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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篇楚游日記-2

第二十篇楚游日記-2

十一日五更復聞雨聲,天明漸霽。二十五里,南上鉤欄灘, 衡南首灘也,江深流縮,勢不甚洶湧。轉而西,又五里為東陽 渡,其北岸為琉璃廠,乃桂府燒造之窯也。又西二十里為車江, 或作汊江。其北數裡外即雲母山。乃折而東南行,十里為雲集 潭,有小山在東岸。已復南轉,十里為新塘站,舊有驛,今廢。
十六日金為投揭內司,約二十二始會眾議助。初,祥甫謂 已不能貸,欲遍求眾內司共濟,余頗難之。靜聞謂彼久欲置四 十八願齋僧田于常住,今得眾濟,即貸余為西遊資。俟余歸, 照所濟之數為彼置田于寺,仍以所施諸人名立石,極為兩便。
初十日夜雨達旦。初涉瀟湘指今湖南境內,遂得身歷此景, 亦不以為惡。上午,雨漸止。迨暮,客至,雨散始解維即船纜。
初五日雷雨大至。平明發舟,而風頗利。十里,過前日畏 途,沉舟猶在也。四里,過香爐山,其上有灘頗高。又二十五 里,午過桂陽河口,桂陽河自南岸入湘。〔舂水出道州舂陵山, 巋水出寧遠九疑山,經桂陽西境,合流至此入湘,為常寧縣界。
十三日昧爽登涯,計無所之。思金祥甫為他鄉故知,投之 或可強留。候鐵樓門開,乃入。急趨祥甫寓,告以遇盜始末, 祥甫愴悲憤然。初欲假借數十金于藩府,托祥甫擔當,隨托祥 甫歸家收還,而余輩仍了西方大願。祥甫謂藩府無銀可借,詢 余若歸故鄉,為別措以備衣裝。余念遇難輒返,(缺)
又六里,泊于新塘站上流之對涯。同舟者為衡郡艾行可、石瑤 ?? 庭,艾為桂府禮生司儀、執事,而石本蘇人,居此已三代矣。
時余卧病艙中,與媳婦覿當面面而過。又十里,泊舟滴水崖而 後知之,矯首東望,已隔江雲幾曲矣。滴水崖在江南岸,危岩 亘空,江流寂然,荒村無幾,不知舟人何以泊此?是日共行三 十五里。
五里至岩北,力疾登涯,與舟人期約定會於雙牌。雙牌者,永 州南五十里之鋪也。永州南二十五里為岩背,陸路至此與江會。
?? 隔江土人以舟來渡余,及焚舟,望見靜聞,益喜甚。於是入水 而行,先覓所投竹匣。靜聞望而問其故,遙謂余曰 :「匣在此, 匣中之資已烏有矣。手摹《禹碑》及《衡州統志》猶未沾濡也。
獨石瑤庭一竹芨書箱竟未開。賊瀕行,輒放火后艙。時靜聞正 留其側,俟其去,即為撲滅,而余艙口亦火起,靜聞復入江取 水澆之。賊聞水聲,以為有人也,及見靜聞,戳兩創而去,而 火已不可救。時諸舟俱遙避,而兩谷舟猶在,呼之,彼反移遠。
初二日早起,欲入城,並游城南花藥山。雨勢不止,遂返 天母庵。庵在修竹中,有喬松一株當戶,其外層岡迴繞,竹樹 森郁,俱在窗檻之下,前池浸綠,仰色垂痕,后坂幃紅,桃花 吐艷。原名桃花沖。風雨中春光忽逗,而泥屐未周,不能無開 雲之望。下午,滂沱彌甚,乃擁爐瀹煮茗,兀坐竟日。
蒸水者,由湘之西岸入,其發源於邵陽縣耶姜山,東北流 經衡陽北界,會唐夫、衡西三洞諸水,又東流抵望日坳為黃沙 灣,出青草橋而合於石鼓東。一名草江,以青草橋故。一名沙 江,以黃沙灣故。謂之蒸者,以水氣加蒸也。舟由青草橋入, 百里而達水福,又八十里而抵長樂。
初七日上午開霽。靜聞同顧仆復往河街更定永州舡。余先 循庵東入桂花園。乃桂府新構〔慶桂堂地〕,為賞桂之所。〔前 列丹桂三株,皆聳干參天,接蔭蔽日。其北寶珠茶五株,雖不 及桂之高大,亦郁森殊匹。〕又東為桃花源。〔西自華嚴、天母 二庵來,南北俱高崗夾峙,中層疊為池,池兩旁依岡分塢,皆 梵宮紺宇佛寺之別稱,諸藩閹宦官亭榭,錯出其間。〕桃花源之 上即桃花沖,乃嶺坳也。其南之最高處新結兩亭,一曰停雲, ?? 又曰望江,一曰望湖,在無憂庵后修竹間。時登眺已久,乃還 飯綠竹庵。復與完初再上停雲,從其北逾桃花沖坳,其東岡夾 成池,越池而上,即來雁塔矣。塔前為雙練堂,西對石鼓,返 眺蒸、湘交會,亦甚勝也。塔之南,下臨湘江,有巨樓可憑眺, 惜已傾圮。樓之東即為耒江北入之口,時日光已晶朗,岳雲江 樹,盡獻真形。乃趣催促完初覓守塔僧,開扃開門而登塔,歷 五層。四眺諸峰,北惟衡岳最高,其次則西之雨母山,又次則 西北之大海嶺,其餘皆岡隴高下,無甚崢嶸,而東南二方,固 豁然無際矣。〔湘水自回雁北注城東,至石鼓合蒸,遂東轉,經 塔下。東合耒水北去,三水曲折,不及長江一望無盡,而紆迴 殊足戀也〕眺望久之,恐靜聞覓舟已還,遂歸詢之,則舟之行 尚在二日後也。是日頗見日影山光,入更復雨。
