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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化妝

水化妝

「喂,走啊!你怎麼了?」
「唔,嗯。」清重點頭。
明子叫喊。
周圍是一片深濃黑暗。
由於設計圈套的人和上當的人,都是當代名手,風聞此事的人們便紛紛稱道:
這個女人恨我。
京城有位名為飛騨工的木匠。
家裡只有一個看似是女僕的女人,以及一名男僕和一名趕牛童子。
天道。
「這件事,您一定要說來讓我們聽聽。」晴明說。
有人點燃了燈火,那時,女人已經消失蹤影。
也聽得見夾雜在河水流水聲中,自遍地可見草叢裡傳出的秋蟲鳴叫聲。
他在黑暗中睜大雙眼,連呼氣和吸氣也充滿了緊張情緒,不過,由於沒有發生任何事,夜逐漸加深,清重的緊張情緒也隨之逐漸放鬆,不知不覺中,清重也昏昏沉沉地打起瞌睡來。
「我那時實在很悲傷啊,那時實在很痛苦啊。我氣憤得很,我氣憤得很,甚至想乾脆死掉算了,於是在鴨川河灘哭泣,結果和這位廣高大人相遇……」
女人站起身來。
「我還記得一年前那個晚上,在月光下看到的你的臉。我讓你恢復成原來的那張臉……」廣高說。
這回,家裡人陪明子睡了七天,因為那女人都沒有出現,因此明子又恢復獨自一人就寢的習慣。
方才,晴明和博雅一面觀賞庭院那些已泛紅的楓葉,一面在喝酒。
果然出現了。
大路左側停著一輛車。
「沒錯。」
在繪畫方面,百濟川成是無人可及的高手。
是一個美麗女子。
「這是白狐的毛……」
「我想變得更年輕,變得比之前更美,好讓那個人回到我身邊……」
可以想象,直至最近,女子的父親基本上是可以進宮的身份,卻突然過世,女子只能將房子賣給別人,之後搬到六條大路來——清重認為如此。
「噢噢……」
「那、那個百濟川成大人是……」
香夜的臉真是現在這種容貌嗎?
即便她轉頭面向眾人,在這種黑暗中,恐怕也看不清楚。
「我的曾祖父巨勢金岡,和百濟川成大人交情很好,他們經常在一起工作。聽說兩人都很喜歡設計庭園,大覺寺的踏腳石等,也是兩人一起擱置的。基於這種緣分,我聽說百濟川成大人過世時,將這枝筆送給了我的曾祖父巨勢金岡……」
廣高平時便對佛道很感興趣,兩年前患上大病。
川成收到的請帖上,寫著如此文意。
因此,每當清重不經意說出有關容貌的話時,葛女每次都會用筆修改自己的容貌,沒想到這事反倒令清重感到恐懼,結果清重又回到原來的女人明子身邊。
隨著見面次數增多,香夜也似乎逐漸變成清重所喜好的女子類型。
「是川成。白狐的筆,加上川成這兩個字,再怎麼想,也除了百濟川成大人以外,別無他人。」
這件事令明子惦記在心,因而無法熟睡。
「你的臉到底怎麼了?那枝筆已經回到廣高大人的手中……」
但他察覺自己睡著了時,睜開雙眼,發現圍屏另一方有朦朧亮光。本來已經熄滅的燈火,不知何時又被點燃,燈火火焰在黑暗中搖搖晃晃。
「是這邊。」
川成的筆已經不在女人手中。
總覺得很難受,無法呼吸,半睡半醒。
「您可以再詳細描述當時所發生的事嗎?」
讓臉映在水中,再以川成的筆,描摹水中的那張臉……
之後,過了數日,這回是飛騨工收到川成送來的信件。
既然如此,川成便繞著窄廊來到西邊的門,打算進入時,這次也啪嗒一聲關上。與之同時,南邊的門敞開了。
「那麼,這枝筆不是被偷了,就是您又送給了其他人?」
最後決定讓更多人去尋找,於是僱用了某高門宅邸里的下人,但下人說:
「喔,我故意沒問她的名字。因為想讓自己把筆送給一個不知住在何處的陌生人,日後萬一後悔想要回筆時,也毫無辦法追尋……」廣高答。
既然如此,清重便於今天早上一度回到自己宅邸,然後趁著還未天黑之前,再度悄悄來到明子住處,夜晚時,陪明子一起進入寢室,熄掉燈火后,再躲進圍屏後面。
女人第二次出現時,是第八天的夜晚。
最初察覺到的是博雅。

