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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 靜夜闡釋

附錄

靜夜闡釋

在我的記憶中,我在那兒出生的內韋爾與我自己渾然一體,難以區分。
麗娃在內韋爾的地下室和自己的房間里
麗娃感到發冷。她母親摩擦她的雙臂和後背使她暖和起來。她無意識地親吻著孩子被剃光了的頭。心裏空落落的,什麼感覺也沒有,連一絲悲哀也沒有。她的孩子還活著,相對來看,這可是不幸中的大幸。她把孩子帶回家。她完全是把麗娃拉回去的。當時,麗娃彷彿死去一般,痴痴獃呆,不知邁步。必須用力把她從那棵樹旁拉走。
某天,近黃昏時,一名德國兵正穿過法國某省的一個廣場。
它是那麼滾圓,那麼完美,卻提出了一個難以解答的問題。
麗娃看著母親朝她走來。她的眼神流露出:「真想不到你把我生到這世上來是為了這個。」然而,最正確地解釋她的眼神所表達的意思應該是:「這究竟是什麼意思?」
這座小城一邊瀕臨盧瓦爾河,另一邊則以城牆為界。
麗娃躺著,雙手撫摸頭髮
他們倆同樣被這一事變——他的死亡折磨著。
這是座連小孩也能徒步環城走一圈的城市。
中午,麗娃來到盧瓦爾河畔
也許可以認為她已死去,因為他的死亡使她痛不欲生。
夏天日復一日地過去了,一切安然無恙。整個法國喜氣洋洋,沉浸在一片混亂而歡樂的氣氛中。
人們懲罰她,讓她明白自己在大聲喊叫。像個聾子。
麗娃舔地下室的牆硝
在這種時刻見到她在向他微笑居然也可能合乎邏輯。
當他給我打開柵欄門時,我看見了那雙手。我頓時想要懲罰它們。委身之後,我咬了他的手。
這隻貓總是老樣子走進地下室來。它準備應付一切可能發生的事。麗娃已然忘記貓的存在。
父親被戰爭拖得精疲力竭。他並不是壞人。他被那些非他所願而又已經發生的事情搞得昏頭昏腦。他穿一身黑衣服。
在這些曲折的街道上體驗著直線等待死亡的滋味。
這兒拂過一陣從廣場吹過來的熱風。但是,它還是比別的地方涼快些。
午夜,我孤身一人待在房間里。戰神廣場依然像大海一般在百葉窗外騷動著。他今晚大概又經過這兒了。我並未打開百葉窗。
麗娃的父親
麗娃在狂喊亂叫,就像她可能沉默不語那樣。她並不知道自己在大聲喊叫。
有人從這座花園裡朝他開槍,正如他們可能從內韋爾另一座花園開槍一樣。他們可以從內韋爾所有別的花園向他開槍。
他氣息尚存。
他們放我外出。我疲憊不堪。他們說,我太年輕,不該這樣痛苦。他們說,今天天氣宜人。他們說,我被關在地下室已有八個月之久。現在,我的頭髮長了。沒有人路過這兒。我不再害怕了。好,就這樣。我不知道我準備幹什麼……母親為此特別注意我的身體。我也很當心我的身體。他們說,不應該過多地觀看盧瓦爾河。我偏要盯著它。
這是她的初戀。也是她初次嘗到的痛苦。我們幾乎不能看著麗娃處於這般悲哀的狀態中。我們無能為力。只得等待。等著她意識到並能適應這種痛苦的心境。
這幅畫面出現時,麗娃本人不再言語。
麗娃在室內兜圈子。時間悄然而逝。
一個德國兵來到麗娃父親的藥房包紮手
溫馨的夜晚。我離開了盧瓦爾河。盧瓦爾河依然是每條道路的盡頭。耐心點吧。盧瓦爾河將從我的生活中九九藏書消失得無影無蹤。
當她凝視著房間的下牆角,辨認出某些東西時,她的嘴唇顫抖不已。她是在微笑還是在哭泣?反正都是一回事。她在聆聽,好像在醞釀什麼卑劣勾當。但並非如此。她只是在聆聽聖艾蒂安教堂的鐘聲。心中凄苦欲絕。她傾聽著城裡發出的聲音。然後又重新轉起圈來。突然,她伸了一下懶腰。漸漸恢復的理智使她驚恐不安。她用腳踢,要踢掉什麼?憧憧人影。
被剃了光頭的姑娘是藥劑師的女兒。她幾乎把自己的頭送到剪子里去,彷彿要協助已經備好的自動裝置進行操作。把頭髮剪掉有益於腦袋。這樣可以減輕分量嘛。(她身上全是一縷縷剪下的頭髮。)
在那兒,戀愛是不可原諒的。在內韋爾,戀愛就是犯了過錯。在內韋爾,追求幸福便是罪惡。無所事事、百無聊賴則是默許的美德。
這個挎著卡賓槍陶醉於自由的男子,這個死於一九四四年七月底的陌生人,這個內韋爾的男子,我的兄弟,他怎麼能懂得這些道理呢?
