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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圈觀音

鐵圈觀音

「為什麼你辦不到?晴明,為什麼你無法拯救這位小姐?」眼淚從博雅的眼眶溢出。
仔細觀看,可以發現綾子與平時不一樣,嘴角微微掛著笑容。
博雅舉起瓶子往杯子內倒酒,津津有味地望著晴明。
「需要多久才會變成那樣?」
「今後,我會變成怎樣呢?」
晴明豎起單膝,背倚一根柱子,望著庭院黑暗中零零星星發出光芒的白梅。
來到兩人面前,蜜蟲行了個禮,開口說道:
「唔……」博雅頓住端著酒杯的手的動作,低聲哼唧。
這兩人像小狗那般在嬉戲。
博雅對稻生所說的話似乎也產生了興趣,用眼神「嗯」地回了晴明一眼,當作點頭。
明顯是一副上當了的表情。
「既然事情到了如此地步,博雅大人,您一起去嗎?」晴明問。
「接下來……」
「進去吧。」
坐在窄廊面向陽光的話,會覺得完全是春天的感覺。
「唔,嗯。」
「我名叫稻生。」女人行了個禮,如此自我介紹,「在西京蓋了一座小茅屋,住在那裡。」
喝光后,他緩緩將杯子擱置於窄廊,再低聲自言自語。
「我是很寂寞。因為太寂寞……讓我再也忍受不住。我一直都是一個人,結果……」
「噢……」
一年前,正是綾子搬到這裏的時候。
女人發出叫喊。
事情便這麼決定了。
「那我們馬上過去。」
就在眾人的注視之下,晴明面前出現了一道人影。
「就是你之前說過的話,心和心之間若起共鳴,兩者也會連接起來,這事果然沒有錯。」
甘美的梅花香味,與風融合一起。
女人怨恨地望著晴明。
「是。」晴明點頭說:「我深知各種各樣的陰陽之法,也明白這個天地的道理,明白這個天地是透過五種力量關係而成立。可是,請原諒我,我沒有能力治愈悲哀的人心。」
「……」
「晴明啊,你這是在拜託我嗎?」
女人望向晴明。
「你聽到了那個小姐的聲音吧?」
搬到西京之後,只要聽到風聲,或聽到在院子里搖曳的胡枝子碰觸牆壁的聲音,都會起身觀看外面地說:
深夜,裝作睡著的稻生,在黑暗中數著綾子的鼾聲,中途,那鼾聲產生了變化。
「我的意思是,類似這樣即便不是相似的物事,而是相反的物事,只要是咒,便能輕易地讓其互相瓜代。」
「那麼,您今日來此,有何貴幹呢?」晴明問。
「唔,應該是這樣吧。」
晴明拔腿狂奔。
晴明和博雅跟在稻生身後。
喝了一口酒後,博雅將仍殘留著酒的杯子擱在窄廊。
女人似乎邊哭邊微笑著。
「我便這樣直接上門拜候了。」稻生對晴明如此說。
「那大概就是所謂的極樂往生吧。」
「然後呢,觀音菩薩大人對我說,她聽到了我的哭聲……」
晴明面帶憂容地說。
稻生也起身離床,追趕在綾子身後。
「這有什麼不好?隔了這麼久了,你就讓我說說有關咒的話題吧。」
「嗯。」
晴明如此說,再飛快地瞅了博雅一眼。
「我是土御門的安倍晴明。」
「消失?」
「是,」晴明點頭,之後凝視著女人說:「真可憐,原來你一直孤單一人。」
稻生回頭望向晴明和博雅。
與綾子有血脈相關的人,除了住在同一所宅子的母親,以及在宮中典葯寮有相當高地位的父親而已,十年前,父親和母親相繼患上流行性疾病而過世,因而綾子小姐在這世上已沒有任何骨肉至親。
「我的意思是,我們必須抓緊時間,儘快趕到西京。」
繩子飄落在地面。
綾子看似在黑暗中起身離床。
博雅還未說完。
