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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曲喻

(二)曲喻

明汪廷訥《獅吼記》第二十一折陳季常懼內⑦,諢雲:「我娘子手不是姜,怎麼半月前打的耳巴,至今猶辣。」則由姜之形而引申姜之味。華茲華斯曰⑧:「語已有月眉、月眼矣。復欲以五官百體盡予此等無知無情之物,吾人獨不為已身地耶。」諾瓦利斯曰⑨:「比喻之事甚怪。苟喻愛情滋味于甜,則凡屬糖之質性相率而附麗焉。」蓋每立一譬,可從而旁生側出,孳乳蕃衍。猶樹有本根,家有肇祖然。通乎此意,詩人狡獪,或泰然若假可當真,偏足概全,如義山之「鶯啼如有淚」、山谷之「白蟻戰酣千里血」是也;或爽然于權難作實,隅不反三,如香山《啄木曲》雲:「錐不能解腸結,線不能穿淚珠,火不能銷鬢雪」,是矣。雖從言之路相反,而同歸於出奇見巧焉。(344—345頁)①孟東野:唐孟郊字read.99csw.com。《吹角》當為《曉鶴》。
作比,也是以五官百體比喻無知無情之物。李商隱有更為擬人的比喻,如「鶯啼如有淚」,「蠟炬成灰淚始干」,黃庭堅亦有「白蟻酣戰千里血」等等。這種修辭法的運用,無疑可以增強藝術的感染力。
錢先生在《讀〈拉奧孔〉》(見《舊文四篇》)一文中講到佛書上的「分喻」,即以部分相類作比,那麼也可以說這兩則舉出的比喻即是「分喻」的例子。
作比。才氣橫溢的蘇軾對此倍加讚賞,而袁枚才分不如,竟指為穿鑿,潘德輿更甚,反以為「不中理」。這個看法的分歧,袁氏認為是「人之性」使然,其實這是文藝素養深淺之分。這裏舉出不少喻例,如「山頭」、「水面」、「石腳」、「河口」等,還有杜甫以「肺腑」詠山,稱「溪足」https://read.99csw.com、「樹腰」,任蕃稱「山心」等等,皆是取其部分相像或相類作比,「山頭」即山的上端,猶如人頭在人體的上端;「樹腰」即樹的中段,取其類於人的腰部;「溪足」即水流的盡頭,猶如人體下端的足。錢先生指出,這都是「近取諸身之義,識在經生之下」,也就是桂馥所說的「木以頭稱,蓋取義於人」的意思。這種修辭手法,西方也常有人採用,比如這裏舉出華茲華斯以「月眉」、「月眼」
(《隨園詩話》)卷五:「孟東野詠吹角雲①:『似開孤月口,能說落星心。』月不聞生口,星忽然有心,穿鑿極矣。而東坡贊為奇妙,所謂好惡拂人之性也。」按潘德輿《養一齋詩話》②卷一亦云:「東野聞角詩云雲,東坡雲:『今夜聞崔誠老彈曉角,始知此詩之妙。』東坡不喜東野詩,而獨喜九_九_藏_書此二句,異矣。此二句乃幽僻不中理者,東野集中最下之句也。」竊謂句之美惡固不論,若子才所說,則「山頭」、「水面」、「石腳」、「河口」等,皆為穿鑿。杜老《游道林二寺》詠山謂「重掩肺腑」,《絕句》六首謂「急雨梢溪足,斜暉轉樹腰」;任蕃題《葛仙井》謂「脈應山心」③;皇甫持正贊顧況為「穿破月脅天心」④,尤當懸為禁忌。又何拘耶。桂未谷《札朴》卷三嘗論木以「頭」稱⑤,蓋取義於人。隨園不解近取諸身之義,識在經生之下。如宋末朱南傑《學吟?垂虹亭》⑥詩有曰:「天接水腰」;明郁之章《書扇》至曰:「石枯山眼白,霞射水頭紅」;則真「不中理」耳。且東野此二句見《曉鶴》詩,並非詠角;故有曰:
⑥《學吟》:集名,一卷。
「既非人間韻,枉作人間禽。」東坡誤而二君沿之。九-九-藏-書
⑨諾瓦利斯:十八世紀末德國浪漫主義詩人。coc2比喻原是一種修辭手段,借彼喻此,或藉此喻彼,都是為了形象而委婉地表達思想或感情,增添文采。這裏舉引兩則比喻,一是取義於人,一是以物喻人,均取其部分的相像或相類作比,新奇而絕妙。
⑤桂未谷:清文學家桂馥,字東卉,號未谷,有《札朴》十卷。
②《養一齋詩話》:清潘德輿撰,十卷。品評《詩經》至清代詩歌的成就、流變。
④皇甫持正:唐詩人皇甫湜字。
⑧華茲華斯:十八、九世紀英國浪漫主義詩人。
一個比喻的產生,「猶樹有本根,家有肇祖」,從旁可以引申出若干奇妙的比喻,比如白居易《啄木曲》里用錐解腸結、線穿淚珠、火銷鬢雪作比,便是舉一反三、「出奇見巧」的構想。《管錐編?歸妹》節里舉引英國詩人作兒歌:「針有頭而無https://read.99csw•com發,鍾有面而無口,引線有眼而不能視」,與白居易詩,有異曲同工之妙。
二、另有一種比喻手法,是以無知無情的物比喻人。如這裏舉引汪廷訥《獅吼記》雜劇,由生薑形象類手,引申出生薑之味,以生薑之辣味喻人手打人之狠毒,曲折至極,又十分恰切。諾瓦利斯以糖之甜味喻愛情滋味等,中外相通,都是引申開來以物喻人。
「月口」非謂月有口,乃指口形似月;「星心」非謂星有心,乃指尾形類心。鶴喙牛角皆彎銳近新月,東坡殆因此致誤。(242頁)
一、孟郊《曉鶴》詩,因月形似口就以「月口」作比;因星形類心,就以「星心」
③任蕃:晚唐詩人。
⑦汪廷訥:明劇作家。有劇本《獅吼記》二卷。陳季常:宋陳慥 字。其妻性妒,慥宴客有聲伎,妻以杖擊壁,客遂散。蘇軾有詩:「忽聞河東獅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