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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1945-1990年社會革命 3

第十章 1945-1990年社會革命 3

從各種層面綜合來看,在已開發資格較久的國家裡,工人階級凝聚一體的意識,在二戰結束時達到高峰。到黃金年代,由於造成工人意識的各種因素遭到破壞,便一路漸走下坡。市面的繁華,市面的就業,以及一個真正大量消費社會的來臨,徹底地改變了發達國家工人階級的生活面貌。而且轉變之勢,一直在持續進行之中。從當年他們父母的標準來看——如果年歲大一些,甚至與本身的記憶對照——他們實在不能再算窮人了。不論由哪一方面衡量,生活上處處可見水準的提高,遠超出美澳新等國以外的民眾從前的想象。科技的進步,以及市場運作的原則,使得生活空間愈發地私人化。有了電視,無須再親臨球場看比賽;有了電視和錄像機,不必再擠進電影院看電影;有了電話,不用上廣場或市場也可以與朋友閑扯淡。在過去,工會會員或政黨成員往往好出席支部會議或政治集會,因為開會時除了討論正事以外,也是一種生活休閑的方式。如今娛樂方式都變得平民化私人化了,除了極端好勇鬥狠者外,眾人開始把時間轉移到其他更有趣的事物上去(以往在競選活動中,不可或缺與民眾面對面的接觸,如今效果也不再突出。這種活動之所以繼續實行,只是基於傳統,併為了給愈來愈趨少有的黨團活躍分子打氣而已)。貧窮與集體化生活為工人凝聚起來的共同意識,便在民生富裕與私人化之下解體了。
對一些缺乏遠見的國家來說,一場工業大屠殺於此開始。1980-1984年僅僅5年時光,英國製造工業損失了25%。歐洲六大老牌工業國從事製造業的人口,從1973年到80年代後期之間,減少達700萬之眾,幾乎等於四分之一;其中半數在1979-1983年間消失。到80年代末期,舊工業國的勞工階級更見減少,新工業國卻日漸興起。此時西方發達國家的平民就業總人口當中,從事製造業者只佔四分之一;美國損失更重,已不到20%(Bairoch 1988)。原來在馬克思主義者的說法里,隨著工業的發展,人口勢必日趨工人階級化,以至絕大多數都將成為(體力勞動)工人。這種臆想,與事實的發展變化相去多遠!其實除了英國是最顯著的一大例外之外,從事工業的勞動階級始終在各國居於勞動人口的少數。然而,至此工人階級及工人運動的危機已出現,在舊工業世界尤為嚴重。它的敗象,遠在其問題趨於嚴重,轉向世界性之前便已出現。
在此之前,世人之所以會產生勞動階級正日趨解體的錯誤印象。主要是因為工人階級內部,以及生產過程當中發生的種種轉變,而非由於工人人數實際的大量減少。如今19世紀及20世紀初葉的舊工業已經漸走下坡,當時這些工業代表著一切工業活動的綜合,給人印象之深刻,更使其敗落的現象愈發顯著。以煤礦工人為例,一度號稱以數十萬計,在英國更以百萬計,如今卻比大學生的人數更為稀少。美國鋼鐵工人的人數,甚至少於麥當勞快餐連鎖店的員工。而一些傳統工業即使未曾消失,也由舊工業重鎮移往新興的工業國家——紡織、成衣、製鞋等工業均出現大量外遷的現象。西德境內,紡織及成衣業的工人人數,在1960-1984年之間跌落一半以上。到了80年代初期,德國成衣業每雇100名德國工人,便在海外雇有34名,但是在不過14年前的1966年,每100名卻還不到3名。至於鋼鐵和造船工業,根本便從早期工業國的九*九*藏*書土地上消失,紛紛轉移地盤,改在巴西、韓國、西班牙、波蘭和羅馬列尼亞等國冒了出來。舊有的工業帶,如今變成了「生鏽帶」(rust belts)——這個名詞首先發明於1970年的美國——而原本與舊工業如同一體的老工業國家,如英國,多數卻走了工業解體的路,工廠舊地,不是變成現身說法的活博物館,就是快要垂垂欲死,記錄著一個已經消失的過去,商場上的新興冒險家藉此招徠遊客,生意還頗為興隆,在南威爾士一地,二戰之初原有13萬人以採煤為生,當最後一處煤礦在此地消失,碩果僅存的老煤礦工人開始充當導遊,帶著觀光客下坑一窺他們當年工作的黑暗深淵。
