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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神的供品

山神的供品

當道滿趕過來,為她把脈時,女人已經斷氣。
「原來如此……」

「因為我很可怕嗎?」道滿說。
「不,不,我怎麼可能忘了您?當我聽到您在這裏去世的消息時,我傷心的幾乎快死去,後來又聽說可能是這一帶的土地神,看上您那美妙歌喉,把您抓走了,既然如此,我決定不惜一切代價也要來見您一面,就算只能看一眼也好,因此才如此千里迢迢來到此地……」
「算了,算了,你只是一個普通人,不應該做這種事。」
「阿絃……」
「喂,你們真幸運。如果讓京城的安倍晴明來做這個,你們早就被壓碎了,腸子和眼珠早就四處飛散了。」
「讓她和聲足相會?」
他把鼻子貼在女人的屍骸上。
因為有人負責拉馬匹韁繩,因此即使是山徑,聲足也無所牽挂,最終竟迷迷糊糊地打起盹兒來。
「我感到有點噁心。」
「那女人名叫絃,她的丈夫正是你去年抓走的那個男人。」
「你是誰啊?」鹿麻呂問。
人在遭野狼襲擊時,老虎跳出來救了人,對人來說,只是從被野狼吃掉換成被老虎吃掉而已,人本身的立場根本沒有改變。
「我們不是已經說好了?」
「唔。」
「阿絃呀,我必須離去了。這是最後一面。雖然以後我們再也無法相見這事很可悲,但是我希望你能忘記我,你可以在日後找人重嫁,過著你的幸福日子。」
熊男和鹿麻呂坐在地面,無法動彈。蛭丸仰面朝天,正在奮力掙扎。
「我不怕。即使當場被殺,我也不在乎。不,應該說,倒不如死去……」女人如此說。
青物主背轉過身,兩人也跟著背轉過身。
那是左右各有兩根、總計共有四根獠牙的青色野豬。
有時,道滿會將小樹枝放入火堆。
聲足背轉過身。
深山的濃鬱黑暗,籠罩著兩人。
道滿提著盛滿酒的酒瓶,走回火堆這一邊。
熊男、鹿麻呂、蛭丸三人的雙腳各自纏在一起,踉踉蹌蹌。
然而——
在回鄉路途中,一行人來到陸奧國通往常陸國,名為燒山關卡的山徑。
女人站到聲足身邊。
老人邊回答邊自岩石頂上跳下。
「我不認為,只有長壽才是生命的應有狀態。就算因為這件事而縮短了我的壽命,我也不會後悔。」
「你們想做什麼?我不需要你們幫忙……」
頭頂上的黑暗處,星星點點睜著發出黃色、紅色亮光的眼睛,正在俯視兩人。
道滿凝視著空土器,自言自語。
其間,女人已經邁開腳步走遠了。
雖然天空仍很明亮,但無論要繼續前行或走回頭路,都已經不可能在可以看清腳邊路的時刻內抵達村落。
道滿邊說邊轉身面向三個男人,然後,抿嘴嗤笑。
過一會兒——
以及,白色的鬍子。
「這不是你們這種普通人承擔得起的事。他們那個世界,實在反覆無常。人類的感情和想法,就像漂浮在暴風雨的大海中的一片樹葉,稍微一晃,你都不知道會被晃去哪裡。」
「是嗎?不寬恕?你什麼意思?」
「怎麼了?」
「反正是順水人情。你也不需要將全部的酒都獻給這一帶的土地神。只要分給我一半,我會讓你見你丈夫一面。我,在這方面還算是個靠得住的男人。只是……」
「你要趕路,可以。但是,我們說好了。你腰上的酒給我吧……」道滿伸出右手。
說是小徑,其實幾乎從未整修過。
站在中間的男人——鹿麻呂輕笑著翻開嘴唇,露出一口黃牙。
錚錚。
「您問我腰上的東西是不是酒,我當時點了點頭,但是,我沒說要是您救了我,這酒就送給您……」
「看樣子我們不幫忙不行啦,你說是不是,熊男喲?」
老人——道滿自言自語。
此刻已經是半夜三更。
會彈一手美妙琵琶——光憑這點,絕對無法打動這個天地。
道滿說。
「此刻,因為你喝了酒,所以你我之間衍生了緣分。而且,那是我的酒。也就是說,我是主人,你是客人。」