我再也記不起花園深處的那扇門了。他在那兒等我,有時要等數小時。尤其是在晚上。只要我有片刻自由,我便去那兒同他相會。他心生恐懼。
愛情使人更加坦然地棄世而去。
兩個人的心中都沒有絲毫憤怒。只是為他們夭折的愛情感到極其悲痛。
他們在法國某地也剃別人光頭。而在這兒,是藥劑師的女兒。《馬賽曲》隨著傍晚颳起的風遠遠飄來,一直迴響在長廊,鼓勵他們行使這倉促制訂的愚蠢的司法權。他們沒有時間使自己變得聰明些。長廊好比一個沒有任何節目演出的舞台。什麼也沒有。也許本來可以表演些什麼,只不過沒有進行罷了。
當她獨自一人待在這塊剛才他倆相依在一起的地方時,她尚未感受到切身的痛苦,只是因為自己重又形影相弔而覺得不可言喻的驚愕。
她像個白痴那樣擦破了雙手。被放開的小鳥在房間里亂飛,磨損了雙翅,卻毫無知覺。麗娃把手指擦傷,弄出血來,然後吮吸自己的鮮血。她做了個鬼臉,接著又做個鬼臉。有一天,她曾在河畔學會了如何嗜好鮮血。像一頭畜生、一個下賤女人那樣。人總應該好好地看點東西。麗娃並沒有眼瞎。她注視著。但她什麼也沒看見。然而,她還是注視著。她看到了人們的腳。
他試圖撫摸她的胯部,就像做|愛時那樣。但他已無能為力。
現在,她精神錯亂。她必須走動走動。於是,她便在室內兜圈子。她走的圓圈慢慢合攏。但是,它即將爆裂。已經到了忍無可忍的時刻。
從此,這座花園的色彩和形式都帶有命中注定的意味。他命喪於此,永遠長眠于地下。
清晨,麗娃外出,來到盧瓦爾河畔
我要求他在××柵欄后穿越廣場,以便我可以在白天也能見他一面。於是,他每天低著頭經過那道柵欄,好讓我看看他。
關於德國人死亡的那一幕
城牆外有一片森林。
地下室小小的,就像它可能是大的那樣。
同樣的痛苦。同樣的鮮血。同樣的眼淚。
有時,這看上去像大海。她甚至經常把這一切當作大海。後來,她才明白這是黎明,只不過,她把黎明誤認為大海。黎明、大海,這些都使她萌生睡意。
[在這盛夏時節,我穿著(黑色)毛衣。內韋爾的夏天是寒冷的。這是戰爭期間的夏季。我父親百無聊賴。貨架上空空如也。我像小孩一樣聽從我父親的話。他(德國兵)的手被燒傷了,我瞅著他的手。在給他包紮時,九-九-藏-書我把他弄痛了。我抬起眼睛時,遇上了他的目光。他的眼睛清澈明亮。因為我弄痛了他,他笑了。我沒有笑。]
也許我會把它敲碎。我把它扔掉,但它又反彈回我的手中。我再扔掉它。它不再回來。它就這樣走得無影無蹤了。
關於向德國人開槍的那座花園的畫面
麗娃一襲白衣,待在地下室的一個角落裡。她一直待在那兒,和在別處一樣,紋絲不動。眼波總是像盧瓦爾河一樣流動。眼神就像站在河畔時一樣。她是無辜的。令人恐懼的開始。
半夜裡,被剃了光頭的麗娃回到家中
河流也泰然自若地潺潺流去,盧瓦爾河也不例外。麗娃的眼波如盧瓦爾河的河水一樣流動,但卻是在這動蕩中備受痛苦煎熬。
夜裡,麗娃到了巴黎
麗娃猶如一朵鮮花來到河畔的石階上。
從此,這座花園便留下了他那平庸的死亡的痕迹。
這一切都是人家事後才告訴她的。
我不再羞愧不安。我們非常樂於見到黑夜的來臨。以前,我可總是害怕黑夜。我從未見過像那一天這般漆黑的夜。我的祖國,我的城市,我那喝醉了酒的父親,都被淹沒在這茫茫夜色中。連同德國的佔領,也統統沉溺於這深沉的黑夜中。
當她喊叫時,必須得教她用耳朵聽。
麗娃的肖像。她恢復了理智
關於麗娃與德國兵相會的畫面
廣場上依然生機勃勃。這些人上哪兒去?他們自有他們的去向。自行車車輪就像太陽那樣。活動著的東西比靜止的東西看得更清楚。自行車車輪。行人的腳。所有的一切都在原地擺動。
