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誰人獨自流落在荒島上還會傻笑？笑是笑給別人看的。
最怕這一招。
「有無吃的東西？」我說。
左文思說：「你現在知道模特兒不好做？」
不談過去是不可能的，過去亦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倘若他問「是什麼令你躊躇」或是「那次的傷痕真的那麼深」，我還不是要向他交代，而我最恨解釋。
「但……鯨皮。」我輕輕撫摸著。
他這層公寓最獨特之處，便是書房的半扇屋頂是玻璃天窗，室內可溫暖如春，我坐觀星象。
小楊拉住我：「胡說，來，我同你一起走。」
但他什麼都不說，只是雙手插在袋中，微笑地看住我。
某名流太太說：她想也不會想穿著本港製服裝，除非是左文思的設計。
飯後陪父母看電視，思潮再也沒有遊盪。
聽他這樣說，我只好安靜下來。
我一抬頭，看到一個年近四十的中年女子淺笑著進來。
這便是痛苦的泉源。
攝影師為我拍照。
他忽然握住我的手，「韻娜，我們都是感情豐富的人，為什麼要努力壓抑著不表露出來？」
「真的？那我三點可以出來。」
我也接過這樣的電話。我的思潮飛出去老遠。「小韻？聽說你喜歡吃大閘蟹，並喝杯莫停作陪。少女不應有老太太的口味，不過我訂了十隻最大的肥蟹，今晚出來如何？滕伯母？她在巴黎購置新裝，每次都要親自去，因有一爿店開著，當然不賺錢，不過是有個去處給她過日神，喂，到底出來不出來？」
她是個很優雅的女人，看得出環境極佳，身上配戴都盡其考究之能事，一隻小小的鱷魚皮手袋，最斯文的鯨皮鞋，左手無名指上戴一枚大鑽戒，手錶是時興那種古畫樣式的，密密麻麻嵌著寶石。
他有化妝師，把我頭髮往腦後一勒，開始替我畫大花臉。
過去的一筆勾銷，真的可以嗎？
「因為你，」我坦白，「你使我覺得不可抗拒。」
我從來沒美過。
「別貪心，」我一本正經地說，「得到肉體就算了，有勢不可盛氣凌人。」
「不外是過去一段不如意的事令你有了戒心。」
左文思深深看我一眼，「你太敏感，且疑心太重。」
我一震。別轉面孔。
他真有辦法。
在如今，投資感情比以前更不容易，還是自己守著有限的資產好一點。
「為你做的。」他輕輕地說。
我不響。叫我如何回答他。
「韻娜，你也太老實了，誰對什麼有把握呢，談生意談生意，可見得談談就成功了，誰要你擔保？」
淑東小姐張大嘴，她向文思說：「我，我以為你不在。」
「累得眼袋發黑，有什麼好拍。」
「根本時裝是任性的，」文思微笑，「你想想，汽車才四萬塊錢一輛，可是一件好一點的侯斯頓呢大衣往往也要這個價錢。公寓三十萬一層，芬蒂皮大衣也一樣，有什麼好說呢。」
小楊說：「韻娜，我在此地替你叫車子。」
他笑了。
「你是我所認識的女人中，最愛吃的。」左文思用手點點我的鼻子。
誰沒有陰暗的一面，要相信一個人會忘記過去是很困難的事，左文思不能。我亦不能。沒有人能夠。
是他。
「太任性了。」
倒霉的左文思，本來他是自由自在，快快樂樂的一個人，愛發脾氣便發個夠，孤傲任性，也可以美其名為獨特的氣質，但如今他跑來土瓜灣一座工廠大廈等一個不敢與任何人發生感情的女人。
「我同你買它們下來，我實在不捨得脫掉。」