「我丈夫雖然死了,肉體也已化為泥土,但是,如果真是這裏的山神抓走了我丈夫,他的靈魂應該還留在這座山中。若是九*九*藏*書如此,我很想見我丈夫一面,因此我才這樣自京城專程來到常陸國。」
「什麼?」
山很深,人跡罕至。
輕飄飄。
老人跳到男人們面前,站到女人身邊。
聲足想讓人在京城的絃也能聽到,因而全心全意地,兩遍、三遍地重複唱著那首歌。
「我正是那個道滿。」
當她繞過一塊大岩石底下時,停下腳步。
「你這樣很危險喲,一個女人竟敢獨自遠行,你說是不是,鹿麻呂喲?」
那光芒逐漸挨近火堆。
儘管如此,女人仍不終止彈奏。
聲足這方則是為了想扶住女人而伸出雙手,不料,他的雙手竟然穿過女人的身體,不但無法扶住她,也無法擁抱她。
「您怎麼了?」女人問。

齁齁……
女人的腰上掛著一個葫蘆。

「哇!」
是常陸國的歌謠。
「你為什麼離去?」道滿追問。
「那要看是什麼謝禮。」
那些葉子,一枚飄落在熊男的右肩,一枚飄落在鹿麻呂的頭上,一枚飄落在蛭丸的胸口。
響起好幾聲羽毛振翅聲,接著,那些擁有發出黃光或紅光眼眸的主人消失了。
火堆前的石頭上,擱著土器,裏面盛著酒。
「你最好不要惹火我。你若不帶走女人,小心我對你們作祟。」
無論快樂時、悲哀時,獨自一人時,他都很喜歡隨心所欲地唱著即興歌曲。
「好,就這麼決定了。」
她的眼神發出強烈下定決心的亮光。
她本來一直望著地面往前走,此刻抬起臉來。
「什麼?」
「是這樣嗎?」道滿用右手食指使勁地搔著頭。
「老頭子,你想找死嗎?」鹿麻呂說。
他自幼便有一副好歌喉,日後稱為神樂舍人,每次歌唱都唱得非常動聽。
「真是個愚蠢的女人……」
響起的是羽毛聲,頭頂的樹枝上傳出停佇著無數某種東西的聲響。
按住琴弦的手指已經破皮,淌出血來。
「喂,女人,你腰上那東西是酒吧?」
啪嗒。
「我要走了。」
道滿站在順著山徑前行的女人面前。
「正是酒。我特地來請你喝酒。喝吧……」
熊男舉起長刀,向前邁出腳步。
這個紀聲足於去年遠行至東國。
「不用客氣,我們幫你拿。」
女人身上沾染了朱紅,倒躺在地面。
聲音響起。
她的手和手指,皮膚已經剝落,琵琶和琴弦沾滿了鮮血。
不只一雙,有好幾雙都在發光。
和野生動物行走的獸徑一樣。
「噢,蛭丸喲,你說的沒錯。」
她看似有事想不開,只顧著向前行進。
聲足心中想的都是有關妻子絃的事。
不料——
「我真是迢迢千里地來到這麼遠的地方。不知阿絃正在做什麼。」
「那就別無選擇了……」
「不行……」
呼。
始終都沒有響起任何話語聲。
她背上背負著用布包裹著的袋子。
「既然是女人獨自遠行,你也應該做好途中可能會遭遇這種事情的心理準備了吧?」
響起這樣的話聲。
那頭野豬發出咆哮。
「可是,我不能什麼都不做地就這樣回去。即便山神不動心,我也沒有別的選擇,只能按照我所計劃的去做。」
不久,野獸現身在火堆對面。
青物主再次背轉過身,打算消失於森林中。
「那樣的話,索性……」女人瞪著蛭丸接著說,「殺掉我吧。」
青色野豬如此說。
在黑暗的深處,傳出巨大物體蠢動的聲音。
這是一條山中小徑。
原來一旁的大岩石上,有一個人。
火堆對面的黑暗處,出現了閃閃發光的東西。
道滿無視三個男人的存在,側身伸出右手,一枚、兩枚、三枚地摘著低垂在頭頂的楓樹樹枝上的葉子。
「我實在太想見您一面了。」女人說。
女人正是在那塊石頭前駐足。
她頭上帶著斗笠,右手握著一根手杖,時不時被樹根和岩石絆住腳,正順著九*九*藏*書山中小徑爬上來。這是一條從常陸國通往陸奧國,途徑燒山關卡的道路。
突然——
「原來如此,原來是這般事情……」
「就算她死了,我若不召喚她,死再多次也無濟於事啊……」
「決定了什麼?」
太陽下山後,女人便開始彈琵琶。
待他回過神來時,山徑已經進入常陸國。
兩人以無比溫柔的眼神望著道滿,微微行了個禮。
