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魃雨

魃雨

「雖然用刀刺或斬都不會死,但它身上中了箭,如果不拔出那支箭,傷口便不會愈合,也就無法快速行動。它頭上那頂烏帽,是叔均大人給它戴上的。只要戴著那頂烏帽,便不會被雨滴打中眼珠,所以它雖然討厭下雨,卻還不至於到處亂跑亂鬧。」
有時也會設置陷阱,但基本上都是用弓矢打獵。
「走。」
「在《山海經》中也描寫著有關魃的故事……」晴明說。
原來那物體也正出神地配合著博雅的笛音在鳴叫。
晴明登上那物體所站立的岩石。
一行人踏著乾涸地面,踩著樹根和石頭,繼續向前走。
「有人來了?」
「讓我做嗎?」
「博雅啊,說來說去,只要讓京城下雨就行了吧?」
由於毫無獵物的跡象,叫麻呂正盤算著要不要歸去。
那聲音像是在呼應著博雅的笛音似地響起。
按慣例,炭丸總是跟在叫麻呂的腳下,不然就是在相隔幾步的前頭,邊走邊嗅聞獵物的氣味,到底怎麼了?
叫麻呂可以在山中咀嚼著乾飯,啃食著干肉,再摘采野菜,過個十天都無所謂,只是炭丸會沒東西可吃。若是往常,叫麻呂都會給炭丸吃些捕獲的獵物肉,但這回沒有獵物。
炭丸將鼻子貼在地面往前邁步。看似一邊嗅聞著殘留在地面的某種氣味,一邊追蹤著那氣味。有時,像是聞不到氣味似的停下腳步,然後在四周的地面四處嗅聞,之後又像是找到了氣味的痕迹,再次邁出腳步。
「你只要張口喃喃念著,然後一直念到下雨就行了。」
「喔,原來如此。」
「博雅啊,難道你沒聽說那件事……」
但是,那動作不像人。
叫麻呂是獵人,在丹波山中過活。
博雅忘我地吹著笛子。
「可是,不是聽說那物體即便被刀刺傷,傷口也會馬上愈合嗎?傷口要是愈合了,不是就不能追蹤那看似青色鮮血的痕迹嗎?」博雅提出十分合理的疑問。

而且,那嘴巴像是用刀劈開那般地裂開至耳朵,並且正在笑著。
「哎呀,我在赤水之北設置了溝渠,四方圍起,再讓這應龍負責監視,不讓赤魃逃出,只是今年春天,黃沙頻繁漂洋過海至東方,赤魃正是乘著那黃沙而逃出。當時我不在,恰好乘著這應龍前往昆崙山……」
眼見它移動到那邊,瞬間又移動到這邊——令人完全無法預測其下一步動作為何。
「我在森林中不是拜託你吹和雨有關的曲子嗎?」
這種景色雖然令人心曠神怡,但對叫麻呂來說,沒有獵物就很麻煩。
然後,輕輕戴在那物體的頭上。
他們兩人就這麼喝著酒。
「你能不能在這裏吹笛給我們聽?至於曲子,最好是唐國的古典名曲。有沒有和雨有關的曲子……」
「哎呀,你吹得笛子實在沒話說。其實我並非有意旁觀這一切過程,只是笛音實在太美,讓我聽得渾然忘我了。我不想因為我的出現而中斷了笛音,那樣就太可惜了。反正那個赤魃也老老實實的,所以我決定等笛音結束再說。」
儘管如此,它看起來也沒有失去氣力。
「不是,我很高興,可是晴明啊……」
「因為不能合上眼皮,雨滴會直接打中頭頂上的眼珠。它很討厭被雨滴打中眼珠,所以每當雨雲接近,就會從口中吐出熱氣,排除掉雨雲。」
老人——叔均說完后,應龍展開翅膀,啪嗒地揮舞著雙翼。
「在哪裡進行?」
他已經失去了自己到底為了什麼站在這森林中,又為了什麼而吹著笛子的自覺,只是化為大自然的一部分在吹著笛子。