是日風和日麗,為入春第一日雲。
二十三日碧空晴朗,欲出南郊,先出鐵樓門。過艾行可家, 登堂見其母,則行可屍已覓得兩日矣,蓋在遇難之地下流十里 之雲集潭也。其母言 :「昨親至其地,撫屍一呼,忽眼中血迸 而濺我 。」嗚呼,死者猶若此,生何以堪!詢其所傷,雲「面 有兩槍 」。蓋實為陽侯助虐,所云支解為四,皆訛傳也。時其 棺停于城南洪君鑒山房之側。洪乃其友,並其親。畢君甫適挾 青烏至,蓋將營葬也,遂與偕行。循回雁西麓,南越岡塢,四 里而至其地。其處亂岡繚繞,間有掩關習梵之室,亦如桃花沖 然,不能如其連扉接趾,而嬙寂過之。洪君之室,綠竹當前。
衡州城東面瀕湘,通四門,余北西南三面鼎峙,而北為蒸 水所夾。其城甚狹,蓋南舒而北削雲。北城外,則青草橋跨蒸 水上,此橋又謂之韓橋,謂昌黎公過而始建者。然文獻無征, 今人但有草橋之稱而已。而石鼓山界其間焉。蓋城之南,回雁 當其上,瀉城之北,石鼓砥其下流,而瀟、湘循其東面,自城 南抵城北,於是一合蒸,始東轉西南來,再合耒焉。
十二日平明發舟。二十里,過冷水灘。聚落在江西岸,舟 循東岸行。是日天清日麗,前所未有。一舟人俱泊舟東岸,以 渡舟過江之西岸,市魚肉諸物。余是時體亦稍蘇,起坐舟尾, 望隔江聚落俱在石崖之上。蓋瀕江石骨嶙峋,直插水底,闤闠 之址,以石不以土,人從崖級隙拾級以登,真山水中窟read.99csw.com宅也。
其後為崇業堂,再上,宣聖殿中峙焉。殿後高閣甚暢,下名回 瀾堂,上名大觀樓。西瞰度脊,平臨衡城,與回雁南北相對, 蒸、湘夾其左右,近出窗檻之下,惟東面合流處則在其後,不 能全括。然三面所憑掔同牽,近而萬家煙市,三水帆牆,湘江 自南,蒸江自西,耒江自東南。遠而岳雲嶺樹,披映層疊,雖 書院之宏偉,不及〔吉安〕白鷺大觀,地則名賢樂育之區,而 兼滕王、黃鶴滕王閣、黃鶴樓之勝,韓文公、朱晦庵、張南軒 講學之所。非白鷺之所得侔矣。樓後為七賢祠,祠後為生生閣。
其城北則祁水西自邵陽來,東入于湘,遂同曲而東南去。
蓋緣澹山之南,即多崇山排亘,有支分東走者,故江道東曲而 避之。乃舍江南行,西遵西嶺,七里至木排鋪,市酒于肆,而 雨漸停。又南逾一小嶺,三里為陽江。其江不能勝舟,西南自 大葉江、小葉江來,至此〔二十余里〕東注于瀟。其北則所謂?? 西嶺者橫亘于石,其南則曹祖山、張家沖諸峰駢立於前。又南 七里,直抵張家沖之東麓,是為陳皮鋪。又南三里,逾一小嶺, 望西山層墜而下,時現石骨,逗奇標異;已而一區湊靈,萬竅 逆幻。亟西披之,則石片層層,盡若雞距龍爪,下蹲于地,又 如絲瓜之囊,筋縷外絡,而中悉透空;但上為蔓草所縛,無可 攀躋,下為棘箐所塞,無從披入。乃南隨之,見旁有隙土新薙 除草地者,輒為捫入,然每至純石,輒復不薙。路旁一人,見 余披踄久,荷笠倚鋤而坐待于下,余因下問其名,曰 :「是為 和尚嶺,皆石山也。其西大山,是為七十二雷 。」因指余前有 庵在路隅,其石更勝。從之,則大道直出石壁下,其石屏插而 起,上多透明之竇,飛舞之形;其下則清泉一泓,透雲根而出。
二十一日陰雲復布,當午雨復霏霏,竟不能出遊。是日南 門獲盜七人,招黨及百,劉為余投揭捕廳。下午,劉以蕨芽為 供餉余,並前在天母殿所嘗葵菜,為素供二絕。余憶王摩詰「 松下清齋折露葵 」,及東坡「蕨芽初長小兒拳 」,嘗念此二物, 可與薄絲一種草本植物共成三絕,而余鄉俱無。及至衡,嘗葵 于天母殿,嘗蕨於此,風味殊勝。蓋葵松而脆,蕨滑而柔,各 擅一勝也,是日午後,忽發風寒甚,中夜風吼,雨不止。
十四、五日俱在金寓。
是晚,舟人乘風順,又暮行十五里,泊于石壩里,蓋白水之上 流也。是日共行七十五里。按《志》白水山在祁陽東南二百余 里,山下有泉如白練。(缺)
初八日飯後余驟疾急病,呻|吟不已。六十里,至白水驛。
十二日鄰舟客戴姓者,甚憐余,從身分裡衣、單褲各一以 畀余。余周身無一物,摸髻中猶存銀耳挖一事,余素不用髻簪, 此行至吳門,念二十年前從閩前返錢塘江滸,腰纏已盡,得髻 中簪一枝,夾其半酬飯,以其半覓輿,乃達昭慶金心月房。此 行因換耳挖一事,一以綰髮,一以備不時之需。及此墮江,幸 有此物,發得不散。艾行可披髮而行,遂至不救。一物雖微, 亦天也。遂以酬之,匆匆問其姓名而別。時顧仆赤身無蔽,余 乃以所畀褲與之,而自著其裡衣,然僅及腰而止。旁舟子又以 衲破衣一幅畀予,用蔽其前,乃登涯。涯猶在湘之北東岸,乃 循岸北行。時同登者余及顧仆,石與艾仆並二徽客,共六人一 行,俱若囚鬼。曉風砭骨,砂礫裂足,行不能前,止不能已。
又四里,泊于瓦洲夾。共行五十里。
