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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評袁枚詩論(1)

(一四)評袁枚詩論(1)

三、袁枚在《詩話》卷四載歐陽修譏元稹自注《桐柏觀碑》,並說詩有待于注便非佳詩,這與他主性靈說有關。嚴長明吟厲鶚《湖樓題壁》詩:「水落山寒處,盈盈記踏青。朱攔今已朽,何況倚欄人?」謂情深可矣,而袁氏尋出處,產生錯誤,錢先生已指出。據《唐詩紀事》卷三十五雲:歐陽詹游太原時愛上一妓,分別後,賦詩以寄所思,詩中還有「萬里東北晉,千里西南秦。一履不出門,一車無停輪」句,寫他們千里相隔,一留太原不出門,一在返福建故鄉的路上,顯然是「恨空間的阻隔」,與厲鶚「朱欄已朽」,追憶往昔的「倚欄人」,完全不同。錢先生指出蘇軾的「雕欄能得幾時好,不獨憑欄人易老」,正是厲詩之意所本,可見袁氏對厲詩的理解有誤。
四、袁枚談藝立說,往往圖一時之快,未加周密考慮,因此常出現前後所說矛盾之處,時有可商。這裏舉引《詩話》卷四中的例子,袁氏從一般意義上的貴厚賤薄,講到詩的厚薄,認為厚者未必貴,薄者未必賤,而宜厚宜薄,以妙為主,並舉例說杜甫、李商隱似厚,李白、溫庭筠似薄,「俱為名家」,似乎詩的厚薄不成其為評價原則,亦無貴賤之別、高下之分,其實不然。這裏指出:以厚薄作為評價貴賤標準的,最早見於《淮南子》,玉璞厚者貴,角觨薄者佳,宜厚宜薄,因物而異。錢先生說:「詩之厚者未必妙于薄者,而詩之妙者,必厚于不妙者。」又以袁枚所舉名家分析,指出袁枚論詩的厚薄還是有高下之分的,如《詩話》卷六雲:「凡作詩,寫景易,言情難。景從外來,目之所觸,留心便得,情從心出,非有一種芬芳悱惻之懷,便不能哀感頑艷。然亦各人性之所近:杜甫長於言情,太白不能。永叔長於言情,子瞻不能。」所言似有李遜於杜、蘇軾遜於歐陽修之意。同卷引王文治語:「今聰明才學之士,往往薄視詩文」,其「薄」
論望溪阮亭(26),謂「一代正宗,才力自薄」;卷二。論荊公又曰:「詩貴溫柔。」卷六。可見貴厚賤薄,渠心亦正同斯理。即就所譬而言,安見詩之非狐貉耶。刀之有背有鋒者,固勝於有鋒而無背者也。賈誼《新書?連語》記陶朱公論璧「側厚則價倍」(27),因曰:「牆薄咫亟壞,繒薄咫亟裂,器薄咫亟毀,酒薄咫亟酸(28)。夫薄而可曠日持久者,殆未有也」云云。詩乃立言不朽之一,正須賈生所謂「曠日持久」耳。(218—219頁)①《瑜伽師地論》:彌勒菩薩五部大論之一,唐玄奘譯,百卷。
⑿李質《艮岳百詠》:宋徽宗在汴梁築土山,砌太湖石,種奇花異樹,名艮岳。李質作《百詠》。詠《柳岸》,寫艮岳的柳樹,不像津亭(渡口亭)的柳樹受人攀析。
⑾章台:漢長安有章台街。漢京兆尹張敞朝罷,走馬過章台街,歸家為婦畫眉,如柳葉細。
⒀《即色論》:晉釋支遁(字道林)撰。
