊欣賞月亮邊喝一杯嗎……」
不僅如此。
「什麼事?」
「您是在找什麼東西嗎?」晴明問。
「唔。」
「這樣的話,您那欠缺的頭就能變圓,成為滿月,恢複原狀了。」

獨酌無相親;
「萬一發生了什麼事也不行,我去觀察情況。」
醉酒之後,它們會離我而去

「那棵松樹呢?」晴明問。
「真希望滿月快來……」
「他會出現在這裏,應該也是因為有事想訴諸別人,希望別人聽他說的話……」

梅花散發淡淡香味。
對方將沒有表情的眼洞轉向晴明,似乎在凝視著他。
「原來如此,那位五品大人在池中那個島上巡遊嗎……」晴明道。
既非小個子漢子,亦非小孩兒。
有人如此說。
深夜,月亮盆發清冷地閃耀著。
「因此,重明殿下擔心在月圓的後天,是不是會發生不好的事。」
「後天就是滿月。」
花間一壺酒,
頭右上部有破損的痕迹,不過據說,破損處緊黏在一起,挖出時也沒有壞掉。
晴明認為,在這個島上一定能遇見對方,所以把場所定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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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時節應該好好享受一番
「您吟詠的那首詩呢?」
「如果五品大人不想被人看到,打算偷偷出現,他怎麼會吟詠李白大人的詩……」
醉后各分散。
晴明走到前來的五品裝束之物面前,

「設法解決什麼問題?」
仔細觀看前來之「物」,對方身上果然穿著五品裝束,而且頭部右側付之闕如,像是殘缺了。
晴明和博雅在對飲。
晴明伸出右手。
永結無情游,
醒時同交歡,
遠遠望去,只見有個身高三尺、身穿五品裝束的粗胖男人,在月光中,渡過池中的橋走向這邊。
雙眼空空的,像打開兩個洞,嘴巴也像洞,沒有嘴唇和牙齒。
聽起來含混,也有口齒不清的地方,卻相當響亮。
「幸而我記住的是月亮的詩。因此,我吟著那首詩,打算告訴重明殿下,就像虧月成為滿月那般,我也很想讓自己的頭恢複原狀,於是每天晚上都出來吟詩。不過,多虧有您,我今天恢復成原來的樣子了……」
「啊,這主意好。」
「喂,晴明,你什麼時候藏了那樣的東西……」博雅問。
「是。」
影徒隨我身……
「啊……」
他每天晚上都會出現,先渡過池中的橋,再順著小島抵達西對屋,之後又返回,不停漫步。
「滿月快來呀……」
影徒隨我身;
下人大喊一聲落荒而逃。
「那麼,我就此告辭。往後,我大概不會再出現此地了。」
「唔、嗯。」
「說的也對。」
晴明可能聯想到什麼事,接連微微點了兩三次頭。
「每逢夜晚都會出現,而且四處徘徊的五品大人的事……」
站在晴明身邊的博雅發出叫聲,用力點頭。
「所以重明殿下今天中午遣人來此,問我該如何是好,博雅……」
聲音含混不清,卻很響亮。
「擔心?」
「走。」


那是張令人毛骨悚然的臉。
「月亮?」
博雅說不出話。
晴明親自選擇這個地方,讓家裡下人們挖掘松樹四周再埋平,之後讓下人鋪了地毯,焚燒火堆,然後和博雅喝起酒來。
「你,是誰?」下人間。
作五品裝束的男人,頭上沒有戴烏帽子或冠,什麼都沒有。

「快到了……」
「原來如此……」
因為,回頭望向他的五品裝束男人,頭顱右上部分沒了。
舉起酒杯邀請明月read.99csw.com
對方是個相當風流的人,也有教養。
據說,五品裝束的男人從南方出現,首先渡橋到小島,再挨近西對屋,然後返回,之後以小島為中心轉來轉去走到清晨,最後才消失。
「五品大人,請留步……」
此外,任何人都猜不出他到底是誰。
「那你今天叫我來的目的……」
我舞影零亂;
「唔。」
「什麼猜想?」
晴明說,對方止步。
對方發出喜悅的聲音,向晴明鞠了一個躬。
月既不解飲,
出現在東三條殿南方的假山。
「原來如此。」
「是嗎……」

我歌月徘徊——
「去年在神泉苑發現的,因為很中意樹的形狀,便移植到這裏……」
晴明如此說時,聲音果然響起。
幾天後,晴明遣人到神泉苑的埋藏處挖掘,果然挖出一具頗有古風的土偶。
「我是想,在滿月之前,必須設法解決問題。」
行樂須及春……
一旁有燃燒的火堆,如果沒有那火焰的熱氣,冷空氣恐怕會凍得徹骨。
對影成三人。
「正是這個。正是這個。」
那東西發出像在空洞中迴響般口齒不清的低沉聲音,如此說。

