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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孫輝祖的白骨

第五章 孫輝祖的白骨

價錢還好?我才不信呢。大概是彼此對金錢的衡量標準不同吧。
我苦笑,現在似乎比剛才好一些,但我試著向前邁出一小步的時候,心臟再次劇烈地抽搐起來。
「其實這條墓道上應該也沒有,入了前面的門才是真正危險的開始,不過,小心點總沒錯。」
最後,我還對著孫輝祖手中那個詭異的頭顱拍了個特寫。
一點點地靠近墓門。
他沒有再說什麼,繼續敲擊著地面,繼續向前走。
之後幾天,衛先都沒有和我聯繫。
我躺倒在床上,床板堅硬。我回憶著那天,和我躺在同一位置的錢六的動作。那天我進門的時候,把門開著,外面的光線透了一點點進來,使我還能模模糊糊地看到錢六的黑影。
「別過去。」我終於喊了出來,在說「別」字的時候聲音還輕不可聞,喊到「去」字的時候,已經是聲嘶力竭的大吼。
「衛先,你以前進過用大理石造的墓嗎?」
「那是什麼?」我問。
「不,應該說是宇航服。」他的透明頭盔折射著手電筒光,我改口說。
「這不是心理作用,你也知道我不是什麼都沒見識過的人,我想我現在的狀況就和當年衛不回一樣糟糕。」
這裏的空間實在太大,我們兩道手電筒能起的作用十分有限。衛先示意我先不要往前走,站在石階的盡頭,他慢慢地用手電筒照著周圍的環境。
頓了頓,衛先又道:「也沒聽說過有這樣大規模用的。」
「沒有油燈。」
正要開口問衛先,卻見他依然站在那裡沒動,手裡的電筒卻貼著墓壁照去,混著火光,我看到那裡有個凸出來的東西。
錢六所做的掩蓋已經被完全去除,現在出現在手電筒光柱下的,是一個直徑一米多的圓洞,在下面的洞壁上,還嵌著一個生鏽的鐵梯。
「我們先回去洗洗換身衣服,晚飯前你來我這裏,我們一起研究那本日記。」
「這裏居然有這種萬年連珠燈,看來墓主人的身份真是了不得啊。」衛先走回我身邊說。
「你看看那裡。可能就在那裡。」
「篤」,「篤」,「篤」。
真正的危險就在前面。
我從床上站起來,用手指向斜對面的一片區域。
我「啊」地驚呼一聲,揮動的右手抓住了衛先的腳,雙腳懸空,那個突然出現的洞不知有多深。
讓我正不斷往外冒的冷汗突然間僵住的骷髏頭。
防彈?可背在肩上的氧氣轉換裝置?我不由得佩服衛先的神通廣大,這樣的東西可不是普通人能見到的。
六月二十二日,周二。
「篤」,「篤」,「篤」。
我心裏奇怪,沒見衛先往裡面倒燈油,也沒放燈芯,怎麼一點就著。孫氏兄弟來的時候,不可能沒點過啊。
他站在墓門前,只再一步就邁了進去,但他終於停下了。
我對著那個墓門照了幾張,特別為門上的那些莫名的紋飾拍了特寫,還有周圍墓壁上的花紋,鍾書同應該能認得出這些代表什麼吧。
「是的,你那本工作手冊里提到過。」衛先隨手關上鐵門,「轟」的一聲,我們就被關在了黑暗中。
「有了這本日記,就應該能把事情搞清楚,我們先回去吧,搞清楚了再來。」
「現在想起來,我都奇怪自己怎麼會漏過這麼明顯的線索,嘿嘿,而且你也漏過了。」
勉強轉移視線,卻看見孫輝祖的左手裡抓著一大塊布片。
我只能跟在他後面,向前。我不可能獨自一人退回去。
「是油燈。」他說著,居然從包里拿出了根燈芯放進去。
回頭看著洞里的石階,那下面的火光還未熄滅,望下去不像之前的一片黑暗,透著光亮。
「這套衣服可以阻絕一切有毒氣體的侵入,背上的氧氣裝置存有四小時的壓縮氧氣,同時裝置的能源保證其可以進行氧氣轉換運作四十八小時,還有,這衣服是防彈的,所以萬一墓里有機關,挨幾箭也不怕。好了,別愣著,快穿。」
衛先的左腳向後退了一步,蹲下抓住我的手。
而最先衛先所點著的,原來只是一個牽動所有墓燈的機關。
我看著他的背影,卻一步都邁不動,呼喚他回來,他卻如未曾聽到一樣。
「怎麼會是死路?」手電筒筆直的光柱,照到的不是幽深的甬道,而是一面不規則的土牆,很明顯,這條甬道挖到了這裏就沒有再挖下去。
衛先慢慢走到那東西前,從背包里取出特製的長柄點火機。
定了定神,我便瞧見了那孫輝祖的屍骸。
他的手裡應該還抓著一個骷髏頭,但離得遠看不太清楚。
「你剛才下石階的時候怎麼不用,萬一那裡就有機關不完了?」我問。
面對這不知死了多少年的異物,心底的恐懼卻read.99csw.com無法抑制地翻湧上來。
這一刻,連他的聲音,都顯得有些乾澀。
他在聽我說話和回答我問題的時候,一定會影響聽覺,而他現在是靠聽覺來分辨前方有沒有機關的。從他回答我問題時明顯放慢的敲擊速度就可以知道。
「隨便哪邊,不過我們最好不要分開。」
那怎麼會是人?
