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廣島之戀 第五部

廣島之戀

第五部

卑微的小姑娘。





我們將懷著滿腔誠意,問心無愧地哀悼那消逝的太陽。
[我們就到此為止,僅此而已。而且,永遠停留於此。]你的名字是內韋爾。法——國——的——內——韋——爾。
在「麗日」區里,我對你產生的愛情,作為不得再仿效的例子留在我的記憶中。]
吞噬我吧。按照你的形象使我變樣吧,以便在你之後,沒有任何人會理解,為什麼會有如此強烈的慾望。

她在前面走。他在後面跟。我們隨著鏡頭的推移能看清他們的身影,先看見一個,接著再看見另一個。他們臉上都露出失望的神情。他追上她,溫柔地對她說:
十四年了,我對不可能的愛情……已經找不到感覺了。
這一次,他正面朝她走來。這是最後一次。不過,他站在離她較遠的地方。從現在起,她是可望不可及的了。天在下雨。在一家商店的擋雨披檐下。
您剛剛遊覽過廣島了?
他們不時地互相看一眼對方,但看的時間很短,夠討厭的。


她(像孩子一樣)說完這句話,又躺了下去。
他就要朝我走來,他將摟住我的雙肩,他將親——吻——我……


就像忘記他那樣,從你的眼睛開始遺忘。

一天見不到他的眼睛,她就苦惱得要死。
我壓根兒沒有料到,你明白……

我料到,你總有一天會突然出現在我面前。
出什麼事啦?
日本人走到她身旁。她看見他,卻並不動彈,沒有反應。他們開始對「對方」顯得不在意。毫不驚奇。他在抽煙。他說:
他魂不守舍地扶住她。彷彿她身臨險境。
內韋爾的鏡頭。
她閉上了眼睛。然後,她又睜開。別人以為她在打瞌睡。但是,她沒有在瞌睡。她睜眼時,像一隻貓那樣突然睜開。我們聽到她內心獨白的聲音:
到那時,你將變成一支歌曲。
太陽將永不升起。

日本男子像個幽靈似的走了進來,並和老太太坐在同一條長凳上,與法國女人坐的位置正好方向相反。他不看那個法國女人。他的臉被雨水淋濕。他的嘴唇在微微顫抖。


瞧,這件事是可以對別人敘述的。

接著,就像忘記他那樣,遺忘將攫取你的聲音。


她睜開眼睛。九_九_藏_書

留在廣島吧。
黎明的寂靜籠罩著全城。他走進房裡。遠處,廣島還在沉睡。
日本人
我記得你。


她擦乾臉,匆忙離去,重又穿過大廳。
原先已在廳堂里消磨時光的一個日本男人朝法國女人走去,並(用英語)跟她搭訕:
她的雙眸中反射出城市的亮光。她幾乎讓人感到局促不安,猛然間,她叫了起來:
[就是在內韋爾這個地下室里,我對這個男人產生了愛情。我對你產生了愛情。
我寧願你當初死在內韋爾。

床鋪原樣未動。
她雙手捂住臉,悲嘆一聲。一聲憂傷的哀嘆。
不。
我講述了我們的故事。
然後,它將消失得無影無蹤。
很久以來,一直這樣。
您住在巴黎嗎?
瞧我把你忘得一乾二淨……
這會兒孤身一人在這兒,豈不是太晚了嗎?
內韋爾輕佻的小姑娘。
廣——島。
這種時間不存在。既沒有用來活命的時間,也沒有用來殉情的時間。所以,我才不在乎呢。
我早已忘卻的內韋爾,今晚,我很想再見到你。在好幾個月里,當我的身體燃起回憶的激|情時,我每天夜裡都在把你燒毀。
然後,就像忘記他那樣,遺忘將漸漸把你全部吞沒。
——瞧我把你忘得一乾二淨。
你當時並沒有完全死去。
我將留在這裏,這裏。
只要一夜遠離了你,我就像等待解脫似的等待著天明。
這個素不相識的日本人在跟她說話。她看著另一個。這個陌生的日本人不再對她說話。

她沒有回答。然而,我們卻聽到她幾乎大聲叫喊的(內心獨白的)聲音。


—完—

她(躺在或坐在)石堆上,繼續注視著咖啡館。(這時,酒吧間里只有一盞燈亮著。剛才他們一起在裏面坐過的那間廳堂已關門。這間廳堂,通過酒吧間的玻璃門,得到一道微弱的反射光線,這朦朧的光映在陳設的桌椅上,投落下一堆影子,有的清晰,有的虛幻。)