我歌月徘徊,

「沒有名字……」
晴明和博雅兩人,身旁擱著火盆,從方才起就在窄廊上喝酒。
「是。很久以前,某些『物』棲宿在這附近,我是那些『物』製成的土偶,用在祭祀上。後來,時光流轉,人事變遷,我也就此深埋泥土之中。但因長年受人禮拜,不知不覺間萌生出心念。一百數十年前,空海和尚在神泉苑舉行求雨修法儀式時,我受到空海和尚的神通感應,之後就變成現在這般,擁有一顆心了……」
「我們只聽到一半,沒有聽到結尾,很想聽整首詩。」
「於是,我回答說,今晚會去拜訪。」
「就在東三條殿繼續如何?一面聆聽五品大人吟詠李白翁的詩,一面在月下喝酒。這方案應該不錯吧。」
他的頭,形狀歪斜。
擱在右手掌上的,是土器破片。
「什麼?」
而影子只是跟隨著自己的動作
花間一壺酒,
獨酌無相親;九-九-藏-書
「為了成為滿月,成為滿月,我所需要的東西……」
一張令人毛骨悚然的臉,出現在火光和月光中。
該處像小山般稍微隆起。島上有松樹,兩人在松樹根附近鋪了地毯,擱好火盆,正在喝酒。
「其實即使出現也無所謂,不過,臨去之前,您能不能將剛才那首詩繼續吟誦下去給我們聽聽?」晴明說。
「唔。」
「唔……」
「剛才下人挖掘這裏又填平時,自泥土中出現這些東西,我想應該有用,便拾起來收入懷中……」

博雅也站起身,與晴明並肩。
雖然有眼睛,卻只是圓孔。臉左右各有一個圓孔——
「來了,博雅……」
對方看到破片,發出喜悅的聲音。
這,不是人。
晴明望著月亮低語了一句。
「……」
有個粗胖的三尺高影子渡過了橋。


「原來如此,是這樣啊……」
「哎喲!」
「怎麼?你不知道?」
身穿淺緋色裝束的五品男人說這話時,下人總算注意到了。
「那還用你說,我當然明白。這種事,根本毋須特意說明。晴明啊,難道你沒有一顆雅好風流的心嗎……」
我舞動時,影子亦隨我身軀散碎零亂
相期邈雲漢。
一個人獨自喝著
剛升上猶未圓滿的月亮掛在天上,青光射在晴明宅邸的庭院。
突然——
「哦,晴明,我心情非常好。無論怎麼喝怎麼干,月亮和梅香看上去絲毫也不減……」
「那個五品大人,把自己的身體比喻為月亮……」
「滿月快來呀……」

「博雅,這麼說來,你不知道式部卿宮宅邱中發生的那件事嗎?」
「不知道。」

「昨晚,下人不是問了五品大人嗎?五品大人也答話了。若非問的人害怕得逃開,應該已經問出詳細的理由了吧……」
「是什麼事?我不知道。」博雅答。
對方低沉地說。
「晴明啊,所以我從剛才開始,不是一直在問你到底什麼事嗎?你是不是因為不想回答,故意擺架子……」
「擔心五品大人說的那句『真希望滿月快來』。」
晴明開口。
而且,嘴巴也是圓孔。
「哦。」
是非人之物。
下人毛骨悚然。
「既然如此,就在那邊……」

花間一壺酒,
晴明擱下酒杯,站起身。
「在李白翁的詩中,不是也有『我歌月徘徊』這一句嗎?」
「啊,確實……」
舉杯邀明月,
暫且同月亮和影子相交為伴一起飲酒吧

晴明將右手伸入懷中。
「不過,重明殿下很擔心。」
自己和明月和影子共有三人
「式部卿宮擔心滿月的夜九九藏書晚會發生某事,因此,我剛才說,在那之前,我必須設法解決問題,博雅。」
五枚土器破片——
五品男人止住聲音,站在原處。
「這是昨夜發生的事,博雅。」晴明說。
事情就這麼決定了。
「你告訴我,晴明。所謂在夜晚徘徊的那位五品大人,到底是怎麼回事?」
眼睛和嘴巴依舊是洞,卻變成一張說得過去的臉。
「這種事,我當然明白。但,不明白的是,那位五品大人為什麼吟詠著李白翁的詩……」
晴明領走那具土偶,擱在自己宅邸的裡屋,聽說和博雅一起喝酒時,偶爾會讓土偶吟詠李白的詩。
我高歌時,月亮亦信足漫步
那聲音很怪。
晴明欽佩地說。
這名下人躲在夜晚的庭院,等待那位五品大人出現。
「今晚是十三。」