十二

然後——
清重從圍屏后露出臉窺視——
嘴唇往上弔高。
之後,那女子用袖子慌忙遮住臉龐的動作,也正好合了清重的喜好。
於是,明子為了再度回到夢鄉中,翻了個身,轉動著身體和頭部,讓臉朝上。
趕牛童子大喊大叫,連清重也聽得一清二楚。
「來得真好,來得真好,清重大人……」
眼看就要消失了,不過,勉強還讀得出。
多少應該有人在才對,不過,聽不到屋裡有任何聲響傳出。
「我們沒見過那個男童,光憑你們用嘴形容的相貌,恐怕很難找的。」
總覺得身邊似乎有人,然後醒來,發現燈火點燃著,有一張女人的臉正在俯視明子。
那是根據凡夫眾生活在這世上時所積存的善惡業力,日後將奔向的六種迷界的畫。
起身去熄掉燈火也可以,不過那樣做的話,會真的醒過來,不如就這樣繼續睡著比較好。現在的話,若不起床,應該可以再度回到夢鄉中。
「是的。去年這個時候,我為了是否要出家的問題而猶豫不決,結果將這枝筆送給了在鴨川河灘邂逅的女人。那時,我認為往後再也沒有握畫筆的機會……」
「請問有何貴幹?」
「噢,你……原來是在原清重!」
「川成?」
出現的方式和之前一樣。
葛女大聲叫喊出九*九*藏*書來。
「什麼事不多了?」博雅一臉莫名其妙地問晴明。
結果,下一次見面時,香夜的乳|房真的變大了。
看似在笑。
飛騨工心想,川成肯定打算報之前的仇,只是,他當然不能拒絕。
和著明子的呻|吟聲,同時響起那女人的低語聲。
是這枝曾祖父留下來的筆,讓我遲遲下不了決心。既然如此,那乾脆將這枝筆扔進鴨川——我也這樣想著。
「您不去嗎?」
有幾件本來應該重疊穿在身上的唐衣上衣,攤開在地板。
年齡二十歲左右,有一雙大眼睛,當她「啊」一聲地微微張開嘴巴時,露出嘴唇里的白色牙齒,那模樣也很可愛。
是形狀如一片小舟的上弦月。
同一個年代——
以哀憐的眼神凝望著葛女的廣高,開口說:
話說有一天,川成隨員之一的男童失蹤了。
不料——
皇上對此事深感遺憾。
燈火突然熄滅。
知道清重回到明子身邊之後,葛女故意讓自己的臉變成妖鬼,在明子面前神出鬼沒。
阿修羅道。
是個討人喜歡的女子。
頭上的角,比昨晚看到那時更長了。
事情進行得很順利。
不久,下人之一帶著那個失蹤男童回來說:「找到了。」
飛騨工請川成來作客。
因此,此刻述說完畢的清重,一臉誠惶誠恐的表情,正在等待晴明開口說話。
想到僅隔著一閃圍屏,另一方就是明子那橫躺著的柔軟身體,清重真想立即過去摟住明子,無奈他和明子說好今晚將通宵守著。
女妖鬼大叫一聲,自寢室跑了出去。
於是,清重立即送出和歌。
登上窄廊,再從窄廊來到屋檐下——
結果,據說從次日起,該宅邸池塘里的鯉魚數竟逐日減少。
晴明不作答,歪著頭似乎在思考什麼,接著突然站起來說:
然後,那天晚上,我將這枝筆送給了在河灘遇見的那個女人。
「我實在太愚蠢了……」
兩相比較之下,聽說那男童的相貌和川成所畫的畫像中的容貌,一模一樣。
「唔,這樣的事,其實就發生在昨夜。」在原清重邊說邊擦拭額頭上的汗水。
還俗——意味曾一度出家成為僧人,日後再度恢復俗人身份的人。
女人名叫明子。
這時,清重推倒了圍屏,就那樣從圍屏后跌了出去。
那是一棟小小的宅邸。
「去位於六條大路的香夜小姐住處……」晴明說。
終於見到了——
清重若如此說,待到下一次見面時,香夜的下嘴唇就真的比上一次更飽滿了一些。
挨近的男人站在女人面前。
「噢!」第一個叫出聲的是清重,「臉恢複原狀了,恢復成葛女的臉龐……」
「啊……」
廣高在長樂寺迎入了三人。
「現在,我們出門吧。」
某天,博雅在晴明宅邸的窄廊上,端著盛著酒的酒杯,低聲如此自言自語。
「巨勢廣高大人應該在那裡。」
因為她大致知道清重什麼時候進宮,又會在什麼時候出來,所以故意停住車,假裝牛不願意往前走,等清重路過。
「你這個眼睛,如果再這樣往上挑高一點的話……」
奇怪,她原本的五官到底是什麼樣子呢?
有位名為百濟川成的畫師。

