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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論「一字之差,詞氣迥異」

(二)論「一字之差,詞氣迥異」

⒂王山史:清代作家王弘撰,字無異,號山史。有《砥齋集》十二卷。
⑨蔣子瀟:清蔣湘南字,有《七經樓文抄》六卷。
⒄程孟陽:清程嘉燧字。
④周櫟園:清周亮工號,有《書影》十卷。
明歸有光,稱震川先生。
⑤歸玄恭:清歸庄字,編《震川文集》三十卷,《別集》十卷。
曰「豈異趣」者,以見已與震川,同以「史漢」為究竟歸宿,特取徑頓漸不同,未嘗假道于韓歐耳。弇州弟敬美《王奉常集》卷五十三《藝圃擷余》雲⑩:「正如韓柳之文,何有不從左史來者。彼學而成為韓為柳,我卻又從韓柳學,便落一塵矣。輕薄子遽笑韓柳非古,與夫一字一語必步趨二家者,皆非也。」足資傍參。弇州《讀書後》卷四《書歸熙甫文集后》⑾須與《四部稿》卷一百二十八《答陸汝陳》合觀。陳眉公《妮古錄》
②昌黎:唐韓愈。廬陵:宋歐陽修。
《贊》曰:「風行水上,渙為文章;當其風止,與水相忘。剪綴帖括,藻粉鋪張。江左以還,極于陳梁。千載有公,繼韓歐陽。余豈異趨,久而始傷。」錢牧齋《初學集》卷七十九《與唐訓導汝諤論文書》、卷八十三《題歸太僕文集》、《有學集》卷四十九《題宋玉叔文集》、《列朝詩集》丁九九藏書集卷六又卷十二重疊引《贊》語③,皆竊易「久而始傷」為「久而自傷」,以自堅其弇 州「晚年定論」之說。周櫟園《書影》卷一記弇州晚年翻然自悔④,本牧齋所說,而引《贊》中此句,作「始傷」不誤。歸玄恭編《震川全集》⑤,末附弇州《贊》及《列朝詩集》中震川傳,亦作「始傷」,已據弇州原文以校正牧齋引文。而《明史?文苑傳》、《四庫總目》卷一百七十二《震川文集》提要均作「自傷」⑥,則未檢《弇州續稿》而為牧齋刀筆吏伎倆所欺。李元仲《寒支二集》卷一《答葉慧生書》雲⑦:「及元美末年為震川贊,乃曰:『余豈異趣,晚而自傷。』蓋傷震川之不可及也。」呂叔訥《白雲草堂文抄》卷三《再復嚴明府書》雲⑧:「究之王李所成,不能軼出於韓歐之徒之上。晚而自傷。竟屈伏于震川之下。」蔣子瀟《七經樓文抄》卷四《與田叔子論古文第二書》⑨甚許弇州,言其非真推震川,乃「老而懷虛,自貶以揚之」,卻仍謂弇州有「久而自傷」之語。近賢論著,因循不究。蓋眾咻傳訛,耳食而成口實矣。一字之差,詞氣迥異。「始傷」者,方知震川之不易得,九原不作,賞音恨晚也。「自傷」者,深九*九*藏*書悔已之迷途狂走,聞道已遲,嗟悵何及也。二者毫釐千里。
③錢牧齋:錢謙益號,有《初學集》一百十卷,《有學集》五十卷,《列朝詩集》八十一卷。
⑩敬美:明王世懋字,有《王奉常集》六十九卷,中有《藝圃擷余》一卷。
錢先生揭發錢謙益的篡改:一據《弇州山入續稿》作「久而始傷」,二據周亮工《書影》引作「始傷」,三據歸慶編《震川全集》末附引《贊》作「始傷」。除據了這三證外,還引了王世懋《藝圃擷余》的話作旁參一,再引王世貞《讀書後》講歸有光的話作旁參二,再引王世貞《四部稿》的《答陸汝陳書》作旁參三,再引陳繼儒引王世貞語作旁參四。這樣舉了三個明證與四個旁參,證明錢謙益的篡改原文,已鐵案如山,不可動搖。錢先生更指出這一個字的篡改的用意。「一字之差,詞氣迥異。「始傷」,能識歸有光的異量之美,認為歸有光的學習韓愈、歐陽修,與自己學問門徑不同,但同以學習《史記》《漢書》為歸宿,這點起初不認識,這時開始認識,因而傷悼他。不過表示賞識他而已。「自傷」是傷自己的迷途狂走,開道已遲。這一字的篡改,歪曲了王世貞原意,來貶低王世貞。