「如果你有困難,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老人說。
「怎樣?你滿足了嗎?」
青色野豬望向絃。
女人雙眼露出畏懼神色,凝視著三個男人。
青色野豬發出類似泥濘沸騰的咕嘟咕嘟笑聲,背轉過身,悠然地走進森林,消失身影。
待他們的身影完全消失后,太陽即在東方上空升起,一部分朝陽也射進森林。
不過,道滿不能對女人如此直說。
女人說畢,將撥片的角刺進自己的白皙咽喉,接著往橫一拉。
琵琶聲摻混進黑暗,融化于黑暗,與黑暗同化,彷彿深深滲透至山的懷抱中。
那是,用兩隻腳站立的蟾蜍。
兩個人面對面站著,女人淚如泉湧。
是一頭身軀與馬一樣高的青色野豬。
「呼!」道滿向楓葉呼了一口氣。
青色野豬在森林內注視著這方。
聲足曉諭地說。
「背上的東西好像很重。」鹿麻呂說。
鹿麻呂如此說。站在最左邊那個大個子,望著女人接著說:
聲足說他感覺很不舒服。
道滿和女人在火堆前相對而立。
「夫君……」
夜晚——

瞪眼直視下方的眼眸是黃色的,而且牙齒也是黃色的。
女人在道滿的手還未抵達之前,便將撥片貼在自己的白皙咽喉。
女人終於開口,但她的聲音在顫抖。
兩人同衾共枕,于第二天早上依依不捨地道別。
「不行。」女人倒退一步。
聲足騎在馬上,順著山徑前行。
那是,用兩隻腳站立的兔子。
他喃喃說著,再於空土器注酒,一飲而盡。
道滿看似瞭然無趣地坐在已經沒有火焰的火堆前,舉起酒瓶往土器倒酒,喝下。
「身上穿的好像也很熱。」蛭丸說。
「謝謝您救了我。」女人行了個禮。
接著傳出一陣野獸的毛與樹叢摩擦的聲音。
握著撥片的手指指甲下邊,也流出鮮血。
「她丈夫名字叫紀聲足,你去年抓走的那個男人……」
於是,聲足一邊踢著馬的泥障打節拍,一邊高聲唱起那首常陸歌。
方才那個聲足,正站在青物主一旁。
烏黑樹叢的樹梢在頭頂上翻滾。
「我還要趕路……」
地面四處都是大小岩石,或者埋在泥土中露出尖端的岩石,很難前行。
「您救了我,我卻擅自離去,您一定會認為我是個自私的人……」
「你不用擔心。即便你不說,我也打算帶她走。」
然後,不勝感喟地唱起歌來。
喀。
道滿發出低沉笑聲,之後,順著山徑下山。
就那樣,剩下的一點酒全沒了。
她默默無言,傾聽突然出現在眼前的巨大青色野豬和道滿之間的交談。
他走到火堆另一邊,將土器擱在該處的石頭上,再倒入酒。
「喀……」
她彈的已經不能稱之為曲子了。
道滿和女人,並排端坐在日本山毛櫸根部一旁。
「是嗎?要作祟?」
「事情是否會如你所願地進行,我就不敢保證了。」
「一開始,我只是感到這琵琶聲很嘈雜……」
一個老人。
「哎……」
上方傳來嘶啞的聲音。
「阿絃,我一定會平安無事回來,你可千萬不能患病。」
該處有一株高大的日本山毛櫸古木,根部有一塊圓形石頭。
是一頭可怕的巨大野豬。
那聲音低沉得幾乎無法聽取。
「怎麼了?」道滿問。
「喝了,那又怎樣?」
女人說到此,接著放聲大哭。
女人剛強的抬起臉。
雖然有燒火,只是火焰很小,最多只能照亮兩人,以及兩人身後的日本山毛櫸根部四周,火焰亮光無法照到遠高於兩人頭頂的樹梢。
「這樣會縮短你的生命。」道滿說。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還有,這味道,不是酒嗎……」
森林內仍很黑暗。

九_九_藏_書
道滿開心笑著,轉身面向女人。
眾隨從矢口否認,又再三說他們不知道是誰在說話。
那是,用兩隻腳站立的狐狸。
「慢著……」道滿出聲喚道。
其次來的是樹上的東西。
琵琶正在響起。
好像是黑暗本身動了起來的動靜。
那頭青色野豬慢吞吞地挨近,之後伸出巨大舌頭舔了一口土器。
女人落地后,邁開腳步朝青物主的方向走去。