⒁王坦之:晉中郎將,字文度。
二、袁枚不好禪說,反對王士禛以禪悟論詩,然《隨園詩話》引白雲禪師與雪竇禪師之偈,明明是禪悟,而袁枚又認為「頗合作詩之旨」;《詩話》卷二所謂「後來之人,未有不學古人而能為詩者,然而善學者得魚忘筌,不善學者刻舟求劍」,亦分明是以禪說詩;《詩話》卷四引陶元藻謂作詩須天分,猶磨鐵可成針,磨磚不可成針,所以說是別才,不是由學習而成。他的磨鐵磨磚之喻,即懷讓禪師的禪語。袁枚聲稱自己反對以禪語比詩,而又恰恰陷入禪喻之中,為什麼呢?錢先生指出袁枚既不知何者為禪,也不知禪即非禪,說法雖然不同,而道理只有一個,所以也不知非禪實際九九藏書上正合乎禪,並舉引《世說新語》中對此早有過的議論,說明未有禪宗之前,早已有禪機,比如陶潛《飲酒》之五的「山氣日夕佳,飛烏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句,是寫在菩薩達摩未入中國之前,詩中即已充滿了禪理、禪趣,詩人以「鳥倦飛而知還」,自比倦于做官而歸隱,即景有悟,與禪宗的即景物有所啟悟是一致的。
《隨園詩話》卷一四:「唐荊川雲⑤:『詩文帶富貴氣,便不佳。』余謂不然。」
⒅劉尹:晉劉惔,字真長,嘗任丹陽尹。桓宣武:晉征西將軍桓溫,字元子,謚宣武侯。《禮記》:漢戴聖記,亦稱《小戴記》。
⒂文殊:天竺人,即文殊師利,佛菩薩名,侍佛左右,深通佛法。
⑥張瘦銅:清文人張塤字商言,號瘦銅,有《竹葉廠文集》三十三卷。
因舉金德瑛檜門《郊西柳枝》為例⑥:「長是至尊臨幸地,世間離別不曾知。」按吳仰賢《小匏庵詩話》卷一亦稱檜門此絕⑦,謂其似義山《詠柳》:「后|庭玉樹承恩澤,不信年華有斷腸。」按詠柳用斯意者,唐以來數見不鮮。《花間集》卷五毛文錫《柳含煙》第二首⑧:「河橋柳,占芳春。映水含煙拂路,幾回攀折贈,暗傷神。樂府吹為橫笛曲,能離腸斷續⑨。不如移植在金門,近天恩」⑩;第三首:「章台柳,近垂旒⑾。低拂往來冠蓋,朦朧春色滿皇州,瑞煙浮。直與路邊江畔別,免教離人攀折。最憐京兆畫蛾眉,纖葉時。」宋李質《艮岳百詠?柳岸》⑿:「牽風拂水弄輕柔,三月花飛滿御溝。不似津亭供悵望,一生長得系龍舟」(《宋詩紀事》卷四)。
(28)咫:猶則。
⑨神贊:懷讓禪師第三世法嗣福川古靈禪師,居大中寺。《傳燈錄》卷九:「其師又一日在窗下看經,蜂子投窗紙求出,師睹之曰:『世界如此廣闊,不肯出,鑽他故紙,驢年去!』」這是神贊受業后遇百丈和尚開悟后的話。
⑦吳仰賢:清代詩人,字牧騶。有《小匏庵詩存》十卷,《詩話》收在其中。