關於槍擊德國人的那座花園的另一註釋
德國兵如一塊靶子靜悄悄地穿過廣場。
貓是家養動物。它們舉止可愛,討人喜歡。但是,它們的眼睛並不馴良。貓的眼睛與麗娃的眼睛很相像。他們相對注視,看得精疲力竭。要忍受一隻貓的目光幾乎是不可能的。但麗娃卻能做到。她漸漸滲入到貓的目光里去。在地下室里,只有貓和麗娃一對一的注視,別無其他。
內韋爾就在這城牆、河流、森林和田野中間「走過」它的歷程。城牆巍巍壯觀。盧瓦爾河則是法國最寬闊、最著名、最美麗的河流。
麗娃的臉像抹了一層石膏似的漠無表情。這張臉已有好幾個月沒見人了。她的雙唇變得單薄。眼神木然。身體也不再有什麼別的意義。麗娃的身體只是在她轉圈時用來支撐腦袋。她還在呼喚他,但每一聲呼喚都間隔很長,十分緩慢。僅僅是回憶中的回憶。她的軀體已骯髒不堪,無人問津。她快要獲得自由,這就好了。禁錮的圓圈行將爆裂。她打破了臆想中的秩序,顛倒那些事物;從反面來觀察它們。
此時,麗娃和母親之間僅僅是肉體上的接觸。母親熟練地把麗娃抱著。她深知孩子的體重。麗娃靠在母親懷裡,從小她就有這個習慣,一有傷心事便靠在那裡直到平靜下來。
當我還是小姑娘時,我曾在內韋爾來回兜圈子,我覺得它簡直是無邊無際。它在盧瓦爾河裡的倒影隨著水波微微顫動,顯得更加龐大。
他們正在剪她的頭髮。
麗娃的瘋狂
德國兵的屍體被卡車運走後,麗娃獨自一人待在河畔
當時內韋爾閉門自守。它像我們一樣成長起來九*九*藏*書。我對其他城市一無所知。我需要一座適合愛情本身的城市。就在內韋爾,我找到了這樣的地方。
她只是剛發現他躺在河畔,在陽光的照射下奄奄一息。對於我們其他人來說,這種場面簡直是難以忍受。然而對麗娃卻並不如此。麗娃不再對我們說話。她只是緘口不語而已。
是狗嗎?
鮮艷奪目的彩色液體在球體內流動。五彩繽紛的夏季存在於球體內。它也具有夏日的炎熱。
麗娃也許稍稍蹙眉詢問蒼天,詢問母親。她確實已心力交瘁。當母親來到她身旁時,她力不勝支,暈倒在母親的懷裡。但她的眼睛卻還睜開著。
弗雷遜死了。他彷彿已經同這片土地結合在一起。他被死神迎面攫住。他的鮮血像河水那樣潺潺而流,像時光那樣漸漸消逝。像他的汗水。他像一匹精力充沛,歡蹦亂跳的駿馬那樣突然喪身。當時,他正忙著趕赴幽會。後來,她懷著無限柔情來了,而且,深知無法抗拒他的死亡。弗雷遜目光柔和。他們相互微笑。是的。你看,我的愛,即便這樣,我們還能微笑。這是死亡的勝利。一切都完結了。我深信在你身後,我無法苟活,正因為此,我對你微笑。
她穿著一條又短又肥的裙子,遮蓋著剛發育好的大腿和胸脯。
冬天,廢墟上旋風呼呼。寒峭徹骨。他的嘴唇冰涼。
麗娃還是不說話。
孤零零的人就在這兒等死。除了死亡,任何別的奇遇都不會改變他們的期待。
麗娃的痛苦,她的瘋狂。內韋爾的地下室
一直到我長成少女時,我一直有這種幻覺,總覺得它大極了。
麗娃趴在他的身上,悲痛欲絕。她已精神錯亂。
既然她並沒有棄世而去,苟活至今,頭髮便又長了出來。生命真頑強。黑夜、白天,她的頭髮在生長。裹在頭巾里悄然生長。我輕輕撫摸我的腦袋。現在摸起來好多了。因為頭髮已長長,不再扎手了。
戰爭還在深不可測地進行著,人們對結束戰爭已失去希望。大家對戰爭已習以為常,不再留神提防敵人了。戰神廣場籠罩著一片無言的絕望。德國兵也受其感染。人們對戰爭的厭倦談得還不夠。一些婦女在百無聊賴時便躲在放下的百葉窗后瞅著那個在廣場上行走的敵人。在這兒,風流韻事要以愛國主義為界限。如越雷池一步就必須制止。有人在觀察這樁風流事,並不加以制止。沒辦法不讓人瞧呀。