「不管怎麼說,都表示應該在這附近吧。」晴明低聲自言自語,「我推測是鴨川以西,大井川以東。應該不會往南走,大概會往北,此處正好是我所推測的方向。」
「什麼事?」
「往昔,安史之亂那時,玄宗皇帝在灞水涉水渡河逃難時,楊貴妃在灞橋起舞的曲子。那時剛好下著小雨,玄宗皇帝即興吹著笛子,楊貴妃隨著曲子起舞。這曲子迢迢傳到我們這個日本國來……」

頭上沒有毛髮,頭頂有一顆巨大的眼珠。
聽老人如此說,那物體飄然跳到半空。

那是一頭體積約有三匹馬那般大、兩側有翅膀的龍。
那時的他已經在山中流連了三天,仍未碰到任何一隻獵物。
在這種情況下,不如壯起膽子,正面與對方戰鬥比較好。
博雅的意思是,在這種艷陽的暴晒之下,那些被遺棄的屍體都腐爛了,臭味甚至隨風傳送至清末宅邸。
「是祈雨儀式啊……」
博雅發出拜服之至的讚歎,喝了一口酒,接著說:
那物體啪嗒應聲而倒。
「你說祈雨不是那麼難的法術?」
「喂,晴明……」
「可是,狗是……」
又說,之所以把它的雙手反剪在背後,正是為了不讓它自己用手抽掉那支箭。
「那麼,什麼時候開始?」
「生平第一次看到。」
「會去哪裡?」
「乾脆讓你來祈雨,怎麼樣?」
「你推測的方向?」
它只是慢吞吞地蠕動著四肢而已。
可以https://read.99csw.com在烏邊野那一帶被焚燒的屍體,處境還算很好,許多屍體都被直接扔掉了。而丟棄屍體的場所之一,正是鴨川河灘。

儘管如此,那物體依舊沒有逃走。
「所以我說,那又怎麼了?」
叫麻呂自然地放低腰身,視線轉向炭丸望去的方向。
「晴明大人,博雅大人,歡迎你們隨時光臨赤水。我真想和你們一起到昆崙山玩,讓博雅大人再度吹笛給我們聽。王母娘娘應該也會大喜若狂。」
「沒錯。光是祈雨的話,我應該辦得到。畢竟祈雨不是那麼難的法術。」
它的動作宛如在地面移動的青色蝴蝶。
咯啊啊啊……
那物體發狂般地搖頭晃腦,露出牙齒大哭大鬧。
笛音中,仍有一盞螢火蟲燈火在飛舞。
「真是令人毛骨悚然。這到底是什麼東西啊?」
「是嗎?」
「什……」
然後,嘴巴依舊在笑著。
雖然頭上戴著烏帽,但烏帽下的臉,沒有眼睛。臉上只有裂開至耳朵底下的嘴巴,以及鼻子而已。
「結果,應龍沒辦法帶赤魃回去,獨自回來時,就換我乘坐應龍前來此地。只是,我得先到天界向天帝報告此事,雖然在天界僅停留了短暫時間,但對人間來說,大約就過了一個月。」
原來那物體臉上沒有眼睛——
「等什麼?」
叫麻呂和炭丸被一起帶到藤原為長宅邸的庭院。
叫麻呂帶來的那個物體,在胸口的箭被抽出后,當下就大吵大鬧起來,然後越過圍牆逃走了。
「非陽世者?」
喲嘍嘍嘍嘍嘍嘍嘍嘍嘍嘍嘍……
「雨舞樂?」
博雅皺起眉頭,捏住了自己的鼻子。
那音調很美。
「什麼?」博雅也配合晴明停下腳步。
下人們一面大叫,一面往旁邊跳開。
聽晴明如此說,老人俯視博雅。
只是動作變得慢慢騰騰而已。
那物體在樹叢中忽隱忽現。
那物體發出這樣的聲音,飛快賓士。
「你吹的是龍笛……而且,是朱雀門的妖鬼送給你的那把具有靈力的笛子。你用這樣的笛子,吹著落雨的曲子。再說,吹笛者是天下第一的源博雅……」
叫麻呂打算在弓上搭箭。
「就這曲子。」晴明點頭,再吩咐叫麻呂,「你準備好弓箭。」
聽晴明如此說,博雅瞬間不滿地欲嘟起嘴唇,但拿著葉二的手,已經自然而然地舉高。
「明天開始?」
原來是遺留在為長宅邸的那頂烏帽。
