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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梅香四海 第十六章 參政的中國女人

第三部 梅香四海

第十六章 參政的中國女人

參議員聳聳肩。「一國元首的責任與工作太重大了,為了不失去一天時間,他們這樣做是情有可原的。」
成者為王敗者寇?還好,四年後八年後或若干年後,只要你強大,還可以東山再起。再來一次!這就是美國民主的熱鬧和公平。
陳香梅說:我坐在前排,看著美國歷史在我眼前演變。
但是,墨寫的謊言終究掩蓋不住事實的真相。隨著春天的到來,白宮竊聽、恫嚇等種種醜聞不斷被揭露出來,1973年2月7日,參議院以77票對零票決議成立水門事件調查委員會;3月28日,被監禁的麥科德指控米契爾應對水門事件負責。4月30日,尼克鬆對全國發表演說,聲稱他與水門事件無牽連,並保證設法使罪犯受到審判,並將這種不法行為從我們的政治過程中清除出去。於是,三巨頭和有關人員紛紛辭職下台,繼而是吃官司坐監牢,真箇是「因嫌紗帽小,致使鎖枷杠」。其實,紗帽也夠大了,但權勢的慾望是永無止境的。
當民主黨放出巴黎和談的煙幕時,尼克鬆是不希望阮文紹參加和談的,因為這對民主黨競選有利,一個雨天,陳香梅領著裴艷去紐約見尼克鬆,裴艷精通英語和法語。原是西貢郵局的主人,在阮文紹與阮高奇之間,他倒是後者的密友。尼克鬆非常熱情地接待了他,併當面許諾,一旦獲勝,即訪問南越。
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1988年陳香梅為布希助選。布希曾任美國駐中國大使,據說他獨自騎著自行車,不僅游遍了北京的名勝山跡,而且大大小小的衚衕旮旯也騎了個遍,所以稱不上中國通,也稱得上北京通,這大概是陳香梅與布希夫婦溝通和默契之處。亞麻色頭髮的布希夫人對陳香梅更是友善親切,她有著道地的家庭主婦的家常氣,喜歡做實實在在的有益的事,像兒童教育、國民健康等她都很關切,衣著也樸實無華,不像里根夫人南茜,各種名貴服裝店皆以南茜穿他們的時裝為號召,結果因接受衣物贈送惹起稅務糾紛,又因僱用星相家而遭非議。但是幾乎每屆總統都有一本難念的經,競選有功的蘇奴奴被布希任命為參謀長這一最重要的職務,蘇奴奴原本只是新罕撒州這小州州長,一旦大權在握,便忘乎所以,乘著總統專機「空軍一號」到處旅行,兩年就用了一百多次,群情人嘩,但布希卻眼開眼閉。布希自己倒天天跑步,以步當車,提倡清廉守法,但被華府的人笑話為他的轎車被蘇奴奴佔用了!新聞職業慣性使然,陳香梅也會著文譏評,但是,已不像當年那般初生牛犢不怕虎了。她已辭去了讓人虎視眈眈的白宮出口委員會副主席之職,轉任白宮學者委員會委員,委員會有24名委員,每年花兩三天時間閱卷,選拔出百余名品學兼優的傑出青年。六月初,傑出青年們被邀到華府四天,進白宮拜會總統,由教育部長親自在玫瑰園頒獎。爾後參觀國會,在肯尼迪中心表演,並由他們的家人陪著與副總統共進午宴。陳香梅覺得這是一件極有意義的工作,陽光普照著玫瑰園,她心潮起伏,每年的傑出青年中華裔最少有十幾二十名,她眯縫起雙眼看太陽,陽光耀眼,她也知道毛澤東的一段語錄:「世界是你們的,也是我們的,但是歸根結底是你們的。你們青年人朝氣蓬勃,正在興旺時期,好像早晨八九點鐘的太陽,希望寄托在你們身上。」
這以後他們指定她作為共和黨的唯一代言人,與南越駐美大使裴艷聯繫;米契爾與她熱線電話聯繫,這自然惹得不少人眼紅心妒。而她發現米契爾的怪癖,電話號碼頻繁改變,變得他夫人瑪莎都記不住自家號碼了;有時他還報出一個號碼,要香梅另覓陌生處打過來,真像偵探小說電影中的情節那般扣人心弦。不過很快香梅和裴艷都察覺他們的電話已被人竊聽,為這事香梅還去找過大朋友胡佛局長告狀,只是胡佛似乎也有難言之隱。
陳香梅對自己的選擇,不悔。
在肯尼迪,委任反對黨的華裔女子出山,是寬容和智慧的展現;在陳香梅,是她政治生涯中的嶄新的開端,是美國總統中第一個委任給她的第一件事,也是她與白宮關係序曲的奏響。
但不能丟棄愛心。
像進中央社,入空運隊一樣,又是一切從頭開始。寫信、接電話、組織登記、參加少數民族團體發表演說,是單調乏味的工作,但正是這瑣瑣屑屑的事情,使她認識到老百姓在政治中扮演的角色是重要的,她不能輕易放棄一張選票,遇上年紀大或生病的選民,她便自告奮勇去住宅接他們。她的認真執著、飽滿的熱情,讓共和黨人對這位漂亮智慧的中國女人刮目相看。
通話時,葛柯倫在一旁使用分機,他是證人,而且是大名鼎鼎的律師,民主黨人。許多政客會抓住這種時機理直氣壯地大做文章,從而紅得發紫,然而,陳香梅不想。並非膽怯,並非怕拖累葛柯倫,而是覺得毫無意思。原來,政治無道德可言,無信用可循,有的只是利害關係!共和黨民主黨本是一丘之貉。那麼,她是趁早抽身,還是仍陷其間但求出污泥而不染呢?都難。
想得到時卻已經失去,失去了時又終歸留下了一點什麼。
這,刺|激著陳香梅。但她知曉,珍珠夫人並無惡意,因為不久珍珠夫人果然給她掛來了電話。那麼,這是暗示?昭示?她不敢深想,她無權無勢無金錢,而且打定了主意今生決不改嫁,她不可能成為炙手可熱的華府女主人,她也不想。
她想起了1865年4月14日夜十點左右,喜愛看戲的林肯在福特劇院觀看英國托姆·泰勒的劇作《我們美國的表兄弟》時,一顆罪惡的子彈擊中了林肯的頭顱。自由之父倒下了。這一天,恰恰是耶穌殉難日。
不可思議的,在此地完成,永恆的女性,引我們上升。
民主黨居然給陳香梅發來了邀請!可是她對尼克鬆的失敗很是懊喪,不想去。葛柯倫笑了:「在美國,民主黨共和黨都是柔性政黨,入黨脫黨悉聽尊便,反反覆復地無所謂。雖是兩黨成員但私交極深者也甚多,你何必這麼認真?重要的是認真參与,獲得種種體驗而已。」她知道。生命是種種體驗,但要她成為跳來跳去的女人,她不幹。不過她還是跟著葛柯倫去參加了就職大典。