那女人第三次出現是在十天之後。
畫的是在這六種迷界中徘徊的女人圖。
微紅的嘴唇,也看似在笑著。
那是會沁人心脾的聲音。
「葛、葛女……」
原來不知自何時起,香夜的相貌似乎變形了,和原本的容貌不一樣。
畫成時,廣高的頭髮也留得很長;如此,廣高順利還俗了。
抵達位於六條大路的那棟宅邸時,已經是傍晚了。
傍晚的亮光和月光,都沒有照射到屋檐下。
在這之前,清重本來一直和一個明子的女人來往,對象換成香夜之後,便不再去探看明子了。
下人帶飛騨工來到一扇有廊子的滑門前。
東邊山頂出現了滿月。
第五天起,明子再度獨自一人就寢——
「想起什麼事?」晴明問。
她起身,沒有逃跑的打算,佇立在原地。她是否在內心暗中思量,即使對方是強盜,是妖鬼,自己會變成怎樣都無所謂,因而佇立在原地?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啊?晴明。」博雅追問。
眼前這女人,不是人。
「是的。」廣高點頭,「她似乎遭遇了極為悲傷的事,說想變成另一個人,所以我讓香夜小姐把臉映在水中,為她修改了容貌。之後,就那樣將這枝筆送給了香夜小姐。」
即便再如何抑制,也像是有某種東西自女人體內不斷湧出、不斷溢出那般,女人口中也不斷發出啜泣聲。
「正是這枝。」清重從懷中取出那支筆。
清重若如此說,待到下一次見面時,香夜的眼睛就真的比上一次更挑高了一些。
明子就寢前,明明熄掉了燈台上的燈火。難道,那燈火仍舊燃著——
雖說廣高已經還俗,不過,他仍保持著剃髮的模樣,外貌看上去美得可以用妖艷兩字形容。
「這次,我在敝處蓋了一棟六尺四方的佛堂,想邀請你在牆壁上畫一幅畫。」
最初邂逅那時的眼睛和嘴唇,是不是和現在不同呢?
「原來如此,原來事情是這樣的。那麼,接下來,我們可以做的事情就不多了……」晴明說。
「哎呀,實在很開心。」飛騨工在一旁愉快笑道。
「我、我也要去。」博雅慌忙站起身。
不同的是,女人的眼睛看似比上一次更往上弔,嘴唇也看似比上一次裂得更開。
飛騨工大叫一聲,跳著後退,接著門內響起一陣笑九九藏書聲。
至於巨勢廣高的消息,兩人都很清楚。
和最初出現時一樣。
「嗚哇!」
「請看這個……」
女子住在六條大路東邊一棟小小的老房子,據說不久前才搬來的。
「他們畢竟是人啊……」
雖然另有幾名女僕住在同一棟房子裡頭,但是,明子通常是獨自一人就寢。
「啊,我實在好委屈呀,我實在好可恥呀……」
「嗯,去。」
「那、那個女人,或許她的名字叫香夜……」一直默默聆聽廣高述說的清重,開口問。
是經常到明子住處過夜的男人,名叫在原清重。
除了眼睛益發往上弔,連犬齒也益發伸長起來。
雖然不知道她到底在悲傷什麼,或是在隱忍什麼,總之,有個女人蹲在鴨川河邊,垂著頭,用蒼白手指捂著臉,一直在抽泣。
結果——
據說正是那時,明子看到了。
清重連這點也想不起來了。
之後,清重和葛女到底怎麼樣了,晴明和博雅都不知道。
每次想到有關繪畫的事,總讓我下不了出家的決心。
她那張臉,在她說話的時候不停崩塌,眼睛、鼻子、嘴巴的形狀都變了,早已失去了妖鬼的模樣,從臉頰和下巴也突出了角。
然後,晴明喝乾了自己手中酒杯里的酒,如此低語了一句。
那輛牛車的帘子突地飄然掉了下來,讓清重看到坐在車子里的女子身影。
「打擾了。」
是在憎恨明子的某個女人的生靈嗎?
仔細一看,原來滑門后豎著一扇拉門,飛騨工看到的屍體,正是畫在那扇拉門上的畫。那副畫當然是川成畫的。
昨天晚上,明子一邊哭,一邊以懼怕不已的聲音,向清重訴說事情的來龍去脈。
明子有時會呼吸凌亂,是睡眠不足?或是還沒有真的睡熟?
「是……」
圍屏另一方傳來明子的鼻息聲。
彼此交換了幾次和歌之後,順水行舟,兩人相愛起來。
看來,此刻的女人正在模仿清重於往昔對女人說過的話。
四人一起動身出門。
皇上的意思是,成為僧人之後雖然也可以作畫,但若要進宮繼續當宮廷畫師則有點不方便,早日恢復俗人身份吧。
頭上長出角的女人,發出凄厲聲音如此說。
家裡人聚集過來時,女人已經消失了蹤影。