我不出聲。為我，真是的，為了什麼？為什麼？
「是，」我問，「怎麼樣？」
我知道。
這個人是誰呢？
我們兩人
ｈtｔps://rｅａｄ•９９cｓｗ•ｃoｍ都非常拘謹，不知如何開始。
我們猶如那種穿著校服的小情人，一派無知。
時光大幅大幅地跳躍回去，也是一個這樣的秋季，剛畢業，做了新旗袍穿身上充大人，一日自外頭回來，看見書房內有人——
我迎上去，「你怎麼如神龍見首不見尾，神出鬼沒。」聲音中不是沒有思念之情的。
門鈴續響幾聲，我無法裝沒聽見，向他看去，他亦無法沒有表示。
我匆匆走過去，文思一把拉住我，「不許走，韻娜，你不許走。」
「你不要再淘氣或是故作詼諧，在我面前，沒有這樣的必要。
都是牙膏筒里的假笑，適當的時候擠一些出來應用。
不過他的姿勢一點也不像站在小販擺攤與工友出入的地方，他像站在初春的巴黎，在狄拉貝路的咖啡站外。
他並沒有問，所以兩人一直維持沉默，面前似有一幢無形的牆壁阻住。
我的嘴唇略為哆嗦一下。
小楊說：「他非常情緒化。你同他不熟，沒有看過他發脾氣吧？嚇死人，工廠有一批衣服做得不理想，被他逐件推到電剪下去剪得粉碎，紅著眼，瘋子一樣。」
「我也不用人送。」我揚揚手，「各位再見。」
左文思剛想說話，見到我出來，便住了嘴。
左文思仍然是那種口氣，「我們沒空吃。」
我說：「改天再需要我的話，你知道該在什麼地方找到我。」
「願意幫忙？」我說。
「不，我很喜歡你，」我說，「我覺得人同人的關係應適可而止。」
「你如果不是很幸運，就是騙我。我心為你震蕩，你知道那種感覺？」
在這一段時間內，我仍然穿著姬娜的施捨品。
我盡量不把那個「誰」字露在面孔上。
我說：「我只知道你喜歡我，認為我夠資格為你的時裝充模特兒。」
牢騷同笑臉也一樣，時不時要發一發，否則別人以為閣下對生活太滿意，未免淪為老土，故此千萬記得要抱怨數句。
就算準時赴約，他也永遠說他已等了很久。
他說：「可是我們還是遇上了。」
「你那麼聰明，相信已看穿了我的真面目。」他低著頭說。
我不敢抬起頭來。
況且這個人又這麼溫馴低聲下氣地待他。
可怕，這會是誰。
「為我做的？」我不置信。
「非賣品，」他說，「況且，」他傲然說，「你買不起。」
他的微笑是疲乏的，身子靠著燈柱，像是等了很久。
「文思可不承認他是藝術家。」
我這才發覺自己出了一額的冷汗，連忙用手拂掉。
左文思嘆口氣，「他們說每個人命中都有剋星。」
過了十八歲，誰還會為一朵雲一陣風一枝玫瑰一句絮語而笑。
上演苦情戲了，我何苦在這裏充大配角，立刻奪門而逃。
「我給你看我幫你設計的衣服。」
像等待毒品救急的癮君子。
事情就很明白了。苦學生在他行業中要爬起來佔一席位置，沒有人提拔一把是不行的，於是這位女士慷慨地運用她的權力，而左文思得到他想要的，也付出代價。
「已經答應好我，你可不能出爾反爾。」
「是。」我說，「姬娜借給我的。」
進來的是那幕淑東小姐。
「是，」我說，「怕得要死。」
「單為我一人？」
「這曹某真死心不息，好，我替你想想。」左文思說。
我暗自出神。
我只在報上看到他的消息：某專欄作家在教導讀者吃喝穿之餘，批評左文思傲氣十足，不肯接受訪問。
人總是慢慢學乖，逐步建造起銅牆鐵壁保護自己。
