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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論言為心聲

(一七)論言為心聲

③魏叔子:清魏禧字。有《日錄》三卷。
⑤南雷,明黃宗羲,學者稱南雷先生。圓海:阮大鋮字。
⑥嚴介溪:嚴嵩號,有《鈐山堂集》三十五卷。分宜:嵩,分宜人。
②宋廣平:宋璟,封廣平郡公,為唐賢相。張乖崖:張詠號,為宋名臣。
「若夫瓊英綴雪,絳萼著霜,儼如傅粉,是謂何郎。清香潛襲,疏蕊暗臭,又如竊香,是謂韓壽。」這裏用三國時的何晏面如傅粉來比梅花的白,用晉代韓壽的偷香來比梅花的香。這是用男子來比花,比較突出,寫得艷麗,並不妨礙他是正人。再像韓琦的《點絳唇》:「病起懨懨,畫堂花謝添憔悴。亂紅飄砌,滴盡胭脂淚。」寫的是閨秀詞。司馬光的《西江月》:「寶髻鬆鬆挽就,鉛華淡淡妝成。青煙翠霧罩輕盈,飛絮遊絲無定。
卷八雲①:「文章純古,不害為邪。文章艷麗,不害為正。世或見人文章鋪張仁義道德,便謂之君子,及花草月露,便謂之邪人,茲亦不盡也。」因舉宋廣平、張乖崖、韓魏公、司馬溫公所作側艷詞賦為證②。魏叔子《日錄》卷九*九*藏*書二《雜說》卷二謂③:文章「自魏晉迄於今,不與世運遞降。古人能事已備,有格可肖,有法可學,忠孝仁義有其文,智能勇功有其文。日夕揣摩,大奸能為大忠之文,至拙能襲至巧之語。雖孟子知言,亦不能以文章觀人。」此二者則與遺山詩相發明。吳氏謂正人能作邪文,魏氏及遺山皆謂邪人能作正文。世有愛《詠懷堂詩》者④,刺取南雷《汰存錄》所謂「不倖存錄」,為阮圓海洗雪,蓋未聞此等議論也⑤。固不宜因人而斥其文,亦只可因文而惜其人,何須固執有言者必有德乎。嚴介溪《生日》詩云:「晚節冰霜恆自保」,愛《鈐山堂集》者,亦可據此以辯分宜門如市而心如水耶。⑥(161頁)①吳處厚:宋人,有《青箱雜記》十卷。
那末楊雄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呢?楊雄又說:「言不能達其心,書不能達其言,難矣哉!惟聖人得言之解,得書之體,白日以照之,江河以滌之,灝灝乎其莫之御也。」
韓魏公:韓琦,封魏國公,宋大臣。司馬溫公:司馬光,贈溫國九*九*藏*書公,宋大臣。
④《詠懷堂詩》:明阮大鋮,有《詠懷堂詩集》四卷。
這一則論元好問《論詩》中的「心畫心聲」一首。《楊子法言?問神》:「故言,心聲也;書,心畫也。聲畫形,君子小人見矣。」楊雄認為言語是心的聲音,書辭是心情的表現,有了言語或書辭,這個人是君子或是小人就現出來了。這是說,一個人的言語或文辭表達他的真實心情。元好問不同意這個看法,認為「心畫心聲總失真,文章寧復見為人。」文章哪能看出為人是君子或是小人。「高情千古《閑居賦》,爭識安仁拜路塵。」潘岳字安仁,他諂媚賈謐,等賈謐的車出來,他望見車塵就拜倒在地。這樣諂媚大官的人,卻寫了《閑居賦》,元好問認為他在這篇賦里,表達了高情千古,好像極其高尚,與他的行為相反,說明從文章里看不出一個人來。因此他提出「心畫心聲總失真」,是反對楊雄的說法的。
他認為對於不了解作者的人說來,作者的言和書中的用意,他可能不理解。對於了解作者的人說來,懂九-九-藏-書得作者的言和書中的用意,像太陽照耀般明白,像江河洗滌那樣乾淨,沒有比它更明白了。對於了解作者的人,他聽了作者的言語,看了作者的文辭,他會從作者的言語和文辭中了解作者的心情。作者說了真話,他知道這是真話,還知道他說真話時的心情。作者說了假話,他也知道作者是在說假話,也知道作者為什麼要說假話的心情。因此說:「聲畫者君子小人之所以動情乎?」對於了解作者的人說來,對作者的話或文辭,會從中看到作者的「動情」,感觸到作者的心情,所以能分清作者說的是真話或假話,能感觸到作者說真話或假話時的心情,所以「聲畫形,君子小人見矣。」因此,君子的言和書,是真實地表達君子的心和動情,小人的言和書,是真實地表達小人的心和動情,聽的人都能知道,並不失真。元好問說「心畫心聲總失真」,這是對楊雄的話的誤解。假使楊雄來讀《閑居賦》,就會看出潘岳是熱中做官的人,並沒有什麼「高情千古」了。
再看潘岳《閑居賦》:「岳嘗讀《汲黯傳》,至九九藏書司馬安四至九卿,而良史書之,題以巧宦之目,未嘗不慨然廢書而嘆,曰:『嗟乎!巧誠有之,拙亦宜然。』」這是說司馬安巧于做官,四次做到九卿。自己拙於做官,所以「遷者三而已矣」,三次陞官而已,終於除名。從這裏看,潘岳感嘆自己拙於做官,羡慕司馬安巧于做官,並沒有什麼「高情」。他又說:「昔通人和長輿(嶠)之論余也,因謂拙於用多。」認為和嶠說他多才,但拙於用他的多才,這也說明他嘆自己多才而不得大官。他又說:「雖吾顏之雲厚,猶內愧於寧蘧。有道吾不仕,無道吾不愚,何巧智之不足,而拙艱之有餘也。」這是說,寧武子、蘧伯玉,邦有道則仕,邦無道則退。他跟他們不一樣,所以自愧臉皮厚,所以感嘆自己不會巧于做官,只是拙於做官。可見他嘆自己不會巧于做官,對於前賢感到自己臉皮厚。看他這樣的自白,顯出他熱中於做官,並沒有什麼「高情千古」了。
至遺山《論詩絕句》雲:「心畫心聲總失真,文章寧復見為人。高情千古《閑居賦》,爭識安仁拜路塵」;則視此又進read•99csw•com一解。匪特紀載之出他人手者,不足盡據;即詞章宜若自肺肝中流出,寫心言志,一本諸己,顧亦未必見真相面徵人品。吳處厚《青箱雜記》
從另一角度看,元好問的話也有道理。即詞章不一定能見真相而徵人品。文章質樸的並不妨礙他為壞人,文章艷麗的並不影響他為正人。如宋璟是正人,他做的《梅花賦》:
相見爭如不見,有情何似無情。笙歌散后酒初醒,深院月斜人靜。」寫的是艷情詞。再像張詠的《勸酒惜別》:「春日遲遲輾碧空,綠楊紅杏描春色。人生年少不再來,莫把青春枉拋擲。」寫的是追歡作樂。但並不妨礙他們都是正人。
錢先生又指出邪人能作正文。像明阮大鋮阿附魏忠賢,是奸黨,可是他的《詠懷堂詩集》,有摹仿陶淵明的《園居詩》,自比正人。像明朝的奸相嚴嵩,陷害正人,可是他的《鈐山堂集》,卻自稱「晚節冰霜」,說了假話。按照楊雄的說法看,從他的「晚節冰霜恆自保」里,既可以看出他說了假話,可也從這句假話里看出他想借這假話來掩飾他的作惡多端,從而達到美化自己的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