始知潭即愚溪之上流,潭路從西,橋路從南也。乃遵通衢直西 去,路左人家隙中,時見山溪流石間。半里,過柳子祠,〔祠南 向臨溪〕再西將抵茶庵,則溪自南來,抵石東轉,轉處其石勢 尤森特,但亦溪灣一曲耳,無所謂潭也。石上刻「鈷鉧潭」三 大字,古甚,旁有詩,俱已泐模糊不可讀。從其上流求所謂小 丘、小石潭,俱無能識者。按是水發源於永州南百里之鴉山, 有「冉 」、「染」二名。一以姓,一以色。而柳子厚易之以「 愚 」。按文求小丘,當即今之茶庵者是。在鈷鉧西數十步叢丘 之上,為僧無會所建,為此中鼎。求西山亦無知者。後讀《芝 山碑》,謂芝山即西山,亦非也,芝山在北遠矣,當即柳子祠后 圓峰高頂,今之護珠庵者是。又聞護珠、茶庵之間,有柳子岸, 舊刻詩篇甚多,則是山之為西山無疑。余覓道其間,西北登山, 而其崖已荒,竟不得道。乃西南繞茶庵前,復東轉經鈷鉧潭, 至柳子祠前石步渡溪,而南越一岡,遂東轉出愚溪橋上,兩端 〔架〕瀟江之上,皆前所望異石也。因探窟踞萼,穿雲肺而剖 蓮房,上瞰既奇,下穿尤幻,但行人至此以為溷圍溷廁所,污 穢靈異,莫此為甚,安得司世道者一厲禁之。〔橋內一庵曰圓通, 北向俯溪,有竹木勝〕時舟在隔江城下,將仍從浮橋返,有僧 圓面而長須,見余盤桓留連、徘徊久,輒來相訊。余還問其號, 曰:「頑石。」問其住山,曰:「衡之九龍。」且曰:「僧即 寓愚溪南圓通庵。今已暮,何不暫止庵中 。」余以舟人久待, 謝而辭之,乃返。
《志》曰:「伊山在府西三十五里,乃桓伊讀書處。」而雨母則 大舜巡狩所經,亦云雲阜。余苦久雨,望之不勝曲水之想。
初二日乃促得金祥甫銀,仍封置金寓,以少資隨身。劉許 ?? 為轉借,期以今日,復不能得。予往別,且坐候之,遂不及下 舟。
余意猶妄意艾先歸也。土舟頗大,而操者一人,雖順流行,不 能達二十余里,至汊江已薄暮。二十里至東陽渡,已深夜。時 月色再陰,乘月行三十里,抵鐵樓門,已五鼓矣。艾使先返, 問艾竟杳然也。
初七日西南行十五里,河洲驛。日色影現,山岡開伏。蓋 自衡陽來,湘江兩岸雖岡陀繚繞,而雲母之外,尚無崇山傑嶂。
二十二日晨起,風止雨霽。上午,同靜聞出瞻岳門,越草 橋,過綠竹園。桃花歷亂,柳色依然,不覺有去住之感。入看 瑞光不值,與其徒入桂花園,則寶珠盛開,花大如盤,殷紅密 瓣,萬朵浮團翠之上,真一大觀。徜徉久之,不復知身在患難 ?? 中也。望隔溪塢內,桃花九九藏書竹色,相為映帶,其中有閣臨流,其 巔有亭新構,閣乃前游所未入,亭乃昔時所未有綴。急循級而 入,感花事之芳菲,嘆滄桑之倏忽。登山踞巔亭,南瞰湘流, 西瞻落日,為之憮然。乃返過草橋,再登石鼓,由合江亭東下, 瀕江觀二豎石。乃二石柱,旁支以石,上鐫對聯,一曰 :「臨 流欲下任公釣 。」一曰:「觀水長吟孺子歌。」非石鼓也。兩 過此地,皆當落日,風景不殊,人事多錯,能不興懷!
?? 十五日五更聞雨聲泠泠,達旦雷雨大作。不為阻,亟炊飯。
閣東向,下瞰二江蒸、湘。合流於前,耒水北入於二裡外,與 ?? 大觀樓東西易向。蓋大觀踞山頂,收南北西三面之奇,而此則 東盡二水同流之勝者也。又東為合江亭,其址較下而臨流愈近。
?? 余不得已,聽之。
下舟溯江,漸折而東,七里至香爐山。山小髻,獨峙于西 岸,山,江中乃石骨攢簇而成者。其上佳木扶搖,其下水竅透 漏。最可異者,不在江之心,三面皆沙磧環之,均至山足則決 而成潭,北西南俱若界溝,然沙遜於外,而水繞其內,其東則 大江之奔流矣。蓋下流之沙不能從水而上,而上流之沙何以不 逐流而下,豈日夜有排剔之者耶?亦理之不可解也。下午過金 牛灘,其上有金牛嶺,一峰尖峭,而分聳三峰,斜突而橫騫, 江流直搗其脅。至是舟始轉而南,得風帆之力矣。是晚宿于廟 下,舟行共五十里,陸路止二十里也。
二十四日在金寓,覺空來顧。下午獨出柴埠門,市蒸酥, 由鐵樓入。是夜二鼓,聞城上遙吶聲,明晨知盜穴西城,幾被 逾入,得巡者喊救集眾,始散去。
四里,天漸明,望所焚劫舟在隔江,上下諸舟,見諸人形狀, 俱不肯渡,哀號再三,無有信者。艾仆隔江呼其主,余隔江呼 靜聞,徽人亦呼其侶,各各相呼,無一能應。已而聞有呼予者, 予知為靜聞也,心竊喜曰 :「吾三人俱生矣。」亟欲與靜聞遇。
靜聞乃重移置沙上,谷舟亦開去。及守余輩渡江,石與艾仆見 所救物,悉各認去。靜聞因謂石曰 :「悉是君物乎?」石遂大 詬污損責難靜聞,謂 :「眾人疑爾登涯引盜。謂訊哭童也。汝 真不良,欲掩我之篋 。」不知靜聞為彼冒刃、冒寒、冒火、冒 水,奪護此篋,以待主者,彼不為德,而後詬之。盜猶憐僧, 彼更勝盜哉矣,人之無良如此!