「你、你,你知道我的名字?」屁股著地的清重也開口問道。
葛女打算向明子報仇雪恨。
有時甚至會讓人以為是另一個人。
「你是香夜小姐嗎?」晴明開口搭話。
廣高手中的筆順著水中那張臉描繪下去。
他全身都在顫抖,為了止住顫抖,他伸手搭在圍屏上,結果令圍屏也顫抖起來,併發出聲音。
領先走在前頭的晴明,停住了腳步。
大覺寺瀧殿的庭院踏腳石,正是百濟川成和巨勢金岡一起擱置的。
「為什麼您沒有說出?」
屋子裡邊——
燈火果然亮著。
清重述說的,正是這樣的內容。
弟子之一吃了那個已經完成任務的柿子,據說一點也不甜。弟子覺得很奇怪,舔了畫中的柿子,發現畫中那個柿子很甜。
燈火就那樣讓其亮著沒關係。
睡著時,明子感覺很奇怪。
飛騨工在川成宅邸門外喚了人,下人出來說「請跟我來」,然後將飛騨工請進門,走在前頭帶路。
「博雅大人,您也要去嗎?」
「您忘了嗎?您忘了以前經常出入這裏的那些日子嗎?」
周圍都是突出水面的大小不一的石頭或岩石,急湍形成的波浪也無法傳到女人腳下的水面。她身邊的流水,清澈得像一面發黑的鏡子。
最初,清重也很緊張。
「您為什麼知道這個名字?難道您知道那個女人是誰?」
我心想,我之所以如此猶豫不決,是因為這枝筆的存在。
圍牆不高,門也不大。
「剛才在哭泣的,是你吧?」男人問:「你有什麼悲傷事嗎?」
那是幽魂嗎?
因為門敞開著,四人就直接穿過大門進去。
在原清重躲在圍屏后,屏住呼吸。
「據說,用這枝筆寫東西,無論寫出的是文字還是繪畫,寫出的東西都會具有一股不可思議的力量,總之,都要看用筆人的器量如何吧。」
餓鬼道。
於是決定和訪客見面。
那真的是一場隨時都可能離開這世上的大病。
「那個女人是香夜?」
既然他本人直接採訪,晴明也就不能不見。
她那個樣子宛如會消失在隔天早上陽光中的露水,不過,反倒令人感覺像是幻影,看起來很美。
水桶水面映出的那張女子的臉,是晴明和博雅兩人第一次看到的。
有個女人在哭泣。
因此——女人也就是葛女,想到了一個好主意。
描繪結束。
「用水桶汲水過來……」
「這的確是我的筆,晴明大人為何……」
是妖鬼。
「啊……」
「去哪裡?」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聽完清重的敘述,廣高低語著,「有關這事,我想起來了。」廣高似乎想起了某事。
乍看之下,那女人似乎只是安靜地俯視明子,但她的眼睛深處,可以看到正在燃燒的青色火焰。
「來人呀!來人呀!」明子邊叫邊起身。
「有位自稱在原清重的大人來訪,說有急事想見您。」
地獄道。
下人說的十分合理。
有時甚至被周圍的蟲叫聲蓋住,讓人聽不到她的哭聲。
很美。
畜生道。
第二天,我就出家了。
這人不但擅長繪畫,曾祖父又是名為巨勢金岡的繪畫高手。
要說與以往相異之處,就是女人的臉愈來愈可怕。
但是——
聽說到現在為止,那個怪異女人已經在明子的寢室里出現了三次。
「是誰?誰在那裡read.99csw.com……」
據說是在東市找到的。
葛女放聲大哭。
眾人之所以可以看清楚她的臉,是因為她整張臉都發出一層青白色亮光。
宅邸主人覺得很奇怪,讓家裡人監視池塘,結果發現在傍晚時分,不知從何處飛來一隻白鷺,吃了池塘里的鯉魚后,又飛走了。
從第二次出現后算起,那女人於十天後又出現了。
「哎,這個……」
細聞之下,清重才明白那女人總是在清重來過夜的第二天夜晚出現。
某年秋天,百濟川成宅邸庭院的柿子樹結了許多柿子,川成嬉鬧地摘下柿子,于紙上臨摹了那個柿子。
女人也發現了。
「怎、怎、怎麼會……」清重大叫。
那天晚上——
屋裡沒有人聲的動靜。
「到、到底要去哪裡?晴明啊。」
雖然好不容易才治愈了大病,可以如普通人那般自由行動,但是他在養病期間,痛切體會到人世間的無常,終於在去年落髮出家,前往比叡山當僧人。
明子大吃一驚。
「一百年前就去世了,是個擅長繪畫的畫師。」晴明答。
「是、是的……」
可是,為什麼女人的臉會變成這樣呢?
那時,他處理完宮內的事情,正乘車順著朱雀大路南下。
裝滿水的水桶被運過來。

