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

「我出一趟門。」

那香味和月亮上的那棵木犀不一樣，是地界的木犀香味。

然而，妻子在家等了好幾年，丈夫吳剛遲遲不回來，也杳無音信。

勁頭太大，就那樣掉落了。

猶如月光中有一道隱形的樓梯那般，吳剛踏著腳步升至上空。

「掉落在你這棟宅邸的庭院，大概是我的心系在笛子和琵琶的樂音上，斧頭感應了我的心，所以順著笛子和琵琶的樂音掉落在這裏吧。」

「反正，吳剛大人就是這樣的人物……」

「啊，太好喝了。」

「有幾種書籍記載，您想砍倒的樹，其實不是桂樹，這點正確無誤嗎？」

由於死去的伯陵是炎帝的子孫之一，因而炎帝也不能置之不理。

晴明咕咚一聲將斧頭擱在窄廊上，用手指指著把手盡頭處。

可是，即便如此，能讓樂音這樣傳到月亮的話，那吹笛和彈琵琶的人，肯定是舉世無匹的名手。由於那樂音和木犀花的香味融為一體，再受到月亮的木犀所吸引，才從地界升上來的吧。

「我確實名叫吳剛，不過，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秋天的蟲子在庭院某處鳴叫。

「是。」

博雅亟于讓自己的葉二與這位盲眼琵琶法師的琵琶合奏。似乎正是這種渴望，讓此男子比平日多話。

吳剛——本來是個樵夫。

「沒錯，正是木犀。」

晴明讓蜜蟲帶著此信件前往博雅那裡。

他撥了一下琵琶。

這時——

那笛音，起初像是有點迫不及待地降生在這世上，不過，立即適應了四周的黑暗。

「當然樂意奉陪。」

「博雅啊……」

她拾起那個自天上掉落的東西，看似很沉重地抬到窄廊上。

「喂！」庭院傳來呼喚聲。

可是，這樣的斧頭為什麼會從上空掉下來呢？

蟬丸再度將撥子貼在弦上。

吳剛在月亮揮起斧頭，打算砍倒那棵木犀樹，不料，那棵樹不是普通樹木。

「因為月亮撫摸著我的臉頰……」蟬丸回答。

吳剛感慨地說。

該處刻著一個「吳」字。

笛音像是化為風了。

「這可是月亮的故事啊。身為天文博士，本就應該具有這類知識。」晴明若無其事地如此說。

「那、那是……」

「我以https://read.99csw.com為你死了，和這人再婚，也生了孩子。」妻子這麼說。

月光中出現了一個發光物體，那物體滴溜溜一邊旋轉，一邊掉落下來，最後咚一聲，落在庭院的泥地上。

博雅舉起葉二，貼在嘴唇，吹起。

噢……

湊巧蟬丸為了琵琶的事，正在同博雅會面。

多年被使用過的把手附近，因手心所出的油而發黑髮亮，不知被用了多大的力量握了多久，發亮處凹陷成手指的形狀。