衛先的臉色不太好,他一定也想起了衛不回的話。
打開鐵門,我們把兩個旅行袋放進去,然後讓門開著,重新回到外面的陽光里。
幽靈旗?那就是幽靈旗嗎?看樣子只剩下了一半。
又走了沒多久,我們看見第一條岔路。
被衛先連拽帶拖地弄上來,手電筒照向那個黑洞里,我猶自驚魂未定。
「不知道,就是有種非常不舒服的感覺。」我當然不能讓他停止敲擊,可看他的樣子,似乎並沒有和我類似的感受。
我看見,他的手還在微微顫抖。
圓通當年所預感到的,地下兇惡難言之所,便是這裏了。
一切就像當年一樣,只是衛不回和錢六換成了我,孫氏兄弟換成了衛先。
衛先停下了。
等到貓著腰穿過閃著幽幽燈火的甬道,走出地下室,走到「中央三層樓」外,站在光天化日之下時,我有再世為人的感覺。
地下室的空間大約二十平方米左右,雖然不算大,但在僅靠手電筒照明的情況下,要找出一個莫須有的通道,還是有難度的。
再仔細用手電筒照了照周圍,我忽然明白了。
敲擊聲依舊清脆地響著,可是我一點都不覺得動聽。
我只能靠和衛先說話,略略打亂敲擊的節奏,來緩解巨大的壓力。
他背對著我站了一會兒,我看見他劇烈聳動的肩膀慢慢地平靜下來。
「不會吧。」衛先側著身子勉強擠過我,向前走去。
「不,這條路錯了,我們得往回走。」衛先轉過身來,「不過我已經知道該怎麼認路了。你沒發現這條路有什麼不對嗎?」
「好。」我說。
站在我曾經掉下去的洞口前,衛先用手電筒往裡照了幾下,從旅行包里取出把尖頭鋼錘,幾下子就把洞口拓寬了一倍。
對於這方面,我插不上手,衛先是相當專業的,看他的動作就知道了。我站在床邊,看著手電筒的光柱緩緩地移動,隨著光柱照到的地方,衛先或摸或敲,他的手腳相當靈巧,居然沒有碰翻什麼東西。
多少讓屋裡的廢氣先散一點出去。
「可是怎麼會有岔道?」
「那多,我看你有點緊張,不就是去個死人墓嗎,放輕鬆點,嘿嘿,等會還有孫家兄弟的死人骨頭看呢。」
難道這就是衛不回當年的感覺?
「空的!」我和衛先異口同聲地說。
儘管衣服透氣性不錯,但大熱天,這甬道里空氣又不流通,我早已經汗流浹背,偏偏穿著這全密閉的衣服,連擦汗也不行,實在是不舒服至極。
可為什麼要用大理石?我還從來沒聽說過修建墓室用大理石的。
「還有……」衛先又去掰孫輝祖的右手。
「我過去一下。」衛先說。
「我想,是因為當初孫氏兄弟也不知道墓到底在什麼地方。剛才一路走來,你有沒有發現,在壁上和腳下的路上,有一些很深的小洞?」
「別過去,信我一次,別過去。」從額頭流下來的汗水,刺痛了我的眼睛。
這甬道是逐漸向下的,就憑這一點,也該是走對了路。
孫輝祖的食指和中指伸入那頭顱原本是雙眼的空洞中,把這頭攢在手中,可是,在那頭顱的兩眼之上,眉心再向上一點的地方,卻還有一個比眼眶更大一圈的圓洞!