(袁枚)《隨園詩話》卷八言:「滄浪借禪喻詩,不過詩中一格。宜作近體短章,半吞半吐,以求神韻。若作七古長篇、五言百韻,即以禪喻,自當天魔獻舞,花雨彌空,造八萬四千寶塔不為多,豈作小神通哉。」《補遺》卷三引梅沖《詩佛歌》仿此。《補遺》卷一言:「阮亭好以禪悟比詩,余駁之曰:毛詩三百篇,豈非絕調。不知爾時,禪在何處,佛在何方。」按前之說淺嘗妄測,后之說強詞奪理。天魔之舞、天花之墜,亦須悟後方證此境。已得根本清凈靜慮,為所依止,作意思惟;由定地所起作意,了知于意,了知於法,修輕舉、柔軟、空界等十二想,如是如是,修治其心,有時有分,發生修果五神通等。此聖神通也,非聖神通,猶如幻化,唯可觀見,不堪實用。參觀《瑜伽師地論》卷三十三①。《五燈會元》卷三龐居士偈曰②:「心通法亦通,十八斷行蹤。
⒄六龍:指六匹馬。鑾輿:皇帝乘坐的車。
⑿殷荊州:晉殷仲堪,嘗督荊州軍事。遠公:沙門釋惠遠,本姓賈。
⑨橫笛曲:指《折楊柳曲》,折柳贈別。
(《隨園詩話》)卷十四雲:「嚴冬友常誦厲太鴻《感舊》雲⒇:『朱欄今已朽,何況倚欄人』;可謂情深。余曰:此有所本也。歐陽詹《懷妓》雲(21):『高城不可見,何況城中人』。」按詹此詩,題為《初發太原途中寄所思》,原句曰:『驅馬覺漸遠,回頭長路塵。高城已不見,況復城中人。」明是綿綿思遠道,恨空間之阻隔,與太鴻之撫今追往,悵時光之消逝,大不相侔。東坡《法惠寺橫翠閣》雲九九藏書:「雕欄能得幾時好,不獨憑欄人易老」;苟曰太鴻《湖樓題壁》末二語「有所本」,當舉坡詩也。(213—214頁)
⑩金門:漢有金馬門,指皇宮,意為柳種在宮裡不受攀折。
《宋詩紀事》:清厲鶚撰,一百卷。
平珪夢中神遇:毛文錫字平珪,指受毛文錫影響。
⑤《詩法》:嚴羽《滄浪詩話》中的一篇,共分五篇,還有《詩辭》、《詩體》、《詩評》、《詩證》。
⒀嚴蓀友:清代作家嚴繩孫字。有《秋水集》十七卷。其中詩八卷,文七卷,詞二卷。
也④。
但自心無礙,何愁神不通。」蓋靜心照物,宿命記持,種種分別,皆隨定力;悟心得道,既入佛位,萬行莊嚴,如大摩尼珠具十種性,若純取事相變幻,認為神通,有違真趣,能障般若。參觀《宗鏡錄》卷十五③。以「天花天魔」取詩,則元相之稱杜詩「鋪張排比」。正遺山《論詩絕句》所謂:「少陵自有連城璧,爭奈微之識珷玞」者也④。子才識趣,無乃類是。滄浪才力甚短,自有側重近體之病;故《詩法》篇謂⑤:「律難於古,絕難於律。」《詩辨》篇論詩九品,其五曰「長」,亦未必指篇幅之長而言;然長篇不盡神韻,非不須神韻,是則所謂「難」者,篇幅愈短,愈無迴旋補救餘地,不容毫釐失耳。按蔣心餘好友張瘦銅商言《竹葉廠文集》卷九《題王阮亭禪悅圖》第一首略雲⑥:
『大德坐禪圖什麼?』一曰:『圖作佛。』師乃取一磚于彼庵前石上磨。一曰:『師作什麼?』師曰:『磨作鏡。』一曰:『磨磚豈得成鏡邪?』師曰:『坐禪豈得作佛邪?』」
⒃達摩:天竺人,即菩薩達摩,梁時入華,在嵩山少林寺面壁九年,為在華禪宗初祖。
(袁枚)《隨園詩話》記汪東山事①,疑亦本之《國朝詩別裁》②,正如其論馬相如詩也③。《別裁》卷一汪繹條注:「殿撰于臚唱日,馬上得句『歸計』云云。癸未假歸,未十年卒,知詩讖之早成矣!」隨園進而以無意之「詩讖」為「不壽」之「自知」