內心獨白已經停止。
日本人


你天生就適合我的身體。
日本男人和她,被坐在中間的這位日本老太太隔開。

日本人https://read.99csw.com
她永遠也沒有去成。(她照鏡子。)
[從敞開的窗戶望去,我們看見重建的廣島,安睡的廣島。]
這座城市天生就適合戀愛。
她讓另一個男人接近自己,以便「甩掉」我們認識的那個男人。但是,這不僅不可能,而且也是毫無用處的。他已經茫然若失了。
我也寧願這樣。可是,我沒有死在內韋爾。
「可愛的」這個詞應該像「愛情」一詞那樣說出口來。
她打開門。
讓那些從未去過巴伐利亞的人斗膽同她談論愛情吧。
鏡頭一閃,她已不在候車室里。我們在火車站前又見到她。她跳上一輛計程車。汽車在「卡薩布蘭卡」夜總會門前停了下來。隨後,他也來到夜總會門前。
「敬你一支煙,這就是我現在能為你做的一切,僅此而已,這就像我給任何人,給這位老太太敬煙一樣。」她不抽煙。

時光將到來。到那時,我們將一點兒也說不出究竟是什麼使我們倆結合。那個字眼將漸漸從我們的記憶中消失。

我是多麼不幸……

她往回走。在走廊里徘徊。絞著雙手想辦法,但又想不出來。突然,重新回到房間里。這一次,她容忍了房裡的景象。
她猛然抬起頭,在鏡子里看見自己濕淋淋(好像淚水流淌)的臉,那張變得衰老、憔悴的臉。這一次,她對自己的模樣感到噁心,不覺閉上了眼睛。
他們都站在房間里。
你對我真好。
天將拂曉,晨光一直在悄悄爬[上玻璃窗]。

你走開吧。
你是誰?

他一邊走開,一邊說:
鏡頭又回到他身上。然而,我們發覺他越走越慢,給她稍事思考的時間。他非但不追上來,反而離她越來越遠。她頭也不回地朝前走。
看看我吧。

她在內韋爾為愛情死去。

(「不知所措」這幾個字是在陶醉狀態中說出來的。)
廉價的故事。
她是誰?
我那時飢不擇食。渴望不貞、與人通姦、撒謊騙人,但求一死。
天色已經大明。屋裡有陽光。
我們現在又在一條林陰大道上發現他們。時不時有幾家燈火通明的夜總會。這條林陰大道筆直地向前延伸。


九九藏書

接著,我們看見她出現在樓梯上。
[酒吧間里的最後幾位顧客,在燈光和坐在礫石堆上的法國女人之間,組成了一道屏障。因而,隨著這些顧客的來回走動,她的身影時而從暗處轉到亮處。然而,她繼續在暗處瞅著他已離去的那個地方。]
我們看見她坐在廣島火車站候車室的一條長凳上。又過了一段時間。一位日本老太太坐在她身旁等車。我們聽見法國女人的聲音響起(內心獨白):

她「不動聲色」地看著他。
你知道得很清楚。欲離不能,欲留更不能。
她獨自坐在一張桌前。他走到另一端的一張桌前坐下。
當然,我將和你一起留在廣島。


他們挨得很近,面對面地站著,但雙臂下垂,根本沒有接觸。
這是我的名字。是的。
您一個人嗎?
然而,時光也會到來。
然後,我們看見她打開房門。走進房裡,突然站住,彷彿面對著萬丈深淵,或彷彿有人已經在這個房間里。她抽身退了出來。接著,我們看見她輕輕地關上房門。

我今天晚上同這個陌生人一起欺騙了你。
這點時間做什麼呢?用來活命?還是用來殉情?

他靠近她。
他們倆一句話也不說。
[正因為我的記憶已經被作為不得仿效的例子而留在「麗日」區,所以我一度能隨心所欲地愛你。倘若我不曾把這壞得無法用語言形容的記憶留在「麗日」區,我也許永遠都不敢愛你。「麗日」區,我向你致意,我今晚很想再見到你,「麗日」區啊,多麼愚蠢。]
他說:
餐廳的燈光(餐廳)映入她的眼睛。這個餐廳很普通,幾乎空無人影,他已經離開餐廳。
一個法國女人。