「接下來，我有件事想拜託你們……」

琴弦響起。

晴明頓住本來打算將酒杯送到口中的動作，一樣閉上眼睛地聆聽笛音。

「你竟然敢打我妻子的主意！」

「那麼，我來彈一首。」

止住之後，那樂音似乎仍在各人心中迴響著。

聽晴明如此說，吳剛端起杯子。

「天上有月亮的氣息呀。」

夜氣中，隱隱約約飄蕩著木犀花的香味。

吳剛擦了嘴，歸還了杯子，再從晴明手中接過斧頭。

博雅配合著琵琶吹起笛子。

「月亮出來了……」蟬丸的聲音響起。

博雅閉上眼睛地吹著葉二。

「斧頭？」博雅一臉詫異地開口。

「是斧頭嗎？」蟬丸問。

「蜜蟲。」晴明喚道。

因此，大地的聲音和氣味也就更容易傳到月亮吧。

若是那樣，那斧頭看上去又像是從上空很高的地方，一直缐落下來。如果是從圍牆外面拋進來的，不是應該以拋物線掉下來嗎？

晴明端起蜜蟲剛斟滿的杯子，轉移視線望向博雅。

吳剛說起，他在月亮砍著木犀樹時，聽到一陣笛子和琵琶的合奏聲，同時聞到一股香味。

如此持續了一陣子，然後宛如融化于天空彼方那般，兩人的演奏聲止住。

而且，很舊。

蟬丸將撥子貼在弦上，彈起。

蜜蟲在燈火亮光中遞出斧頭，行了個禮。

「吹什麼？」

博雅擱下手中的酒杯，將手探到懷中，興沖沖地取出葉二。

「確實是斧頭。」晴明從蜜蟲手中接過那把斧頭。

那男人——吳剛用粗壯的手指嘎嘎搔著頭地笑道。

「這麼說來，是天國……」

抬頭仰望，可以看見落落大方且格外大的滾圓月亮，光芒四射。

吳剛如此自言自語。

「什麼東西……」叫出聲的是蟬丸法師。

「那是遠古的事。」

「晴明啊，這味道真香……」

ｈttｐｓ://reａｄ•９９ｃsw•ｃoｍ「是《萬葉集》里的和歌。」

像風在邀請那般，一邊渾樸自然地響徹四周，一邊在等待蟬丸加入似的。

蟬丸本就是盲人。

於是蟬丸和博雅一塊兒來，三人開始喝酒。

吳剛內心湧上一股憤怒，接著拾起附近地面的木棒，大喊大叫地撲向伯陵。

「既然如此，我也一起去……」蟬丸說。

時值木犀花開時分，既然如此，三人的話題便自然而然從月亮轉移到木犀，然後一邊等待月亮出現，一邊喝起酒來。

因為他回來一看，除了有三個孩子在自家院子玩，一旁另有一個陌生男人在劈柴。

《昇月》與《流泉》、《啄木》一樣，都是從唐國傳入的秘曲。

吳剛在月光中邁出腳步，身體往上漂浮起來。

「雖說是仙人，我卻是個無用的仙人。我可以從月亮上下來，卻無法自力返回月亮。如果可以的話，我想拜託你們再彈一次笛子和琵琶，乘著那樂音，我想我應該可以升到月亮……」吳剛說。