古人之詩,少陵似厚,太白似薄,義山似厚,飛卿似薄,俱為名家」(23)云云。《淮南子?齊俗訓》早曰(24):「玉璞不厭厚,角觨不厭薄」(25),子才口角玲瓏,進而就「一物」發策。然詩之厚者,未必妙于薄者,而詩之妙者,必厚于不妙者。如子才所舉「名家」,飛卿自下義山一等;子才亦嘗自言:「少陵長於言情,太白不能」;卷六。
⑩道膺:青原五世,洪州雲居禪師,本姓王。《傳燈錄》卷十七:「問:『遊子歸家時如何?』師曰:『且喜歸來。』曰:『將何奉獻?』師曰:『朝打三千,暮打八百。』師謂眾曰:『如好獵狗,只解尋得有蹤跡底,忽遇羚羊掛角時,如何?』師曰:『六六三十六。』又曰:『會么僧?』曰:『不會。』師曰:『不見道,無縱跡。』」
李商隱藉此意以詠柳,金德瑛又牽合以「攀枝贈別」的意思,更富有情致。
金莖露:漢朝用銅柱托盤承露。此指把柳移植宮庭。
(《隨園詩話》)卷四復雲:「白雲禪師偈雲:『蠅愛尋光紙上鑽,不能透處幾多難,忽然撞著來時路,始覺平生被眼瞞。』雪竇禪師作偈曰:『一兔橫身當古路,蒼鷹才見便生擒;後來獵犬無靈性,空向枯椿舊處尋。』二偈雖禪語,頗合作詩之旨。」參觀卷二:「未有不學古人而能為詩者,然而善學者得魚忘簽,不善學者刻舟求劍」云云。
⒇嚴冬友:清嚴長明字,又字道甫。厲太鴻:清厲鶚字,號樊榭。厲詩句似見於《湖樓題壁》詩。
⑥金德瑛:清代詩人,字汝白,號檜門。
「離別」、「攀折」見於言外。清人如https://read•99csw•com嚴蓀友《秋水集》卷五《萬柳堂竹枝詞》之二⒀:「問訊平泉金柳枝,陌頭飛絮可同時?移根獨近金莖露,不向春風管別離⒁」;厲太鴻《樊榭山房集》卷七《西湖柳枝詞》之六⒂:「路旁煙態罥朱樓,長送行人千里游。願作涌金門外柳,生來渾不識離愁」;梁山舟《頻羅庭遺集》卷一《玉河柳枝詞》之六⒃:「爭向東風拜舞頻,六龍此日度龍津。生來不解銷魂事,只送鑾輿不送人⒄。」
錢先生在《談藝錄補訂》曾指出:袁枚「評近人詩,多憑耳食,一斑片羽,未識厥全。」這一則寫袁枚記汪繹事(見《詩話》卷十四),說汪「精星學」,曾為桐城吳貢生女算命,也為自己何時中狀元算命,皆對應云云,因其馬上得句有「歸計未謀千畝竹,浮生只辦十年官」而將「歸計」改為「生計」,遂說汪氏「自知不壽」,其實此句未有此意,只不過是淡於宦情的表白。同卷記馬朴臣有《漁父詩》雲:「自把長竿后,生涯即水涯。尺鱗堪易酒,一葉便為家。曬網炊煙起,停舟月影斜。不爭魚得失,只愛傍桃花。」是一首實實在在描繪漁夫生活的詩,然袁枚說「真王、孟也」,其實與王維、孟浩然的詩並不相類。又雲:「有人傳其『月影分明三李白,水光蕩漾百東坡』,則弄巧而反拙。」錢先生指出此聯乃《秦淮水閣醉歌》,極為沈德潛稱賞,寫醉中的迷離恍惚,見月影彷彿有三個李白,見水波彷彿有百個蘇軾,絕妙地寫出了醉態,而袁氏則指為「弄巧成拙」。此兩例正如錢先生在《談藝錄?