其時中國大陸正遭受百年未有的特大自然災害,是有些人流向香港,所謂難民救濟總署當然是出於政治上的詐詐唬唬人造輿論,但陳香梅是扎紮實實地做著,在華盛頓與香港之間穿梭往來。這當兒,她收到了聶光坻弟弟的一封信,告知他們全家已在難民中心,希望她擔保他們去美國定居,她心頭一熱,人生何處不相逢!當她全力以赴辦妥他們在加州定居手續后,才知曉聶兄已在幾年前病逝于大西北的勞改農場,不勝唏噓中她卻有種解脫之感,總算回報了聶兄當年對她的一片痴情吧。與此同時,她的摯友方丹在香港孤寂地離開了人世間,終生未嫁的她死時剛過不惑之年,惑也不惑不惑也惑,她曾是那樣樂天執著地尋尋覓覓,結局卻是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陳香梅去到方丹簡陋的住房,「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雨紛紛淚紛紛披下她一臉。
陳香梅以自身固有的貴族氣鄙視這位花生農總統,但她對出身寒微、在總統位上也鬧過不少笑話的演員總統里根,卻是另番情感,當然也絕不僅僅因為他是共和黨人。
被人譏諷為「從窮光蛋上升為富豪的」肯尼迪家族,是愛爾蘭移民。肯尼迪的曾祖父在韋克斯福德郡的小村鎮鄧甘斯敦種植甜菜、馬鈴薯等為生。如果不是馬鈴薯枯萎病斷了生路,他決不會搭上「棺材船」,在大西洋上煎熬四十個日日夜夜,方抵達東波士頓愛爾蘭人和天主教徒聚居的移民區。祖父已不甘心平庸,他是連推帶爬領著家族殺出重重阻攔一心想進入主流社會。父親如願以償,金錢的魅力,由商界跨入了政界,1938年羅斯福任命其為美國駐英大使;1957年肯尼迪家族已成為最富有的美國人家。肯尼迪本有四兄弟五姊妹,肯尼迪是兄弟中體弱多病的一個,但是肯尼迪家族的家訓是:「只有第一,沒有第二」。不屈不撓不擇手段進入社會主流當選為眾議員、參議員乃至總統,是家族的奮鬥目標。無奈身強力壯的長子在二次大戰中死於空難,多病的老二沉浮起伏,請人捉刀寫過暢銷書,當過海軍有過生還成了英雄的戲劇經歷,也有過數不清的花邊新聞,但肯尼迪終於登上了美國總統的寶座,只是好景不長,不到三年就死於非命。也許他不這麼爭強好勝的話,可享天倫之樂幾十年呢;可是他畢竟擁有過第一,這是無數千凡的幸福者終生無法攀登到的呀。誰理得清呢?如果沒有那場馬鈴薯枯萎病,肯尼迪家族還在鄧甘斯敦小村鎮年復一年種著馬鈴薯吧。
如果太幸福,人生是否會濃得化不開?
1963年,她的名字赫然印在華府綠皮書上,她並沒有驕傲感,只不過多了一份自信。
陳香梅是一個情感豐富細膩的女主人,她對各屆總統的審視跳不出這樣的眼光,無不染上鮮明的感情|色彩。
1994年11月22日,美國總統早餐祈禱會在白宮的大餐廳舉行。三千多人黑壓壓一片,有一兩千人是不遠千里而來者,怕還有不遠萬里者,是朝聖者的虔誠,還是攀附富貴的虛榮,各人心自知。
1980年,69歲的里根成為共和黨美國總統候選人,陳香梅是助選的「廚房聽政」中唯一的女性。1976年,曾任加州州長的里根就有意問鼎總統大選,但共和黨內大多數支持福特競選連任,那時陳香梅是支持福特的,但這並沒有妨礙她與里根夫婦及公關人狄華的友情。這回陳香梅說:「如果你當選為總統,可別忘記一定要多用幾個女性。」里根笑答:「如果每個女性都像你這麼聰明,那我們男人做什麼?」他懂得陳香梅——智慧的東方女性。1969年裡根任加州州長時,曾在沙克拉蒙托的家中設宴款待訪美的阮高奇夫婦,因里根剛從亞洲出訪歸來,很想談談亞洲和越南,並請了陳香梅作陪。但當時反越戰的浪潮洶湧,客廳中燭光搖曳,正品著五顏六色的雞尾酒時,大門外已雲集舉著火把標語的示威者,狂喊著:「阮高奇滾回去!」阮高奇與他漂亮的新夫人梅來美面面相覷,里根和夫人南茜也很是尷尬,裴艷大使額頭沁出冷汗,副總統阮高奇夫婦如何離得開此地?陳香梅略施小計,阮高奇夫婦已從後門安全溜走,連席上的裴艷都瞞過了。里根從不小瞧這位大氣魄小靈巧全占的東方小美人。
晚上,她竟懷著政治人物的狂熱和少女般的激|情,參加了在阿姆基體育場舉辦的肯尼迪就職晚會。仍舊是紛紛揚揚的大雪,馬路兩旁都堆起了厚厚的雪牆。可體育場通宵達旦的晚會春意盎然。第一夫人傑奎琳身著飄飄欲仙的白外衣,美麗高貴,她曾是《華盛頓時代先驅報》的採訪攝影記者,可眼下,數不清的鏡頭對著她閃光!只是那雙腳委實太大,該穿多少碼的鞋呢?https://read.99csw.com陳香梅有時偏愛破壞佳話。她著一襲大紅金絲絨長旗袍,襟上綉一枝臘梅,腳上一雙剛花75美元買的金色高跟鞋,大雪和狂舞,生生地毀了這雙鞋,可是,值!好久沒這麼盡興了。
1967年12月,她從台北、西貢為一家航空公司的業務奔波事畢飛回華府時,前大使希爾已等候在機場,接她去了紐約尼克鬆的公園大道的寓所。這之前尼克鬆已是電話電報催促她好幾次了,更令人費解的是,希爾並不進到會客室,室中只有尼克鬆和米契爾。米契爾律師是尼克鬆的親密夥伴,瘦長個子,已歇頂,兩腮鬆弛地耷拉著。陳香梅以為他們是初次見面,但米契爾說他曾見過她與陳納德將軍,仰慕已久。尼克鬆則開門見山,他決定東山再起,米契爾已答應做競選主席,懇請安娜助選。他以為競選成敗的關鍵是越戰,而他對東南亞形勢不甚了了,希望她搜集有關越南局勢發展的最新信息,同時,務請保密。米契爾再三強調也是這兩點。陳香梅欣然答應,她本來就是亞洲事務的研究者,競選如大戰。不保密能出奇制勝嗎?
自德州回華府的「空軍一號」總統專機上,約翰遜立即宣誓就任總統,這是美國的憲法,其時,傑奎琳粉紅衣裙濺上的血尚未乾!11月22日晚,新任總統約翰遜剛回華府,被刺身亡的總統尚未安葬,白宮已是鬧騰騰的搬遷場景。搖椅和近三年來肯尼迪用過的東西全給搬出,只剩下紅地毯和電話,不過這兩樣看來也將更換。三年來,白宮瀰漫著法國香水味,因為第一夫人愛用巴黎香水,愛著法國時裝,愛吃法國大菜,愛說高雅的法語。她酷愛粉紅、粉藍和白色,又愛標新立異,將白宮處處重新布置,併發起美國歷史古物回白宮運動。她年幼的一女一子給威嚴的白宮帶來了勃勃生機,就在幾天前的報紙上還登著小淘氣在爸爸的大辦公桌下玩耍的照片呢。然而,富貴若浮雲!