摘下烏帽,露出烏帽底下之物那瞬間,下人們隨即大叫出來。
「明天。」
既沒有看似疼痛的樣子,也沒有流出鮮血,只是動作比之前緩慢許多。
「什麼意思?」
「是。」
以及,此刻被雨淋得水靈靈的百合,也在庭院的黑暗中,看似淡濛濛地光芒四射。即便在夜晚看不見,也像是可以聞得到那朦朧光芒的芳香。
「嗯。昨天,朝廷遣人過來通告,要我用陰陽秘法進行祈雨儀式,讓上天下雨。」
然後,消失在西方天空。
炭丸面向左側的森林,低聲發出嗚嗚叫聲。
「沒錯。東方朔大人所著的《神異經》,記載著『長二三尺,袒身,而目在頂上,走行如風,名曰魃』。確實又記載著,『所見之國大旱,赤地千里』……」
「唔,嘸……」
為長端坐在階梯頂上,左右兩側有幾位公卿,以及幾名身穿黑袍的人,津津有味地挺出身子,凝望著那物體。
梅雨來臨之前的山,美不可言。
進山時,雖然並非每次都能遭逢獵物,但只要碰上野豬或野鹿,叫麻呂都一定可以捕獲,狩獵本事相當高強。
就像風吹拂著樹葉而發出沙沙聲那般,猶如大自然的風穿過博雅的身體,讓名為博雅這個樂器發出大自然的聲響那般。
「對魃大人來說,那音色相當於雨水。為了排除雨水音色,我料想它一定會出現,到時候再用弓箭瞄準……」
「不是會令人發窘嗎?」
「問狗?」
然而——
「還沒決定在哪裡。」
「怎麼了?」
「那到底是什麼呢?我到現在仍不太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嗯。」
飄飄。
那物體的胸口仍扎著箭。
蜜蟲坐在兩人一旁,每當酒杯空了,便會在杯子里斟酒。
接著,劈開樹林里的樹梢那般,漂浮至森林上空的碧空。
不知是打算襲擊,或是偶然,那物體竟朝著叫麻呂這方賓士過來。
炭丸像是要阻止那物體再度活動而狂吠不止。
「喔,那個啊……事後再說明。」
應龍飄然地浮在半空。
「知道什麼?」
大約在一個月前——
它有鼻子,也有嘴巴,唯獨沒有眼睛。
由於看上去似乎不危險,叫麻呂決定用藤條綁住那物體帶回村裡。回去后讓村裡人看了那物體,眾人只是驚訝不已,卻沒有人說得出那物體到底是什麼東西。
「就是你在丹波山中捕獲的那個不可思議之物的名稱。」
「朝廷請你做的,不是祈雨儀式嗎?」
「原來是這樣啊……」
一般說來,狗的嗅覺比人類出色,連好幾天前野獸走動時所留下的足跡氣味都能聞得出,而這隻炭丸的鼻子比其他狗更靈。
「聽說祈雨https://read•99csw•com了五天,好不容易才將烏雲召喚至附近,可是就差那麼一點,結果還是不行。」
「嗯。」
「還是回去吧。」叫麻呂望向腳下,對炭丸如此說。
那時,炭丸緊緊咬上那物體的左小腿。
「不過博雅啊,比起我,其實你更厲害。你只是沒察覺到自己的厲害而已。」
「是啊。如果是你,再怎麼說都能讓上天下一場雨吧?」
「自古以來,人們不是都說,龍笛的音色,正是龍在飛舞升騰時的叫聲嗎?」
叫麻呂幾乎要叫嚷出來,打算逃跑,好不容易才按捺住。
此處是晴明宅邸的庭院。
「你是說魃?」
「哎呀,哎呀,這種東西,我也是生平第一次看到……」僧侶也有所不知。
不管是妖怪還是鬼怪,總之,怎麼看都應該是女人。
「是嗎?那狗怎麼了?」
葉二被貼在博雅的嘴唇。
那物體的腰部捆著繩子,雙手被綁在背後。叫麻呂用左手握著繩子另一端。
是人嗎?