隨園記事之誣》中早已指出的,是其記事不可盡信的證明。這裏又舉出袁枚引唐順之雲:「詩文帶富貴氣,便不佳。」袁不同意此說,並舉出金德瑛的《郊西柳枝》:「西直門邊柳萬枝,含煙帶露拂旌旗。長是至尊臨幸地,世間離別不曾知。」雲此詩「富貴,何嘗不佳?」他僅看到詩中寫到「至尊臨幸」便謂富貴,不知此詩詠柳正在於寫離情。吳仰賢拈出此詩之意,謂其似李商隱的《詠柳》,詩云:「為有橋邊拂面香,何曾自敢占流光?后|庭玉樹承恩澤,不信年華有斷腸。」柳樹多種植于岸邊水側,不像槐樹多種植于宮中,即后|庭玉樹,能夠承受到至尊的恩澤,那麼,這些得幸的后|庭玉樹,便不會知道橋邊柳樹的寂寞悲愁了,因為它只能供離人攀折以贈別。毛文錫的《柳含煙》「河橋柳,占芳春」一首,幾乎是李商隱《詠柳》的仿作,只不過用了詞的形式,更寫出「不如移植在金門,近天恩」,「免教離人攀折」的意思。錢先生指出,自從李商隱《詠柳》之後,還有宋代的李質,清代的嚴繩孫、厲鶚、梁同書等詠柳多效此意。同時又指出,李商隱《詠柳》通過后|庭玉樹之榮,反襯橋邊垂柳之悴的寫法,也不是自己的創造,早在初唐宋之問的《秋蓮賦》中已這樣賦詠蓮花,那是長於御橋之西、清冷玉池中的水蓮,紅紅的荷花,開在宮門之外,自春到秋,人們可以看到它的生長盛衰,可幸的是每一株蓮都能「得終天年」,沒有中途夭折的。如果它是生長於瀟湘洞庭人跡喧囂之處,早就被那些愛花的遊客攀折盡了。
④元代詩人元好問(字裕之,號遺山)此詩是指唐元稹(字微之)為杜甫(號少陵野老)撰《墓系銘序》中對杜的評論。
蓋子才立說,每為取快一時,破心奪膽,矯枉過正;英雄欺人,渠亦未必謂安。譬如卷四謂(22):「今人論詩,動言貴厚賤薄。不知宜厚宜薄,惟以妙為主。以兩物論;狐貉貴厚,鮫綃貴薄。以一物論:刀背貴厚,刀鋒貴薄。安見厚者定貴,薄者定賤耶。
⑿;又雲:『支道林造《即色論》⒀read•99csw•com,示王坦之⒁,坦之都無言。支曰:『默而識之乎。』王曰:『既無文殊⒂,誰能見賞。』」竊怪舉塵無言,機鋒應接,乃唐以後禪宗伎倆,是時達摩尚未東來⒃,何得有是。后見宋劉辰翁批本《世說》,評樂令舉塵條雲:「此時諸道人卻未知此。此我輩禪也,在達摩前。」參觀《文海披沙》卷一論「旨」字當作「指」,《郁岡齋筆塵》卷一駁禪機之說⒄。嘆為妙解。未有禪宗,已有禪機,道人如支郎,即不能當下承當,而有待于擬議。《世說?言語》篇劉尹與桓宣武共聽講《禮記》⒅,「桓公時有入心處,便覺咫尺玄門。」《北窗炙輠》卷下載周正夫雲⒆:「淵明詩云:『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忠言。』時達摩未西來,淵明早會禪」云云。子才詰「禪在何處」,誠所見之不廣矣。(201—202頁)
②《國朝詩別裁》:即《清詩別裁》,沈德潛編,三十二卷。
(24)《淮南子》:漢淮南王劉安撰,二十一卷,《齊俗訓》是其中篇名。