她換了衣服，穿著黑色的窄身裙子，黑色絲|襪與高跟鞋，整個人read.99csw.com包在黑色之中，有她的一股哀艷與神秘，面孔仍然細緻地濃妝著。
「髒了怎麼辦？」我仿徨地問。
沒想到清秀的左文思也是其中一名。
「我們本來是認識的。」
「我可以早一小時下班，不過，你要答應曹小開，替他設計運動服。」我說。
他叫我上一部小小跑車，擠在一起坐。這部跑車像只小動物，呼著氣喘息著，載著我們向前開出去。
我不再說下去。「你打算如何？」我笑。
「你自以為掩飾得很好，其實誰都看得出來，你放心，過去是過去，我決不會問你，你左手護腕下遮蓋的是什麼。」
他冷冷地說：「你以為她不知道我們之間的事？」
可憐的女人。
第二日照常上班，比往日更蒼白，沒有人看見的時候，我嘴角永遠下垂。
我摸著裙子，在它上面划暗紋。
「你瞧這鬍髭，」他指指下巴，「都是等你的時候長出來的。」
我知道，多年之前，為著另一個不值得的人。
我說：「讓我想一想。」我轉頭走。
「在公事上，我並不是一個可愛的人，」左文思說，「我相當精明，不易相處。」
「啊。」我連忙接電話。
「他們藝術家是這樣的。」我說。
「像一隻用破了的稻草人。」我說。
「現在流行充老實嘛。」我只好笑，「老實與純潔。」
老式的辦公室有老式的好處，雞犬相聞，不愁寂寞，但專心要寫一點東西的話，真要有點定力才行。
門鈴在這個時候響起來，
而在照片中，我有一雙冷冷的眼睛，不置信地望著整個世界，嘴角的笑意卻是誠懇的。
「一共七套，夠你日常穿著。」
「我還是謝謝你。」
「她實在關心你。」小楊說道。
他說：「你看上去很好。」
門開處我與文思同時怔住。
我皺皺鼻子。
小楊說：「別忘記，走紅之後，另作別論，人總得有個開始。」
墨藍的天空上灑滿銀星星，像天文館中所見一模一樣。
「把自己說得那麼老實？」姬娜慧黠地笑。
「你要我怎麼辦？」我假裝吃驚地退後一步，「以身相許？」我用手交叉護著胸前，虛偽地以弱女子的口吻說：「我……是純潔的。」
我忍不住去換上一件，那件小小黑色的背心上布滿星狀的小水鑽，紫色的大裙子，皮質柔輕得似布料般，加上墊著肩的窄腰小外套，標緻得不可置信。
我促狹地微笑，「比想象中難說吧？」
我下樓去見左文思的時候，他倒真的已經等了很久。
我雙眼潤濕，鼻子都幾乎紅起來。
「男人總喜歡女人留長頭髮，一種原始，毫無意識的喜愛，因為長發牽絆，不利於女人，使女人看上去柔弱，他們高興了。」
他認為他不再需要她，而她也再留不住他的心。
那日下班，看到左文思在樓下等我，腋下夾著一大堆文件樣的東西。
一顆心脹鼓鼓地蕩來蕩去，不安其位，又充滿激奮，把遭遇告訴每一個人。
「是，我喜歡這料子，」他興奮地說，「你看，多麼美，然而最不經穿，一下子便髒了。覺不覺得悲涼？」
我不出聲。
我別轉面孔，乘機到更衣室去換衣服。
小楊低聲說：「你不該這麼對她。」
三點鐘我接了一個電話，說公事說足二十分鐘，再收拾一下，共花掉半小時。
好地方，毫無疑問。
大伙兒大笑。
「沒有。」
路過臭豆腐檔，我摸出角子買兩塊，搽滿紅辣醬，串在竹枝上大嚼。
我說：「男女獨處一室，也不一定要睡覺。」
「什麼？」我問，「沒有鍍金水龍頭嗎？」
「你這個人。」他哈哈大笑，隨即ｒｅad.9９ｃsｗ•cｏｍ又皺眉頭，「現在女人太流行以身相許，不算一回事，不不，我要求不止這樣。」