「我的意思是,博雅啊,明天你要和我一起去嗎?我這是在邀請你。」
「皇帝之女?」
晴明涼快地穿著白色狩衣。雖然沒有特地顯露出很熱的樣子,但看他有時會用袖子對著臉部扇風,表示他畢竟也感覺到了這股暑熱。
位於土御門大路的晴明宅邸的庭院,宛如從郊外直接割來一塊野地那般。庭院中既有藥草,也有非藥草的花草。乍看之下,像是任花草自生自滅,不過,晴明似乎多少也有精心布置。
「前幾天,比叡山的豐蓮上人在神泉苑進行祈雨儀式的事……」
「我也不知道。用刀子刺、或者砍,確實會流出看似青色鮮血的東西,不過那傷口會馬上愈合,不會死去。」
肚子餓得飢腸轆轆時,突然放入大量食物的話,反倒對身體不好。因此,最初只能一點一點攝取白開水或米粥,對乾渴的大地來說,這場細雨似乎就是白開水或米粥。
沒有任何一根毛的那物體的頭頂,有一顆雞蛋大小的眼珠,那眼珠正炯炯有神地瞪視著在場的所有人。
胸口仍然扎著箭。
「吹笛子的是哪位?」
光是看著也會令人覺得很可怕。
樹葉不像春天時那般嫩綠,也不像夏天時那般深濃。森林中群聚著形形色|色濃淡不一的綠色,充滿著發酵般的樹木氣味。
晴明從懷中取出某物。
鴨跖草——
「會怎樣?」
今年的梅雨期乾旱無雨。
笛音在森林中飄揚。
「試試看吧。」
《山海經·大荒北經》的內容如下:
「那件事?」
「酒,最好是想喝時便喝。」
已經從懷裡取出葉二的博雅,在一旁聽到兩人的對話,插嘴問:
「確實很熱……」
可是——
「喂,晴明啊,」博雅有點害臊地開口,「平日不讚揚別人的你,突然說出這種話,不是會……」
在晴天接踵而來之前,曾下了一陣大雨,山陵和樹木在那時應該都積存了大量水分,只是,那樣的山陵也早已吐放完積存的水分,目前鴨川的水量,不到往年的一半。
「聽說有些稻田因為太乾涸,地面都出現裂縫了。」
炭丸則在另一邊的岩石和樹木之間轉來轉去,四處嗅聞著那一帶的氣味。
「這肯定是妖物沒錯,但不知道是什麼。」
「你不用發窘,我說的是事實。」
咯啊啊啊……
「走。」
梅雨來臨之前,山中氣候有時會鬧得很厲害,即便如此,這回的風雨也太猛烈了。
「那麼,我就等著你們來……」
「我們很樂意拜訪。」晴明點頭。
搭乘牛車時,在前面帶路的事叫麻呂和炭丸。兩人下車徒步行走後,在前面帶路的依舊是叫麻呂和炭丸。
「當然帶來了。」博雅將手貼在胸前。
「你別在那邊嗯個不停,晴明……」
待暴風雨停止,山中一切都平穩下來后,叫麻呂才帶著狗進入森林。
叫麻呂認為,動作變得緩慢應該是因為箭仍扎在胸口所致,因而也就沒有拔掉那支箭。
為長如此說,幾名下人合力按住那物體,然後自它頭上嘎吱嘎吱地硬摘下了那頂看似烏帽的東西。
原來有某種青色物體在森林中移動。
不料,炭丸不在叫麻呂的腳下。
「我聽說各處都發生了爭水問題……」
「嗯。」
炭丸吠叫一聲,與之同時,弓上的箭也離弦了。
博雅出神地繼續吹著笛子。
其上乘坐著一位白髮白髯的老爺子。
兩人坐在屋檐下的裡邊。要是坐在靠近屋檐的地方會被陽光曬到,根本無法如此刻這般悠閑地喝酒。
夜晚,太陽下山後過了半個時辰左右,白天的熱氣多少也會減低,這時只要適宜地起風,恰恰可以成為喝酒的良辰。
「為什麼沒有死去?」
「去了就知道。」