已經與木犀香味形成一體的笛音，此刻又與琵琶聲互相重疊，融化在月光中。

冷不防——

蟬丸似乎從笛音聽出了博雅的心意——

「什麼事？」

雙手舉著酒杯的博雅，發出陶然的聲音。

「笛子……」晴明像是看透了博雅的心，如此說。

晴明用眼神如此問蟬丸。

今晚的博雅有點饒舌。

某天，吳剛心血來潮想到，只要學習仙術並成為仙人，不就行了嗎？

「悉聽尊便。」

過一會兒，吳剛的身影看似融于月光中地逐漸變小——

「那麼，來一首《昇月》……」

晴明和博雅望向聲音響起的方向。

但是，妻子也並非全無過失。

「嗯，因為這般，我在月亮上大約已經持續砍樹砍了四千年，只是那棵樹實在太頑強，所以到現在仍無法砍倒。」吳剛說。

「那麼，我這就打道回月亮去吧。」

被這一場騷動引來的左鄰右舍，見狀紛紛指責：

「總之，我做了蠢事……」

盲人觀看自己看不見的東西時，用的是耳朵、氣味、手感，以及氣息。此刻的他，說的正是月亮的這種氣息。

從屋檐射下的月光，正好映照在蟬丸的臉頰。

而且，蟬丸在一旁。

眼下已經不是夏天。

吳剛低語，再望向晴明。

那男人頭上束著唐人風貌的髮髻，身上的衣服穿得露出一雙臂膀，體格魁梧，站在月光中正望著這邊。

「從製法和形狀看去，應該不是ｈttｐｓ://ｒeａd•9９ｃｓｗ•ｃｏｍ我國的東西。」晴明低語。

笛音滑出。

晴明向博雅簡要地述說了記載於唐國古籍里的故事內容。

博雅和晴明打心底發出讚歎。

他和妻子兩人住在山中，以砍伐樹木為生，生來就是個懶漢。

「確實有……」

意思是：用眼睛明明能看到你，用手卻抓不到你，對你這個宛如月中桂樹的妹子，我該怎麼辦才好呢？

最後，消失了蹤影。

「博雅啊，這位吳剛大人，是住在月亮、每天用斧頭想砍倒桂樹……想砍倒木犀的神仙。」晴明說。

「噢、噢……」

回來的吳剛嚇了一跳。

「應該是唐國。」

「既然如此，吳剛大人又到底是為了什麼原因，而讓斧頭掉落在此地呢？」晴明問。

「簡直就像是戀戀不捨離去的那人的思念，乘著風傳送過來，不是嗎……」

「好。」

最終沒能得道成仙，每次想起往事，總是徒增對故鄉妻子的懷念之情而已。在他鄉重疊歲月的結果，他決定回到妻子身邊。

妻子和再婚丈夫兩人膝下有三個孩子，某天，那些孩子在院子里玩得正開心時，吳剛突然回來了，事情於是變得極為複雜。

「太舒服了……」晴明陶醉地閉上眼。

「話說回來，要是偶爾會發生這種事，那我在接下來的四千年也算有了等待的樂趣。說起來，人總是在無止境地重複做同樣的事。近一千年來，我逐漸認為，或許我所做的事，和這個地界的人們所做的事，其實也沒什麼不同。」

「是斧頭。」

蜜蟲坐在三人一旁，每逢有人的酒杯空了時，便會代為斟酒。

現在是神仙之一的吳剛，由於不會死去，變成永遠都待在那裡砍伐那棵樹。

雖然肉眼看不見這花開在黑暗中的何處，但那反倒讓嗅聞此香味的人怦怦心動。

原來那棵木犀樹是神木，無論斧頭砍得多深，樹的傷口也會立即愈合起來。

妻子則在屋檐下興高采烈地織著布。

妻子認為，丈夫吳剛不是已經死了，就是已經忘了妻子的存在，於是和一個名叫伯陵的男人再婚。

那音色，與帶點甘味、又微微帶點悲傷感情的木犀香味融合一起，嘹亮地響徹秋天即將來臨的晴明庭院。

晴明和博雅睜開眼睛，看到雲層已裂開，天空出現了月亮。

「這把斧頭若是大人你您的，難道您的大名是姓吳名剛……」

今宵是月亮最接近大地的夜晚。

此騷動最後傳到天上的炎帝耳里。

不知是不是博read.99csw.com雅的笛音傳送至雲層，只見雲層接二連三裂開，展開晴朗的夜空。

很重。

「結果，我聽得入迷，手頭疏忽了，揮下斧頭時，一不小心就掉落了斧頭……」

和著琵琶聲，博雅的笛音跟了上來。

「吳剛也真是個自私的傢伙。做丈夫的一直不顧妻子死活，妻子找其他男人再婚，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晴明，這麼說來，你早知道那則故事……」

「這斧頭上刻著名字『吳』。在一年當中，月亮最接近這個大地的夜晚，從月亮掉落一把斧頭，斧頭上刻著『吳』這個名字的話，怎麼想，就都除了您吳剛大人以外，別無他人了。」晴明說。