人生註定了要不屈不撓、奮鬥探求,才有聲有色、有滋有味,才沒白活!
白色的水簾嘩啦啦而下,那淌到嘴邊的水流是鹹的,她還有這麼多的淚?

47

在瑪莉蓮家的晚宴上,陳香梅認識了珍珠夫人。這位貴婦不僅有錢,還與杜魯門總統交情甚篤,曾被派到盧森堡做過兩年大使。她常替民主黨籌募基金,與約翰遜夫婦交情亦不淺。貴婦看起來年紀不輕了,但誰也不知她的年齡,她注意到陳香梅,目光有點咄咄逼人,可陳香梅從不犯怯。也是在宴會上,曾有人三次將香梅引薦給法國大使夫人,可這位夫人仍裝出不曾相識的樣子,到了第四次相遇時,香梅以牙還牙給了她顏色,香梅就是這樣,也會使使女人的小性子。珍珠夫人逼視著她:「像你這般年輕美貌,若是有意再婚,就該到別的地方去闖。當然,如果你想做點事,那是應該留下來的。」話語有點刺耳,但是,她的直覺告訴她,這是忠告,她記住了。待到分手時,珍珠夫人又問她:「你的姓名是不是登汜在綠皮書中?」她愣住了,壓根不知綠皮書為何物,她的臉漲得緋紅,珍珠夫人和緩地說:「我要打電話給你,你的姓名是否收錄在綠皮書中?」她恢復了鎮靜,答道:「我相信你可以找到我的電話號碼。」她畢竟是智慧的,靈跳過人的。事後她才詢問到,華府每年出版一本「綠皮書」,羅列總統府的重要人物名單、外交使節和參眾兩院議員的人名地址。還有就是以英文字母先後順序將華府有地位有資格的人造入冊中,挑選非常嚴格,被人稱為華府社交秘書的聖經。其時,陳香梅榜上無名。
想當年尼克鬆進白宮,乒乒乓乓將橢圓形辦公室中前任總統約翰遜的一切痕迹都要抹掉!所有的用具擺設、所有的電話機電視機收報機全換!油漆刮掉,地毯卷掉;刷上新漆,鋪上織有美國總統徽征的藍色地毯,上面的圖便是碧特親自設計的——嶄新的尼克鬆時代開始了。
她不是美國生活的觀眾,也許她稱得上智慧靈巧的衝浪選手,主流的風浪和平靜,她都經歷過、領略過。
她是個中國的端午節誕生的女子。

45

陳香梅也從不輕侮這位從平民底層拳打腳踢登上最高寶座的第40屆總統。1911年2月6日,里根誕生在伊利諾斯州坦皮科鎮一百貨商店的職員家中,不久這職員開了家極不景氣的「里根鞋店」。小里根只有個叫月亮的哥哥,小時小里根極淘氣,脾氣火爆的父親常抽他屁股,據說這個大眼睛胖娃的小光腚上便呈紅白青三色,這圖案酷似荷蘭王國的三色國旗,加上他的長相,人們都喊他「荷蘭仔」,命運似乎一發端就註定他是一個不同凡響的大幽默家。但是他的整個成長期都處於西方嚴重的經濟危機之中,父親落魄潦倒又嗜酒成性,母子三人可說在饑寒交迫中掙扎,鞋店的兒子從來沒穿過一雙買的鞋!但荷蘭仔渴望著讀書,他以搬運水泥、當水上救生員掙錢上學,獲得了尤里卡學院文學士學位,並在小廣播電台當體育新聞播音員時,顯露出過人的文藝才華。1937年春夏之交,歷盡坎坷的他終於闖進好萊塢電影圈,演出過《空中情深》、《殺戮者》、《金石盟》等六十余部長短片,從而名聲大噪。《金石盟》尤受歡迎,主人公受傷的運動員麥克林吶喊出:「我的其餘部分在哪裡?」這句話也撼動著里根的心。在演員生涯已無前景時,他要尋覓自己的其餘部分!1947年,他開始熱衷於政治活動,曾當選為好萊塢電影工會主席;1962年加入共和黨,1964年因鼎力支持高華德競選總統而升為一顆政治明星,富翁財閥和共和黨支持他投入主流,助選者們將他由美男子塑造為平民政治家的形象推出,1966年當選為加州州長,1970年連任;1976年曾問鼎白宮未果,1980年如願以償,成為美國歷史上年齡最大的總統。里根的奮鬥充滿了傳奇,陳香梅喜歡。
曾幾何時,這裏卻是何等隆重熱鬧!那是1972年2月17日上午,猩紅的地毯從白宮一直鋪到後宮綠草坪直升機前,儀仗隊威武氣派,8000名少年手執鮮花歡呼,就在儀仗隊的樂聲和歡呼聲中,尼克鬆攜夫人踏著紅地毯走向直升飛機,副總統、內閣成員和國會要員握手送行,祝福總統此行順利成功。直升飛機飛往安德魯斯空軍基地,在那換乘總統座機「空軍一號」。在夏威夷、關島稍作停留後,於2月21日上午九點到達上海,但尼克鬆沒有下飛機,十點半,飛機抵達北京首都機場,尼克鬆和夫人走下舷梯,周恩來總理立在舷梯旁。機場上空飄揚著美國國旗和中國國旗。尼克鬆伸出手,周恩來伸出手,兩手相握足有一分鐘之久,所有的電視攝像機對準了這一歷史鏡頭。冰凍了23年的中美關係解凍了,國際格局在「只爭朝夕」中發生了迅猛的變化,誰說這還是天寒地凍的二月呢?尼克鬆訪華,是他歷史上最光輝燦爛的一章。
對夫唱婦隨的政界人物之妻,她更充滿了理解和同情。她與尼克鬆夫人碧特,自1959年相識后,友情日漸加深。她喜歡這位金髮夫人的溫和善良,崇敬第一夫人謙虛謹慎、默默奉獻的人格。碧特1912年3月出生在內華達州伊利鎮的一個礦工家庭,13歲喪母,17歲喪父,她在半工半讀中取得南加利福尼亞大學理學士學位。銀行、醫院、好萊塢的工作她都干過,最後選擇在蕙蒂爾當名教師。她本是一個忘我工作的獨立女性。她並不贊成丈夫捲入政界,但一旦丈夫作出競選的抉擇時,她也就默默地支持著他,權勢去時她也默默地接受。尼克鬆競選獲勝時,陳香梅牽著她的手同上台與選民共慶。陳香梅見過她欣喜的微笑,也見過她依稀的淚痕,這是個有修養、有格調的第一夫人。1993年6月22日她病故於新澤西州寓所,享年81歲。香梅始終懷念她,尊敬她。對於胖胖的安格紐夫人,陳香梅更多的是同情,認為安格紐夫人是美國政壇上的犧牲者。安格紐夫人沒有念過大學,心地善良,一團和氣,從不道人長短,滿是家常氣的平和。但是安格紐得勢時,多少人圍著她捧著她;安格紐倒霉后,又有多少人擠兌她詆毀她!