更有甚者,當時尚有其他幾項發展趨勢,更進一步擴大了不同部門工人階級之間的差距。不過這些現象,要到全面就業的黃金時代結束,在70和80年代的經濟危機中,在新自由主義向福利政策及「統合主義」體系施壓之際,方才轉趨明顯。此前工人階級中較弱的一環,已經在福利政策的資助下得到極大的庇護。一旦經濟景氣轉劣,工人階級中的最上一層——即技術工人及領班管理階級——往往比較容易適應現代化高科技的生產事業。他們所在的地位,事實上也可以幫助他們從自由化市場中獲得實際的利益——儘管另一群運氣比較不佳的兄弟,卻從此受挫而不支。因此在撒切爾夫人領導下的英國,若將最下層五分之一工人群眾的生活與其他工人比較,相去之遠竟比一個世紀以前還要嚴重。英國的例子雖然極端,也可見其轉變之一斑。而最上層十分之一的工人,收入總值卻高達最低層十分之一的3倍。這些位居頂層的工人階級,沾沾自喜于本身境況蒸蒸日上之餘,逐漸開始有一種想法:作為國家及地方上的納稅人,自己等於在補助那些依賴社會福利維生的「下層階級」(underclass)。下層階級這個帶有惡意的名詞,於80年代出現,於是這些完全靠公共福利制度而生的人,便成為前者的眼中之釘;除了一時緊急關心的必要救濟之外,對於長期性的補助必欲除之而後快。過去維多利亞時代貧窮即等於「無品無格」的老觀念,此時又死灰復燃,而且壁壘分明遠比前更甚。因為在早先全球一片景氣的美好時光里,全面就業照顧絕大多數勞工的物質所需,福利金額度便也水漲船高。到了依賴救濟人數大增的今日,比起當年維多利亞時代的賤民「殘渣」,這一大堆由「福利」供養的「無恥之徒」,日子舒適的程度比以前簡直有天壤之別。看在其他認真工作的納稅階級眼裡,這種舒服日子,根本就不是這些不勞而獲者配得的待遇。
因此,那些有技術在身的,「人格應得尊重的」人,便發現自己的政治立場——而且可能是破天荒第一遭——開始右轉。更何況傳統的勞工和社會主義團體,有鑑於極需公共救濟的人數不斷上升,此刻更致力財富的重新分配及社會福利,因此對上層工人的右傾更有火上加油之勢。英國撒切爾夫人政府的成功契機,主要有賴技術工人脫離勞工階層所致。工人階級的凝聚力量日漸離析,或可看作工人結合形式的轉變,更促成了勞工一族的分崩解體。於是有技在身之人,以及有能力往上爬者,紛紛遷出都市內城——更有公司行號、大小企業向四郊及鄉區遷移的助長——市內原本一度以工人住戶為中堅的老社區,或所謂的「紅色地帶」(red belt),不是一落而為特九-九-藏-書定人群的聚居地,便是重新裝修更新變成中產階級的新住處。而新起的衛星城鎮及綠色城郊,其單一階級集中的程度,則遠遜以往都市裡的狀況。留在都市內城的平民住宅,過去原是為工人階級的堅實核心所建,住戶也多是有能力定期支付租金的房客;如今卻淪為社會邊緣人、問題人,以及寄生於福利者的移居地。
工人階級,與徜徉於城郊校園或城中校園的大學學子不同,當時並沒有出現任何重大變化。一直遲至80年代,工人人數才開始呈大幅度的下降。然而,甚至早從50年代開始,人便高談闊論,交口相談都是人類將如何進入一個「后工業的社會」。在這個后工業的社會裡,革命性的科技更新轉化,不但將使生產達到新的經濟規模,而且完全無需人工操作。凡此種種對工人階級的不利預言,自然使得以工人群眾支持起家的政黨及政治運動,在70年代以後開始大起恐慌。但是在事實上,這種普遍以為工人階級將逐漸凋零的印象,其實是一種統計上的錯誤,至少從全球性的角度而言是如此。