他們幾乎漫不經心地做這件事。應該剪去她的頭髮。那就剪吧。確實,我們在別的地方還有許多其他事情要做。不過,我們要盡到責任嘛。
麗娃的母親
內韋爾可以用孩子的步子來測量。
那一天,陽光明媚。但是,和每天一樣,黃昏降臨了。
由於沒有什麼別的東西,牆硝也能吃了。這是石頭蘊含的鹽分。麗娃在啃牆。她也在吻牆。她置身於一個牆的天地。對一個男人的記憶就滲進牆內,與石頭、空氣、土地渾然一體。
直到晚上,她才恢復了理智。她想起她已經是那個人的妻子。她也一樣,情慾迎面攫住了她。儘管他已死去,她還是需要他。即便他已氣絕身亡,她還是渴望得到他,簡直到了無法忍受的地步。她筋疲力盡,氣喘吁吁。嘴唇濕潤。她的姿態如同一個欲|火中燒的女人,不知羞恥,庸俗不堪。比在任何地方都更不知羞恥。簡直令人作嘔。她居然需要一個死人。
瘋子在郊區東竄西走。有波希米亞人。狗。還有戀情。
她好像已在河畔入睡。她變得幾乎面目全非。(一些動物在她那雙污血斑斑的雙手上爬https://read.99csw.com過。)
麗娃看到的內韋爾的廣場
母親是個充滿活力的女人。比父親年輕得多。在這個世界上,她最愛的就是她的孩子。每當麗娃大聲亂叫時,她就驚慌失措。她生怕別人還要加害於她的孩子。她管理著全家。她很堅強。她不願麗娃就此喪生。對女兒,她懷有一股野獸般的愛。而這母愛是無限的。與父親相反,她沒有對麗娃失去希望。
我們在城牆后擁吻。的確,我心如刀割,肝腸寸斷,因為我竟愛上了一個敵人。然而,我卻懷著無法克制的幸福親吻了我的敵人。
[我父親一言不發,默默地喝酒。我甚至不知道他是否聽見我彈奏的音樂。晚上真是枯燥乏味,不過,在那一晚之前,我還沒意識到這一點。那個敵人向我抬起頭來,並難以覺察地微微一笑。我內心湧起一陣犯罪感。彷彿我眼前正展示著一幕十分可憎的場面似的,我連忙關上了百葉窗。]我父親按習慣坐在扶手椅上打瞌睡。桌上還擺著我們兩人的餐具和我父親的酒。百葉窗外,廣場就像滔滔大海一般起伏不定。他看上去像是個海上遇難的人。我向父親走去,就近仔細瞅著他,近得幾乎要碰到他了。他因為喝了酒而昏昏沉睡。我連父親也認不大清了。
戰爭期間的內韋爾之夜德國兵在廣場上偷偷看著麗娃的窗戶
哪怕流露出一絲憂傷的神情都會貶低這份痛苦的感情。
內韋爾就像座首府被團團圍住。
這裏同其他地方一樣,談情說愛是要受到監視的。
人來人往。在你們和我的必不可少的天地里熙熙攘攘,在一段我們熟悉的時間里來去匆匆。
荒誕的戰爭正不加掩飾地籠罩在他們混為一體的身軀上。
薄暮時分,我懷著幸福和羞恥成了他的妻子。當這一切都已成事實,天色已黑。然而,我們並未察覺。
只是碰巧在這座花園裡向他開槍罷了。
內韋爾之夜
我已經明白不該再吃東西,不該隨便什麼都吃,不該啃牆,不該吮手上的血或啃牆。我滿懷柔情地瞅著玻璃球。我把它含在嘴裏,但沒咬它。
(有關內韋爾的註釋
門外有麥田。窗外有森林。夜裡,貓頭鷹直飛進花園。所以,在花園裡需要鎮靜自若,無所畏懼。
簡直可以說她在幫助他死去。她並沒有想到她自己,一心只想著他。然而,他在安慰她,他幾乎是在表示歉意,因為他不得不死而使她痛苦欲絕。
