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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滿於月下獨酌

道滿於月下獨酌

每一隻巢鼠頭上都戴著某種東西。
「地獄那些獄卒,大概都望眼欲穿地一直在盼著我快點去,但不知為何,我卻像亡靈那邊仍待在這個人世徘徊不前……」道滿說:「我活了九十年,一百年,一百二十年了嗎……我已經不再去數算自己的年齡了。你看,皺紋也增添了這麼多……」
「你永遠都那麼年輕。」道滿說。
此外,地面還躺著幾根紅色菌傘的毒蠅草。

「您叫我了嗎?」巢鼠問。
吱吱吱吱吱。
道滿正是坐在這株楓樹的根部。
道滿面向月亮,發出叫聲。
曾經似錦之繁花
聲音響起,接著又出現了七隻巢鼠,用兩隻腳站在道滿面前。
他擱下酒杯,再伸出右掌貼在地面,口中喃喃念起咒來。
接著抬頭仰望月亮。
黯然心碎之夕暮
穿洞的橡子殼。
不過,從另一方面來說,也許正因為這株楓樹奪走了養分,導致四周樹木稀疏,只有這株楓樹附近,在森林中形成一處可以讓月光自天空灑落的空地。
道滿竟然出聲唱起歌來,就這個漢子來說,實在稀罕。
女子再度用袖子捂住眼角。
「我很想與您一起老去……」女子用衣袖捂住眼角。
林藪寒風秋夜蘭
憶往昔崢嶸歲月
「是個漢子。」道滿答。
他正在燃燒因枯萎而落地的樹枝和枯葉。
終歸不是舊故鄉
刺球發出聲響。
去掉果仁的栗子。
「隔這麼久了,還是到土御門大路那邊看看吧。」
「其實多少……」
林藪寒風秋夜蘭
九-九-藏-書這個嘛,不好說……」道滿伸出手臂摟住女子的肢體。
「只有我活下來了……」道滿輕輕地搖了搖頭。
月亮剛好升至高空。
一般說來,深山中的樹木即便有可能長成巨樹,也會因四周的樹木奪走了養分,而無法長成這般粗大。
錚~
另有兩隻手持去掉果仁的栗子刺球。
「是。」女子點頭。
飄落不久的樹葉,因為還未枯萎,含有大量濕氣。道滿丟入火堆中的是飄落已久的落葉。
就在道滿張嘴含著酒時,對面的樹叢傳出唰、唰聲。
時值晚秋。
沒有人知道為什麼在深山中會有這種楓樹古木。
「雖然我已經到了隨時都可以死的年齡,只是在這個人世,多少仍留有一些有趣的物事。」
女子用雙手捧著酒杯送至口中,喝乾了酒。
當作是穿著一件紅色外衣。
「無聊死了,你跳舞吧……」
「我們相處的日子雖然短暫,但我當時很幸福……」女子的聲音溫柔無比。
道滿緩緩站起。
「好久不見……」女子說。
結果——
聽起來彷彿只是在吱吱叫,但仔細聽,又好像確實是在那樣問。
「是嗎?對方是誰呢?」女子問。
「再熱鬧一點會比較好玩吧……」
吱咦咦~~~~咦!
砰砰!
也伴黃花共凋敝
「喝吧。」
「只有我老了……」
砰砰!
「多虧了月亮和星辰的循環。若不是這個日子,這個時刻,我們就無法相會……」
蟾蜍各自在頭頂上戴著飄落在附近地面的紅黃落葉,用兩隻腳站起,隨著巢鼠的舞步頓足起舞。
淚水絕不濡衣袖
道滿兩次發出叫聲,接著再度于空酒杯斟酒。

月亮也假寐的旅夜露宿九_九_藏_書
巢鼠如此說后,露出白色尖牙。
從樹叢中出現一隻黑色小動物,沙沙踩著落葉,用兩隻腳站在道滿面前。
他將酒杯運到口中,喝乾裏面的酒,然後輕微吐氣。
酒精已經滲入道滿全身的骨頭。
「就是說,像我這樣的人,偶爾也有可以一起喝酒的對象。」
「六十三年,喔,不,是六十四年前嗎?」
原來從地底中爬出數只蟾蜍。
道滿端起酒杯,女子在杯子內倒酒。
「是。」女子往前膝行,倚在道滿身邊。
「原諒我。我很想早日去你那邊,無奈我這條命怎麼也走不到盡頭。」
他將足足有一升酒的瓶子,擱在火堆旁的泥地上,再倒出瓶中的酒,用手中的土器酒杯自斟自飲。
道滿的表情,看似有點孤獨且悲傷。
「漢子?」
嘯嘯……
道滿一邊呼吸著盤古深山的時辰,一邊喝著酒。
錚~
「道滿大人,您來唱首歌吧。」巢鼠開口。
咕噔!
「嗯。」
道滿唱完后,眼前出現一名身穿青色唐衣的女子。
那些在今後將腐朽的東西的氣味,與埋在其底下已經腐朽的東西的氣味,摻雜一起,隨著深山的時辰而逐漸融化。在山裡,這種逝去的時辰層層累積相疊一起,混雜在深山的氣味中。
「那是當然的,我不會老去呀。」女子浮出看似有點寂寞的表情。
聲音低沉沙啞。
之後,道滿在斜斜射進森林中的旭日陽光下,慢條斯理地邁出腳步。
道滿的嘴唇微微浮出看似害臊的笑容。
接著,道滿又喝了酒。
巢鼠放低腰身,踩著腳步,右轉、左轉地翻轉手掌,歪著頭扭動身子地跳起舞來。
從四周的森林中,出現好幾隻頭戴紅色紗帽,身穿九九藏書白衣的女子,夾雜在蟾蜍中翩翩起舞。
「是。」女子將頭靠在道滿胸前。