衛先就這樣站了一會兒,才轉回身來。
第三隻眼睛?
我探頭看,卻見到衛先的手電筒光並沒有照著正前方,而是照向前方不遠處的地面。
僅僅是冥冥中莫名的感覺,就讓一位修持高深的大師失了佛心,而我們如今已經站在了這塊地方,想到這裏,我不由得有些惶然,又有些想明了一切的激動。
「你在幹什麼?」衛先聽見聲響,轉回頭,手電筒的光柱照著我揮舞的手臂。
忽然之間,如連珠般的「轟轟」聲大作,眼前竟一片光明。
「兩支煙吧,出口的地方空氣好些就行。」衛先摸出煙,我取了一根點上。
一點點地靠近那具骷髏。
我看著他把燈點起來,有些驚訝。
衛先皺了皺眉頭:「你發現什麼了嗎?」
「不會。」衛先回答得乾淨利落。他並沒有繼續解釋下去,不過顯然他那極有自信的專業知識足以支持他這個斷言。
衣服和身體貼合得很緊,沒有行動不便的感覺,絕對是好東西。而背上的氧氣裝置也不是暴露在外面,而是九九藏書在衣服的夾層里,這樣也能受到衣服特殊面料的保護,不容易擦壞碰壞。
「還有這個也得帶回去。」衛先挪了幾步,把孫輝祖左手捏著的那半面旗抽了出來。
我回憶了一下:「好像看見過一個。」
他已經準備完畢了。
衛先點頭同意。
是不是前面那具屍體讓他慎重起來了?
而原先被這巨石蓋住的另一條向下的通道,如今就在我們面前。
雖然中國大理石產量豐富,但上海並不產大理石,要從附近的產地運過來,總也得數百公里,而且古時大理石的產地一定比現在少,所以運送的路程可能更長。然而與這樣規模的墓室比,從千裡外運大理石來,並不是多麼值得驚訝的事。
所以衛不回至今想起這個頭顱還如此畏懼,衛先顯然也被嚇住了,我的表情也是一樣。
不,應該說是右手骨,那抓著頭顱的右手骨。
「要等多久?」我問衛先。
「等會兒再看。」他阻止了我彎腰拉拉鏈的舉動。
「日記,是孫氏兄弟的日記。」他顯然已經翻了幾頁。
衛先忽然停了下來。

這樣的情況,就像身陷在夢魘里一般。
「沒事,這裏應該沒有危險的。」
離墓門不遠處的地上,倒卧著一個人,遠遠望去看不清楚,不過想必該是一具衣服還未完全腐去的骷髏了。
「死都死了,肉也成灰了,還抓這麼緊幹什麼。」衛先咒罵著。
衛先沒有接我的話,他從懷裡取出一個特製的手電筒打開,一道光柱從手電筒里射出來。手電筒的光源過於強烈聚集,反倒讓這道光對周圍的黑暗無甚幫助,有了這道光,四周反而顯得更加幽深。
「用不著那個,我準備了全套的衣服,帶氧氣裝置。」衛先臉上露出了笑容。
「是嗎?」我伸手摸著牆,卻覺得腳下的地有些不平。
金屬棒伸出去,在地上敲擊了三記,每記之間橫著隔一尺,然後衛先邁下了最後一級台階。
「價錢倒還好,就是東西少,我本來就自己一件,這兩天從別人那裡調了一件過來,應該適合你的體型。」
我的心幾乎要跳出來,拼了命地用力喊,那股氣在喉間來回滾動,就是發不出來。
衛先缺乏直覺,也不相信直覺。
衛先拍了拍我的肩膀:「走吧,知道在這裏就行,我們改天來,我得準備些傢伙。還有你沒發現空氣有些不對嗎?」
衛先也是同樣。
「真是難以想象,我居然會有這麼失控的時候,如果我總是這樣的話,恐怕真的有一天會死在地下。」說話的時候,他的面容已經如常。
「不知道,或者有什麼含義,或者只是裝飾性的,你怎麼了?」衛先終於發現了我的異常。
甬道窄而矮,我只能貓著腰跟在衛先後面,估計大概只有一米六高,一開始我的頭盔還不小心碰了一下,嚇了我一大跳,因為要是碰壞了可沒錢賠。