上樓梯,下樓梯,再上樓梯,等等。

你害了我。
我們將要到巴伐利亞去,我的愛,而且我們將要結為夫妻。
當我的身體燃起緬懷你的火焰時,我希望再見到內韋爾……盧瓦爾河。
我平靜地、極其不耐煩地等待著你。
他將親吻我……而我將不知所措。
只要一天碰不到他的手,她就認為墮入情網是多麼的不幸。
永遠,總之,永遠不再升起。
再留一星期。
被剃了光頭的內韋爾的小姑娘,今晚我要把你遺忘。



你害了我。
我們又看見她坐在長凳上,或坐在一堆礫石上,或坐在離剛才他們一起待過的咖啡館有二十來米遠的地方。https://read.99csw.com
她驚訝地,「遠遠地」呼喚他。她終於得以把他淹沒在完全的遺忘之中。她對此深感驚愕。

日本人
用來弄清楚該怎麼辦。
我們看見她在街上。她走得很快。
我的愛,我們將單獨相處。
三天。
正因為老太太以為她已經入睡,才開口詢問日本男人。
日本人
您喜歡日本嗎?

法國女人似乎已經睡著了。兩個日本人生怕把她吵醒。他們壓低嗓門交談。
也許,你有可能留下吧。
老太太
您願意和我聊一會兒嗎?
她收起注視咖啡館的目光,環顧四周。突然,她做了個非常孩子氣的動作,把身子儘可能地縮成一團。她雙手抱頭,雙腿蜷起。


突然,她坐下身去。
我可以坐下嗎?
她曾經在內韋爾有一個年輕的德國情人……

完全一樣。
自從離開內韋爾以來。
一連串廣島和內韋爾街道的交替鏡頭。麗娃的內心獨白。
她朝洗臉池走去,把臉浸在水裡。我們聽見她第一句內心獨白。
房間里一切原樣不動。
你自以為知道,其實不然。永遠不會知道。
我不能離開你。
他們甚至連煙也不抽。
夜總會裡的客人已寥寥無幾,幾乎空空蕩蕩。客人們都感到很無聊。
時光將流逝。惟有時光流逝而去。
這廉價的故事,我要把你遺忘。
接著,我們看見她出現在旅館的大廳里。她拿著一把鑰匙。
煙灰缸都是空的。
有人敲門。
他抓住她的胳膊、[手腕],她面對著他,腦袋往後仰。她非常粗暴地掙脫。
可愛的涅夫勒省的白楊樹,我要把你們遺忘。
[我渴望別再有祖國。我將教育我的孩子們要為人兇狠,麻木不仁,聰明伶俐,而且要極度地熱愛別人的祖國。]

我將忘掉你!我已經忘掉你了!你看,我竟然忘九九藏書掉你啦!你看我呀!



廣——島。這是你的名字。
黑夜將永無止境。
他看著她,她也看著他,好像在看這座城市,而且,突然溫柔地呼喚他。
她一會兒就要離開日本。我們快要分手,心裏很難過。
內韋爾的森林在暮色中接連展現。接著是內韋爾的鏡頭。這時,廣島火車站的高音喇叭在廣播:「廣島!廣島站到了!」這聲音在內韋爾的畫面上響起。

我不可能不來。


和我一起留在廣島吧。
老太太

完全一樣。
日本人
他抽出一支煙,微微抬起身子,把那包煙遞到法國女人面前。

而這會兒,那令人可怕的「絕望者的曙光」已透過玻璃窗射了進來。
她只是點頭作答。[他指著她身旁的那把椅子或高腳圓凳。]
在內韋爾舉行的「婚禮」。

我遇見你。


我將留在廣島。每天夜裡和他在一起。在廣島。
我們將沒有別的事情要做,惟有哀悼那消逝的太陽。

夜將要結束。夜的終止意味著他們將永遠分離。
我們又在旅館房間的門背後看見她。她一隻手捂住胸口。
內韋爾的小姑娘。
又過了一段時間。
我向別人講述了我們的故事。

他們彼此看著對方,卻又視而不見。永遠不再相見。

[夏天,將近傍晚七點時,兩撥人群安靜地在共和大道上交叉,想要購買東西。長發披肩的姑娘們不再做對不起祖國的事情。我想再見到內韋爾。內韋爾。多麼愚蠢。]

他向老太太敬煙,並給她點火。
內韋爾廢墟的鏡頭。


[牢記時間的確切持續期限。弄清時光有時怎樣過得飛快,接著又毫無意義地過得很慢,而且,還得忍受它的忽快忽慢,這無疑也算是學到了知識(這段話說得斷斷續續,不時重複,而且還不大連貫)。]
日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