有庵在其南 ,時僧問其名,曰:「出水崖。」問他勝,曰:「更 無矣 。」然仰見崖后石勢駢叢 ,崖側有路若絲,皆其薙地境 也。賈勇從之,其上石皆〔如卧龍翥飛舉鳳,出水青蓮,萼叢 瓣裂。轉至山水崖后,覺茹相連之根吐一區,包裹叢沓,而窈 窕無竟終止。蓋其處西亘七十二雷大山,叢嶺南列,惟東北下 臨官道,又出水崖障其東,北復屏和尚嶺,四面外同錯綺,其 中怪石層明,采艷奪眺。予乃透數峽進,東北屏崖之巔,有石 高蛩,若天門上開,不可慰即。蛩石西南,即出水崖內壑,一 潭澄石隙中,三面削壁下嵌,不見其底,若爬梳沙蔓,令石與 水接,武陵漁當為移棹。予歷選山棲佳勝,此為第一,而九疑 尤溪村口稍次雲。〕
初九日昧爽,舟人放舟,余病猶甚。五十余里,下午抵祁 陽,遂泊焉,而余不能登。先隔晚將至白水驛,餘力疾起望西 天,橫山如列屏,至是舟溯流而西,又轉而北,已出是山之陽 矣,蓋即祁山也。山在湘江北,縣在湘江西,祁水南,相距十 五里。其上流則湘自南來,循城東,抵山南轉,縣治實在山陽、 水西。而縣東臨江之市頗盛,南北連峙,而西向入城尚一里。
或稱為芝山,似形似名。或又鐫崖歷亭,《序》謂此山即柳子厚 西山,后因產芝,故易名為芝,未必然也。越嶺而北,從嶺上 東轉,前望樹色掩映,石崖藿珮,知有異境。亟下崖足,仰而 望之,崖巔即山巔,崖足即山足半也。其下有庵倚之,見路繞 其北而上,乃不入庵而先披找尋路。遙望巔崖聳透固奇,而兩 旁亂石攢繞,或上或下,或起或伏,如蓮萼芝房,中空外簇, 隨地而是。小徑由其間上至崖頂,穿一石關而入。有室南向, 門閉不得入,繞其南至西,復穿石峽而入焉,蓋其側有東西二 門雲。室止一楹,在山頂眾石間。仍從其西峽下至崖足,一路 竹木扶疏,玉蘭鋪雪,滿地余香猶在。入崖下庵中,有白衣大 士甚莊嚴,北有一小閣可憩,南有一凈侶結精廬依之。門在其 左,初無從知,問而得之,猶無從進,〔僧〕忽從內啟扉門揖入, 從之。小庭側竇,穿卧隙而上,則崖石穹然,有亭綴石端,四 窗空明,花竹掩映,極其幽奧。僧號覺空,堅留淪茗,余不能 待而出。
初三日寒甚 ,而地濘天陰,顧仆病作,仍擁爐庵中,作 《上封寺募文》。中夜風聲復作,達旦仍(未)
十九日往看劉明宇,坐其樓頭竟日。劉為衡故尚書劉堯誨 養子,少負膂力,慷慨好義,尚書翁故倚重,今年已五十六, 奉齋而不禁酒,聞余被難,即叩金寓余,欲為余緝盜。余謝物 已去矣,即得之,亦無可為西方資。所惜者唯張侯《南程》一 紀,乃其家藏二百余年物,而眉公輩所寄麗江諸書,在彼無用, 在我難再遘遇耳。劉乃立矢通「誓」神前,曰 :「金不可復, 必為公復此 。」余不得已,亦姑聽之。
循江西岸半里,至劉侍御山房山中書屋。諱興秀,為余郡司李 者也。由其側北入山,越一嶺,西望有亭,舍之不上。由徑道 北逾山岡,登其上,即見山之西北,湘水在其北而稍遠,又一 小水從其西來,而逼近山之東南,瀟水在其東,而遠近從之。
來雁塔者,衡州下流第二重水口山也。石鼓從州城東北特 起垂江,為第一重;雁塔又峙于蒸水之東、耒水之北,為第二 重。其來脈自岣嶁轉大海嶺,度青山坳,下望日坳,東南為桃 花沖,即綠竹、華嚴諸庵所附麗高下者。又南瀕江,即為雁塔, ?? 與石鼓夾峙蒸江之左右焉。
入洞五六丈,即匯流滿洞。洞亦西轉而黑,計可揭挽衣涉水而 進,但無火炬,而舟人遙呼不已,乃出洞門。〔其北更有一岩, 覆結奇〕雲,下插淵黛,土人橫杙小木樁架板如閣道。九-九-藏-書然第略 為施欄設幾,即可以坐括水石,恐綴瓦備扁,便傷雅趣耳。徙 倚久之,仍從石磴透出岩后,遂凌絕頂。其上有佛廬官閣,石 間鐫刻甚多,多宋、唐名跡,而急不暇讀,以舟人促不已也。