聽到自己經常去過夜的女人家裡發生了怪事,在原清重當然不能坐視不管。
「巨、巨勢廣高大人的話,不是當代首屈一指的畫師嗎?我記得,他確實在去年這個時候,落髮出家進叡山了。」
然後,清重察覺到一件怪事。
晴明再一次開口搭話,往前邁出一步。
「噢!」葛女大叫,「我已經成為即使沒有筆、也能化為妖鬼的存在物了。不用再借用筆的力量,我已經逐漸在化為妖鬼了。家裡的人就是因此而逃跑了。」
晴明從懷中取出那枝白狐筆,遞給廣高看。
坐在車裡的清重立刻向隨從下令:
話說某天,川成在某宅邸的拉門上畫了一幅畫。
「什麼意思?」
「怎麼樣呢?」廣高問。
川成當場拿起筆,沙沙畫出失蹤男童的相貌,遞給下人看。
「葛、葛女?」
遭到那個怪異女人作祟的,也是個女人。
夜晚——
「就是我們能做的事不多了。」
無形中,清重不再前往香夜的住處,他在不知不覺中,又開始去之前的女人明子住處過夜了。
說是會出現一個怪異女人。
被清重看到了她的妖鬼模樣。

在看到那張臉的瞬間,明子內心湧起如此多的想法。想法湧起后的下一個瞬間,明子大叫出來。

每當清重提及此事時,香夜的容貌就會變形,到最後,竟變成一張怎麼看都覺得很恐怖的臉。
「我喜歡你的嘴唇。不過,要是下嘴唇再飽滿一些,那就更好了。」
「有道理。」
五官的每一個部位都很美,但那種美,有一股兇惡不祥之氣。
但是——
據說明子那時正在睡覺。
但是他看到女人的頭髮中突出兩根像是尖銳的角的東西,差點嚇破了膽。
「那我們走吧。」
那時蜜蟲前來報告:
「法師作畫或許無所忌憚,出仕皇宮繪所則有所不便,速速還俗……」
「清重大人,您也一起去吧?」
清重因此而知道了女子的住處。
「噢,走。」
雖然我很想出家,但對我來說,有一件事仍令我留戀著這個塵世。那就是繪畫這件事。
「你竟然還敢來……」
「這個柔軟的乳|房,如果再大一點的話,就可以埋住我的臉了。」
某日——
女子也傳來和歌酬答。
「跟著那輛車走……」
聽到明子的叫聲后,家裡人聚集過來。
「這張臉和這個身體,都由不得我作主了……」
晴明用手指觸摸筆尖,再聞一下它的味道,低聲道:
看到那張臉時,明子立即明白了這點。
調查之後,宅邸主人大吃一驚。原來百濟川成在拉門上畫的那副畫中有一雙鷺鷥,據說正是這隻鷺鷥每天自拉門飛出,吃掉池塘里的鯉魚。
然而,女人只是不停地哭,不作答。
女人依舊趴在地面,像是要將自己埋進雙手中那般,扭動著身體。
「我記得這枝白狐筆,應該是百濟川成大人的筆吧?」晴明問。
「聽說他在前幾天還俗了,現在人應該在長樂寺。」
川成到底想用什麼方式報仇,飛騨工也很感興趣。
還是明子在做夢或幻影呢?
明子則一邊睡著,一邊難受地扭動著身子,而且還發出呻|吟。
「您果然知道她是誰?」
一旁的明子已經醒了,自剛才起就一直在尖叫不已。
「去長樂寺。」
離女人第三次出現那時,正好過了十天。
那女人端坐在明子頭部上方的地板,將身子彎成兩半,正在探看明子的臉。
家裡人聚集過來時,女妖鬼已經不見了。
「我、我也去嗎?」
「這枝筆可以在水中描繪。比如,讓某人的臉映在水中,然後可以用這枝筆修改映在水中的那張臉,更換成自己所喜歡的容貌。修改了映在水中的那張臉之後,將臉映在水中的那個人,也會變形為水中那個容貌。我做了這件事……」
