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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世界大革命 5

第二章 世界大革命 5

世界革命的動力,主要在其共產黨形式的組織,也就是列寧所謂的「新一類黨派」。列寧這項創舉,可說是20世紀社會工程的偉大發明,可以與中古時代基督教會的僧侶制度及各式神職組織相媲美。組織雖小,效率卻出奇地高,因為黨可以向成員要求完全的犧牲奉獻。紀律之嚴,勝過軍隊。集中一切力量,不惜任何代價,執行黨的意志決策。高度服從奉獻的精神,敵人也不得不佩服。然而,這種「革命先鋒黨」的模式,與他致力推動的革命(他所推動的革命,偶爾也有成功的例子)之間的關係卻不甚清楚。唯一最明顯的一點,就是此模式是在革命成功之後(以及戰時),方才確立。因為列寧黨派本身,其實是以少數精英領袖(先鋒)的形式起家(當然在革命勝利之前,他們號稱的是「反精英」),可是革命,正如1917年的例子,乃是群眾所為。革命一旦爆發,燎原之勢,不論精英還是反精英,都無法控制全局。事實上,列寧模式吸引的對象,往往是社會上原有精英階級的年輕一輩。這種現象,以第三世界為明顯:優秀青年大量加入組織,壯烈進行真正的無產階級革命,間或也有成功的例子。30年代,巴西共產黨勢力大為擴展,主力即為原地主家庭九_九_藏_書統治階級的年輕知識分子,及下級軍官大批加入所致(Martins ,1894,pp.3390-3397)。
至於發達國家,由於其社會組織、意識傳統,以及軍隊肩負的政治功能與第三世界不同,具有政治野心的軍人往往向右翼靠攏。至於和共產黨或社會主義合作,卻不合他們的個性。誠然,在由德軍手裡收復法蘭西帝國各殖民地的戰鬥中,前帝國在當地訓練的部隊戰士——他們被升為軍官的人數少之又少——往往扮演了極為重要的角色(前法屬殖民地北非的阿爾及利亞,就是最顯著的例子),然而,這些在二戰當中與戴高樂(de Gaulle)麾下的自由法國部隊(Free French)並肩作戰,而且人數占多數的殖民地士兵,戰時戰後,卻都嘗到了相當失望的滋味。他們不但經常地受到歧視,而且跟其他多數不屬戴高樂派的法國地下抵抗人士的命運一樣,戰事一結束,馬上就被打入冷宮。
這次恐怖事件造成兩聲餘響:西班牙革命左派的領袖及發言人,紛紛出面抨擊群眾行為的不當;雖然在骨子裡,他們自己也是狂熱的反教會分子。甚至連那些一向以憎惡教士出名的無政府主義者,也認為鬧得太過分了九-九-藏-書。可是對參与鬧事的民眾而言,包括許多當時在場旁觀的人在內,看法卻完全兩樣。他們覺得,革命就是要像這樣才叫革命:永遠地、而不是一時象徵性地,推翻社會原有的秩序、原有的價值。除此之外,其他任何做法,都屬次要(M.Delgado,1992,pp.52-53)。領導人當然可以一味堅持,革命的主要敵人是資本主義,而非可憐的教士。但群眾可不這麼想,他們的看法徹頭徹尾就不一樣。(換到另一個不似伊比利亞半島如此男性化肌肉型的社會裡,群眾政治是否也會這樣瘋狂地殘殺舊偶像呢?這其實是一個不顧事實沒有答案的問題。不過,若對女性態度認真研究,也許可以找出一些蛛絲馬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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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證明,所謂革命發生,政治秩序解體,偶像權威崩潰,街頭百姓完全靠自己(婦女也在內,如果男人讓她有這個自由的話)的這種革命形式,在20世紀里可謂絕無僅有。即使連最接近這種情況的事例,也不例外,1979年伊朗政權在革命之下驟然崩解,德黑蘭群眾一致起來反抗國王,雖然絕大多數都屬自發的活動,卻不是完全沒有組織的烏合之眾。多虧伊朗固有的伊斯蘭教組織,舊政權剛灰飛煙滅,新政權就已建立https://read.99csw.com。雖然它得再花上一點時間,才真正鞏固了自己的地位(見第十五章)。