陸路從此南入山,又二十五里而至雙牌;水路從此東迂溯江, 又六十里而至雙牌。度舟行竟日,止可及此,余不難以病體追 躡也。岩背東北臨江,從其南二里西向入山,山石忽怒涌作攫 人狀。已而望見兩峰前突,中有雲廬高敞,而西峰聳石尤異, 知勝在是矣。及登之,而官舍半頹。先是望見西峰之陽,洞門 高張,至是路從其側而出,其上更見石崖攢舞,環玦東向,其 下則中空成岩,容數百人,下平上穹,明奧幽爽,無逼仄昏暗 之狀病。其北洞底亦有垂石環轉,覆楞分內外者,巨石磊砢雜 亂堆放界道,石上多宋、元人題鐫。黃山谷北宋詩人書法家黃 庭堅最愛此岩,謂為此中第一,非以其幽而不閟,爽而不露耶 ?岩東穿腋竅而上,有門上透叢石之間,東瞰官舍后回谷,頓 若仙凡分界。岩西南又辟一門,逾門而出其右,石壁穹然,有 僧寮倚之,西眺山下平疇,另成一境,桑麻其中。有進賢江發 源自西南龍洞,〔洞去永城西南七十里。江〕東來直逼山麓,而 北入于瀟。進賢江側又有水洞,去此二里,秉炬可深入,昔人 謂此洞水陸濟勝,然不在一處也。按澹岩之名,昔為澹姓者所 居。而舊經又雲,有正實者,秦時人,遁世於此,始皇三召不 赴,復屍解焉,則又何以不名周也。從僧寮循岩南東行,過前 所望洞門高張處,其門雖峻,而中夾而不廣,其內亦不能上通 后岩也。仍冒雨東出臨江,望瀟江迢迢在數裡外,自東而來。
乘黑暗匿衣等物,止存布衣布被而已。
先是,余聞永州南二十五里有澹岩之勝,欲一游焉。不意 舟行五十里而問之,猶在前也。計當明晨過其下,而舟人莽不 肯待。余念陸近而水遠,不若聽其去,而從陸躡之,舟人乃首 肯。
由河口入,抵桂陽尚三百里〕又七里,北岸有聚落村落名松北。
危岡環后,內有三楹,中置佛像,左為讀書之所,右為僧爂之 處,而前後俱有軒可憩,庭中盆花紛列,亦幽棲凈界也。艾棺 停于嶺側,亟同靜聞披荊拜之。余誦「同是天涯遇難人,一生 何堪對一死」之句,洪、畢皆為拭淚。返抵回雁之南,有宮翼 然于湘江之上,乃水府殿也。先是艾行可之弟為予言,始求兄 屍不得,依其簽而獲之雲集潭,聞之心動。至是乃入謁之,以 從荊、從粵兩道請決于神,而從粵大吉。時余欲從粵西入滇, 被劫后,措資無所,或勸從荊州,求資于奎之叔者。時奎之為 荊州別駕,從此至荊州,亦須半月程,而時事不可知,故決之 神。以兩處貸金請決于神,而皆不能全。兩處謂金與劉。余益 欽服神鑒。蓋此殿亦藩府新構,其神極靈也。乃覓道者,俱錄 ?? 其詞以藏之。復北登回雁峰,飯于千手觀音閣東寮,即從閣西 小徑下,復西入花藥寺,再同覺空飯于方丈。薄暮,由南門入。
靜聞勸其歸,且厚撫之,彼竟卧涯側。比靜聞登舟未久,則群 盜喊殺入舟,火炬刀劍交叢而下。余時未寐,急從卧板下取匣 中遊資移之。越艾艙。欲從舟尾赴水,而舟尾賊方揮劍斫尾門, 不得出,乃力掀篷隙,莽投之江中,復走卧處,覓衣披之。靜 聞、顧仆與艾、石主僕,或赤身,或擁被,俱逼聚一處。賊前 從中艙,后破後門,前後刀戟亂戳,無不以赤體受之者。余念 必為盜執,所持同「綢」衣不便,乃並棄之。各跪而請命, 賊戳不已,遂一涌掀篷入水。入水余最後,足為竹纖所絆,竟 同篷倒翻而下,首先及江底,耳鼻灌水一口,急踴而起。幸水 淺止及腰,乃逆流行江中,得鄰舟間避而至,遂躍入其中。時 水浸寒甚,鄰客以舟人被蓋余,而卧其舟,溯流而上三四里, 泊于香爐山,蓋已隔江矣。還望所劫舟,火光赫然,群盜齊喊 一聲為號而去。已而同泊諸舟俱移泊而來,有言南京相公身被 ?? 四創者,余聞之暗笑其言之妄。且幸亂刃交戟之下,赤身其間, 獨一創不及,此實天幸。惟靜聞、顧奴不知其處,然亦以為一 滾入水,得免虎口,資囊可無計矣。但張侯宗璉所著《南程續 記》一帙一套書,乃其手筆,其家珍藏二百余年,而一入余手, 遂罹此厄,能不撫膺氣憤痛苦!其時舟人父子亦俱被戳,哀號 于鄰舟。他舟又有石瑤庭及艾仆與顧仆,俱為盜戳,赤身而來, 與余同被卧,始知所謂被四創者,乃余仆也。前艙五徽人俱木 客,亦有二人在鄰舟,其三人不知何處。而余艙尚不見靜聞, 后艙則艾行可與其友曾姓者,亦無問處。余時卧稠人中,顧仆 呻|吟甚,余念行囊雖焚劫無遺,而所投匣資或在江底可覓。但 恐天明為見者取去,欲昧爽即行,而身無寸絲,何以就岸。是 晚初月甚明,及盜至,已陰雲四布,迨曉,雨復霏霏。
亭南崖側,一隙高五尺,如合掌東向,側肩入,中容二人,是 為朱陵澗後門。求所謂「六尺鼓」不可得,亭下瀕水有二石如 豎婢碑,豈即遇亂輒鳴者耶?自登大觀樓,正對落照,見黑雲 銜日,復有雨兆。下樓,踐泥濘冒黑過青草橋,東北二里入綠 竹庵。晚餐既畢,颶風怒號,達旦甫止,雨復瀟瀟下矣。