「我同他提一提。」我說。
姬娜問：「你與左文思之間沒有了？不聽說他同你在一起。」
文思說：「這是給你穿的，不是去參展的。」
我問：「眼窩真要如此深，嘴唇要這麼淺？」
事後，事後總是一樣的。
「找我做什麼？」我問，「電話是你聽的？」
他拉著我，我們在擁擠街道上肩並肩走路，人群把我們逼為情侶。
那麼是誰？
我上街車，與他招手道別。
「嘿。」我只好苦笑。
這種時間走上來，且人人認識她，不見得是客人。
「別理我。」
他們把我頭髮統統束起，移向一旁，然後使馬尾巴開花，像噴泉似灑開。
他轉頭看我一眼，微笑。
左文思面色甚壞，適才之興高采烈全數為那女人掃走，他頹喪得眼皮都抬不起來。
「不要緊，憔悴有憔悴之美。」
「你不要看看你的照片？」
「私底下呢？」
以前我不是這樣的。
相對無言，心頭有種酸澀的感覺。
我鬆一口氣，但願下次左不要叫我拍照。我並不美，而且根本不上照。
「你怎麼不把他抓牢？」姬娜抱怨，「看得出他那麼喜歡你。」
「是的。」
隔半晌又說：「我同你買下它們。」
「我……」淑東退後一步。
小老闆見我進門，便說：「左文思找過你。」
左文思說道：「簽一簽這份簡單的合約再走，每小時你可得到一百五十元的酬勞。」
「抓？怎麼抓？你同我一樣是不知手段為何物的女人，」我笑，「最多是有人向我們求婚的時候，看看合不合適。」
我把頭埋在臂彎內，笑得透不過氣來。
「文思，別開玩笑了。」我拒絕。
我也不知道要跟他走到什麼地方，但覺身邊有個人，而那個人又那麼喜歡我，真有踏實的安全感。
左文思是個極其溫柔禮讓的人，我不能想象他會對任何人這麼不客氣與這麼冷淡。
我如一百米賽跑似的，逃得如喪家之犬。
我暗暗留意文思的表情。
「聽聽音樂吧，我有些非常輕以及不費神的音樂。」他開著音響設備。
「王小姐二號線。」外邊叫。
「你會不會接受我的要求？」左文思說。
款式並不算挺新式，但組合得非常浪漫，令我感覺如公主。
他遞過來一杯白酒，我們笑也笑得累了，於是一飲而盡。
「下班后？」
文思惱恨，額角的青筋都露出來，「既然以為我不在，你還開門進來幹什麼？你為什麼不可給我一點自由？」他握緊拳頭，情形可怖。
「表情要迫切點。」
「這麼說來，你不討厭我。」他苦苦追究。
他一向會說話。
「你終於看到了，」文思輕說，「這些照片已經往紐約去了。」
左文思說：「並不，所以拒絕，但曹氏接的都是運動衣訂單。」
夾在這兩個人當中，什麼好處都沒有，遲早不知左頰還是右頰要挨一巴掌的了，避之則吉。
我更加合不攏嘴，「而且不睡覺，跑上來幹什麼呢？」
這時猛然一抬頭，才發現他把我的照片，全鑲了鏡框，都掛在牆上，置案頭上，壓在玻璃板下……無處不在。
要我如何報答他呢。我只有身體，我沒有心。許久許久之前，我的胸膛已經空蕩蕩，成為一顆空心菜。
我感動了，犯了舊病，說道：「我有不祥之兆，我們兩人之中必有一人遭到傷害，甚或兩敗俱傷。」
當時我嚷著說：「我要去見她！我要告訴她！」
我咬著筆，正想寫一篇預算。
「謝謝你。」
看到他這一幕，並沒有令我對他改觀，我們ｒｅad.9９csw•com只是朋友，友情是不論過去的。
「你心中沒有異樣的感覺？」
「好。」
「你怎麼同他聊起來？」
但剛在他站起來的時候，大門處窸窸窣窣響起來，分明按鈴的人持鎖匙，在開門進來。