倘若是做夢,不可能每天晚上都做著類似的夢:若說是做了相同的夢,卻又好像一步一步在進行著某事。
綾子在緊鄰茅屋一座破寺院山門前停住腳步。
「救?read.99csw.com
「你扔打算召喚其他人嗎?」
「綾子小姐不在家,哪裡都找不到……」
「必須避免類似的事件于往後再度發生。」
「就是上弔的那位,最後消失無蹤的那位小姐……」
「說起來,人們認為樂音聽起來很舒暢,或認為梅花香很好聞,這兩種現象,其實都是一種施法于內心的咒。」晴明說。
綾子被抬下祭壇,人躺在正殿的地板上。
稻生擔憂又會出什麼意外,就那樣不眠不休地坐在綾子枕邊直至天亮。
「是的,你說的沒錯。」
可能是每天都過著痛苦不安的日子,綾子承受不起,不知不覺中便做了觀音菩薩顯靈的夢吧。
「不,你聽得懂。」
「果然不在。」晴明簡短說道。
「就算你不說,我也正想吹笛。」
「意思是返回到大自然中了?」
「原來如此,原來是這麼一回事……」晴明點頭,「那麼,我們得抓緊時間了。」
原來綾子此刻正打算上弔。
晴明走在前面,三人依次登上因腐朽而即將斷裂的階梯,跨進正殿。
然而,綾子在搬來那時,便已經患上了心病。
綾子恰好站在陽光中。
女人放聲大哭。
「哪位小姐?」
「我每天都懷著忿恨之心,這樣的我,死後是不是不能前往極樂世界呢?」
「我突然不想說了。」
「是嗎?」晴明深感興趣地望著博雅。
「綾子小姐!綾子小姐!」
因此,稻生暫且放下了心。
「什麼東西?」綾子問菩薩。
「哎,稻生啊……」綾子向稻生搭話,「昨晚,觀音菩薩大人在我面前顯靈了。」
「唔,反正都是一種咒……」
她咯吱咯吱咬著牙齒。
蜜蟲出現在窄廊,正往這邊走來。
「嗯。」
「我還是不能鑽進那個圈子。」綾子對稻生如此說。
稻生跑過去,從背後抱住綾子。
在燦爛的陽光中,每根樹枝都開出十朵有餘的梅花,花朵四周更鼓起了數不盡的幼兒指尖那般大小的花|蕾。
之後——
「總有一天會消失吧。」
博雅手中端著盛著酒的酒杯,以陶然自得的聲音說。
「黃金圈?」
「需要一年?或者是兩年?還是十年?或者需要一百年,甚至兩百年……」
晴明輕微地左右搖頭。
「不行!」
「啊!」
當晴明登上祭壇時,綾子已經將脖子鑽進圈子中。
「噢噢噢噢……」
「有客人來訪。」
「就算我聽得懂,每次聽你說完咒的話題后,我當時的那份好心情都會消失得無影無蹤。所以我寧願聽不懂。」
那是因為空氣中有濃淡不同層次的梅花香味,由於起風而擾亂了層次。
「唔,嗯。」博雅點頭。
事情是這樣的——
「簡單說來,就是即使是白天,即使有陽光照射,綾子小姐也處於十分危險的情境。」
晴明左手拿著繞成圈子的繩子站起身。
據說綾子竟說出這樣的話。
呼一聲,女人消失了蹤影。
「結果,到底是怎麼回事?晴明啊,我也很想知道……」
「綾子小姐。」
坐下時的動作和端坐時的坐姿,都有一種無以形容的大家風範。
「我和觀音菩薩大人見面了……」綾子說。
第二天早上——
「你在看什麼?」
「在天地間出現了一時,振動了大氣,然後消失。那位小姐所去的地方,和笛音消失的去處,是同一個地方。」
「走。」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稻生這麼認為,結果五天後,也就是十天前的早上——
那座破寺院的瓦頂板心泥牆已倒塌,山門也傾斜,大部分瓦片也掉落了,可以看見空隙處長出枯草。
先是綾子站起的動靜,繼而傳來綾子走向這邊的腳步聲。