覓資重來, 妻孥必無放行之理,不欲變余去志,仍求祥甫曲濟。祥甫唯唯。
止雨。
涯上人言二月間為流賊殺掠之慘,聞之骨竦。久之,市物者渡 江還,舟人泊而待飯,已上午矣。忽南風大作,竟不能前,泊 至下午,余病復作。薄暮風稍殺,舟乃行,五里而暮。又乘月 五里,泊于區河。是晚再得大汗,寒熱忽去,而心腹間終不快 然。夜半忽轉北風,吼震彌甚,已而挾雨益驕。是日共行三十 里。
仍從舊路,南至浮橋。〔聞直西四十里有寺曰石門山,最勝, 以渴登朝陽岸,不及往〕令顧奴從橋東溯瀟放舟南上;余從橋 西,仍過愚溪橋,溯瀟西崖南行。一里,大道折而西南,〔道州 ?? 道也〕由岐徑東南一里,則一山怒而豎石奔與江斗。逾其上, 俯而東入石關,其內飛石浮空,下瞰瀟水,即朝陽岩矣。其岩 后通前豁,上覆https://read.99csw.com重崖,下臨絕壑,中可憩可倚,雲帆遠近,縱 送其前。惜甫佇足而舟人已放舟其下,連聲呼促,余不顧。崖 北有石蹬直下緣江,亟從之。蹬西倚危崖,東逼澄江,盡處忽 有洞岈然,高二丈,闊亦如之,亦東面臨江,溪流自中噴玉而 出,蓋水洞也。洞口少入即轉而南,平整軒潔,大江當其門, 泉流界其內,亦可憩可濯,乃與上岩高下擅奇,水石共韻者也。
初十日余念浯溪之勝,不可不一登,病亦稍差病愈,而舟 人以候客未發,乃力疾起。沿江市而南,五里,渡江而東,已 在浯溪下矣。第所謂獅子袱者,在縣南濱江二里,乃所經行地, 而問之,已不可得。豈沙積流移,石亦不免滄桑耶?浯溪由東 而西入于湘,其流甚細。溪北三崖駢峙,西臨湘江,而中崖最 高,顏魯公所書《中興頌》高鐫崖壁,其側則石鏡嵌焉。石長 二尺,闊尺五,一面光黑如漆,以水噴之,近而崖邊亭石,遠 而隔江村樹,歷歷俱照徹其間。不知從何處來,從何時置,此 豈亦元次山所遺,遂與顏書媲勝耶!宋陳衍雲:「元氏始命之 意,因水以為浯溪,因山以為峿山,作室以為廡亭,三吾之稱, 我所自也。制字從水、從山、從廣,我所命也。三者之目,皆 自吾焉,我所擅而有也。」崖前有亭,下臨湘水,崖巔石巉簇 〔立〕,如芙蓉叢萼。其北亦有亭焉,今置伏魔大帝像。崖之東 麓為元顏祠,祠空而隘。前有室三楹,為駐游之所,而無守者。
初三日早出柴埠門登舟。劉明宇先以錢二千並絹布付靜聞, 更以糕果追予于南關外。時余舟尚泊柴埠未解維,劉沿流還覓, 始與余遇,復訂期而別。是日風雨復作,舟子遷延,晚移南門 埠而泊。
?? 其弟法名瓊俊,棄玉牒指皇權而游雲水。時知府盧景魁之子移 酌入寺,為瓊俊所辱,盧收之獄中,潛書此表,令獄卒王祐入 奏,徽宗為之斬景魁而官封官王祐。其表文與徽宗之御札如此, 寺僧以為宗門一盛事。然表中稱衡州為邢州,御札斬景魁,即 改邢為衡,且以王祐為衡守。其說甚俚鄙俗,恐寺中捏造而成, 非當時之實跡也。出寺,由城西過大西門、小西門,城外俱巨 塘環饒,闤闠連絡。共七里,東北過草橋,又二里,入綠竹庵, 已薄暮矣。是日雨已霽,迨中夜,雨聲復作潺潺,達旦而不止。
「及登岸,見靜聞焚舟中衣被竹芨猶救數件,守之沙岸之側, 憐予寒,急脫身衣以衣予給我穿,復救得餘一褲一襪,俱火傷 水濕,乃益取焚余熾火以炙之。其時徽客五人俱在,艾氏四人, 二友一仆雖傷亦在,獨艾行可竟無蹤跡。其友、仆乞土人分舟 沿流捱覓,余輩炙衣沙上,以候其音。時飢甚,鍋具焚沒無餘, 靜聞沒水取得一鐵銚小鍋,復沒水取濕米,先取干米數斗,俱 為艾仆取去。煮粥遍食諸難者,而後自食。迨下午,不得艾消 息,徽人先附舟返衡,余同石、曾、艾仆亦得土人舟同還衡州。
初五日峭寒,釀雨。令顧仆往河街城東瀕湘之街,市肆所 集。覓永州船,余擁爐書《上封疏》、《精舍引》,作《書懷詩》 呈瑞光。
初四日平明行,風暫止,夙雨霏霏。下午過汊江,抵雲集 潭,去予昔日被難處不遠,而雲集則艾行可沉汨之所也。風雨 凄其,光景頓別,欲為《楚辭》招之,黯不成聲。是晚泊于雲 集潭之西岸,共行六十余里。
按雨母山在府城西一百里,乃回雁與衡城來脈,茲望之若 四五十裡外者,豈非雨母,乃伊山耶?恐伊山又無此峻耳。
其下有魚曰竹魚,小而甚肥,八九月重一二斤,他處所無也。