胖胖的她也病倒住院開刀,而且臉上烙刻下永恆的鬱鬱寡歡。怎麼說也難以回到舊日的時光,這就是功名的代價。得到的也許是從未擁有過的,失去的卻是哪怕再苦苦尋覓也永不可得的。米契爾夫人瑪莎的結局是香梅最揪心揪腸的,畢竟在一幢樓上下住了好多年。瑪莎曾大紅大紫過,但直心直腸的感情用事的她,在水門事件后宣稱要向新聞界透露尼克鬆的白宮醜聞,很快,她就被輿論攻擊為女酒鬼。香梅知道,她絕對不是。她與米契爾分手后,更是孤獨又疑慮重重。她覺得老是有人窺探、竊聽、跟蹤她,恐怖壓迫著她。陳香梅最後一次見到她時,她已患骨癌,形銷骨立,但一雙眼如灼灼燃著的煤核,她倏地捋起衣袖,露出青紫斑斑的手臂:「你看,他們就是這樣對待我的!」陳香梅毛骨悚然,不知是真正的慘劇已施加到這個口無遮攔的女人身上?抑或長期草木皆兵的政治圈已綳斷分裂了她的神經,她已處在幻想幻覺之中了?1977年瑪莎孤獨地死去。米契爾出獄后仍在華盛頓一所律師事務所工作,終點又回到了起點。1990年因心臟病突發,救護車到時人已停止了呼吸。尼克鬆從紐約趕來參加了米契爾的葬禮。繁華事散,好夢闌珊。人們若忘不掉水門事件,便忘不掉負面人物米契爾。瑪莎何許人也。誰記得呢?政界夫人,不論高低貴賤。不管或柔或剛或剛柔相濟,都只不過是政界男人的附庸點綴,因為需要這樣的角色,選民企盼著闔家團聚幸福美滿的景象。
肯尼迪之死卻是一個難解的謎。1968年6月6日,拚命追求競選第37任總統的肯尼迪之弟羅伯特,又在一次競選演說中被一個瘋狂的槍手開槍打死。又一個難解之謎疊印在肯尼迪家族的陰影上。
她崇尚尼克鬆的堅定不移、不屈不撓。她敬重具有這種人格力量的男人。

46

幾天後,共和黨要員被召到白宮開會,討論八月在邁阿密海灘城召開總統選舉大會有關事宜。對水門事件,誰都滿腹狐疑,但無人挑明。散會之前,埃爾希曼例行公事般問一句:「大家還有什麼問題?」陳香梅站了起來:「我有一個小問題,我和在座的好幾位都住在水門,請問水門發生的案件究竟是怎麼回事?能給我們解釋一下嗎?」剎那間的靜默后,是表情迥異的各種反應。米契爾的臉色非常難看,或許惱怒此女子怎麼總是一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樣子?或許重重地觸動了他的難言之隱?但他很快鎮靜下來,笑著說:「安娜,這件事你無須擔心,八月到邁阿密開會之前一定會全部解決,大家放心去準備競選工作吧。」
19九*九*藏*書68年11月5日,又是美國總統大選日。
第二次大戰中,尼克鬆參加了海軍;但只參加過唯一的一次戰鬥——1944年1月到日本飛機猛烈轟炸的布干維爾紿美軍送食品。1946年尼克鬆在加州第一次競選國會眾議員,以「共產黨影響」的罪名擊敗了他的政敵而獲勝;1950年他競選國會參議員,又以「粉紅色女士」的罪名擊敗了女政敵;1952年以「反共鬥士」的形象成為艾森豪威爾時代的副總統,1956年又獲連任;1960年競選總統時敗於肯尼迪,原本有滔滔辯才的他偏偏在電視辯論中輸給了對手,可見山外有山樓外有樓;1962年他又急匆匆競選加州州長,欲速則不達,他遭慘敗。他自己都氣餒了,對新聞界說:「你們不再有機會把我當球踢了。」並給妻子碧特寫下永別政治的保證書,果真與米契爾等人在紐約華爾街辦起子律師事務所,兼而推銷百事可樂,做起一介平民來了。可是,他無法背叛自己的心,一個聲音總在耳邊說:「偉大的人物常因不能忍受失敗而變成庸人。許多人則由於能夠忍受失敗而成為偉人。失敗了,爬起來,準備東山再起!」這是大學時足球教練紐曼的告誡。於是,有了今天。當然,也活該執政的民主黨流年不利,美國陷於越戰,勞民傷財、天怒人怨,不得不放出「巴黎和談」的煙幕,可南越頭頭阮文紹阮高奇居然在高壓下也不屈從,直把個民主黨攪得焦頭爛額。約翰遜激流勇退,把棒子交給了韓福瑞,而韓福瑞在芝加哥舉行的提名大會上又發生了流血騷動。民主黨大勢去矣。
她可以動情地說:我愛。我被家。我仍在愛中。
她佩著藍色緞帶,在華爾道夫大飯店各層款款而行,神色緊張的米契爾頗神秘地對她說,尼克鬆一旦獲勝,發表宣言后即接見她。她淡淡一笑。這是尼克鬆、米契爾和她三個人的默契,不,是秘密,是絕密。他們已將她視為功臣。從午夜到翌日清晨,尼克鬆一路領先,只是金海岸的選舉結果報告很遲到來,尼克鬆發表獲勝宣言后,即匆匆飛往佛羅里達州,這接見未能兌現。
1960年11月8日大選之夜來臨。民主黨、共和黨競選總部皆燈火通明,電視接收機,電傳打字機,大型選票統計機,計算機的各種響聲,急促的電話鈴聲,激動的收音機聲將鬧哄哄的總部緊張的工作人員心弦都要綳斷了!在五光十色的喧鬧與騷動中,陳香梅感受到從未有過的刺|激與興奮。或許她已置身於政治主流的漩渦之中,真是欲生欲死!
陳香梅淚痕斑斑。她仍在為尼克鬆奮鬥篇的演說而感動。
1996年,她還會助選嗎?
是的,她胸有成竹、穩操勝券。
1954年她跟著陳納德認識了尼克鬆,可陳納德憑第六感覺不喜歡他;她的好友瑪莉蓮也不喜歡他,告誡她:「你不能信任那傢伙!」也許偏偏滋生出逆反心理,她要了解尼克鬆到底是個怎樣的人。話得說回來,她喜歡並崇拜林肯,共和黨就是以林肯而出名的。所以儘管陳納德的家鄉南方人多是保守派的民主黨員,但陳納德本人就很崇拜林肯呀。
所以,美國總統中最年輕的一位約翰·菲茨傑拉德·肯尼迪,他那愛爾蘭家族生存的信條是:「要不惜一切代價取得勝利!」
別時容易見時難!登上直升飛機的尼克鬆回眸白宮,他還能再回來嗎?