在法國光復后舉行的正式勝利遊行隊伍裏面,自由法國部隊顯示的膚色,遠比真正為戴高樂派贏得戰鬥榮譽的成員「白」得多了。總而言之,當年雖曾有過5萬名印度士兵加入日本人策動的印度國民軍(Indian National Army),但就整體而言,為帝國勢力效命的殖民地人的部隊,即使在當地人領導之下,也始終對帝國忠心耿耿。最起碼不曾帶有任何政治的色彩(M.Echenberg,1992,pp.141-145;M.Barghava andA.Singh Gill 1988,p.10;T.R.Sareen,1988,pp.20-21)。
但在另一方面,對真正的「群眾」來說(有時也包括那些積極支持「先鋒組織」的人士在內),他們的感受,卻往往和領袖們的意見相抵觸。尤其在真正大規模群眾運動時,矛盾更明顯。正因為這個緣故,1936年7月西班牙軍方叛變,起來反抗當政的人民陣線(Popular Front)政府,立刻在西班牙大部分地區掀起社會革命。好戰分子,尤其是鼓吹無政府思想的人士九-九-藏-書,自然紛紛著手將各地的生產組織集體化。但是共產黨和中央政府卻一致反對,而且,只要抓住機會,便儘可能取消公有,恢複原來的制度。公有制的優劣,至今仍是當地政治和歷史學界討論不休的話題。這次事件同時也掀起一陣反偶像、抗舊習、殺教士、反聖職的風潮,情況之烈,空前絕後。其實自1815年發生大騷亂以來,以教會為發泄攻擊的對象,就成為群眾鬧事活動的一部分。那一年,巴塞羅那(Barcelona)市民因為不滿某場鬥牛的結果,火燒教堂泄憤。這一回,則大約有7000名神職人員慘遭殺害——幾乎是該國神父僧侶總數的12%~13%;不過西班牙修女人數更為龐大,7000名只佔其微不足道的比例——僅在東北地方的加泰羅尼亞(Catalonia,亦即Gerona)教區一地,就有6000餘座聖像遭到破壞(Hugh Thomas pp.270-271;M.Delgado,1992,P.56)。
另外一件事實則是,自十月革命以來,除了某些地區性的突發事件以外,20世紀在各地發生的歷次革命,通常若非由突發政變(多數幾乎均屬軍事政變)奪得首都所致,便是長期武裝抗爭(多為農民運動)的最後勝利九九藏書。在貧窮落後的國家裡,軍旅生涯往往為那些受過教育、卻缺乏關係和財富的優秀青年,提供了開創一番大事業的出路。在這些卑微出身的低級軍官中間(有時甚至連士官階級也在內,不過比較少),同情激進派及左翼者甚為普遍。因此因政變起頭的革命,往往在如埃及[1952年自由軍官革命(Free Officer Revolution)],以及中東地區的國家出現(1958年的伊拉克,50年代以來不時發生革命的敘利亞,1969年的利比亞等等)。在拉丁美洲的革命運動史中,軍人更是不可或缺的主角。雖然他們奪權的動機,很少是出於明確的左翼立場。就算髮動之初,確實出於左傾意識,卻鮮見長期的堅持。不過1974年,葡萄牙曾發生一場軍官叛變,使觀察家大為驚異:一群年輕軍官,對葡萄牙長期從事的殖民地保衛戰感到幻滅而走上激進,起來推翻了當時世上掌政最久的右翼政權,是所謂「康乃馨革命」(revolution of carntions)。與軍官們聯手出擊的隊伍,包括地下組織的共產黨人,以及五花八門的馬克思派團體。但它們之間的聯盟最終分道揚鑣,總算使歐洲共同體成員鬆了一口氣。事後不久,葡萄牙也很快加入歐盟的組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