與此同時,大量的移民潮流,也帶來一股至少自哈布斯堡王朝的帝國以來,一直局限於美國境內,在某種程度之下也包括法國的現象,即工人階級種族的多元化及多元化造成的種種後果和衝突。但是其中問題的癥結,並不全在種族多元化本身,不過不同膚色者的移入(或膚色原為相同,卻被硬分為不同的情況,如北非人在法國),則往往將人心裏潛存的種族歧視惡性激發出來;甚至連一向被認為對種族主義具有免疫能力的國度,如義大利和瑞典也不例外。傳統社會主義勞工運動力量的式微,愈使種族主義冒頭;因為前者向來激烈反對此類歧視,往往極力阻止其群眾內部出現帶有種族主義心態的反社會言論。然而,除去純粹的種族主義的因素不談。傳統上——甚至於19世紀——外來的勞工移民很少引起工人階級里不同族裔之間的直接衝突。因為各個特定的移民群在整個經濟中都有其特有的專門行業,他們在自己的活動領域里進一步擴大勢力,甚而有獨霸之勢。多數西方國家裡的猶太移民,均大量從事於制衣業,卻從來不曾進入——比方說——汽車製造業。再舉遍及世界的印度菜為例,其從業人員來源集中特殊之處更為罕見。倫敦和紐約兩地,以及全球各處印度餐館里的人手,多數是聘自孟加拉某特定區域的移民圈錫爾赫特地區(Sylhet);這種現象,即使到了90年代依然不衰。即使不曾形成獨霸的局面,移民群也往往聚居於一定地區,或集中在一定的工廠作坊或行業工作,而不涉及其他地區及行業。因此,在如此這般的「區隔化的勞工市場」之中(套句時髦的流行行話),個別族裔工人內部便油然產生堅強的團結意識,並得以長期維繫。既然族裔團體之間沒有競爭,除了極少數的例外,本身境況的好壞自然難以歸罪於他族他群。
工人生活里尚有一項中心要素,也是他們自成一體的重要原因,即在其生活中處處可見的集體性的氣質,一切都是多數的「我們」,支配取代個別的「我」。當年的勞工運動及黨派,之所以能夠打動工人階級的內心,其中力量就在工人中間一個普遍的信念:像他們這樣的人,若要改變命運,個人無能為力,只有靠集體的行動才能奏效;而最有效的集體方式,便是通過組織,不論是經由相互救濟的手段,還是罷工、投票均可。反之,他們也相信,正因為勞動工人數read.99csw.com字的龐大及情況的特殊,集體行動便成為他們唯一可以掌握的方式。工人發現,憑一己之力,掙脫本身「階級」網羅(在美國,則為其「階級意識」網羅)的機會雖然也非絕無僅有,但是卻不甚符合其階級特有的自我意象。此外,「我們」支配「我」的現象並不僅出於功能性的理由,事實上,工人階級私人的空間如此狹隘,根本便無所逃遁于公眾的方式——尤其是已婚婦女,她們悲苦的一生,狹小的生活範圍囚限於一家四壁之內,必須在市場上、街巷中、公園裡與鄰里共過公共生活。由於家中缺乏空間,孩子們必須在街頭或公園嬉戲,年輕男女得出外跳舞或約會,男人家則在大眾酒館(Public house)里閑扯瞎混。直到兩次大戰之間的年代,無線電廣播問世,才徹底轉變生活空間只能困在家內的工人婦女生活——但也只有少數幸運國家的婦女有此福氣。在此之前,除了私人性質的小聚會之外,各種形式的娛樂都是以公眾的方式——在某些貧窮國家裡,早年連電視也放在公共場所供民眾共同觀賞。於是從足球大賽、政治集會,一直到假日出遊,生活中的娛樂,往往均以眾人「共襄盛舉」的方式進行。
於是工人終於成為新科技之下的犧牲品——進入80年代尤其如此——生產線上缺乏特殊技術及半技術的男女工人,更難逃這個命運;自動化的機器生產,輕易便可取代他們的地位。隨著50和60年代全球大繁榮進入尾聲,70和80年代便成為世界普遍不景氣的年代。回想當年極盛時,生產作業雖然愈來愈節省人力,工人人數卻不斷膨脹(見第十四章),如今好景不再。80年代初期的經濟危機,使得40年不見的大量失業狀況重現人間,至少在歐洲尤為嚴重。
工人階級之所以自成一體,一方面也因為他們與社會上其他階級大量隔離所致。他們有獨特的生活方式、穿著打扮,他們人生的機會受到極大限制。與白領階級相比,雖然後者在經濟上也同樣感到拮据,在社會的階梯上卻享有較大的流動性。工人子女從未想進入大學深造,事實上也鮮有人躋身學府,一旦達到停學的最低年齡(通常為14歲),多數便不打算繼續求學。實行君主制的尼德蘭,在戰前10至19歲的年齡層中,過此年紀繼續進入中等學校者只佔4%。至於實行民主的瑞典和丹麥,比例甚至更低。工人的生活、工人的住家、工人的預期壽命,均與他人不同。當50年代工人階級與眾不同的痕迹依然相當明顯之際,最早幾位由(英國)工人家庭出身,有幸獲得大學學位的少數幸運兒當中的一位,曾如此表示:「這一類人的住家往往有一定模式,……他們沒有自己的房子,往往是租房子住。」(Hoggart,1958,p.8)