我點點頭,迅速和衛先離開了地下室。是有點氣悶的感覺,還好到現在只隔了六七十年,裏面的空氣還不至於變成致命的毒氣。
一個生活在黑暗中的老人。略微想象一下他的生活,我的呼吸就不由得粗重了幾分。
又過了一個岔道,衛先再點了一盞燈,沒走幾步,我卻愕然停了下來。
「衛先,你看兩邊的墓壁上,好像刻著什麼。」我終於第三次開口。
沉重的書櫥被我們移開了。
「那是洛陽鏟打的洞,可能就是我四叔公打的,以確定墓的方位。不過如果位置差太遠的話,這種方式也不行,只好多挖幾條路,配合洛陽鏟來確定位置。」
「你這兩天就搞這東西去了嗎,估計這樣一套衣服得是天價了。」
等了幾分鐘,找了個沒有人出入的時候,我們閃進了「三層樓」的大門。要是被人看見我們兩個提著這兩大包東西進地下室,恐怕很難解釋清楚。
站在最後一級台階上,衛先沒有再向前走,他的手電筒光停在了一個緊靠著左側石壁的圓柱形金屬墩上,似是銅製的。
我望向那拱門,那拱門的四周刻滿了圖案,或許那是一種我沒見過的文字。這圖案比墓壁上的要大得多,我隔著二十多米,依然可以清楚地看見。
他走到孫輝祖的屍骸邊蹲了下去。
我想我從鬼門關前走了一回。
「應該是,我不太確定,或許是某種裝置。」衛先的話中有所保留,他該是猜到了些什麼。
「走哪邊?」我問。
他想得的確周密,或許他是想以這種方式來證明衛不回的論斷是錯誤的吧。
「鬆開我的腳,我站的地方可能也不穩,別兩人都掉下去了。抓我的手。」
或許是剛才的經歷對我的震撼太大,又或許是那本九_九_藏_書日記被我傾注了過多的注意力,此時我竟然全然忘記了,在衛先的旅行袋裡,除了一本六十七年前的日記,還有半面旗。
當然,或許那並不是會不會被困幾天的問題,而是出來或出不來的問題。
我用手電筒仔細地照了照,沒什麼不一樣啊,一樣矮,一樣坑坑窪窪。
脫下的那身密封防彈服已經裝回了旅行袋裡,現在我身上穿的衣服,就像剛從水裡撈出來一樣。
就算是面對猛虎,甚至是從未見過的史前巨獸,或者是電影中的外星怪物,我都不會有這樣的感覺,而這分明是人的頭顱,卻多了一隻眼睛,我彷彿可以看見那隻早已腐爛的眼睛,在洞孔里若隱若現。
衛先停下手。
拿著形狀奇怪的金屬片撥動了幾下,衛先輕而易舉地打開了地下室的鐵門。
鐵門重新被鎖上了,但解開六十七年前謎團的鑰匙,卻已經握在手中。
兩邊的大理石石壁上的確刻著圖案,或陰紋或陽紋,由於大理石上本來就有不規則的圖案,而我們走的是正中的路線,離兩邊的墓壁都有一定距離,所以要不是我極力想轉移自己的注意力而四下張望的話也發現不了。而且,越往前走,那些圖案就越多。
「篤」,「篤」,「篤」。
「奇怪,是實心的。」
那裡有一個洞。
金屬棒與地下大理石石板的敲擊聲有節奏地響著。
「去他媽的直覺。」衛先突然吼了一聲,認識他以來我第一次看見他這副模樣。
「這是心理作用,我們穿著這套衣服還怕什麼!」衛先的情緒也激動起來,用手「鐺鐺」敲了兩記頭罩。
而且在第一次問了之後,又問了第二次。
不過此時我卻沒有心情感嘆這機關的精巧之處,墓燈亮起之後,我才發現,這整個墓道所用的建材,和石階的青石完全不同,色彩斑斕,竟然是大理石。火光跳躍下,那大理石的花紋竟給人以妖異的感覺。
汗,不斷地從身上冒出來。
「那再裏面呢,地下通道的規模不會小,這點工夫行嗎?我看國外的紀錄片,這種地方得用抽風機抽段時間才行。」
衛先的手在孫輝祖破碎的衣服里探索著,近距離接觸白骨對他來說是常有的事了,並未給他帶來什麼負面影響。
這就是墓主人的頭顱嗎?那墓主人到底是誰?