聽飛騨工這麼說,川成登上佛堂外的窄廊,打算從南邊的門進入,不料,原本敞開的門竟然啪嗒一聲關上了。
川成不僅擅長繪畫,還會涉及庭院。
我猶豫不決,那天晚上,我走遍了所有大街小巷,不知不覺中,來到了鴨川河灘。
當明子突然回九*九*藏*書過神時,她發現自己是橫躺在被褥上醒來的。
雙眼眼角朝太陽穴方向吊高,嘴巴裂成大洞一般,獠牙扎破嘴唇地往外伸出。
因為清重看得一清二楚,轉頭朝向這邊的女人的臉——頭上長出了角。
是自己以為熄掉了,其實還殘留著火星,之後在自己睡著時,自然而然地點著了嗎?
廣高將葛女拉到身旁,讓她的臉映在水桶水面上。
這枝筆似乎經過長年使用,筆桿中央黏附著手心油,以致顏色變了,但該處表面隱約留有看似寫了某種文字的痕迹。
哭聲比蟲叫聲更微弱,斷斷續續,而且嘶啞。
「有人在哭……」博雅悄聲說。
那隻鷺鷥到底從哪裡飛來的呢?
「這個聲音,是清重嗎?」女人停止哭泣,抬起了臉。
按理說,清重應該從圍屏后出去,開口對那女人喝道:
「博雅大人,我們該出門了。」
「哎呀!」
「是在和香夜小姐相遇的那個晚上,您給她做了這件事嗎?」

十一

明子睡著時,感到很難受。
女人的哭聲很微弱。
她身在河水邊。
「可以……」
女人的聲音突然變成男人似的聲音。
待家裡人聚集過來時,女人已經失去蹤影。
「明白了。」下人點頭說。
「那時候的我,日子過得非常快樂……可是,歲月囤積在這個肉體上,皺紋也鏤刻在這張臉龐上……」
但是,她的臉依舊面向對面。
聽哭泣的女人如此說,當時廣高給她施行的正是水化妝之法。
「你這張既可恨又可憎的臉,你是用這張討人喜歡的臉搶走了我的男人嗎?你是用你那鮮紅嘴唇吸吮男人的嘴嗎?吞噬男人的精力嗎……」

從拉門后露出臉,對著飛騨工大笑的人,正是川成。
廣高點頭,開始述說那天晚上發生的事。
「是啊,不知道他們怎麼樣了。」
「不知道他們怎麼樣了,那兩人……」
「什麼樣的力量?」
「你不要動……」
場地是鴨川河灘。
請帖上寫著:「有樣東西想給你看看,請你務必來敝處一趟。」
「是……」清重點頭。
可以看見黑暗中有一道影子。
想到此,清重無法動彈。
胸口似乎很沉重,又似乎有人在身邊,空氣中像是夾雜著一種令人感到不快的味道……
有個女人趴在那些唐衣上,正在哭泣。
「我、我去……」清重說。
飛騨工覺得似乎有一股難以忍受的臭味撞到臉上。
「來,你過來……」
眼睛,鼻子,嘴巴,臉頰,頭髮……
消去皺紋,去掉臉頰的鬆弛,畫成年輕的、美麗的——
夜晚,明子感覺很難受而醒來,發現燈火點燃著,那女人在上面俯視明子。
「既然如此,廣高大人不是應該在叡山嗎?」
但是,那個女人沒有出現。
所幸,我最終保住了一條性命,但那時我痛切體會到這個人世的無常。我體會到,無論我們過著再如何華麗的生活方式,死亡也會在某一天突然來臨。
四人依次進入屋內。
「因為我經常耳聞這類有關靈力的風聲……」
清重問。
此時場景位於土御門大路的安倍晴明宅邸,面向庭院的窄廊。
葛女一面說著,她的犬齒也一面化為獠牙,愈來愈長。
廣高問葛女,為何哭泣;葛女回答,因為被男人拋棄了。
過了兩天、三天、四天,那女人都沒有出現。