「為了討一口酒喝,我好像多此一舉了……」
三個男人和女人同時抬起頭。
那歌聲聽起來無比悲寂,眼看那身姿即將緩緩消失在森林里。
「等我喝足了酒之後,或許……」
「那個女人?」
「我救了你,你連一個謝字都不說就要走人嗎……」
手掌上有三枚楓葉。
酒瓶終於空了。
她繼續說:「殺了我吧,請你們殺了我……」
也不知女人是否意識到道滿的走動,總之,她依舊持續彈著琵琶。
「終於來了……」道滿站起身地說。
「什麼別無選擇?」
森林的大氣含有濕氣,宛如在水中行走。
「這就行了……」
輕飄飄。
女人再度行了個禮,打算繼續前行。
終於看清楚了。
「那個,馬上會沉重起來。」
啪嗒。
那時——
有一段時間,兩人談得忘了一切,不知不覺,東方天空出現了曙光。
「阿絃呀,阿絃呀……」
女人從懷中掏出一個土器,擱在地面。
「已經喝了酒的你,必須答應身為主人的我一個請求。」
「您剛才問的那些酒,是用來獻給山神的御神酒。」
「你說什麼?」
琴弦已鬆散,音色零零碎碎,但女人依舊持續彈著琵琶。
「算了,好吧。你有什麼請求說出來聽聽。說吧,道滿……」
蓬鬆散亂的白髮。
她只是低聲啜泣著。
「身子……」
近衛舍人中,有個名為紀聲足的人。
老人說的台詞,和不久前男人們說的相似。
這女人,一下子說死了也好,一下子又說要趕路,真是個令人摸不著頭腦的女人。
「繼續彈,一直彈。你不要去想琵琶琴藝的好壞問題。你只要專心彈……」道滿說。
「道滿?你是說,你是之前和那個小野篁一起在地獄鬧得天翻地覆的那個道滿……」
「你能不能讓他們相會……」
「不能說不成熟……」道滿說。
她順著山徑,早已爬到相當高的地方。
「你想阻止嗎?」熊男拔出腰上的長刀。
她只是精神恍惚地持續彈著琵琶。
他于春季出行,在陸奧國想方設法召集了力士,好不容易才踏上返京歸途時,季節已經是八月。
假設說的是人話,那麼,在某種程度上,那聲音勉勉強強可以令人聽出大概在說什麼。
「原來如此。既然是那個道滿,想必這種程度的海口應該誇得出。」
每次因公務遠遊諸國時,聲足總是學會當地的歌謠,返回京城后,再唱給妻子絃聽,這是聲足的樂趣。
道滿自言自語,于土器斟酒,徑自喝下。
喀。
因而只要離開京城,他就無法馬上回來。
「越來越重,越來越重,那個,正在不停加重。」道滿唱歌似的說。

「這是……」
「是道滿。」
有幾名隨從跟在身邊,這些隨從都是徒步。
「怎麼回事?」
「怎麼了?」
「您要幫我忙嗎?」
「我決定幫助這個女人……」
「喂,喂……」道滿追了上去。
「是誰?誰在說這樣的話?」聲足問眾隨從。
「沒有人說這樣的話。」
又過了一會兒,琵琶音色更是亂七八糟,但女人依舊沒有終止彈琴。
不久,音色開始走調。
正好他在常陸國也剛剛學會了一首名為常陸歌的歌謠。
「那聲音,我想要。」
滿布皺紋的臉。
就算山蛭脫離肢體,被吸吮之處也不容易止血。
「還是回京城吧……」
雖然勉強可以騎馬通過,但是女人是徒步。
「夫君……」
女人一直不休息地持續彈著琵琶。
https://read•99csw.com「那麼,你剛才向男人說的『殺了我吧』那句話……」
然而——
青色大野豬消失蹤影后,過了一會兒,黑暗中傳來呼喚聲。
而是自森林,自山谷,自山頂,自四面八方響起。
呼。
看那葫蘆沉重搖晃的樣子,裏面可能盛滿了水或其他液體。
沒走多遠,聲足便從馬背上滑落下來,據說待眾隨從趕過去時,他已經死了。
道滿如此說后,那些野獸果真離去了。
「承蒙關照了,道滿大人……」
她似乎發不出聲音。
啪嗒。

「這是我道滿斟的酒,不同於其他人倒的酒……」
女人頓住彈琵琶的手。
男人全身散發出類似野獸的汗水味。三人都長著邋遢鬍子,蓋住了臉的下半部。
女人卸下背上的包裹,解開布包,從中出現一把琵琶。
「你說什麼?」
說畢,簌簌淚下。