「篤」,「篤」,「篤」。
走到近前,那裡面有向下的土台階。
墓道極長,目測約有兩百米,墓道盡頭是個半圓形的拱門。其實該稱為拱形入口,因為並沒有門,墓道里的燈亮著,而那門內卻仍是一片漆黑。
「必有一天死於地下」。我又想起了衛不回的斷言。
他回答得是如此的痛快,使我意識到他也早就心虛了,我的話給了他一個台階下。
離墓門,只有幾十米了。
「沒有,僅僅是感覺。」
「別,別……」我開口喊衛先,卻發現沒有發出聲音。
每天的採訪我總是心不在焉,稿子飛快地一揮而就,手機一響就趕緊看來電顯示的號碼。那未知的地下究竟有什麼呢?
「沒錯。」衛先蹺起大拇指,「看來挖洞的時候工人用的是隨身帶的礦燈,這壁上的油燈是完工後再裝上去的,就只裝了正確的那條路,可以照明,也可以讓人不致迷路。」
鐵門重新關上了。
要把這件衣服穿上去還真不容易,最後還是在衛先的幫助下才穿了上去,各處的密封搭扣全都封好,除了背上的氧氣裝置有點重之外,不覺得特彆氣悶,而且也能清楚地聽見衛先的聲音。
我跟在衛先後面慢慢地向前走,衛先在一條水平線上敲三記,然後前移一尺,再敲三記,就這樣一尺一尺地向前移。這支顯然是空心的金屬棒用聲音把地下的訊息傳入衛先耳中,想必如果有機關的話,這件專業工具立刻就會告訴衛先。
而我則取出數碼相機,裝上閃光燈,調到夜晚模式,開始拍四周的場景。
「下吧。」站在入口處用手電筒照了一會兒,衛先對我說。
離屍體,只有不到十米。
「篤」,「篤」,「篤」。
那時候,我還記得,他揮舞的手臂險些打到我。
「你居然把這些都帶著。」
現在,那種不妙的感覺,每走一步都加重一分。
「太好了,回去我們慢慢看。」
而衛先那有節奏的敲擊聲,更加重了我的不安感。
「我們把衣服穿好再下去。」衛先說著,從旅行包里捧出一套衣服。
我狠狠地跺了兩下腳。
那是一道石階,以磨得極為平整的大青石鋪就,通往未知的黑暗中。
「去他媽的直覺,要走你自己走。」衛先大步向著墓門走去,再也不用那金屬棒敲地探測,走過孫輝祖的屍體時毫不停留,https://read.99csw.com直向前方拱門中的黑暗走去。
他是不是在向我指出地下室的入口?
這具生前可能超過兩米高的粗大骨骼,雙手向前伸著,撲在地上,背上暗紅色的衣服不知浸了多少血,至少數十支已經生鏽的箭把他射成了刺蝟,他的后顱有一個創口,卻沒有箭,單從這點,就可以想象他死前的悍勇,那箭分明已經射入後腦,卻被他生生地扯掉了,雖然,這並不能拖延他死亡的時間。
看著衛先使勁地和那具白骨搶奪一顆人頭,我心裏不由得掠過一陣戰慄。
「肯定有問題,他這裏都沒有燈,看什麼書。」
「篤」,「篤」,「篤」。
再往前,每隔十幾二十米都會有一盞油燈,回頭望望,回去的路要比我們手電筒照出的前路光明得多。
「我先下,你跟著。」衛先沉聲說,率先拾級而下。
我們慢慢地退出這條悠遠宏大的墓道,壓迫在我心頭的力量越來越弱,等到走回那塊被移開的青石板所在的地方時,我長長地出了口氣。
衛先在跟前停下,從背包里取出一個大水壺,倒了些東西進去。
火光自兩邊的墓壁上依次亮起,眨眼的工夫,整條氣勢恢弘的墓道都被兩邊墓壁上的墓燈照亮了。
衛先驚訝地轉過頭,看見我蒼白的臉。
手電筒指向那裡,是一面書櫥。
「你去啊,去那裡,去啊。」我耳邊彷彿又聽見錢六尖銳的嘶叫聲從黑暗裡隱隱傳來。
半面幽靈旗。
對照衛不回的話,這該是孫老三無疑。
另一半呢,是在那幽黑的墓里吧。
「跟在我後面,別走其他的路。」衛先對我說。
我給報社掛了個電話,說自己腳扭了,正要去醫院看,如果情況好的話下午就來報社。換而言之,我給自己不去報社打了個伏筆。只要不在那裡困幾天的話就不會出什麼問題。
他的兩手如今只留下慘白的手骨,他的右手上,卻緊握著個骷髏頭。
僅僅是這石階,就有三十多級,台階越走越寬,走到最後一級時,兩邊的森然石壁中間的通道,寬達三十余米。
五天之後,我終於接到了衛先的電話。
衛先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你真的有什麼感覺嗎?」
那是什麼東西?