這個危機不是階級本身的危機,卻屬階級意識的危機。在19世紀末葉(見《帝國的年代》第五章)的已開發國家中,各行各業工人大眾在出賣自己的力氣以求糊口之餘,發現眾人原來可以結成一個工人階級。他們也發現,原來這個事實可以作為他們生而為人,在社會上求生存奮鬥中最重要的一件大事——至少,他們當中有相當數目的人得出這個結論,便起而支持以工人為主體的黨派及運動(這些黨派及運動的意向宗旨,從其名稱即可一覽無遺——如工黨等),數年之間,便成為聲勢浩大舉足輕重的政治力量。工人們不但結合在一雙雙為勞動弄髒的粗手及微薄的工資之下,他們絕大多數,更屬於完全https://read.99csw.com缺乏經濟安全感的貧苦大眾。雖然勞工運動的主幹人物並不至於苦到貧無立錐之地,但是他們對生活的要求是樸素的,離中產階級的需求甚遠。事實上在1914年以前,世界各地的工人階級與耐用消費品的享用完全沾不上邊,即使到兩次大戰之間的年代,也只有北美、澳大利亞和紐西蘭3地的工人享有這個福氣。英國共產黨的一名黨員曾於戰時被派往考文垂(Coventry)的兵工廠進行考察。只見考文垂軍火生意興隆,市面繁榮。這位同志回去之後,張大著嘴巴對倫敦友人——作者本人正在其中——驚訝地道:「你想得到嗎?在那裡,連同志們也有車子呢!」
雖然自1965年開始,美國從事製造業的人數開始下降,到1970年後,下降之勢愈趨明顯。但是除了美國外,整個黃金年代,全球各地的勞動工人階級其實相當穩定,甚至連老牌工業國家也不例外。平均約佔就業總人口的三分之一。事實上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的21國當中,有8國的工人人數——即8大最先進國家的超級俱樂部——在1960-1980年間繼續增長。在新興的非共產黨歐洲工業國家裡,工人自然更是有增無減,到1980年才進入穩定狀態。日本的增長更為快速,進入70和80年代,開始保持相當平穩的數字。至於那些全速工業化的共產黨國家,尤以東歐為著,工人階級的人數更以前所未有的倍數激增。這種情形,自然也出現在第三世界全力追求工業化的國家——巴西、墨西哥、印度、韓國等等。簡單地說,直到黃金年代結束,全世界的工人數字不但大增,在全球人口當中,製造業人口的比例也比這以前高出很多。除了極少數的例外——如英國、比利時和美國——1970年時各國工人在總就業人口中所佔的比例,均比無產階級意識覺醒,社會主義黨派激增的19世紀90年代為高。只有到了20世紀80和90年代,工人階級的數字才開始出現大量萎縮的現象。
簡言之,回溯當年傳統性質的勞工政黨與運動成形的年代,各行各業的工人(除非因不可克服的民族或宗教因素分裂),可以假定同樣的政策、策略及制度的改變將同使他們受益;這種情況如今不再自動發生。再加上生產方式的改變,所謂「三分之二的社會」的出現,「勞動性」與「非勞動性」工作之間日益模糊的分野,在使得前此無產階級大眾分明可見的輪廓鬆動消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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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時移勢遷,在眾多因素影響下,加上戰後西歐的移民政策多是由政府主導,以應付勞工匱乏之需,新一批的移民開始進入移居國原居民從事的行業,並擁有同等同樣的工作權益。不過例外的情況也有,如官方特意將外來勞工與本國工人正式隔離,使前者自成一級,作為短期且地位也較低的「客工」(guest-worker)。但是無論哪一種處理方式,壓力都因而升高。法定權利劣於他人的外來男女工人,對本身利益的看法自然與那些享有優惠地位者截然不同。反之,英法兩國的本地工人,一方面雖然不介意與摩洛哥工人、西印度群島工人、葡萄牙工人,以及土耳其工人在同樣的條件之下並肩工作。但在另一方面,他們卻絕不願意看見這些外國佬——尤其是那些一向被認為集體上先天便屬於劣等的國籍之人——升級加薪,爬到自己的頭上指揮。同理,不同的移民族群之間,也有著類似的緊張存在,雖然他們都共同憎恨著移居國對外來者的態度。