美妙歌聲自馬背傳至深山山谷,引起一陣迴響。
樹梢在他們頭頂隨風沙沙作響,但兩人都看不見樹梢到底是如何晃動。
「走吧,女人。你將成為我們的眷屬之一。」
三枚葉子在空中飛舞。
「只是什麼?」
與此同時,並傳來一陣啪、啪的拍手聲。
「沒錯。」
「你好像蒙難了。」
但是,沒走幾步,女人便停下腳步。
女人將琵琶和撥片留在原地,站了起來。
女人說到此,噤口不語。
女人再度彈起。
「去年這個時候,有個男人路過這裏,你是不是把他抓去當眷屬之一了?」
在女人看來,站在最右邊的男人說。
期間,女人持續彈著琵琶。
「回去!我們要找的不是你們……」
齁齁……
「獨自一人喝酒,總覺得不好喝。」
那是,用兩隻腳站立的老鼠。
不知從深山哪裡傳來話聲。
青物主慢條斯理地從森林內走出。
「謝禮?」
青物主說畢,自女人的屍骸中迅速升起一具女人的陰態。
「蘆、蘆屋……」熊男開口說了一半。
雙眸發出蒼白色亮光。
道滿問話時,女人突然哇地大叫一聲,把臉趴在那塊圓形石頭上,放聲大哭。
「道滿大人……」女人望著道滿,「生命是什麼呢?」
他的任務是相撲使者,奉命前往諸國召集參加相撲節會的力士,再帶他們返回京城。
熊男向女人伸出手。
道滿開口問,但女人沒有回答。
「我是這樣認為,如果死在丈夫聲足死去的這座山中,應該可以見到他……」
道滿說畢,熊男、鹿麻呂、蛭丸的雙腳停在原地。
在這樣的山中,有個女人獨自走著。
「對了,我來給阿絃唱一首歌。」聲足如此想。
突然——
因為聲足從馬背上滑落的地方,有一株高大的日本山毛櫸,眾隨從便從附近搬來一塊圓形石頭,擱在根部以示哀悼,然後將屍體抬到馬背,好不容易才抵達山腳村落。
「噢,是那個很會唱歌的男人。如果是那個男人,我已經抓走、讓他成為我的眷屬之一了,怎麼了……」
蛭丸拉高了嘴角。
那是小小的,閃亮的綠色光芒。
道滿如此說后,呵呵笑了起來。
「哎喲,真是太有趣了。」
「好、好重!」
此時,女人已經停止了彈琵琶。
「你將成為我道滿的式神,直至我壽終正寢,你都必須聽從我說的話。」
蛭丸蹲下身,盯著坐在地面的女人。
女人呼喚,聲足瞬間回過頭來,寂寞地微笑著,再次背轉過身,之後,消失在森林中。
也就是女人的幽靈。
夫妻倆膝下雖沒有孩子,但聲足非常疼愛妻子,妻子絃也無比深愛著丈夫。
女人面前站著三個男人。
錚錚。
「也許,是這裏的山神聽到聲足大人的歌聲,正感到很高興。」隨從之一說。
那是,用兩隻腳站立的貉子。
他們那個姿勢,恰恰是被落在肩上、頭上及胸口的那枚楓葉,壓得動彈不得的模樣。
「我來助你一臂之力。」
道滿點頭如此說時,太陽已經西傾。
「我也是。一直想見你……一直想見你想見得難以忍受,但是我已經死了,現在是服侍青物主的人。除此之外,我更一直希望你能忘了我,過你的幸福日子……」
「喂!等等……」
熊男揮起長刀,道滿向上張https://read.99csw.com開右掌。
「聽來聽去都不終止彈奏本來想乾脆吃掉算了,可是琴聲亂了以後,竟變成每個音色都會打動我的心。而且,有件事也令我很在意,所以我才出來看看……」
雖然聽不清野豬在說什麼,不過,聽起來好像是人話。
「把這女人帶走。你若不帶走,我絕不寬恕你。」
「全部讓我們幫你拿吧!」熊男說。
那話聲並非響自固定一個方向。
「哎呀,真是美妙的聲音。」
喀。
只是,也僅是能手而已,道滿暗忖。
「回去!我們呼喚的不是你們……」
一行人覺得很可怕,打算趕緊下山,遂加快腳步。
「是不是我的琴藝還不成熟呢……」
「我會在這座山點火,讓你們所有眷屬都無棲身之地。」道滿厲聲恐嚇。
琴音完全走調了。
「唔、唔……」道滿挽著胳膊哼哼低道。
「我是蘆屋道滿……」老人答。
女人用力點頭。
「你看看那個女人。」
然而,對於手指的痛楚,女人到底感覺到什麼程度呢?