像紀昀的《四庫九-九-藏-書全書總目?震川文集》:「初,太倉王世貞傳北地信陽(李夢陽、何景明)之說,以秦漢之文倡率天下。」「有光獨抱唐宋諸家遺集,與二三弟子講授于荒江老屋之間,毅然與之抗衡。」「世貞初亦抵牾,迨于晚年,乃始心折。」「自明季以來,學者知由韓柳歐蘇沿洄以沂秦漢者,有光實有力焉。」這裏講王世貞「以秦漢之文倡率天下」,又講有光「由韓柳歐蘇沿洄以沂秦漢」,就歸宿到秦漢講,兩者並無不同,只是取徑不同而已。稱作「自傷」,是自傷迷途狂走,變成「異趨」,與世貞說的「余豈異趨」相矛盾了。因此紀昀論述也有矛盾,紀昀既認為兩家同趨秦漢,何用「自傷」?錢先生又指出錢謙益捏造故事來貶低王世貞。指出他「舞文曲筆,每不足信」,又舉出他痛詆明代七子與竟陵派鍾譚,但掩飾他的好友摹仿七子與濡染竟陵,更作了批駁。
⒃《玉茗堂尺牘》:六卷,明湯顯祖撰。
⑾《讀書後》:八卷,明王世貞撰。
《弇州山人續稿》卷一百五十《吳中往哲象贊》于歸震川曰①:「先生於古文詞,雖出之自史漢,而大較折衷於昌黎、廬陵。不事雕飾,而自有風味,超然當名家矣。②」
如記弇州造訪湯若士⒁,若士不九九藏書見,而盡出所塗抹弇州文集散置几案間,弇州翻閱,默然而去。王山史《砥齋集》卷二⒂《書錢牧齋湯臨川集序后》即謂其「欲訾弇州」,所「述事似飾而未確」:「預出之以度弇 州之至耶?抑延弇州至堂而後出之耶?」竊謂征諸《玉茗堂尺牘》卷一《答王淡生》⒃,則若士「標塗」弇州集,有人「傳於』弇州「之座」而已;卷三《復費文孫》明言舊與弇州兄弟同仕南都,「不與往還」。牧齋不應未睹二牘,而悍然杜撰掌故,殆自恃望重名高,不難以一手掩天下耳目歟!牧商談藝,舞文曲筆,每不足信。渠生平痛詆七子、竟陵,而於其友好程孟陽之早作規摹七子⒄、蕭伯玉之始終濡染竟陵,則為親者諱,掩飾不道隻字。竄改弇州語,不啻上下其手,正是一例。(385—387頁)①《弇州山人四部稿》:一百七十四卷,《續稿》二百七卷,明王世貞撰。歸震川:
⑥《明史》:三百三十六卷,清張廷玉等撰。《四庫總目》:《四庫全書總目》二百卷,清紀昀撰。
改為「久而自傷」。這一個字的篡改,用意有很大不同,所以歸入鑒賞類。這一個字的篡改,牽涉到王世貞對歸有光的態度,牽涉到王世貞對歸有光的評價與對自己的評論,所以關係不小。揭發https://read.99csw•com這一個字的篡改,也揭發了錢謙益的用心和為人,這也有關對錢謙益的評價,所以錢先生作了詳密的考證。錢謙益的篡改,影響很大,不但《明史?文苑傳》里引用了,連博學如紀昀,在《四庫全書總目》里也引用了,因此使李世熊、呂星垣、蔣湘南都承襲錯誤,這就不得不加以辨正了。
⒁湯若士:明湯顯祖號。
這一則講錢謙益篡改王世貞《吳中往哲象贊》的歸有光贊,把原文的「久而始傷」
⑿陳眉公:明陳繼儒字,有《妮古錄》四卷。
⑿《書譜》:一卷,唐孫過庭撰。
⑧呂叔訥:清呂星垣字,有《白雲草堂文抄》七卷。
何嘗拊膺自嗟、低頭欲拜哉。牧齋排擊弇州,不遺餘力,非特擅易前文,抑且捏造故事。
⑦李元仲:清李世熊字,有《寒支初集》十卷,《二集》六卷。
⒀鍾張:三國魏鍾繇,後漢張芝皆善書法。
引弇州語⑿,亦見《續稿》卷一百七十五《與徐宗伯書》,其書與卷一百八十一《與李仲子能茂》、卷一百八十二《與顏廷愉》,胥可闡明此《贊》。《書譜》記王逸少評書雲⑿:「鍾張信為絕倫⒀。吾書比之鍾張,鍾當抗行,或謂過之,張草猶當雁行。」弇州晚歲虛憍氣退,于震川能識異量之美,而非降心相從,亦不過如逸少之於鋪張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