左文思許久沒有再打電話來。
多年之前。
說得再明白沒有，亦是叫我不要問那優雅標緻的中年女人是何方神聖。
我把竹串遞過去，他就著我手，咬了兩口，隨即掏出雪白的手帕替我抹嘴角的辣醬，麻紗手帕上頓時染紅一片油漬。
左文思不出聲。
多少次，為著似乎應當這麼做，或是人人都是這麼做，便也急急地做。
他並沒有提到那個女人是誰。
「我是左文思。」
「那當初為什麼接受拍照的邀請。」
「我一一」淑東淚如雨下，「我什麼都為你，文思，我這一生都是為了你。」
左文思一直在我背後追上來，叫著「韻娜，韻娜」。
天還是灰暗，下毛毛雨，混著工業區飄浮著的煤灰，髒得離奇。
左文思說下去，「我也以為是誤會，靜了這幾日，發覺已成事實，我今天來說我……」他看著我，說不出口。
我說：「左文思說他只是小生意人。」
真可悲，這種老套的故事不時地發生，而當事人好此不疲，欲|仙|欲|死地樂在其中。
我有點意外。
下樓時我看了左文思一眼，他如遭雷擊似的，幻成石像，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
他說：「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我抓起手袋說：「我要走了。」
我看著文思，文思看著我，面面相覷，我忽然笑了。
「你，誰關心曹氏。」他笑道。
許久之前，我喜歡觀察人的心意，但現在，人家說什麼，我願意聽什麼。
我們並排走著。
「不不，我一點把握也沒有——」
「我今天穿了新衣。」
才拍三件衣服，我已嚷累，不肯再往下拍。
我也沒有問。
我有點看不過眼。後來一想，關我什麼事？每個人都有他的秘密，每個人都有他的心事。
我一個人坐在房內。
那是著名的。
「我路過，在樓下碰見小楊的秘書，她說你們在這裏工作，我猜想你們或許會肚子餓，帶了些點心上來。」她十分溫柔地說。
我們來到近郊，他住在四層樓那種房子的頂樓，帶我上去，開了鎖，房子很普通，並沒有室內裝修雜誌上的樣板住宅，但很舒服。
我並沒有看穿左文思的真面目。我不再有興趣。
那是工作間，掛著許多衣服，色彩繽紛。
「我在上班。」我提醒他，「而且上次說好星期天的。」
正在這個時候，攝影助手說：「淑東小姐來了。」
我笑，心頭髮澀，鼻子一陣酸，人怔怔地坐下。
我彎起嘴角也諷嘲地笑，真是的，可憐我年少不更事，被玩弄在股掌之上。
我問：「你也設計運動裝嗎？」
他曾經同我說：「你是個最最聰明與最最笨的女人，聰明在什麼都知道，笨在什麼都要說出來，心裏藏少量的奸也不打緊，你記住了。」
「今天出來拍照。小楊都準備好了。」
霎時間我變得萬分矜貴，因為被愛的女人永遠是矜貴的。
他不出聲，看著我那麼做。
只見她頭髮剪了最時尚的式樣，穿著寬袍大袖的衣服，與她的年齡不甚配合，但看上去並不覺太不順眼，面孔保養得很好，但畢竟四十是四十了。
「來了，」我回過神來，「來了。」
一致通過我有最好看的足趾，小小一隻只，猶如孩子，不像一些人，穿高跟鞋穿壞腳，拇趾特別彎曲粗壯。故此叫我赤腳。
三個人面面相覷，最尷尬的自然是我。
他被我知道了秘密，不高興再與我做朋友。
還是什麼都ｒead•99ｃｓw•com不必理會，先擁抱接吻？