肯尼迪墓就在陳納德墓的下邊一點。每每陳香梅去祭掃外子的墓時,都看見這不熄的火炬,她懷念這位美國總統中最年輕者也是美國總統中去世最年輕者。
尼克鬆曾比喻選副總統像是進服裝店挑衣服,讓人眼花繚亂。他挑的副手是馬里蘭州州長安格紐,原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律師。米契爾出任司法部長,霍爾德曼為尼克鬆高級助手白宮辦公室主任,埃爾希曼為國內事務助理,這是白宮炙手可熱的三巨頭,人稱二劍俠。尼克鬆曾請人間香梅是否有興趣加入新政府,陳香梅說:「罷了,何必再惹是非。我謝了。」這並不是一時氣話,參政不入閣,是她的既定方針。尼克鬆倒也派了她不少有職無薪的閑位,她仍研究亞洲事務,還常作為特使參加各國喜慶婚喪等大典,既加入了主流,又閑雲野鶴一般,入世又出世,積極進取又恬淡超然,這是東方哲學的魅力,也是陳香梅魅力長久所有時間作證。等待並不長久。
但是,政治就是冷酷又現實的。每屆總統都要做一個不借重別人的元首,都忌諱自己的身上疊印著前任總統的影子。
但是,陳香梅有生以來第一次參加的助選活動,以尼克鬆的失敗告終。
林肯是為消除種族歧視百折不回而被暗殺的。
每屆助選,她都是穿一襲中國旗袍,佩戴著珍珠項鏈。旗袍的質地花色圖案也許各種各樣,但絕對是旗袍。或在講台上發表感召人心的演說,或亭亭玉立於講台旁擔任司儀,或奔忙於全國的旅行競選中,誰都知道黑頭髮黃皮膚著旗袍的陳香梅是一個中國女人、一個傑出的女人。當然,她也是美國人,有時自稱半個。
不知不覺中,她會吟出:「風車世界喇喇轉,鐵桶江山慢慢箍。」
11月7日,尼克鬆和安格紐以前所未有的47,000,000張選民票、520張選舉人票,力挫民主黨候選人麥高文,獲得連選連任。水門事件似乎煙消雲散,尼克鬆們又一次矇混過關了。
1960年陳香梅為尼克鬆助選,失敗:1964年為高華德助選,再敗;1968年再為尼克鬆助選,尼克鬆終登寶座;1972年又連選連任。只是,最輝煌時戛然而止,1974年8月9日,尼克鬆垂淚別白宮,留下了無限悲涼的一幕。
六月,美國總統競選活動如火如荼。訪華歸來的尼克鬆正處於事業最燦爛輝煌之際,自是信心百倍連選連任,已組織了爭取總統連任委員會,主席又是足智多謀的米契爾。
陳香梅這時已搬進水門大廈。這是多元性的大廈建築,位於石溪公園與維吉尼亞大道轉角處,面對波多馬克河。大廈包括六棟大樓:東樓西樓南樓三棟為住宅區,另有兩棟辦公樓和一棟酒店。住宅區底層包羅萬象,菜場、點心店、花店、藥房、美容院、游泳池等無所不有,生活十分方便。1966年水門大廈還只是建築平面圖時,陳香梅就付了訂金,她要了東樓頂樓的邊套住宅,為的是鬧中取靜。這是到華盛頓后三擇其居,她定下心來了。樓頂有自家的白色花園,一年四季,花開不敗。清晨黃昏她愛在花園散散步,有時熬夜工作后,她也會登上樓頂,俯瞰萬家燈火,抬眼燦爛星空,她滿心的踏實,她自信已在華盛頓擁有了自己的一方天地。
西方人大多很難理解東方的處世哲學,可陳香梅恰恰是以東方哲學在西方宦海中不大沉大浮幽幽地駕一葉扁舟,經歷幾十個春秋,閱盡世間滄海桑田!
長方臉長鼻子棕色眸子高個頭的尼克鬆的形象卻模糊了,扭曲了十她了解他嗎?也許他並不是那種有人格力量的政治家,而只是一個能呼風喚雨的政客。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他總是在尋找別人做替罪的羔羊。
1968年8月9日,尼克鬆在邁阿密獲得共和黨總統候選人提名,他的接受提名的演說誠懇激越,身世、挫折、奮鬥、追求,撼動人心,許多婦女代表被感動得淚水漣漣。五彩氣球繽紛飛向大廳天花板,人們起立鼓掌。可是記者席的無冕之王們卻淡然處之,紋絲不動,也是記者的陳香梅忽地怒不可遏,高聲請他們起立,這些人倒也愣愣地站了起來,心中嘀咕著:這個東方小女子氣魄不小嘛。
這是一個凜冽的冬日,寒風卷著凋零的落葉,但在這蕭條肅殺的冬景中,政治氛圍濃郁的華盛頓,卻將節日般的熱鬧與戰前般的緊張融為一體,處處瀰漫著狂熱與浮躁。
誰知道呢?
作為陳納德將軍的遺孀,她常應邀出席各種雞尾酒會,這是美國上流社會最普遍的交際形式。可在富豪名門巨宅中,可在夜總會俱樂部,也可在小飯店、酒吧間;可為國際關係的緩衝,可為政黨社團的和諧團結,可為人際交往,也可什麼都不為,作東的確榮華富貴,做客的或顯示身份地位或附庸風雅,杯酒在手,有說有笑,皆大歡喜,虛偽與虛榮聯袂出演。有時參加的人太多,擠擠挨挨像領救濟糧似的尷尬;有時九流三教混吃混喝交際花交際草攪得烏煙瘴氣;有時酒喝得過量話說得太多任你是紳士淑女也醜態百出!對雞尾酒,陳香梅並不陌生,她的母親就是一位調灑高手。她喜歡雞尾酒的赤橙黃綠青藍紫,這是藝術,如詩如畫,如如幻,尤其是雞尾酒會一定得在午後才舉行,於是在黃昏在夜裡,聽著這些酒的名稱:粉紅色的女人、黑色的天鵝絨、霓虹杯、冷薄荷葉……能不如醉如痴?她卻從不喝醉,也不多語,靜觀默想,像是「眾人皆醉我獨醒」。有時她會淘氣起來,悄然掩門而出,走到寂靜的夜街尋一杯醒酒的中國清茶,不知何時,有個異性知己也悄然相跟而來,無須言語,只見月光如霜,風搖紫藤花影,已覺秋涼了。以後的歲月,她加入美國主流社會,捲入政治漩渦,卻始終保持一份清醒和清高,不即不離若即若離,任憑風車世界喇喇轉,梅自心中幽幽香。
政治和權力,是人生的冒險,是跌宕起伏的賭博,搭上力量、智慧、金錢、運氣的較量,伴著陽謀、陰謀乃至鮮血和死亡的驚心動魄;但卻有著不可抗拒的誘惑力,尤其是對於男人。因而,成為美國總統,在華盛頓賓夕法尼亞大道1600號住上四年或八年,是多少出類拔萃者夢寐以求的願望!