反身走回去,這回變成了我在前面,衛先在後面,另一條道走了不遠,果然又看見了油燈。
「還記得鍾書同當年在一個趕火車的早晨所看到的情景嗎?」
我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著,急促的呼吸居然無法緩和下來,這樣的情況我從來都沒有碰到過。
「好吧。」他說著站了起來。
「三層樓」里的居民,是不會注意到黑暗中地下室的鐵門被打開的。那得走下樓梯,到跟前才會發現。
我扶著床沿,這張床上,昨天躺著一具冰冷的屍體,而在他還沒變成屍體的時候,曾經發出過「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的感嘆。現在想來,這感嘆多半只是針對孫氏兄弟死在地下而發的。
「這是你的。」他把一個旅行袋遞給我。
上午九點三十分,在普濟路「中央三層樓」不遠處,我和提著兩個藍色大旅行袋的衛先會合。
衛先又向前走了,金屬棒輕微地抖著,敲擊在地上。
在這間甬室里,有一塊被移開的巨大石板,與其說是石板,不如說是塊扁平的巨石,佔了這甬室的一半大小,厚度兩尺有餘,不知有幾噸重。
「哪像你死人墓挖得多了,練就了一副鐵膽,小生可是怕得緊呢。」我自我調笑了一句,反而緩解了心裏的緊張。我本來就不是對生死太在意的人,所以才會做出許多生死一線的舉動,但對於未知的恐懼人皆有之,和普通人相比,我所不同的在於對未知既有恐懼,又有擋不住的好奇。
順著石階慢慢往下走,兩道手電筒光柱交錯著前探。與之前的狹小甬道相比,我們正進入的,無疑是個寬闊得多的空間。
我的心跳又加速了。
衛先藉著手電筒的光找到了幾個開關,但都沒有反應。
那絕對不是被任何東西打擊而產生的創口,那是一個渾圓的、邊緣極為光滑的洞,幽黑得無比猙獰。
「果然在這裏。」我又用力踩了幾下,腳底突地一軟,伴隨著碎裂聲,我整個人猛地沉了下去。
「這就是防化服嘛。」我目瞪口呆地看著穿上衣服的衛先。
「萬年連珠燈?」
「哈哈,我們還挺走運的。」衛先笑道。
「怎麼了?」我有些緊張,手電筒並沒有照到什麼特異的地方啊。
「轟」的一聲,一道火柱冒了出來,居然是個大號的照明火燈。只是火光雖大,卻無法照亮整個墓道。
「哈,看我找到了什麼?」衛先突然叫了起來,他舉起一本本子。
大約往下走了五六米https://read•99csw•com深,我們下到另一個甬室,這也該是孫氏兄弟挖出來的,大約近十平方米的樣子,一樣的低矮。
「那是什麼?」我問。
儘可能多地獲取資料,為下一次再來打下基礎,希望下一次我不會有這麼糟的感覺。
「怎麼搞的。」衛先幾次用力,竟然無法從那粗大的白骨手中奪下這顆頭來。
我訕笑了一聲。不可否認,衛先自從下了墓,就完全恢復了往日風采,在衛不回那裡受到的打擊也再看不出半點影響。我卻正好相反,從進了地下室鐵門關上開始,就有些緊張,等到了這甬道里,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當年在人洞的甬道里差點走不出來的經歷,總是拿著手電筒瞎照,怕從哪裡忽然蹦出個什麼東西來。
隔著頭罩也能看出衛先凝重的面容,他從背包里取出件東西,熟練地拼裝幾下,就接成了一根長度足有三米的金屬棒。在離棒柄不遠的地方伸出一根細管,就像醫院里醫生常用的聽診器。細管的盡頭是個吸盤,衛先把吸盤貼在了靠近左耳的頭罩上。