綾子發出叫聲,但稻生仍不顧一切地抓住綾子的手,將綾子拉出寺院,硬把她拉回茅屋。
「到底什麼是咒?」
「那個……」
「小姐到底去哪裡了呢?」稻生驚慌失措。
笛音撲簌流出。
「嘸。」博雅屏住了氣。
一回茅屋,綾子便睡著了。
「那個聲音,每天晚read.99csw.com上、每天晚上,都哭著說很寂寞。那聲音哭著說,她愛上的男人移情別戀了,不再來看她。所以她很痛苦,痛苦得受不了……」
「是土御門大路的安倍晴明大人,以及源博雅大人。」
夜氣中瀰漫著梅花香味。
綾子站在觀音菩薩像前——也就是祭壇邊緣,雙手握著圈子。
「是的,你說的沒錯。結果,這事被你破壞了,晴明……」
大約在半個月前,綾子開始說些奇怪的話。
三條的宅邸只剩下兩人之後,便感覺宅子不大,家裡過於寬敞,反倒不好居住。再說,積蓄也漸漸減少,於是兩人下定決心賣掉三條的宅邸,大約在一年前搬到西京。
「就我來說,我也不想那樣做。可是,我實在太寂寞了,寂寞得受不了,結果又會想召喚人過來。即便我不想召喚,也會不知不覺地召喚呀。你……」
「什麼?」
可是,三天前——
「抓緊時間?」
「咒?」
「十五年……不,是十七年。十七年來,我一直一個人,在這裏迷了路……」
「假設你在吹笛……」
「你在說什麼事?」
「是嗎……」晴明將視線從博雅身上移向稻生,接著問:「到底是怎麼樣的奇怪?」
「這種情況會一直持續下去嗎?我會一直待在這個地方,一直懷著這種心情過日子嗎?」
據說綾子如此問顯靈的菩薩。
所幸綾子多少有點積蓄,但積蓄逐漸減少,在宅邸服侍的人終於只剩下稻生一人。
「換句話說,我們不但可以視梅花香為樂音而聆聽,也可以視樂音為香氣四溢的梅花香而聞之,博雅……」
「這次你們說些什麼話了呢?」稻生問。
「附體在綾子小姐身上的那個東西,為什麼不附在你身上,而要附在綾子小姐身上呢?」
晴明和博雅在西京那座稻生和綾子居住的茅屋前,下了牛車。
噢……
稻生搶先一邊大喊,一邊衝進茅屋。
博雅將盛著酒的酒杯端在嘴巴邊,開口說:
綾子說,菩薩如此向她說。
「是。」
稻生慌慌張張跟著綾子穿過山門,見到裡頭有一座坍塌的正殿,綾子正站在登上正殿的台階前。
偶爾,起風時,濃淡不一的梅花香味,會傳送到兩人的鼻孔。
待太陽升起,綾子醒來時,綾子又恢復為平時的綾子,即使稻生問她,她也完全不記得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那又怎麼了?」
當綾子踢了一腳祭壇邊緣,身子浮在半空那時——亦即在綾子的體重即將懸在繩圈之前的那瞬間,晴明便抱住了綾子的肢體。
「錯的是不小心發問的我。你忘了剛才的問題吧……」
「我聽說到了你的哭聲。你到底為何每天哭泣呢?」
「好,」晴明便點頭,「那我就說了。」
稻生心想,綾子可能受到什麼蠱惑了。
聽晴明如此說,同樣抬起腰身的博雅插嘴問:
「沒錯。」
綾子說,菩薩說了這句話后,便消失了。
綾子在蒼白月光中靜默前行。
綾子問道。
只是,無論那附身之物是狐狸之類或其他妖物,總不可能在有陽光的大白天使壞,於是稻生向綾子說:
「既然如此,那就表示結局不是那麼壞了。活在這世上的期間,即便心再怎麼搖擺晃動,只要在最後,總有一天可以回歸到大自然之中的話……」
他的意思是,宛如用鼻子在聆聽梅花香味的濃淡以及強弱。
訪客是一位看上去四十齣頭的女人。
「是我請他們過來的,正是這兩位大人救下了綾子小姐。」