十四日余早索晨餐,仍過浮橋西,見一長者,余叩問此中?? 最勝,曰 :「溯江而南二里,瀕江為朝陽岩。隨江而北,轉入 山岡二里,為芝山岩。無得而三也。」余從之,先北趨芝山。
二十日晴霽,出步柴埠門外,由鐵樓門入。途中見折寶珠 茶,花大瓣密,其紅映日;又見折千葉緋桃,含苞甚大,皆桃 花沖物也,擬往觀之。而前晚下午,忽七門早閉,蓋因東安有 大盜臨城,祁陽亦有盜殺掠也。余恐閉于城外,遂復入城,訂 明日同靜聞往游焉。
二十六日金祥甫初為予措資,展轉不就。是日忽鬮會一種 民間集資方法,得百余金,予在寓知之,金難再辭,許假二十 金,予以田租二十畝立券付之。
乃繞西華門,循王牆後門后宰門外肆,有白石三塊欲售。其一 三峰尖削如指,長二尺,潔白可愛;其一方竟尺,中有溝池田 塍可畜水,但少假人工,次之;其一亦峰乳也,又次之。返金 寓。
至此地,湘之東岸為常寧界,湘江西岸為永之祁陽界,皆平陵 擴然,岡阜遠疊也。又三十里,過大鋪,於是兩岸俱祁陽屬矣。
?? 初擬登訪戴宇完,謝其遇劫時解衣救凍之惠,至是竟不能登。
初八日晨起雨歇,抵午有日光,遂入城,經桂府前。府在 城之中,圓亘城半,朱垣碧瓦,新麗殊甚。前坊標曰「夾輔親 潢 」,正門曰「端禮 」。前峙二獅,其色純白,雲來自耒河內 百里。其地初無此石,建府時忽開得二石筍,俱高丈五,瑩白 如一,遂以為獅雲。仍出南門,一里,由回雁之麓又西一里, 入花藥山。山不甚高,即回雁之西轉迴環而下府城者。諸峰如 展翅舒翼,四拱成塢,寺當其中,若在圍城之內,弘敞寬闊為 一方之冠。蓋城北之桃花沖,俱靜室星聯,而城南之花藥山, 則叢林獨峙者也。寺名報恩光孝禪寺。寺后懸級直上,山頂為 紫雲宮,則道院也。其地高聳,可以四眺。還寺,遇錫僧覺空, 興道人。其來后余,而先至此。因少憩方丈,觀宋徽宗弟表文。
耒水者,由湘之東岸入,其源發於郴州之耒山,西北流經 永興、耒陽界。又有郴江發源於郴之黃岑山,白豹水發源於永 興之白豹山,資興水發源於鈷鉧泉,俱與耒水會。又西抵湖東 寺,至耒口而合於回雁塔之南。舟向郴州、宜章者,俱由此入, 過嶺,下武水,入廣之湞江。
十一日平明行,二十五里,過黃楊鋪,其地有巡司。又四 十里,泊於七里灘。是日共行六十五里。自入舟來,連日半雨 半晴,曾未見皓日當空,與余病體同也。
靜聞復哀求拾取,仍置破撞中,盜亦不禁。撞中乃《一統志》 諸read.99csw.com書,及文湛持、黃石齋、錢牧齋與余諸手柬,並余自著日記 諸游稿。惟與劉愚公書稿失去。繼開余皮廂同箱,見中有尺頭, 即闔合上、關閉置袋中攜去。此廂中有眉公與麗江木公敘稿, 及弘辨、安仁諸書,與蒼悟道顧東曙輩家書共數十通,又有張 公宗璉所著《南程續記》,乃宣德初張侯特使廣東時手書,其族 人珍藏二百余年,予苦求得之。外以庄定山、陳白沙字裹之, 亦置書中。靜聞不及知,亦不暇乞,俱為攜去,不知棄置何所, 真可惜也。又取余皮掛廂,中有家藏《晴山帖》六本,鐵針、 錫瓶、陳用卿壺,俱重物,盜入手不開,亟取袋中。破予大笥?? 竹器,取果餅俱投舡底,而曹能始《名勝志》三本、《雲南志》 四本及《遊記》合刻十本,俱焚訖。其艾艙諸物,亦多焚棄。
先是,靜聞見余輩赤身下水,彼念經芨在篷側,遂留,舍 命乞哀,賊為之置經。及破余竹撞,見撞中俱書,悉傾棄舟底。
二十五日出小西門,觀西城被穴處。蓋衡城甚卑,而西尤 敝甚,其東城則河街市房俱就城架柱,可攀而入,不待穴也。
越浯溪而東,有寺北向,是為中宮寺,即漫宅舊址也,傾頹已 ?? 甚,不勝弔古之感。時余病怯行,卧崖邊石上,待舟久之,恨 磨崖碑拓架未徹通撤而無拓者,為之悵悵!既午舟至,又行二 十里,過媳婦娘塘,江北岸有石娉婷立岩端,矯首作西望狀。
初六日昧爽行,雨止風息。二十里,過白坊驛,聚落在江 之西岸,至此已入常寧縣界矣。又西南三十里,為常寧水口, 其水從東岸入湘,亦如桂陽之口,而其水較小,蓋常寧縣治猶 在江之東南也。又西十五里,泊于糧船埠,有數家在東岸,不 成村落。是日共行六十五里。
初六日雨止,濘甚。入城拜鄉人金祥甫,因出河街。抵暮 返,雨復霏霏。金乃江城金斗垣子,隨桂府分封至此。其弟以 荊溪壺開肆東華門府牆下。