「嗯,就是藤原為長大人的宅邸里來了個來自丹波的獵人,名字叫『叫麻呂』。」
「會去問狗看看。」
若要比喻為某物,光就動作來說的話,與蝴蝶相似。
是妖物。
眾人認為,或許僧侶知道是什麼,於是帶到附近的寺院讓僧侶看。
果然如之前聽說的那般。
有時,臉部會朝向這邊。
「到底是怎麼回事?」
從它口中可以看到白色的牙齒。
「噢,就是帶著既不是猴read.99csw.com子也不是人類的妖魅來的那個獵人?」
稻田如果還不進水,今年便無法期待可以收割稻子。這樣下去的話,會餓死很多人。
「原來如此,這樣的話,一切就首尾一致了。」晴明同意地點頭。
此處是船岡山——
雖然有時會適當地吹來涼風,但涼風不會帶走酒後的醉面潮|紅。
事情就這麼決定了。
然而,此刻庭院中的所有花草,雖然還不至於枯萎,卻也都奄奄一息,失去了生氣。
「嗯。你稱那個東西為魃,可是,叔均大人明明稱為赤魃。」
庭院中可見一隻、兩隻螢火蟲亮光——
「既然是祈雨儀式,為什麼我們在做這種事呢?難道這就是祈雨儀式?」
「應該可以吧。我是說,只要事情如我所料那般的話……」
比蜘蛛絲還要細、柔軟如霧氣的雨,在夜晚的黑暗中,淅淅瀝瀝地下著。
「什麼意思?」
離開藤原為長宅邸之後,晴明和博雅仍坐在牛車內,但牛車在山腳附近無法繼續前行,於是在半個時辰之前,晴明和博雅便下了車,徒步行走在這條山徑上。
博雅總是將笛子葉二收在懷中。
「因此,我讓這個應龍出去尋找赤魃,大約一個月前,應龍在此地找到了赤魃。其實只要回去向我說一聲就好了,但這個應龍打算自己帶赤魃回去,赤魃不願意,雙方就斗來了起來。那時,天地應該波涌雲亂,下了一場大雨吧。」
那物體頭上戴著一頂類似烏帽的東西,每逢改變動作方向時,帽緣便會在半空翩翩飛舞。
「嗯,不接受不行啊。」
「怎樣?博雅,你去不去?」
「是嗎?」
「把它按住,強制摘下。」
晴明仰頭對著上空如此呼喚,頭頂上的樹梢,唰唰地喧鬧起來。
叫麻呂心中暗忖。
「魃的頭頂有一顆巨大眼珠。因為沒有眼皮,它不喜歡雨。」
「慢著。」晴明出聲制止,「博雅啊,你繼續吹笛。」
「可能也有人認為是妖魅、靈怪之類的,不過追根究底,是皇帝之女。」
叫麻呂無可奈何,只得將那用藤條綁住的物體,拴在自家屋外的樹上。
隨著那物體的移動,它身上青色衣服下擺和袖子也跟著翩翩飛舞。
「那你就說說你所料的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根本就沒頭沒腦,完全不分不曉。」
即便看著晴明挨近,那物體也沒有逃走。
即便如此,每年夏天都會發生幾次大雨和洪水,適當地沖走被扔在河灘的那些屍體,但一個多月前的那場大雨只下了一陣,雖然讓鴨川河水增多了,卻沒下到足以沖走屍體的程度。
「哎,抱歉,博雅。有關祈雨的事,其實已經有人來了。」
喲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
箭頭在青衣上貫穿那物體的胸部正中央。
「可是晴明啊,難道說,人家來拜託你祈雨時,你當下就想到為長大人宅邸發生的那件事,以及有關魃的事嗎?」
一看,原來叫麻呂在眼前停了下來。
嘩嘩!