「我怎麼都不相信,不過……」
「晴明!」
博雅以有所感觸的聲音如此說,再喝乾酒杯內的酒。
綾子再度說出類似的話——稻生對晴明和博雅如此說。
一進入正殿,晴明便「嘸」地發出叫聲。
「怎麼了?不說了嗎?」博雅端著盛著酒的杯子問。
「這簡直就像是樂音……」
晴明如此說,將杯中的酒送至口中。
菩薩如此說,將那個黃金圈交給綾子。
女子的脖子,懸挂著晴明方才read.99csw.com鬆開的繩圈。
女人不明所以地歪著頭,接著看似想起了某事地說:
稻生點點頭。
聽女子如此問,晴明開口:
「有道理……」晴明點頭,「博雅啊,原來你把香味當作樂音在聆聽嗎?」
噢噢噢噢……
接著是第三天早上——
然後,那腳步聲在裝睡的稻生的枕邊止步。
「啊!」博雅叫了出來。
「危險!」
「那也無所謂,你就讓我說吧。」
晴明如此說時——
念完后,晴明用雙手拉開手中的圈子,舉高至眼前,再鬆開雙手。
「我會馬上回來……」
「什麼怎麼辦?」
那道人影,起初很淡薄,之後逐漸加強濃度,最後形成一個披散頭髮的女子身姿。
晴明轉頭面向庭院。
「我之所以能往返人世和極樂世界,正是因為有這個圈子。」
綾子向菩薩述說自己哭泣的原因。
「嗡……」
「我在那座小茅屋服侍我家小姐,我家小姐出身高貴門第,今年已二十八,名叫綾子……」
晴明如此說后,伸出右手兩根手指抵著繩子,再低聲念著某種咒文。
「是。」
女人點頭。
「圈子好像變大了一些,再過不久,應該可以鑽進去了。」綾子欣喜地向稻生報告。
「稻生啊,昨晚,觀音菩薩大人給了我一件好東西……」
「怎麼可能!我說那些話時根本沒有想到這麼多。」
「救下了我?」
聽說,那男人移情別戀,與其他女人交往,並與對方有了孩子。

「應該是你故意那樣說的吧?」
「你剛才說的那座破寺院,是在隔壁吧?」
同時傳來衣服摩擦的聲音。
「我是說,咒和咒,可以輕易交換。」
晴明緘默不語。
這女人——稻生,似乎有什麼急不可待的心事,說話時有點快。
「我受不了!這怎麼可能受得了?拜託你了,晴明啊,你幫幫我吧!你救救我吧……」
「走。」
這已經不是夢了。
「是。」
「因此,你打算召喚綾子小姐過去吧?」

「你是說,我的這份悲傷感情,也許會持續一百年、一千年?」
雖然稻生對自己很好,但是,稻生的年齡比自己大。將來,大概也是稻生先走一步吧?到時候,自己將孤身隻影地活在這世上,除了一死了之,再也沒有其他選擇——
綾子邁出腳步,打算跨上台階,稻生情不自禁出聲大叫。
晴明和博雅在面向陽光之處擱著圓坐墊,坐在其上,不久前就喝起酒來。
正殿的地板,四處都因腐爛而垮掉了。
「我也不知道……」
那女子膚色發青,嘴唇發黑,雙眸發出綠光。
那時,正好有個男人與綾子交往,靠著那男人送來的饋贈,好不容易才維持著家裡有四名下人的生活,不過,由於膝下無子,三年前起,這男人逐漸疏遠,不太來走動;兩年前起,甚至連綾子遣人送去的信件也懶得回,自然而然,男人也就不再送來任何物品。
「你不知道?」
「這麼說來,博雅啊,你的意思是,你自己也體會過那種感情了嗎?」
稻生認為,這次也是夢話。
她跟在蜜蟲身後過來,坐在窄廊上,與晴明和博雅會面。
「正是此刻……」
晴明再度轉頭面向博雅。
窄廊上擱著燈台,燈台上只點著一盞火,晴明和博雅閒情逸緻地喝著酒。
「……」
「我出去一下。」
往後,年紀越大,容姿越衰老,是不是所有男人都會不屑一顧?