於是新興工興取代了舊有工業,兩者的https://read•99csw.com面貌完全不同;不但出現的地點經常有異,在結構上也往往大異其趣。80年代的流行術語,如「後福特時代」,便透露了其中玄機。由生產線連接的大量生產的自動工廠;整個城市或地區投入某一單一工業(如底特律和都靈的汽車工業);工人階級住家在一起,工作在一起,形成一股緊密連接的力量——以上種種似乎均是古典工業的特徵。雖然不盡正確,其中的真正意義卻並不僅限於象徵的意義。進入20世紀,凡是舊工業結構復甦活躍的地方,如新興的第三世界國家和社會主義經濟,在有意追求工業老祖宗的「福特式作業」時,其與兩次大戰之間,甚或1914年前的西方工業世界相同之處往往極為明顯——類似之處,還包括以汽車(如巴西聖保羅)或造船[如波蘭格但斯克(Gdansk)]工人為主幹的勞工組織,在工業都市中心的興起壯大——正如當年美國的汽車業聯合工會(United AutoWorkers)和鋼鐵業工會(Steel Workers unions)的興起,是由1937年的大罷工而發初。於是舊工業進入90年代繼續存活下來,只是如今均已進入自動化,並有其他一些改變。相反的,新型工業與舊工業卻完全不同。在標準的「後福特」工業地帶——如中北義大利一帶的威尼托(Veneto)、艾米利亞-羅馬涅、托斯卡納等地——均不見舊工業特有的大型工業城市,獨霸一方的廠家,或巨大工廠的蹤影。這些新工業地區,往往是由散布鄉內及鎮上的廠家組成,其網路從郊外的作坊到外表極不起眼(卻屬高科技)的工廠到處都是。某家歐洲數一數二的大公司即曾問過博洛尼亞(Bologna)市長,可否願意考慮讓該公司一大工廠進駐該市。對此建議,市長很有禮貌,卻斷然地敬謝不敏。他表示,他的博洛尼亞,繁榮進步——剛巧也屬共產黨的治下——很知道如何照顧自己以農業性工業為主的社會及經濟:還是讓都靈米蘭這些大城,去擔心它們這類工業大城必有的問題吧。
解體的緣由,並非出於工人階級的面目難以辨別——事實上自50年代末期開始,下一章將介紹的新興青少年文化,其獨特之處,不論服飾音樂,都是向工人階級學的(見第十一章第二節)。真正原因,在於富裕如今已是多數人能力可及之事。說起來,擁有一輛「甲殼蟲」大眾轎車,比之擁有一輛賓士轎車,兩車車主的差異,顯然遠勝有車無車的分野——更何況就理論而言,甚至連昂貴轎車,也可以用分期付款的方式買到。如今的工人,尤其在進入婚姻生活,必須把開支全用在柴米油鹽之前的最後單身階段里,也可以把錢花在奢侈品上了。面對這個現象,60年代興起的時裝和美容用品工業立刻做出反應,緊抓住這個趨勢不放。於是在新開發出來的高科技奢侈品市場上,從最高價位到最低價位,其間的距離不過是程度上的差異而已——如最貴的哈蘇(hasselblad)相機,與最便宜的奧林帕斯(Olympus)或尼康(Nikon)相機之間,兩種都能拍出相片,不同處只在地位象徵而已。總之,從電視打先鋒開始,以往只有百萬富翁才能享有的個人用品及服務,如今在最普通人家裡也可見到。簡單地說,全面就業及實質性大量消費社會的影響,已使舊有發達國家內工人階級的生活水準大為提高,至少就部分層面而言,遠超過其父輩當年胼手胝足方才勉強糊口的生活上限——老一輩的收入,主要都用在基本生活所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