但是,陳香梅並不厭惡約翰遜,她認為他有魄力,另一面是獨斷獨行,這是他的長處,也是他的短處。她的摯友葛柯倫便是約翰遜的密友,約翰遜雖不曾給陳香梅什麼職務,但對這位陳納德夫人是很敬重的。飛虎年會時,大家希望總統有所表示,陳香梅請葛柯倫轉達此意,第二天總統的賀電就來了。約翰遜對女人的看法似並不蠻橫,他參加過女報人公會的晚宴,就高舉酒杯說:「我不喜歡全是男性的內閣,我欣喜女人參政!」也許他從賢內助身上已深感到女人的智慧與力量。
柯林頓委派陳香梅任羅斯福總統紀念館國際部主席,這不是閑職,是忙職,當然,依舊是有職無薪。
她可以無愧地說:我沒白活。
1963年11月22日中午,德克薩斯州達拉斯—沃思堡雨過天晴,處處顯得格外清新,而街衢兩旁夾道歡迎總統的人群則顯得格外喧鬧。肯尼迪夫婦與康納利州長夫婦同乘一部敞篷汽車,後面跟著副總統約翰遜夫婦的座車等長長的車隊。十二點半,車隊徐徐駛進迪利廣場,喜愛穿藍灰色西裝,白襯衫藍領帶的肯尼迪和著一襲粉紅衣裙,頭戴無邊帽的傑奎琳皆容光煥發,向人群頻頻揮手。在歡呼的海洋中,只聽幾聲槍響,肯尼迪的頭顱已噴出鮮血和腦漿,傑奎琳尖叫著抱住了丈夫,在一片混亂中車隊向帕克蘭醫院疾駛而去,但是身遭致命槍擊的肯尼迪于下午一時逝世?這是美國歷史上第四位遭暗殺的總統。民主乎?野蠻乎?這一天,恰恰是九*九*藏*書他入主白宮一千天。
所以,四百年前一位著名的政治學家的至理名言是:君主必須同時效法狐狸和獅子。
在政界的邊緣打了三年擦邊球的陳香梅,目睹過成功者的榮耀和失敗者的落寞,友情的地久天長與權勢的瞬間漲落!生時不遺餘力地追名逐利比不上死留給人的記憶更刻骨銘心?
事情並沒有完結。尼克鬆孤注一擲,決定解除水門事件特別檢查官、哈佛大學法律教授考克斯的職務。誰知這一著激起美國公眾憤怒的浪潮,抗議的電報、信件像雪片飛向國會山,以善於把握公眾情緒著稱的尼克鬆,淹沒于公眾憤怒之海中。他不得不投降,交出了全部錄音帶,但是,他與霍爾德曼六月間的一次關鍵性談話的關鍵部分已被洗掉,這就是所謂18分鐘的空白!為此,忠誠的老處|女秘書露絲始終以打字機出了毛病為尼克鬆開脫,但已於事無補,全部錄音帶中的空白處多到近1800處呢。在拋出所有的替罪羔羊或狼狗后,尼克鬆讓國人做了場長夜噩夢,原來總統是最大的說謊者!
七十歲的里根自是欣賞五十五歲的陳香梅,他正當年,而她風華正茂,人跟人是不能一刀切的。1981年早春二月的一天,人事部主任詹姆斯受里根總統的委託,請陳香梅進白宮商談她的工作安排。其實里根已親自懇請她出山,但「參政不入閣」的原則,她這一輩子怕也不會變了。詹姆斯給她一本攤開的紅皮書,這叫桃李冊,又叫紅書,上面寫著新總統考慮分派的工作單位和職務,幕僚長等幾個重要職位不在其間,那在總統未正式就職前已有腹案,也無須國會通過。這桃李冊也可以說是對競選的論功行賞冊。陳香梅淡淡一笑,遙想二十年前,華府女主人梅絲塔問她名字可在綠皮書上,她像傻瓜似的不知綠皮書為何物!而今五顏六色的皮皮見得多了,報刊也一度稱她為華府女主人,走過歲月,走過五彩繽紛,她反而淡然超然了,素麵朝天,留住本色。詹姆斯指點著介紹副部長和大使尚有空缺。她輕輕搖搖頭,闔上桃李冊交還詹姆斯,無官一身輕。詹姆斯無可奈何笑笑,建議她任個閑職——白宮出口委員會主席,原來的主席與白宮無交情,寫封謝信辭掉即可。陳香梅又搖搖頭,盛情難卻,她就做個副主席吧,組織美商海外訪問團為美國爭取商業市場,滿世界飛遍的她自信駕輕就熟。詹姆斯半認真半玩笑地說,果然名不虛傳,既然不要官,又何苦賣力助選呢。
然而,這片風景獨好。
傑奎琳卻分外沉靜。與丈夫最後吻別時,她將無名指上的結婚戒指脫下,放回已安息了的愛人手中,看來,她已將第一夫人的稱號劃了個句號。肯尼迪葬進了阿林頓軍人公墓,在他的墓前點燃著一支永不熄滅的火炬。
她已擔任共和黨政務問題委員會顧問,專門研究亞洲事務,並在全國作循環演講。
馬鈴薯枯萎病造就了一個美國總統?!
陳香梅也出席了七個舞會,她與結識才半年的威斯康辛州州長華倫·諾爾斯成了一對配合默契的舞伴。舞會演奏的儘是規矩得近乎嚴肅的曲子,當總統的尼克鬆感嘆過:「事實上,我一直有兩個偉大的抱負——指揮交響樂隊,在大教堂演奏一曲——至今尚未實現。」人們得投其所好,況且他是個舞盲,從不跟夫人共舞。陳香梅聽膩了,她要求樂隊指揮:「可否奏些搖滾樂?」尼克鬆笑道:「安娜,你是個小搗亂。」她回敬道:「這有什麼不對?我碰巧喜歡搖滾樂,我已厭倦這些假惺惺的嚴肅——讓我們真的來慶祝一番。」她是話中有話,她仍任性。諾爾斯州長與她起舞時誠摯地說:「安娜,你沒有做錯什麼,忘掉越南的事。時間會作出最後的證明的。」
43歲的肯尼迪總統的就職演說詞自信,充滿了激|情和活力,專習過公共演講的陳香梅也被感染了,她還只有36歲,「讓我們開頭吧」,沒錯。她記起肯尼迪在向婦女拉選票時最喜歡說的兩句話:「婦女力量,未開發的資源」,「年長的女人將作你的母親,年輕的女人將作你的愛人」,何必去追究是真心實意還是虛情假意呢?話語恰到好處就是征服力。
誰知道呢。
她登上了屋頂花園,莫非黑夜中的國際都市仍然是十面埋伏的古戰場?冬的夜空深邃清澈,群星卻如砸碎了的玻璃屑般扎眼,只穿睡衣的她被風一襲打了個寒噤。她以為進入了主流,登上了高峰,卻原來是高處不勝寒,而且污穢齷齪玷污著她!她急急下到浴室,打開龍頭,白色的水簾嘩嘩衝下,她闔上眼,讓清水沖洗掉一切吧,但是經過的事不是想忘掉就能忘掉的。
晚十點半,各州選舉結果相繼傳出,民主黨候選人肯尼迪佔了明顯的優勢。且慢!從十一點開始,風向變了,尼克鬆的票數直線上升,各層各室爆發出如雷的歡呼。且慢!尼克鬆與肯尼迪的選票彼消此長,犬牙交錯,勝負難分!陳香梅的心都快跳出喉嚨了,墨西哥乃至西班牙的近乎瘋狂的鬥牛場面,卻遠比不一亡此時此刻激動人心。翌日凌晨選舉結果最終揭曉:尼克鬆以34,108,546選民票和219選舉團票對肯尼迪的34,277,096選民票和303選舉團票的些微之差,敗給了肯尼迪。
陳香梅能不篤定泰山么?