瀟江東岸,又有塔臨江,與此山夾瀟而為永之水口者也。蓋北 即西山北走之脈,更北盡于瀟、湘合流處,至此其中已三起三 伏,當即《志》所稱萬石山,而郡人作記或稱為陶家沖,土名。
初九日雨勢不止,促靜聞與顧仆移行李舟中,而余坐待庵 中。將午,雨中別瑞光,過草橋,循城東過瞻岳、瀟湘、柴埠 三門,入舟。候同舟者,因復入城,市魚肉筍米諸物。大魚每 二三月水至衡山縣放子,土人俱于城東江岸以布兜圍其沫,養 為雨苗,以大艑販至各省,皆其地所產也。過午出城,則舟以 下客移他所矣。與顧仆攜物匍匐雨中,循江而上,過鐵樓及回 雁峰下,泊舟已盡而竟不得舟。乃覓小舟,順流復覓而下,得 之於鐵樓外,蓋靜聞先守視於舟,舟移既不為阻,舟泊復不為 覘觀測,聽我輩之呼棹而過,雜眾舟中竟不一應,遂致往返也, 是日雨不止,舟亦泊不行。
其時日有餘照,而其處止有谷舟二隻,遂依之泊。已而,同上 水者又五六舟,亦隨泊焉。其涯上本無村落,余念石與前艙所 搭徽人俱慣游江湖,而艾又本郡人,其行止余可無參与,乃聽 其泊。迨暮,月色頗明。余念入春以來尚未見月,及入舟前晚, 則瀟湘夜雨,此夕則湘浦月明,兩夕之間,各擅一勝,為之躍 然。已而忽聞岸上涯邊有啼號聲,若幼童,又若婦女,更余不 止。眾舟寂然,皆不敢問。余聞之不能寐,枕上方作詩憐之, 有「簫管孤舟悲赤壁,琵琶兩袖濕青衫」之句,又有「灘驚回 雁天方一,月叫杜鵑更已三」等句。然亦止慮有詐局,俟憐而 納之,即有尾其後以挾詐者,不虞其為盜也。迨二鼓,靜聞心 不能忍,因小解涉水登岸,靜聞戒律甚嚴,一吐一解,必俟登 涯,不入於水。呼而詰之,則童子也,年十四五,尚未受全發, 詭言出王閹之門,年甫十二,王善酗酒,操大杖,故欲走避。
已而一舟從後來,遂移附其中,蓋以明日向道州者。下午,舟?? 過浮橋,泊于小西門。隔江望江西岸,石甚森幻,中有一溪自 西來注,石樑跨其上,心異之。急索粥為餐,循城而北,乃西 越浮橋,則浮橋西岸,異石噓吸靈幻。執土人問愚溪橋,即浮 橋南畔溪上跨石者是;鈷鉧潭,則直西半里,路旁嵌溪者是。
十七、八日俱在余寓。時余自頂至踵,無非金物,而顧仆 猶蓬首赤足,衣不蔽體,只得株守金寓。自返衡以來,亦無晴 霽之日,或雨或陰,泥濘異常,不敢動移一步。
衡州之脈,南自回雁峰而北盡于石鼓,蓋邵陽、常寧之間 迤邐而來,東南界于湘,西北界于蒸,南嶽岣嶁諸峰,乃其下 流迴環之脈,非同條共貫者。徐靈期謂南嶽周回八百里,回雁 為首,嶽麓為足,遂以回雁為七十二峰之一,是蓋未經孟公坳, 不知衡山之起於雙髻也。若嶽麓諸峰磅礴處,其支委固遠矣。
初四日雨,擁爐庵中,作完初上人《白石山精舍引》。
十三日平明,風稍殺,乃行。四十里,為湘口關。人家在 江東岸,湘江自西南,瀟江自東南,合於其前而共北。余舟自 瀟入,又十里為永之西門浮橋,適午耳,雨猶未全止。諸附舟 者俱登涯去,余亦欲登陸遍覽諸名勝,而病體不堪,遂停舟中。
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日俱在金寓候銀,不出。
去祁陽九十余里,又在東北。是耶, 非耶?
靜聞乃入江取所墮篷作筏,亟攜經芨並餘燼余諸物,渡至谷舟; 冒火再入取艾衣、被、書、米及石瑤庭竹芨,又置篷上,再渡 谷舟;及第三次,則舟已沉矣。靜聞從水底取得濕衣三、四件, 仍渡谷舟,而谷(舟)
五里,泊於水府廟之下。
上九州灘,又三十里,泊歸陽驛。
是時衡郡有倡為神農之言者,謂神農、黃帝當出世,小民 翕和順然信之,初猶以法輪寺為窟,后遂家傳而戶奉之。以是 日下界,察民善惡,民皆市紙焚獻,一時騰哄,市為之空。愚 民之易惑如此。
三月初一日桂王臨朝,命承奉劉及王承奉之侄設齋桃花沖 施僧。靜聞往投齋,唔王承奉之侄,始知前投揭議助之意,內 司不爽。蓋此助非余本意,今既得金物,更少貸于劉,便可西 去。靜聞見王意如此,不能無望。余乃議先往道州,游九疑, 留靜聞候助於此,余仍還后與同去,庶彼得坐俟,余得行游, 為兩便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