④汪繹《庚辰臚唱日赴順天府宴,馬上得句雲:「歸計未謀千畝竹,浮生只辦十年官。」歸舟試筆,忽憶前語,遂足成八絕句》,詩題中二語見該詩第七首,是自己表明淡於宦情之意,並非「自知不壽」,而袁枚將『歸計」改為「生計」,遂指為「自知不壽」,可見其妄。
皆亦早向義山夜半傳衣,或與平珪夢中神遇矣⒅。然宋之問首拈此意以賦蓮花,《全唐文》卷二四載其《秋蓮賦》,有雲:「御橋之西,玉池清冷,紅蕖菡萏。謬履扃闥,自春徂秋。見其生,視其長,睹其盛,惜其衰。得終天年而無夭折者,良以隔礙仙禁,人莫由窺。向若生於瀟湘洞庭,溱洧淇澳,即有吳姬越客,鄭女衛童,芳心未成,採擷都盡。」移以詠柳,可牽合攀枝贈別一事,遂饒情致矣。(《錢鍾書研究》25—26頁)①汪東山:清代作家汪繹號。有《秋影樓詩集》九卷。《隨園詩話》卷十四:「汪東山繹,精星學。自知不壽,自贈雲:『生計未謀千畝竹,浮生只辦十年官。』」
③馬相如:清代詩人馬朴臣字。袁枚在《隨園詩話》卷十四論及朴臣。
⑧陶篁村:清陶元藻號。有《全浙詩話》五十四卷。懷讓:第三十三祖慧能大師法嗣南嶽禪師,本姓杜。居衡山般若寺。《傳燈錄》卷五:有沙門道一坐禪,「師問:
「嚴滄浪論詩,本色本妙悟。大約可小篇,吞吐含情素。」第二首略雲:「陶公千載人,吟成菽粟味。菽粟非禪悅,飽便充腸胃。唐賢諷諭尚,冗長詞則費。老杜生天寶,一飯作歔欷。此豈悟所為,可以判品彙。」亦即隨園駁滄浪之旨。(198—199頁)
意。所以說袁枚也是貴厚賤薄,有高下之分的,並不像他自己標榜的「宜厚宜薄,惟以妙為主」。這裏錢先生還舉引賈誼《新書》記范蠡論璧的一段話十分精彩透闢,證明薄牆、薄繒、薄器、薄酒因其不能「曠日持久」,皆次於厚者,而詩乃是有聲韻可吟詠的藝術作品,正需要「曠日持久」,才能流傳百世。
⒁平泉:平泉莊,唐幸相李德裕別墅。金柳枝:秋後柳絲垂金色。
⒃梁山舟:清代作家梁同書號。有《頻羅庵遺集》十三卷,其中詩三卷,集二卷,文四卷,題跋四卷。
⒂歷太鴻:清代文學家厲鶚字。有《樊榭山房集》二十卷。
③《宗鏡錄》:佛書,吳越延壽禪師撰,百卷。
⒅義山夜半傳衣:李商隱受令狐楚教以作四六,稱為夜半傳衣。
(21)歐陽詹:唐代詩人,字行周。
此「薄」便有「下」的含義。卷六論王安石又雲:「詩貴溫柔」,顯然此「貴」有「重」
這裏四則是講袁枚論詩特點https://read•99csw•com,多是袁氏自己並不標榜,他人也少有論及的。
《世說新語》:南北朝宋劉義慶撰,三卷,三十六篇,《文學》是其中篇名。
⑦《傳燈錄》:亦名《景德傳燈錄》,宋釋道原撰,三十卷。《建中靖國續燈錄》,宋釋惟白撰,三十卷,是續道原之作,所以稱《傳燈》兩錄。