稻生讓綾子留在茅屋,出門后便直接前來登門拜訪。
這是今天早上的事——也就是不久前的事。
「稻生啊,這兩位大人是誰呢?」
附近只有幾座連盜賊也不願來過夜的破寺院,綾子和稻生正是在那裡蓋了一座適當的茅屋,開始過著新生活。
「沒那回事。」觀音菩薩答,「佛祖慈悲廣大無邊,無論任何人,佛祖都會伸出援手的。」
「是嗎?既然是晴明你在拜託我這個https://read.99csw.com博雅,那倒是可以聽聽。」

「你的意思是……」
綾子如此說后,這才察覺到晴明和博雅的存在。
她因為過於痴心等待那個不再前來的男人,對其他男人送來的情書或詩文,一概視而不見,過著每天只翹首盼望男人來訪的日子。
「請大人救救我家綾子小姐。」
「是的。大約一年前,我聽到了那個聲音。」
博雅從懷中取出葉二,貼在唇上,輕輕吹起。
台階有一半因腐朽而壞掉,沒有坍塌的地方,則看似只要有人踏上去便會折斷那般。
正是自此時起,稻生覺得事情有點怪。
可以看到在陽光中盛開的梅花。
博雅也在原地站了起來。
稻生想要出聲叫住綾子時,綾子已經穿過山門,跨進寺院。
進入茅屋后,稻生說:
「我辦不到,博雅。抱歉,我所擁有的能力,不是那種力量啊……」
那個圈子是用繩子製成,垂掛在天花板上的屋樑。
稻生確信——綾子身上一定發生了什麼事。
「就跟你吹出的笛音一樣。」
「那人來了……」
博雅左右搖頭,喝乾了杯子里的酒。

觀音菩薩取下掛在自己脖子上的黃金圈。
「是。」
「啊!」跟在晴明身後的稻生也發出叫聲。

「就是掛在我脖子上的這個黃金圈。」
女人放聲大哭。
身上的穿著雖然相當舊了,但還不到簡陋的地步。
「博雅啊。」
稻生受晴明影響地抬起腰身。
在稻生的帶路下,晴明和博雅穿過緊鄰茅屋那座破寺院的山門。
「什麼?」
「哎呀,你真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了。想必你一定很傷心吧。」
「既然你那麼不安,我給你一件好東西好了。」菩薩對綾子說。
綾子試著把頭鑽進手中那個圈子,只是無論如何也鑽不進去。那圈子比綾子的頭部小,看來怎麼鑽也鑽不進去。
與稻生一起跨進正殿的博雅,也看到了那個光景。
「嗯。」
「我好不容易才得到這個聊天對象,所以,我每天晚上都向這個女人搭話。起初,她完全無法聽到,直至半個月前,終於可以傳出我的聲音,這個女人也總算可以聽到我的聲音。」
「就是這個。」
「當這座正殿受風雨摧殘、腐朽了之後,其上長出草叢,樹木繁生,累月經年,光陰流逝,你內心所懷的那份感情,也會逐漸融化于大自然中。總有一天,你的那份感情,會與草叢或樹木的氣息合為一體,然後你自己本身,總有一天,也將迎來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青草或樹木的那天……」
「啊,是的。我一直孤單一人,守在這裏……」
「真是悲慘的命運啊。」
「您說什麼?」稻生也站了起來。
笛音在黑暗中伸展,閃閃發光地裹住梅花,然後融化于風中,宛如要去呼喚春天那般,上升至天界。
「是。說實話,最近我家綾子小姐的樣子很奇怪。」
「反正我聽了也聽不懂。」
那個腳步聲,聽起來踉踉蹌蹌。
「晴明啊……」
「噢,噢……你願意為了這樣的我而流淚嗎?你願意為我而流淚嗎……」女人說。
「畜生!再差一步就能讓那個女人成為我們的人了……」女子聲音嘶啞,「到底是誰壞了我的事……」
半個月前那天早上——
「博雅,你吹笛給我聽。」
於是,稻生決定當天晚上不睡,打算偷偷觀察睡在對面的綾子。
「我不是故意那樣說,是真的辦不到。」
「來,你把頭鑽進那個黃金圈看看。只要鑽進去,對面就是極樂世界了……」菩薩說。
「怎麼了?」
「我辦不到。」
祭壇上安放著一座已爛掉一半的木雕觀音菩薩像。
「正因為如此,才令你那樣出自真心地同情那位小姐的悲傷情懷,併為她流了淚。是你所說的話和所流的眼淚,救了那位小姐。救了她的人是你,博雅。」
九九藏書「跟笛音一樣?」
「不過什麼?」
父親死了,母親死了,男人不再來訪,在宅邸服侍的下人也一個接一個離去,最後終於搬到這荒涼的西京,住在人跡罕至的茅屋。
她正要伸長脖子鑽進那個圈子。
「也就是說,那東西和綾子小姐已經結下了緣分。」
博雅含著一雙淚眼。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樣下去的話,將來該怎麼辦?