帶點甘味，像是即將平復的悲傷感情的那香味，自黑暗深處隨風吹送過來。

可是，要說是秋天又嫌早了些，而在這個季節交替時分，開出散發香味的花，正是這個木犀花。

望去一看，有個男人站在聲音響起之處。

猶如被正上方的月亮往上吸引那般，琵琶聲和笛音逐步升天。

博雅還未說完，晴明便插嘴道：

蟬丸像是眼睛可以看見那般，正確地抬頭仰望月亮的方向。

「喂，晴明啊，你怎麼知道那些事？為什麼你說斧頭是從月亮掉落的……」博雅問。

吳剛的身影消失於月亮的天界之後，過了好一陣子，博雅的弟子和蟬丸的琵琶樂音，仍在天地之間持續迴響著。

「喔，原來……」

聽對方如此說，晴明問：

蟬丸取起擱在身邊的琵琶，抱在膝上。

吳剛向妻子這麼說，獨自出門旅行去了。

你怎麼知道的？

或戒食五穀，或在水中修行，或到山中進行不吃不喝的艱苦修行。吳剛無法忍受那苦修，逃走後再找其他老師，然後再自新老師的身邊逃走，又去找另一個新老師，如此屢次反覆。

「那把斧頭是我的，能不能還給我？」

蜜蟲站起身，步下庭院。

「哎呀，哎呀，這麼說來，你大致知道我的事了……」

「喔，是這樣的……」

吳剛眯著眼睛。

吳剛不顧妻子從中阻止，追趕著四處逃竄的伯陵，不停用木棒擊打伯陵頭部，伯陵終於被打得頭破血流地死去了。

《昇月》結束后，自然又響起下一首曲子，那曲子結束后，再下一首曲子即又響起。

「這是怎麼回事？」吳剛逼問妻子。

即便不工作，只需呼吸這個天地的精氣，同樣可以活下去。

「我片刻也沒有忘記過你，read.99csw.com你竟然……」

「你怎麼知道？」

說此話的人是蟬丸。

吳剛臉上浮現有點悲傷的表情。

窄廊上坐著博雅、晴明、蟬丸法師，三人正在喝酒。

嗶嗡嘸……

「您也來喝一杯如何？」

「這裏似乎刻著名字。」

把手看似用櫟樹製成。

這一聲「已經就緒」的通知，令博雅的笛音產生變化。

找到好的老師，在其下學習仙術，成為仙人後再回來。

難道是有人從宅邸外面拋進來的？

博雅的眼神在邀請蟬丸。

此處是位於土御門大路的安倍晴明宅邸窄廊上。

琵琶響起。

「即便丈夫不回來，但妻子也沒有收到丈夫的死亡通知，就和其他男人一起生活，這樣的妻子也有錯。」

「今晚是月亮格外大且格外明亮的日子，我們一起邊觀賞月亮邊喝酒如何？」

於是，吳剛便日復一日地一直在砍伐那棵木犀樹。

「你想吹什麼就吹什麼。」

不過，也有人反過來說：

「聽你們說，月亮被雲層遮住了，看不見，不過在那雲層背後，有月亮的氣息。」

然而，將近傍晚一直放晴的天空，黃昏起，竟出現了雲層，最終在月亮露面之前布滿了整個天空。

「如果可以不工作地永遠活下去，大概就是這世上最快活的事了……」吳剛總是這麼想著。

因此，炎帝決定，讓吳剛如願成為仙人，但要吳剛升天至月亮，在月亮砍伐那棵高五百丈的木犀樹。

曲子是方才彈的那首《昇月》。

他一口氣喝乾蜜蟲為他斟上的酒，滿足地笑道：

「噢，你這樣說，正好和我們此刻所嗅聞的木犀香味相似。月亮躲在雲層背後，即使我們看不見，也能傳送其氣息。木犀花也是被黑暗擋住，即使我們看不見，也能傳送其香味。」

結果，晴明朗誦了一首和歌。

唵嘸……

成為仙人的話，便可以長生不老——可以永遠活下去。

出門前，他將龍笛葉二藏在懷中。

「那麼……」

「住手！」

旅途中，吳剛遇到幾個還算不錯的老師，打算向他們學習仙術，無奈學習仙術的修鍊過程本來就不輕鬆。

「這斧頭到底為什麼會掉到這裏呢……」博雅低聲自言自語。

再怎麼說，那畢竟是神仙猛力揮舞的斧頭。

妻子也同樣嚇了一跳。

博雅和蟬丸點頭。

燈台上只點著一盞燈火，三人自傍晚開始喝，眼下已經將近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