與「羚羊掛角」、「香象渡河」、「舍筏登岸」等宗門比案無以異,分明以禪說詩,何獨于滄浪、漁洋有非難哉。子才不好釋氏,或未讀其書,苟曾一檢《傳燈》兩錄⑦,必多所印可。譬如陶篁村「磨磚作針」語即本《傳燈錄》卷五懷讓禪師「磨磚豈得作鏡,坐禪豈得成佛」之說⑧;白雲之偈即本《傳燈錄》卷九神贊禪師一日見其師在窗下看經⑨,蜂子觸窗紙求出,乃曰:「世界如此廣闊,不肯出,鑽他故紙,驢年去得」;雪竇之偈即本《傳燈錄》卷十七道膺禪師曰⑩:「如好獵狗,只解尋得有蹤跡底;忽遇羚羊掛角,莫道跡,氣亦不識。」子才不知禪,故不知禪即非禪,殊歸一途,亦不自知其非禪而實契合於禪耳。余曩讀《世說新語?文學》篇雲⑾:「客問樂令旨不至者,樂亦不復剖析文句,直以塵尾柄確幾,曰:『至不。』客曰:『至。』樂因又舉塵易曰:『若至者,那得去。』於是客乃悟服」;又雲:「殷荊州與遠公論《易》,遠公笑而不答」
有「輕」意。卷二雲:「古文之有方望溪,猶詩之有阮亭:俱為一代正宗,而才力自薄。」
(22)指《隨園詩話》卷四。
(25)玉璞:未治之玉石。角觨:古時刀劍鞘上的角飾。
(2)
⒄《文海披沙》:明謝肇淛撰,八卷。《郁岡齋筆塵》:明王肯堂撰,四卷。
⑧《花間集》:后蜀趙崇祚輯,十二卷。毛文錫:前蜀詞人,字平珪。
一、袁枚認為嚴羽借禪喻詩,「不必首首如是」,「宜作近體短章,半吞半吐,以求神韻」,若作古體長篇,則如「天魔獻舞,花雨彌空」,大有使人眼花撩亂之嘆,似乎用不到香象渡河、羚羊掛角的小神通,因此,袁氏主張「相題行事,能放能收」,似乎寫長篇無須有悟。他反對王士禛以禪悟論詩,並以禪未入中國之前即有毛詩三百篇的事實駁難王士禛。錢先生指出袁枚對嚴羽以禪喻詩是「淺嘗妄測」,因為無論天魔舞,還是花雨墮,都須悟后才能造得此境。嚴羽認為「禪道在妙悟,詩道亦在妙悟」,在「悟」這一點上,詩禪相通,詩人覓句,猶如釋子參禪,故用作比喻,意在便於說明作詩須有「別才」,也就是詩亦非悟不能,悟后入門,無論寫長篇或短章,都是根據詩的內容和詩人各自才情的不同而決定的。嚴羽才短,故偏重近體,如《滄浪詩話?詩法》謂「律詩難於古詩;絕句難於八句;七言律難於五言律;五言絕難於七言絕」。其所謂難,是因篇幅愈短,愈無迴旋餘地,如五絕,除去首尾,僅有十字,確實不易把握。然嚴羽並非認為長篇無須悟入,也並非認為長篇無須神韻。至於禪未入中國之前即有三百篇之說,更暴露出袁枚確實未懂嚴羽以禪悟「喻」詩僅在於言其相同點,均須有悟而後入,並非是說禪等於詩,故這裏指為強詞奪理。
(26)望溪:方苞晚號望溪。阮亭:王士禛號。均為清代文學家。袁枚詩:「一代正宗才力薄,望溪文集阮亭詩。」
⑤唐荊川:明代作家唐順之,字應德。有《荊川集》。
⒆《北窗炙輠》:宋施德操(字彥執)撰,二卷。
(23)義山:李商隱字。飛卿:溫庭筠字。均為晚唐詩人。
(27)《新書》:漢賈誼撰,十卷,五十五篇,《連語》是其中篇名。陶朱公:越國范蠡歸隱后稱陶朱公。
②《五燈會元》:宋釋普濟撰,二十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