「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雖然這不是祈雨儀式,不過,我是為了讓京城下雨才來到這裏。」
博雅沒喝光杯里的酒,低聲自言自語。
鴨跖草。
那時,從被炭丸咬住的小腿傷口,流出看似青色鮮血的東西,那東西低落在地面。
「聽說駿河、土佐、紀國那一帶,下的雨量還說得過去,偏偏這京城完全不下雨。」
正是從那嘟起的嘴唇,滑出美得無以形容,類似笛音的聲音。
「晴明,你知道嗎?」博雅望向晴明如此說。
「嗯,就算讓你做,你也做得來,博雅。」
「再說,這味道……」
「這樣就夠了。」晴明轉身望向博雅,「你帶來葉二了吧?」
「是那位大人,名為源博雅。」
「既然有這種東西,我一定要看看。」
他用力拉開弓。
那物體讓炭丸的獠牙撕下一塊小腿肉后,輕快地跳上牆頭,瞬間就消失蹤影,逃之夭夭。
「喔,傷口確實會立即愈合,但在愈合之前,先沾濕了腳。沾濕了腳的那個看似青色鮮血的東西,低落在地面,氣味也就殘留在地面了。即便沒有血,足跡也會留下主人的氣味。再說,炭丸的鼻子比其他狗都靈。總之,那物體逃掉后,一直沒有下雨,正好幫上了我們。因為無論炭丸的鼻子有多靈,只要下雨,那氣味便會消失,我們大概也無法像此刻這般追蹤了……」
宛如森林的綠互相搖曳,因彼此碰觸而發出喜悅的聲音……
然而,那物體雖然能夠站起,卻再也無法如之前那般快速行動。
地面也乾枯無比。
「去了就知道?你到底在說什麼?」
這樣的炭丸,這回在山中無論走了多久,都沒有任何反應。
蟈喔喔喔喔喔喔嗡……
接著,往旁跳開的下人之一,手中所握著的東西,正是一直扎在那物體胸口的那支箭。原來下人在按住那物體時,剛好握著那支箭,看到眼珠嚇了一跳時,竟同時抽出了那支箭。
喀啊啊啊啊啊……
「我也不知道。」
「那個魃,到底是什麼樣的東西?」
博雅將葉二貼在唇上,輕輕吹起笛子。
此刻,炭丸正是在追蹤那氣味的痕迹。
發出那聲音的物體,似乎正在一步一步挨近。
「如果魃出現了,請你把箭射進九九藏書它的胸部,讓它不能動彈。」
跟在炭丸後面的是炭丸的飼主——叫麻呂。
晴明對著那物體輕聲如此說時,博雅和叫麻呂正好來到岩石下。
「聽說許多寺院在進行祈雨儀式,不過似乎都沒有效驗。」
淅淅瀝瀝地,下著雨。
「來了……」晴明低聲自言自語。
雨,一點一滴地,一點一滴地,逐漸增加了降水量。
「赤魃啊,過來吧。聽了博雅大人的笛音,你也應該心滿意足了。我們回赤水吧。」
也有人因這場酷熱而死,該人的屍體照樣會被丟棄在鴨川河灘。因此,即便舊屍體被曬得乾巴巴,新屍體也會發出異臭。
這雨,細微得本來在雨中不常見的螢火蟲,也可以那樣飛著。
聽為長如此說,叫麻呂伸手去抓那頂看似烏帽的東西。
雖然叫麻呂給予吃食和飲水,但那物體不但不喝水,甚至不吃任何食物。
「是啊。聽說烏雲下了一兩滴雨水,掉落在池面,卻好像被某種氣息給推了回去那般,又消失了,結果天空恢復成原來的晴天……」
「不過,晴明啊……」博雅低語。
接著傳出類似巨鳥鼓動翅膀的聲音,之後,某巨大物體自上空撥開樹梢飛舞而下。
應龍舉高翅膀,搭載著那物體,那物體再自翅膀跳到應龍背部,剛好落在老人前座,跨在應龍背上。
博雅的笛音停止時,那物體仍老老實實待在原地。
炭丸仰望天空,「汪」地叫了一聲。
過了五天,風聲傳到京城;第十天,叫麻呂帶著那物體動身前往京城。
因為無論是走獸或妖物,只要這邊背轉過身欲逃離現場,對方反倒會緊追上來。
晴明如此說時,森林斜坡上方出現了一個飄舞的青色物體。
如果抽掉箭,胸口的傷口應該與刀傷一樣,會立即愈合,很可能一抽掉箭,那物體便會再度抖擻精神地鬧騰起來,所以就那樣一直讓箭扎在它的胸口。叫麻呂如此說明。