他不置信地朝我看，「你？」他說：「你是小韻？啊哈，真不相信你是小韻，看著你出生，一團粉紅色的肉，真想不認老也不行了。」
「漂亮的裙子。拉夫羅蘭？」左文思說。
「你應該穿我設計的衣服。我們走吧。」他撥一撥我的頭髮，「頭髮若留得長些更好。」
「那麼我走。」淑東說。
我還以為一小時可以拍妥，這樣下去，難保不到天亮，我已經在這影樓里耗了三個半鐘頭。
「文思，你也要想想，你之有今日，還不是她給你的。」
他今年運氣不佳。
左文思的秘密情人？
誰？
媽媽推門進來，「韻兒，怎麼叫你不應？」
我只好笑。
我忍不住跟他進房間。「女人，女人就是這樣走進男人的房間。」
我拍拍他的手臂膀，「鎮靜點，左文思，請你控制你自己，我不方便留下來。」
「有什麼好看？」我說，「對牢鏡子不就可以看個夠。」
「穿來看看。」
「韻兒，」母親在現實世界里叫，「出來吃飯。」
「大買賣。」我笑說。
那邊尹姑娘接了個電話，明顯是男友打來的，馬上用手支著腮，嬌不勝力，「唔，不知道……你說呢……」
文思搖頭，「真是現代人的悲劇。」
不是我欠缺好奇心，而且我與左文思不熟，犯不著追究他的事。
只有嘆息聲不由控制，一下子泄露心中之意。
「你，你破壞一切，然後一走了之。」文思指著她罵。
「你怕。」
真叫人心軟。
我咕噥：「會計師亦不好做。」
我穿上左文思的精心傑作，最喜歡他一件黑色細弔帶的綢衣，弔帶只繩子般細，隨時會斷開似的，非常令人擔心，於是設計已達到目的。
到穿回我舊時衣服的時候，那位女客已經走了。
他替我穿上大衣。
什麼？天將降大任於我？
我深覺詫異，她是誰？
「每天有上十萬的男女相遇。」
這是為什麼呢。為什麼。
「臟就是臟，當它是粗布褲穿。」
「可是現在如果不建議睡覺，彷彿嫌對方不夠吸引力似的。」他也笑。
畫完之後，我一看鏡子，嚇一跳。
我們倆默默坐在小室中，不發一言。
「那麼做完馬上去。」
應當先吃吃飯？抑或聽聽音樂？
左文思問：「如何？」
小楊說：「你很清楚他。」
「檯子上一大堆功夫要做。」我沒好氣。
他不甚愉快，淡淡地跟她說：「你怎麼來了。」並沒有歡迎的意思。
誰會把門匙交給另外一個人。
與男人獨處一室，毫不諱言，經驗豐富。相信文思也是身經百戰的人物，但今夜我真是發昏，他也大失水準。
小楊的影室陳設很偉大，看得出落足本錢，這年頭做生意講裝璜。
全部用柔軟的鯨皮，全是不切實際的顏色：淺紫、淺灰、粉紅、嫩黃。
「誰相信。」我說道。
響得真不是時候，文思並不打算去開門，他沒有站起來，這人當然不會是來找我的，所以我亦並不關心。
「他約你吃飯，」他說，「你馬上去，這也是公事，我希望他能幫我設計。」
到街上招來部街車，立刻跳上去回家。
「我，抑是曹氏？」
「這裏還有其他的款式，還配了毛衣圍巾之類，全是平日上班可以穿著的。」他說，「還有這一件，這一件是陪我吃飯時用的。」
「連我都可以鼓起勇氣，你又有什麼問題。」
小楊當然也看出來，他說：「來，韻娜，我送你。」
「這是我生平第一次採用黑白以外的顏色。」
「一聲謝就夠了？」他湊向前來，「這些日子來，我為你絞盡腦汁，此刻還有人拿著我設計的樣子在替你趕製手織毛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