所以這個女人此刻在笑著。
飛騨工拉開滑門,冷不防眼前出現一具橫躺在地面的死人屍體。

過程和上一次一樣。
「你可不能再去其他女人的住處喔……」
起初,清重沒有注意到,之後逐漸意識到一件事。
聽女人如此說,清重問:
晴明和博雅坐在窄廊上,清重坐在兩人面前,剛好述說完昨晚所發生的一切,此刻正在用袖子擦拭額頭上的汗水。
葛女像是在拒絕某事那般,左右搖晃著頭。
晴明重新端詳著筆,再將雙眼湊近筆桿中央。
啊啊……
哭聲大了起來。
女人轉頭面向這邊。
不管是女人,或是妖魔鬼怪,總之,就是會出現。
清重也因此知道了女子名叫香夜。
眾人停住腳步,傾耳靜聽,果然如博雅所說,可以聽到某人的哭聲。
她那雙眼眸,熊熊燃燒著青色鬼火。
百濟川成與飛騨工交情很好,經常在一起喝酒,互相開玩笑,彼此賞識對方的能力。
她不但遷移了住處,還改名為香夜,成為另一個人,打算再一次與清重相識。
巨勢金岡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不過,據說廣高的繪畫技藝勝過曾祖父金岡。
「什麼?」
她心想,即便她的外貌像個妖鬼,清重肯定也看出了妖鬼到底是誰。
之後下人各自分散於京城四處。
看出她的年齡大約四十左右。
女人眼裡撲簌簌溢出眼淚。
清重因此而再度前往葛女的住處,當然清重本身不知道香夜與葛女是同一個人。
但是——
廣高畫的這幅畫,成為長樂寺寺寶,據說一直流芳後世。
發生了那件事之後,廣高把自己關閉在長樂寺佛堂里,在佛堂牆上畫畫。
年齡僅二十齣頭,是個臉頰豐|滿,皮膚白皙的女人。
黑暗中,四周只聽得見女人的哭聲。
「你在哭什麼呢?」
女人站起身。
女人看似在屋裡哭泣。
由於那聲音聽起來極為溫柔,女人再度嗚咽起來。
第二天晚上,明子很害怕,於是讓家人之https://read.99csw•com一陪著她睡。
在燈火亮光中,明子看到了那張臉。
巨勢廣高——
也有人說是妖魔鬼怪,是個女妖。
「歡迎光臨。」
「喂,你這個女人,到底想對她做什麼?」
「請進去參觀。」
月亮掛在天際。
女人之所以抬起頭,是因為她察覺到有人挨近的動靜。
不知用的是什麼毛,筆尖是白色的。
之前不知住在哪裡。
可是,想到清重不知於何時會再度移情別戀,葛女非常不安。
川成心想,我才不上這個當,打算從北邊的門進入,但那扇門啪嗒關上后,這回輪到西邊的門敞開了。
接著放聲慟哭起來。
對方是個男人。
事情就這麼決定了。
「喔,不是,我不是故意沒有說出。因為剛才聽了廣高大人所說的話,我才想起,如果是去年這個時候,確實有一個我認識的女人……」
「寫的是……川成……」
「明子啊,明子啊,你不用擔心,我會保護你的。」清重說。
大覺寺瀧殿的壁畫,也是川成畫的。
而且,那個女人端坐在枕頭另一側,垂下頭,上半身前傾地俯視明子。兩個女人的臉龐剛好顛倒,一在上,一在下,彼此注視著對方。
像是男人聲音的女人聲音,再度恢復成女人原本的聲音。
那枝筆現在在廣高懷中。
「喝!」清重的聲音梗在喉嚨。
他完全迷戀上了香夜。
「您終於來了嗎?清重大人……」
畫完后,川成說:「喂,那個柿子,你們吃吃看。」
香夜緊緊摟住清重這樣說,那個緊緊摟住的動作也很討人喜歡。
「您終於來到葛女身邊了嗎?」
當然我也可以成為製造佛像的佛師,繼續繪畫,可是我若懷著這種心情出家,在佛道這條路上一定會走得跌跌撞撞。
「是的,您真是無所不知啊。」
那屍體不但發黑且發脹,身上的肉都腐爛,頭髮也脫落,眼球溶化掉了,嘴巴露出牙齒。
「清重大人,您剛才說,那個女人名叫香夜嗎?」博雅追問。
若只猜測年齡,透過映在她臉上的月光仔細看,可以看出她大約三十多歲。
「不愧是百濟川成!」
「那枝掉落在庭院的筆呢?」晴明問。
明子看到一個女人的臉,在二尺高的半空,正在俯視明子。
人間道。
水桶水面上映出葛女的容貌。
遷都時,皇宮大內的朝堂院和豐樂院等建築物,都由他經手,據說技藝高明得即便唐國、天竺兩國合起來,也無法找到能和他並肩的木匠。
聽到那女人出聲,清重太過懼怕,站起身打算逃跑。
四人在書院相對而坐后,廣高先行了個禮,開口問道:
「如果沒有臉上這些皺紋……腰身的肥肉也增多了,臉頰的肉是不是鬆弛了?以前你的皮膚也是很細嫩的呀……」
「長樂寺?」
「這裏好像寫著什麼。」
清重遇見那個女子,是在一年前的秋天。
果然如清重所說那般。
拉車的牛,不知基於什麼樣的心情,似乎停住了腳步,不肯繼續往前走。因為趕牛童子看似拚命在拉牛,牛卻壓根兒不想動似的。
表情很可怕。
熟睡的家裡人也察覺到此騷動,啪嗒啪嗒的腳步聲逐漸挨近。
如此這般,川成為了從四方的門進入佛堂,而在窄廊繞來繞去,最後仍舊沒能進去。
晴明也重複說著博雅所說的話。
半醒著的意識,感覺四周似乎有燈火亮光。隱隱約約,總覺得似乎看到某處點燃著燈火。
清重慌慌張張地跑開后,廣高在燈台上點燃燈火。
清重的聲音比方才更大聲。