1913年1月9日,尼克鬆誕生在離洛杉磯約百余里的農村小鎮約巴林達,九歲前過的是鄉村田園生活。以後舉家遷到另一小鎮惠蒂爾,脾氣暴躁的父親開了爿加油店和食品雜貨店,母親性格內向喜歡獨處,尼克鬆兄弟五人排行第二。尼克鬆本能夠獲得耶魯大學獎學金,但因家中經濟拮据,只有在惠蒂爾學院歷史專業學習。無怪乎尼克鬆的演說同感嘆自己出身寒微!
她並沒有自覺地主動地跨入政界,投入美國社會的主流,但每每仰望綠樹成蔭的國會山上圓形屋頂的高大建築國會大廈,透過柵欄,張望那綠草坪旁並不大的三層白色圓樓房白宮,她壓抑不住好奇,這裡是美國的神經中樞,也可以說牽動著世界的脈搏,該是怎樣的神奇神秘,是否還有神聖呢?
陳香梅瞧不起卡特總統。卡特這位喬治亞州平原鎮上的花生農,被陳香梅貶斥得體無完膚、無一是處。當然這絕不僅僅因為卡特是民主黨人,陳香梅的目光,有犀利透徹的一面,也有傲慢偏見。1976年,陳香梅為當總統才兩年的福特助選,她認為卡特並沒有勝,是福特不該輸的卻輸了。可不管怎麼說,走馬上任的是卡特。卡特在總統宣誓就職大典上聲稱他痛恨政治暗盤作風,並突然宣布他師法1801年托馬斯·傑佛遜總統,從國會山步行經賓夕法尼亞大道回到白宮,正是天寒地凍的下雪天,密情人員叫苦不迭。這種別開生面,無非想給民眾一個清廉純樸的形象,但圈裡人誰不嘲笑這不過是拙劣的政治表演呢?卡特倒處處表現他的平民作風。每次旅行上機下機自己拿行李,去到老百姓家訪問並住宿,但明眼人譏諷他天天處在競選中。卡特厲行節約提倡簡樸,減少白宮私人座車與司機,並將有六十年船齡的總統遊艇拍賣給佛羅里達房地產商人馬洛埃。但是,就是這個卡特,一上任就帶來一幫新貴,而且大加其薪。他撤換所有共和黨任內所派任的官員,甚至小職員小秘書打字小姐也統統走路。各個部門都是新面孔,找不到適當人選就臨時拉夫,內政、外交、經濟、能源一片混亂,無論走到哪,都是濃重的南方口音,不少喬治亞州人是第一次到美京,竟詢問某國駐華盛頓大使為什麼不在國內服務而跑到華盛頓來?一時傳為笑柄,陳香梅說,不管張三李四,都像沐猴而冠。卡特的弟弟比利是個無端生事的酒徒,又藉白宮之名去淘金,乃至做外國人的掮客,攪了個烏煙瘴氣!肯尼迪中心總統包廂也被這幫南方鄉巴佬攪得一塌糊塗!陳香梅哀嘆:花生農結束了光燦時代。又不無嘲諷地說:以賣落花生而能成為百萬富翁,又登白宮寶座,這是美國的民主制度的最高表現。然而,可以隨心所欲地罵總統,只怕也是美國民主的另一表現。
1992年,47歲的民主黨人柯林頓擊敗共和黨,登上了白宮寶座。陳香梅在失落的同時也欣喜總統的年輕面龐,畢竟是: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
「我們今天不是慶祝一個政黨的勝利,而是慶祝自由的勝利,這一天象徵著一個結束,也象徵著一個開端,它表示著一種更新,也表示著一種變革……火炬已經傳到了新的一代美國人手中。他們是本世紀誕生的,受過戰爭的鍛煉,也受過艱難而又困苦的和平時期的訓練……所有這一切不會;在我當政的頭一百天內完成,也不會在一千天內完成,也不會在本屆政府的任期內完成,甚至我們在這個星球上的一生中也許還不會完成,但是讓我們開頭口巴。」
1962年5月,肯尼迪總統約請陳香梅在白宮第一次正式單獨會面會談,委託她為中國難民救濟總署主席。在總統的橢圓形辦公室里,鋪著猩紅色的地毯,總統寶座后兩側分別豎著美國國旗和總統國旗,對面是美國國父華盛頓的戎裝畫像,兩側供奉著中國的瓷花瓶,左邊壁架上陳列著各國貴賓贈送的禮品,南窗外就是著名的玫瑰園。肯尼迪著藍灰色西裝,白襯衫和藍領帶襯托出他的瀟洒風流,誰也想不到他是一個病魔纏身的男子,脊椎先天畸形,先天的腎上腺萎縮、血液病,二次大戰受傷又留下了背痛病,所以白宮中有張他專用的搖椅。他站了起來,熱情地迎接陳香梅;陳香梅是一襲白色暗花短袖綢旗袍,挽一隻白色鑲嵌珍珠的手提包,婀娜嫵媚。新聞秘書攝下了這一愉悅和諧的鏡頭。隨後,肯尼迪在玫瑰園召開記者招待會,並聘請韓福瑞及尼克鬆等為顧問。
陳香梅坐在國會議長卡爾艾拔讓給她的特別座位上,心緒茫然地聽著白宮新主人的就職演說。人逢喜事精神爽,口才並不算上乘的老實人福特,這篇演說卻幽默風趣,他說他知道總統和國會之間不可能有長久的蜜月,但希望雙方都能保持長久的婚姻。話中既有水門事件的陰影,更有「這場漫長的噩夢已經過去」了的輕鬆。福特的夫人芭蒂更是老實人,從不擺架子,她曾在陳香梅的家宴中幫忙站立門口請來客簽名,那時她已是密西根州眾議員夫人。福特做了二十多年眾議員,四個子女全由芭蒂茹苦含辛撫育大,她也有憂怨,借酒消愁愁更愁。後來她成立戒酒治療所,為社會服務,口碑甚好。在福特總統的就職演說中,芭蒂也分外光彩照人,哪裡都是夫貴妻榮。在長達四五分鐘之久的暴風雨的掌聲中,又一個新朝代開始了。福特的副總統是洛克菲勒,洛克可以說是尼克鬆的對頭。滿朝文武,誰去牽挂遠飛的悲涼的尼克鬆?況且,福特畢竟為人要忠厚些,9月8日,無條件赦免尼克鬆在任總統期間對美國「已犯下的或可能犯下的」一切罪行。
1962年她獲得了法國拉佛耶自由獎。她辭去了喬治城大學的工作,擔任美國之音節目製作主任和播音工作,她喜歡「大眾傳播」這行當,她願意全美全世界的人都聽到她的聲音。
陳香read•99csw•com梅自足。她本無所求。
她信奉做人的準則:有容乃大,無欲則剛。
國會山的隆重熱烈已屬於福特。
尼克鬆時代就曾請她出任馬來西亞、新加坡或泰國的大使,她婉謝了。但閑職還真不少:聯合國文教委員會委員、航空會顧問、交通部長特別顧問、商務部長顧問委員會委員、衛生教育福利部精神與服務輔導會委員、能源委員會委員、肯尼迪文化中心顧問委員會委員、空軍委員會顧問、亞洲事務顧問……閑職不閑,有時真像被抽打的陀螺似地飛轉著,況且她還被選為共和黨少數民族全國委員會主席,又於1970年擔任飛虎航空公司副總裁,成為美國航空公司第一位女副總裁;並且加入美國銀行,成為第一位亞裔董事。習慣成自然,快節奏,飛飛飛,不是她少女時就企盼希冀的嗎?