但我還是問了。
「小心點。」我提醒他。
「你真的走不過來嗎?」他抬頭對我說。
這個入口該是被錢六自己封上的,長年在上面壓了個重書櫥,已經開始下陷,再被我這麼狠踩幾腳,這層水泥板就吃不住了。
但我有,我相信,因為直覺救過我的命。
「非常糟糕的感覺,非常危險,我們需要一些幫手,就這樣不行。」無形中的壓力讓我每一次呼吸都很困難。
衛先敲打了幾下牆壁。
「你現在已經想到了吧,當年鍾書同看到的是許多車土從一幢『三層樓』里被運出來,也就是說,當時那裡有一個通道的入口。現在那幢樓已經不在了,但就算在也沒什麼幫助,因為多半完工後,那個僅為了運土而存在的出口會被堵上。但是,在這幢『中央三層樓』,當年孫氏三兄弟住的這幢樓里,還是非常有可能會保留一個入口的。而如果這個入口存在的話,就在錢六的地下室里。」
「過來搭個手。」衛先招呼我。
因為越往前走,我就越不自在,周圍的空氣中似乎有無窮的壓力,透過我身上穿著的防彈密封衣,讓我的心越抽越緊。
衛先終於停了下來,在這個距離上,可以清楚地看見孫輝祖的屍體,那具衣服下的巨大骨骼,正泛著星星點點的磷光。
「見鬼,怎麼會……啊,我們到了。」衛先的背一挺,頭盔頓時撞到了甬道的頂。
衛先調節了一下手電筒,光學鏡片的角度發生了某些變化,那道光柱很明顯地擴散了開來。看來這支手電筒,是他行走地下陵墓時的一把利器。
此後每到岔路,我總是先用手電筒照照哪條路有油燈的鐵盤,然後再選定正確的路。在這裏走路不比地上,九曲十八彎,我的腰已經越來越酸,經過的岔路大概已經有七八處了,這地下甬道的工程還真挺大的。
「沒有。」
「這是正確的路嗎?你怎麼知道?」
冷汗。
一手提著衛先給我準備的特製手電筒,一手背著帶來的小包,那裡面有我的重要裝備——數碼相機。我跟在衛先的後面,慢慢地順著鐵梯下到了甬道里。
「必有一天死於地下」!
結果呢,也會和當年一樣嗎?
我想起前一次來時的情景,看來多半就是這樣了。
沒走多久,手電筒就照到前面壁上有一個伸出來的小鐵盤。
「你說得對,如果你也有這種感覺的話,這樣衝進去是太莽撞了,不過,我們總也不能白來一次。」衛先的臉上浮起笑容。
「真見鬼,這種老房子不可能單獨切斷電源的,難道那個為主人看了六七十年門的死瘋子平時都不用燈?」
「算了吧,衛先,別弄了,下次來再說,我已經拍了照片了。」
這裏該離孫氏兄弟斃命的地方不遠了,無論如何都不可疏忽大意。
站在洞口向下看,這才發現就算當時沒抓住衛先的腿也出不了大事,大概兩米多三米不到的樣子。
「當然不可能真的點萬年,但一經點著,可以燃燒數月有餘,而且所有的燈都有機關相連,點著一盞所有的都會亮起來。而且這裏的燈一定還有時間限制,點到一定時間會自動熄滅,別說孫氏兄弟來過一次,就是來十次百次也是一樣點得著。」
「其實,一般的大墓里都會有類似的燈,如果是沒進去過的,裏面會有沒用過的油和燈芯,但這個墓孫氏兄弟進去過了,我猜那些燈可能被用過,所以就帶了這些東西來,沒想到這甬道里也能用上。」衛先雖然說「沒想到」,但語氣中卻還是有著微微炫耀的意思。
最後一刻,他終於還是控制住了自己。
其實我知道不該和衛先說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