往昔——
聽到這聲音,清重忍不住想逃跑。
女人正是在那種月光下哭泣。
「別過來!」
廣高伸手搭在葛女肩上。
在原清重這個人,不但是文章博士,也是當代首屈一指的和歌作家。
廣高從懷中取出川成的筆,對著葛女說:

「當我看到映在水中那張自己的臉時,簡直難以置信。我不僅變得年輕了,也變得比以前更美麗。而且廣高大人說,那枝筆對他來說已經毫無用處,竟將筆送給了我……」
廣高接下了筆,再以驚訝的眼神望向晴明。
他立即出門前往,抵達一看,庭院確實有一棟看似很可疑的佛堂。
「被作祟了。」有人如此說。
女人突然抬起頭來。
「不準過來!不準看我的臉……」
「不愧是飛騨工!」
她非常清楚清重喜歡的女人類型,於是親自對著映在水桶的臉,用川成的筆,將自己的臉畫成清重喜歡的類型。
飛騨工對自己這樣說,出門前往川成家。
明子猜測不出。
那女人第四次出現時,男人在現場。
「你是香夜嗎……」清重戰戰兢兢地開口。
取而代之的,是掉落在庭院的一枝筆。
是低沉的,女人的飲泣聲。
那時我聽到了女人的哭聲。
這樣的話,清重大概不會再來找自己了,於是回到家后哭了整整一夜。
這很奇怪。
「一定不能上當!一定不能上當!」
是一枝筆桿粗細如小拇指那般的筆。
明明已經熄掉的燈火,為什麼會亮著呢?
畫的是六道輪迴圖。
皇上如此說,不但命廣高還俗,還讓他恢復了宮廷畫師的身份。
「最後,您終於不再來我這裏了,變成經常去那個女人——明子小姐的住處。」
眉毛、眼睛、鼻子、嘴唇——容貌的五官線條都很纖細,看上去極為不真實,但是很美。

「這枝白狐筆,具有一種不可思議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