是野獸的眼眸。
「夫君,祝您一路平安。」
「這種請求一般是不聽從的,不過這個時候賣人情給大名鼎鼎的蘆屋道滿大人應該也算是不錯的主意。聲足那傢伙,他聽到琵琶琴聲之後,一直坐立不安。正因為他那個樣子,我才來看看到底怎麼回事,原來如此,原來是這麼回事……」
女人已經失去蹤影。
「什麼事?怎麼了?」
「那又怎麼了?」
然後——
那頭青色野豬似乎如此說。
而道滿的風采確實比剛才那三個男人,更怪異,更可怕。
「沒說好。」
女人惶惶不安地望著道滿。
聲足害怕得宛如頭髮都豎了起來。
「那又如何了?」
藉著火光,隱約可以看見野獸身姿。
他有個名為絃的妻子。
她繞過火堆,站到火堆另一邊,同時,全身發出青白色亮光的人影,也從森林中走出來。
雖小,卻很沉重的呼吸聲。
「你喝了酒……」道滿說。
啪嗒。
「去年這個時候?」
有時夜晚睡覺檢查身上的衣服時方始發現山蛭粘在肢體正在吸吮血液。
三人的腰身逐漸下沉,最後在原地蹲坐下來。
「若不答應呢?」
女人背轉過身試圖逃跑,鹿麻呂衝過來握住女人的右袖,女人當場倒下。
「我丈夫在去年的這個時候,死在這裏。」女人說。
道滿低聲嘟囔。
道滿將土器里剩餘的酒一飲而盡,站了起來。
女人敘述了以上詳情,接著說:
「那個名叫絃的聲足的妻子,正是我。」
兩人隨著青物主緩緩而行,之後消失在森林中。
道滿說畢,那頭野獸從森林深處爬出。
此時——
女人的白皙下巴不停滴落汗水。
山蛭吸了鮮血後會腫脹,看上去令人作嘔。即使用手指捏著山蛭也很難扯下,若將山蛭捏碎則會鮮血迸濺。
但是,女人不休息。
道滿一面聽著琵琶琴聲,一面在土器注酒,然後一小口一小口地啜飲。
女人繼續彈著琵琶。
「夫君!」
「你這個混蛋!」
道滿和女人望向聲音響起的方向,只見森林中的黑暗之處,似乎站立著某種朦朧物體。
「為什麼?」
「是我啊,是聲足,我來見你了……」站著的朦朧物體開口。
「我們來幫她忙吧。」
但是,為時已晚。
樹根纏繞著岩石。大部分小徑被夏天青草埋沒,有許多牛虻,走著走著,從樹梢會啪嗒啪嗒掉落山蛭。山蛭也會從袖口、衣領、腳跟爬進,吸吮人血。
火焰亮光像是反映了女人的內心感情,在她的臉上搖搖曳曳。
輕飄飄。
女人拾起掉在地面的撥片,望著道滿。
「是個名叫紀聲足的男人。就是那個路過這裏,高聲唱著常陸歌的男人……」
「這樣的我,多少也有點彈琵琶的心得。我想,如果我在山神抓走我丈夫的這個地方,彈著琵琶,縱使我的技術不如我丈夫那般好,不過,只要山神中意了我的琴聲音色,或許會對我寄予同情,讓我和丈夫見一面,您看……」
頭上的樹梢不時隨風搖晃,靠近地面之處卻因被樹枝遮住,幾乎沒有風。
道滿茫然地站在原地。
道滿奔過去,試圖從女人手中抽出那個撥片。
道滿站在女人身邊,手足無措。
「那些酒呢?」道滿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