老人讚歎地繼續說。
「從剛才起,一直有位大人在旁觀這一切過程。等我問候過那位大人之後,我們再一面喝酒,一面說明。」
再仔細觀看,可以看到領子下隆起的胸部。
聲音越來越大。
無論如何,總之就是不下雨。
「等一下再說明,你先吹笛子。」
「請現身吧,一切都結束了。」
晴明留下這句話,朝著那物體站立的岩石方向邁開腳步。
「好像是。」
噗哧一聲,箭頭貫穿了那物體的胸口。
「妖鬼贈予的笛子,正適合用來呼喚非陽世者。」
「你此刻說的比你預料之中——晴明啊,你所謂的預料,到底是什麼樣的預料?」
「鴨川位於京城東側,大井川位於京城西側。逃掉的魃,不僅討厭雨,也不喜歡水,所以我推測不可能渡過這兩條河。」
「到底是怎麼回事?晴明……」
走在最前頭的是一隻黑狗——炭丸。
博雅說話吞吞吐吐的,像是要掩蓋這個尷尬場面地擱下酒杯,從懷中取出葉二。
「怎麼可能……」

「簡單說來,就是皇帝派遣的應龍,和蚩尤召喚的神祇,兩者相鬥而引起了暴風雨。因為應龍和蚩尤召喚的神祇,都是呼風喚雨的神明,由於鬧得天搖地動,黃帝就降下自己的女兒魃,讓她止住這場暴風雨……」
燈台上只點燃一盞燈火。
「雨舞樂,怎麼樣?」
「沒錯,你呢?」老人問。
「這個問題之後再說,現在似乎是你出場的時刻了……」晴明停下腳步。
狗的名字叫炭丸。
「它好像無法繼續追蹤下去了。」
雖然也有看似梅雨即將到來的日子,不過,終究還是沒有下雨,接二連三都是晴天。這種氣候已經持續了一個多月。
「不,我試了好幾次,每次它都會發出可怕的聲音哀嚎不已,所以我從未摘下過。再說,那烏帽好像戴得很緊,不是輕而易舉便能摘下的……」
穿著青色衣服,光腳。
啵啵啵啵啵啵啵……
那物體站在對面不遠處一塊長了苔蘚的岩石上頭,仰面朝天,嘟著嘴唇。
叫麻呂立即明白炭丸到底在看什麼。
「你們想來時,只要對著吹向西方的風說:『叔均大人,我們今晚將前去探望。』這樣就可以傳到我那邊了。到時候,我會叫這個應龍來接你們,你們只要乘在應龍背上,一飛就到赤水了。」
「你說什麼?」博雅嘟起嘴唇,語氣有點發怒,「晴明,你不要開我玩笑……」
在為長的細問之下,叫麻呂詳細述說了與那物體相遇時的經過,以及射箭時的過程,只是,無論叫麻呂描述得再如何詳細,也不表示叫麻呂知道那物體到底是何物。
「正是那個叫麻呂大人帶來的狗。」
於是兩人就喝了起來。
現在開得最大朵的是百合。
「既然這是所謂的應龍,您應該就是叔均大人吧?」晴明對著老人說道。
那時——
發現獵物時的炭丸,確實經常如此發出低鳴,但是這回的樣子有點不同。
然後——
那物體一邊飄舞,一邊從森林中挨近。
「這應該不是祈雨儀式。」
身高不足三尺。
那物體大叫。
「哎,晴明,好熱啊。」源博雅坐在窄廊上如此說。
叫麻呂還來不及鬆一口氣時,那物體就又站起。
「原來你打九-九-藏-書算讓我成為誘餌?」
然而博雅說:
「哎,實在很抱歉。不過,你的笛音遠遠超乎我的盤算,魃是被你的笛音所吸引而出現的。雖然這是我的失誤,但結局反倒更好。博雅啊,你實在很厲害。」
然後,叫麻呂發現到一件事。
「喂,晴明,魃是什麼東西?」
「狗的鼻子很靈。」晴明向走在身邊的博雅說。
原來烏帽底下出現了一顆巨大眼珠。
「這樣做,就可以讓京城下雨嗎?」
蚊子草——
那物體爬上長著苔蘚的岩石,繼而踩著樹根,一會兒移動到那邊,一會兒又移動到這邊。
夏日陽光火辣辣地照射著庭院的花草。
踏著樹根,踩著岩石上的苔蘚,那物體從森林深處逐漸挨近。
別說是綠雉了,就連銅長尾雉的聲音也聽不到。
在陽光熱氣的烘烤之下,莖葉中的水分,似乎都被外界給奪走了。
「弓箭?」
「這個嘛,到底算什麼呢?」
看起來像是一個不到三尺高的小孩子,穿著青色衣服,在森林里奔跑——外表看上去是如此。