「哎呀!」
「什麼?」博雅大叫,接著馬上說:「沒什麼,算了。」
博雅將空酒杯擱在窄廊。
稻生收回下巴地點頭,對著晴明和博雅,開始講述事情的來龍去脈。
「難道不是因為你想讓我說出那些話,而故意安排的嗎?」
「沒關係,你說說看。快說吧,晴明……」
「那、那是……」
「是。」
「你是陰陽師……」
「想必你很痛苦吧?你很寂寞吧?所以,你希望得到一個可以聊天的對象是嗎?」晴明說。
果然如稻生所說,正面有座傾斜的正殿。
「所以那又怎麼了?」
聽了綾子訴說心中所懷的種種怨恨后,菩薩開口:
「既然如此,我明天再準備一個更大的圈子來。」菩薩這麼說。

看來,綾子確實被某種東西附身了。
隨後登上祭壇的博雅,從懷中取出小刀,割斷了繩子。
「真的嗎?」
稻生呼喚,綾子張開眼睛。

「為什麼,晴明。」博雅開口道:「你不是無論任何事都辦得到嗎?對於這樣的事,你不是比任何人都更細心,更能做出各式各樣的事嗎?為什麼你說你辦不到?你怎麼可能有辦不到的事呢……」
從動靜判斷的話,綾子好像彎下了身子,自上方俯視著稻生。
「晴明啊,既然是這種變化,你不用特意提出咒,我也會明白的。」
女人的身影變得淡薄,然後——
「稻生啊,我剛才只差一點點就可以鑽過那個圈子,前往極樂世界了……」
「什麼?」
綾子以前住的宅邸,從朱雀大路來看的話,是位於三條大路的東側,鴨川以西那一帶。
「結果,那位小姐怎麼樣了?」
兩三天前,庭院的梅花只開了一兩朵,不料今天突然紛紛攘攘地綻放起來,這顯然是春天的兆頭。
稻生以為綾子看穿了稻生在裝睡,嚇得失魂落魄。
「我的意思是,兩者都融化于這個天地間,返回到輪迴之中了。」
「你們兩人明明住在一起,但那東西卻附在綾子小姐身上。這當然也可以說是偶然所致,不過最有可能的解釋是,比起你,那東西和綾子小姐之間有一種可以共鳴的管道。」
「你說你辦不到……」
「你別裝糊塗。我是說,你對那個女人說的話,說你無法治療人的悲傷感情……」
她那瘦長脖子上的繩子,已經被取下。
最後殘留在半空中的是女人的臉和微笑。不過,身影消失后,那臉和微笑也隨之不見了。
稻生認為,那是綾子的夢境。
「你待在這裏幾年了?」
晴明也與博雅同時環視了茅屋內部。
綾子目不轉睛地仰視著稻生,開口說:
晴明還未說畢,便站起身。
雖然四季的變化和當季盛開的鮮花,可以讓綾子得到些許安慰,但她幾乎終年都過著鬱悶的日子。
「你在說什麼?我什麼時候說過這種話了?」
「是……」晴明點頭。
圈子停留在半空,沒有掉落。
晴明望著庭院說。
「你告訴我吧,我到底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才好呢?晴明大人……」女人問。
綾子聽了一陣子稻生的鼾聲之後,就那樣無言地走出去了。
「往後,你打算怎麼辦呢?」晴明問。
聽說,在綾子面前顯靈的菩薩這樣說。
「例如,有人非常思念另一個人,思念得太過分,那麼,在那個人的內心,這份思念感情很容易變化為憎恨感情。」
博雅如此說后,自己點頭「嗯」了一聲,莞爾而笑。
「嗡……」
天花板也掉了,午後陽光從空洞射進正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