「您看上去很不錯。」女子開口,「雖然老了一點,但看上去仍很硬朗……」
「嗬!」
還未完全枯萎的落葉氣味。
他那雙凝視著女子的眼眸,積存著眼淚。
道滿起初有點靦腆,接著說:
其他兩隻則手持細長青草。
那株古木的樹榦很粗,即便讓兩個成人伸長手臂合抱,也不夠長度。
「那人是個好人吧?」
最後一隻不知是不是吃掉了果仁,手持空栗子殼。
另兩隻巢鼠也吹起橡子。
那是將逐漸升至高空的月亮。
「你來陪我喝酒吧。」道滿說。
或許正因為是在深山中才有?
這些妖物,配合著橡子笛、栗子刺球琴、草葉笛、栗子鼓等樂音,在火堆周圍繞著圈子舞動跳躍。
是一隻巢鼠。
道滿一邊在空杯里斟酒,一邊如此說。
孤寂凄涼迎晚秋
「道滿大人,您剛才流淚了嗎?」
第二天早晨——
而且——
「請……」

眼前擱置栗子刺球的那兩隻巢鼠,各自伸手用指甲卡在刺球的刺上,再撥動刺。
道滿醒來時,手臂摟著楓樹樹根那個年久生苔、大小如人頭那般的圓形墓碑。
仔細看,原來是橡子蒂。
嘯嘯……
流連往返恨綿綿
樂聲不知在何時已停止,巢鼠和蟾蜍也消失蹤影。
嘯嘯……
嘯嘯……
「說的也是。」女子微微一笑。
附近有一堆燃燒過的火堆灰燼——
唰!
「嗡聽從吾命速速出來諸多種種有生命之物呼——吽。」
吱咦咦~~~~咦!
接著,咻~地響起用草葉做的口笛聲。
道滿坐在一株粗大的老楓樹樹下九_九_藏_書
巢鼠大聲叫了起來。
「呼呼……」
其他巢鼠則用枯枝敲打著空栗子殼。
火堆四周的泥土表面,突、突地四處蠕動起來。
七隻巢鼠有的手持空橡子殼,或將栗子刺球擱在地面,或將細長青草貼在嘴唇,或將空栗子殼置於泥土上,然後雙手握著細小枯枝。

「那我就來唱一首……」
「是……」女子走近,坐在道滿身旁。
「您不用自責,我會永遠停在這個年齡等您來。」
月亮也假寐的旅夜露宿
潮濕的泥土氣味。
流連往返恨綿綿
道滿那雙老邁眼眸,看似微微噙著一層淚水。
橡子蒂。
「是。正好是八、八、六十四年前的這天,月亮也一樣是滿月。正是在這株楓樹下……」
錚~
「你別胡說,事到如今,我怎麼可能流淚。我可是看盡了這個天地百態的人……」道滿抿嘴一笑。
道滿眼前燒著一團火堆。
兩條粗大數根匍伏在道滿左右兩側,道滿看似被那兩條樹根摟住。
抬頭望向天空,可以九*九*藏*書自染上顏色的樹葉縫隙中,看到閃閃發光的星眼。
咕噔!

「嗬!」
栗子刺球。
縱使夢回人世間
道滿朝女子遞出喝光的空酒杯。
璀璨如錦昔日心
「多少?」
有兩隻巢鼠手持去掉果仁並穿洞的橡子殼。
道滿在杯子內添了酒,將酒灑在泥土上。
萬紫千紅盡褪色
月光閒情逸緻地降下,四周只有站在月光中的那個女子。
女子取起酒瓶,對著道滿遞出。
「你過來……」道滿說。
穿著紅色楓葉外衣的巢鼠載歌載舞起來。
「噢。」
「什麼物事呢?竟然能讓您說出這種話……」
道滿望著這些東西,低聲自言自語。
他腳下掉落著兩片有孔的葉子。
「躺下。」
「您仍是一表人才。」女子笑道:「您這樣每隔八年都來看我,我很高興。」
而夾雜其間的第一隻巢鼠,將兩片楓紅落葉的莖部綁在一起,再用牙齒各自在楓葉上打洞,之後讓左右手穿過葉子洞孔,穿戴在身上。
唰!
咻~~
砰砰!
砰砰!
女子接下酒杯,道滿為她斟酒。
「噢,你果然來了,你果然來了,日女……」
夜晚——
那聲音,響徹月夜的森林。
「遵命。」巢鼠點頭,「可是,若要跳舞,最好還是有點音樂。」
「好了,開工吧。」第一隻巢鼠說。
「是。」
咕噔!
明明無風,罩在頭頂上的楓葉卻不停簌簌飄落。
「很好喝。」女子歡喜地說。
人必衰老皆定數
隔著楓樹樹梢,月亮發出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