即便頭上戴了烏帽,那物體仍舊一副心滿意足、樂不可支的神情,繼續在鳴叫。
「在下是陰陽師,名為安倍晴明。」
「它頭上戴著的那個看似烏帽的東西,你摘下看看。」為長說。
「嗯。」
此時,有一種既不像噪音也不像音響的聲音,從森林深處傳出。
「是。」叫麻呂點頭。
庭院里既有已經開花的花草,也有已經凋謝的花草。更有眼下雖然只有莖葉,但只要過了盛夏,秋天氣息悄然逼近時分,便會開花的花草。
「原來如此。」
「還沒決定?」
「怎麼了?」晴明頓住將酒杯送至口中的動作。
「好像是那樣……」叫麻呂望著炭丸答:「畢竟是一個多月前的事,氣味好像已經……」
晴明不理會博雅的發問,對著叫麻呂說:
西王母是住在昆崙山的仙女。
說起來,鴨川河灘也是丟棄路斃者或舉目無親的死者屍體的地方。
「是啊。」
「可是,晴明啊,我還是有一件事不明白。」
每當兩人手中的酒杯空了時,穿著唐衣的蜜蟲便會在杯子里斟酒。
像是鳥叫聲,又像是從未聽過的某種笛音。
而且,很小。
「你說過,魃居於鴨川以西,大井川以東。」
原來是聽到風聲的藤原為長,遣人傳喚了叫麻呂。
蚊子草。
矮桃——
若是人,對方的動作又太奇怪。
晴明和博雅坐在窄廊上,一邊喝酒,一邊觀賞在黑暗中飛舞的螢火蟲。
對人來說,那動作太快了。
那物體大叫。
叭叭叭叭叭叭叭……
「事後?」
晴明點頭,再將頓在半空的酒杯送至口中,喝乾。
喲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
晴明和博雅則排成縱隊,彼此忽前忽後地跟在叫麻呂身後。有時碰到小徑變寬,晴明和博雅會並排走在一起。
叫麻呂握住弓,架上箭。
大約在五天前,山中發生一場暴風雨,雷聲隆隆,小石子般的雨滴擊打著大地。
雨是在傍晚開始下的——晴明和博雅回來之後。
「旁觀?」
飄出的笛音,微微染上一層淡色的森林綠,在自樹梢射進的陽光中,看似閃閃發光。
碰到這種狀況,還是老老實實下山,改天再來比較好。
體積大約比猴子大了兩圈,但當然不是猴子,它身上沒有任何一根體毛。
「博雅,你實在很厲害。多虧了你的笛音,結果比我預料之中更輕而易舉地就給它戴上了烏帽……」
吊鐘花。
嘩嘩!
即便叫麻呂挨過去看,那物體也沒有打算還擊的樣子。
矮桃。
夜間凝結的些許露珠,于早上掉落地面,庭院的花花草草似乎就靠著那些露水的濕氣而活著。
喲嘍嘍嘍嘍嘍嘍嘍嘍嘍嘍嘍嘍……

「哇!」
雖然沒有直接曬到陽光,但走在山中小徑的話,自然而然會出汗。
「就是它……」
「那又怎樣了?」
汪!
「應該等到晚上才喝比較好吧……」晴明低聲自言自語。

臉上只有鼻子和嘴。
樂音撲簌溢出。
「那支箭真的扎在它的胸口嗎?」為長問。
「唔,嗯。」
「嗯。不過,總要去某個地方吧。大概會去……」
「哎呀!」
「那是什麼?」
「神北行……」
「哎,博雅,你先等等。」
喀啊啊啊啊啊嗚!
綁在它身上的繩子也噗哧、噗哧地斷了。
「都一樣。有時候被稱為旱母。魃引起的乾旱,就稱為旱魃。」
看來,氣味終於斷了。
吊鐘花——
飄飄。
「那還用說?」
「魃?」
他帶著一隻黑狗進山,靠著捕捉野豬、野鹿、兔子、綠雉等獸類過日子。
有人衣青衣名曰黃帝女魃。蚩尤作兵伐黃帝,黃帝乃令應龍攻之冀州之野。應龍畜水。蚩尤請風伯雨師,縱大風雨。黃帝乃下天女曰魃,雨止,遂殺蚩尤。魃不得復上,所居不雨。叔均言之帝,後置之赤水之北。叔均乃為田祖。魃時亡之,所欲逐之者,令曰:「神北行!」
「你接受了嗎?」
四周在瞬間昏暗下來。
叫麻呂回頭搜尋,發現炭丸停留在相隔十步遠的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