只是,他的聲音極為低沉,沁入人心,因此據說每逢對方即將出現的時刻,重明親王也不外出,總是躲在西對屋內,斂聲屏氣傾聽五品大人的聲音。
「我的意思是,再過不久……還剩兩個夜晚就會滿月,博雅。」
行樂須及春。
獨酌無相親……
「哎……」
「可是,那到底意味什麼,晴明……」
對方將晴明遞給他的破片擱在左手掌,再用右手一枚一枚抓起,貼到自己頭部欠缺的地方。
聲音響起。
「那又怎樣?」
「月亮。」
吟罷詩詞的最後一句時,五品大人也消失了蹤影。
我清醒時,它們和我一同歡笑
在花間抱著酒罈
博雅好像一面喝酒,一面在與月亮和梅香戲耍、嬉玩。
兩人在東三條殿池中的小島中央。
而且聲音逐漸挨近。
「你……」
是服侍親王的下人之一。
「月亮和梅香或許不會減少,不過,今晚的酒可是有限的……」
大家都說,有個身高僅三尺,身穿五品裝束的胖男人在走動。

月亮本不喝酒
對影成三人。
「怎麼不可能呢?」
那聲音逐漸挨近。
舉杯邀明月,
喂喂我們到底能玩到什麼時候
「請問,請問……」
「正是想和你一起去。」
五品大人吟詩的聲音低沉地迴響在四周。
陪伴兩人的是蜜蟲。

那位五品大人,漫步了一陣子后,會在拂曉前消失蹤影。他到底從哪裡來?又消失在何方?
「去年,這棟宅邸的主人重明殿下,在神泉苑發現了這棵松樹,我正好被埋在松樹附近的泥土中,移植松樹時,我的頭被敲破,破片與松樹一起被運走,正好運到這附近的泥土中,與松樹根埋在一起。」
「所以我才在問,那又怎樣啊,晴明。」
可是,身高三尺的話,算是小孩兒的高度。小孩兒應該不會身穿五品裝束,也不會吟詠如此的九九藏書詩吧。
「他說:『我是徘徊的月亮』,又說:『真希望滿月快來』。」
「可是,這樣好嗎?晴明啊。」博雅說。

以重明親王為首,東三條殿的所有人,全躲在室內,屏住呼吸。
「我們這樣焚燒火堆,也毫不遮掩地喝著酒。若是五品大人看到我們,會不會不出現?」
沒有表情。
從頭頂到右眼稍微上面的地方——不知是被撞破了,或是被砍掉了,還是被野獸咬走了,總之,頭部有三分之一不見了。
「聲音真好聽……」博雅低語。
一邊走,一邊吟詩。
聲音有點發抖。

「這身五品裝束,不知是誰扔掉的,剛好遺落在神泉苑。雖然受風吹雨淋破破爛爛,不過,我想,拜訪重明殿下宅邸時,裸體未免太過分,所以就穿在身上。」
「怎麼可能……」
「什麼好不好?」
西對屋盡頭橫渡過池,可以直通小島西邊。
這晚,月色如冰。
五品大人如此說,當場從頭吟誦起整首李白〈月下獨酌〉。
詩詞的大意如下。
「可是,雖然不知道對方到底是狐狸或其他妖物,不過他吟詠著李白翁的詩,看來有一顆相當風雅的心……」博雅道。
「所以您來尋找那些破片?」
沒有鼻子。
博雅如此問時,晴明已經抬頭仰望月亮。
接著,在月光中,看到小島中央附近有一棵形狀很美的松樹。
來日就相聚在浩邈銀河再度共飲吧
那些破片的大小恰恰和欠缺處相合,當第五枚破片合上時,對方已經恢復為一張完整像樣的臉。
聽在耳里,感覺很舒服。
「可是,很令人在意。」
雖然看不見白梅開在黑暗中的何處,不過,由於香氣,令人比實際看見時更能強烈感覺到白梅的存在。
這樣一來,再仔細看,本來很可怕的那張臉,竟令人覺得頗有魅力。
莫名地可怕,莫名地駭人。
下人看到他的臉。
「您每天晚上都在這裏徘徊,是不是有什麼東西在這邊?」晴明問。
「那麼,我從頭吟誦給你們聽吧……」


「小野篁大臣還在世的時候,曾與當時的天皇在神泉苑舉行過一場賞月宴。那時,小野篁大臣吟詠了那首詩,我也是在當時記住的……」
雖然是自己主動提出前往觀察,但事到臨頭,下人竟口乾舌燥,心臟跳得很激烈,無法開口向對方搭話。
據說十天前起,就出現了。

五品裝束的男人回過頭來。
抵達宅邸之後,晴明向重明親王打聽了幾件事。
「走。」
相期邈雲漢……
博雅連同映在酒上的月亮和香味一起喝乾,出神地嘆了一口氣。
「我是,徘徊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