剃了光頭后,姑娘還等在那兒。她任憑他們擺布。這座城裡曾有人行事邪惡,所以現在以牙還牙,大有裨益。真讓人胃口大開。得讓這姑娘走開。這件事真可惡,也許還令人噁心。因為她看上去還要賴在這裏,得把她趕走。他們像趕老鼠那樣驅逐她。但是,她無法很快地爬上台階,不能像他們所希望的那樣快快拾級而上。好像她有的是時間。好像她還在等待尚未發生的別的事兒。她不得不挪動身子,向前邁步,她幾乎為此而惆悵萬分。她發現台階邊上的扶手原來是為了幫助走路而造的。
我又喊叫起來。那一天,我聽見一聲尖叫。最後一次,他們把我關進了地下室。它(玻璃球)從容不迫地向我這兒滾過來,挺像那麼回事的。
當我們不得不九_九_藏_書一起穿過城裡時,我膽戰心驚地走在他前面。別人都低下頭。我們以為他們對此並不在乎。於是,我們變得輕率大胆起來。
人們在橋上來來往往。有時,平庸無奇也能激動人心。他們說,現在已是和平時期。就是這些人剃了我光頭。沒有人剃我光頭。是盧瓦爾河纏住了我的眼睛。我瞅著它,再也無法收回我的目光。我頭腦空空,什麼也不想。什麼秩序不秩序的。
實實在在的黑夜。我們專註地觀察著這黑夜,然後又嚴肅地注視著。連綿起伏的山巒漸漸一一出現在遠處的天際。
他們把她送進地下室,就像她是個十歲的小姑娘。他們都穿著一身黑衣服。麗娃夾在他們倆中間,穿著一身淺色衣服。那是一件母親做給小姑娘穿的帶花邊的睡衣,當媽媽的總是忘記自己的孩子已經長大成人。
麗娃觸摸她房間里的東西。「我記得曾經看到……」
麗娃在內韋爾被剃光頭
痛苦有其傷風敗俗的一面。麗娃傷風敗俗。像個瘋子。她喪失了理性。
要是侮蔑內韋爾,說它的壞話,那麼從理智上和感情上講同樣也是錯誤的。
我也提心弔膽。
麗娃盯在這些過往行人腳上的目光(這些腳同他們的臉一樣意味深長)落在那被理智摒棄的有機世界上。她注視著一個腳的世界。
內韋爾的婚禮
站在河畔,麗娃所剩下的,只有她的心跳。(到了傍晚,天下起雨來。雨滴打在麗娃的身上,灑落在城裡。然後,雨停了。後來,麗娃被剃成了光頭。在這河畔上只剩下一處乾燥的地方,這是麗娃待過的地方。這個地方曾被他們的激|情灼燒過。)
當玻璃球消失得不見蹤影時,我意識到又要發生什麼事了。我重又膽戰心驚。玻璃球是個沒有生命的東西,它不可能死去。我回憶著。我到處尋找。我又找到了它。
什麼秩序不秩序的。我該走了。我動身上路,按新建立的秩序去生活。除了生存下去,我再也不可能有別的什麼。就這樣吧。
這座花園也許會讓人去信奉上帝。
一個想象中的內韋爾
戰爭期間,城牆那兒總是闃無人跡。戰時,法國人在這兒被處死。戰後,就在這兒槍斃德國人。
一隻貓走進內韋爾的地下室
要是說內韋爾是座小城市,那麼,從感情上和理智上來講都是錯誤的。對我來說,內韋爾是座龐大無比的城市。
永恆是無法形容的東西。它既不美,也不醜。它也許是一個小石塊,或某個物體發光的一角?是貓的目光?一切都是。貓睡了。麗娃睡了。貓徹夜不眠。永恆究竟存身於貓的凝視里抑或麗娃的凝視里?圓圓的瞳孔里空空洞洞。這些瞳孔大極了。猶如寂無一人的競技場。令人感到時光的衝擊。
處在這種精神狀態的麗娃可能無論什麼東西都能看到。無論這些東西聚集在一塊兒,或分散擺放。這無關緊要。反正,一切都會被她看到。
關於「然後,他死了」這句話
就連戰爭也成了家常便飯。
戰爭期間,一名德國兵穿過某省的廣場
就是在城牆那兒,我成了他的妻子。
孩子們大叫大喊。玻璃球在我的手中。喊聲。玻璃球。它是孩子們的。不。他們再也得不到它了。我張開手。它在我的掌心裏,是我的俘虜。我把它還給孩子們。
關於被孩子們丟失的玻璃球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