她沒想到,平地起風雷,她竟成了眾矢之的式的新聞人物!新聞傳媒振振有詞指出競選的焦點是越戰。民主黨敗北是因為大選前十天阮文紹公開聲明拒絕巴黎和談,而影響著阮氏的是陳香梅,陳香梅在大選前一個月肩負使命神秘地去了西貢。真是荒誕無稽,她要澄清事情真相,卻被告知:保持緘默。尼克鬆獲勝后,阮文紹邀請他訪越,但沒有回復,南越駐美大使裴艷找到陳香梅,她能說什麼呢?深夜,電話鈴驟響,是米契爾的助理打來的,他用不容置辯的語調通知她:必須說服西貢友人去巴黎和談。尼克鬆抽不出時間訪越。必須對新聞界聲明:尼克鬆對她與阮文紹的安排一無所知。什麼安排?輪到她真正地一無所知了。她壓抑住激憤,冷冷地回答:「你們愛說什麼你們說去,可我什麼也不想說。」她掛斷了電話。
里根總統對陳香梅真誠地器重,陳香梅並不受寵若驚;但里根總統於1980年除夕委派她為總統特使訪問中國,她硬是心存感激,並非因此行讓她譽滿全球,而是這位總統自覺或直覺地理解了中國女兒的心!圓了她回娘家的夢!中國的事中國女兒理應做,不管嫁到天涯海角。她感觸到里根的善良的心,她坦率地說,為里根競選,心甘情願。
證人是有的。她的義務保護者葛柯倫。
可是,這一切都被抹去了。米契爾要她懂得:這就是政治。對這些尚知幾分的參議員陶德和前大使希爾也決不會挺身作證,他們自顧不暇,安及他人?
所以,功與過都很「精彩」的美國總統理查德·尼克鬆會對他的足球教練印第安人華萊士無比崇拜:「我無法充分描繪紐曼教練對我的影響,他在我身上播種了競爭精神和被擊敗后東山再起的決心。他也使我正確懂得,真正重要的不是一個人的背景、膚色、種族或信仰,而只是他的性格。」
男人們太執著于名利場。
這也難怪,試看動物界爭奪首領的爭鬥,莫不是在你死我活的廝殺拚搏中強者為王的。也許競選總統從傷筋動骨的初選到勾心鬥角唇槍舌劍到國民會議廳的擁擠不堪到就職的狂歡,正是生命力的原始奔騰異化后的宣洩吧?
陳香梅還喜歡里根的幽默感。於是乎里根變色龍般的政治態度及缺乏政治經驗而鬧的笑話也變得不那麼可恨可鄙可惡了。人生不過是一座大戲台。里根直言不諱對昔日同行:「嗨,我們又在這裏演戲了。」1979年11月他在電視台和廣播公司的新聞節目中舉行記者招待會,竟對法國總統的姓名年齡反應不過來,被記者譏為不是無知就是年老失聰,真是要命。1984年8月11日,他又在自己的農場發表關於經濟問題的演說,電視記者們正在做開播準備工作時,他突地走到麥克風前說:「親愛的美國同胞們!我高興地告訴你們,我剛剛簽署了一項法律,宣布俄國人永遠不受法律保護,五分鐘以後就開始轟炸俄國。」全場愕然,他卻老頑童般笑著說,鬧著玩的,不過試試麥克風效果。然而,一些唯恐天下不亂的記者硬將消息發出,真真假假竟攪起世界性的軒然大|波。對自己在政治上的出爾反爾,他能用自嘲自我解脫同時又得到民眾的諒解。對某項主張他曾立下誓言:「我的雙腳就像在混凝土裡一樣牢固,決不後退。」但不得不改變時,他則說:「這混凝土已經開裂。」後來記者團就向南茜要了一雙里根的皮鞋,將鞋凝固在混凝土中作為紀念品送給他,他也欣然接受並好好保存著。香梅想,總統本是一介凡人,各有各的個性,人生苦短,若能給民眾帶來樂趣,哪怕只不過是噱頭十足的表演,總也有他的可愛之處吧。
目睹這一切的陳香梅忍不住對一位參議員說:「你們西方人也太現實了。最低限度,等總統葬禮完后再搬也不遲。難道多等一天都不可以!」
華府主人的面孔數年一換,華府堤岸的櫻花卻年年照舊,開了又謝,謝了又開。有情似無情,無情最有情,誰說櫻花只象徵女人的命運?
雞尾酒會、宴會是華盛頓的流動景觀,但政府招待貴賓的預算有限,於是許多宴會要靠有名望且肯花錢的社會人士出面做東,從羅斯福總統以來,華盛頓政治的獨特現象便是出現了幾位鼎鼎有名的華府女主人。賣麥片和食品起家的波斯特夫人,油田大王的遺孀珍珠夫人柏兒·梅絲塔,首屈一指的地產商桂爾凱佛芝等都是揮金如土、可隨時派上用場的華府女主人。總統、國務卿似乎都欲拜倒在她們的石榴裙下,這就是權勢和金錢的魅力吧。
她對肯尼迪的第一印象不錯。
尼克鬆當權后,水門似乎成了權力的象徵,參政者都往水門搬遷,東水門一度被人稱作西白宮,清晨黃昏,亮晶的黑轎車已在外排成長串等候接送達官貴人們。米契爾也搬進了東水門七樓,是陳香梅介紹住進的。米契爾夫人瑪莎為人熱情、愛嘰嘰呱呱說話,有時還愛大聲嚷嚷。她與女兒瑪蒂成了新聞記者追蹤採訪的對象,米契爾一家的種種新聞幾乎天天出現在電視和報刊雜誌上。陳香梅雖然覺得米契爾城府很深難以捉摸,但兩家仍常有交往。瑪莎恰恰相反,口無遮攔。聽到從越南歸來的將軍談越戰時,她止不住嚶嚶哭泣;聽到大選中不可告人的秘密時,指著丈夫大罵;任性起來,還當著香梅的面,脫下高跟鞋一隻又一隻向米契爾扔去。陳香梅並不討厭瑪莎,但她為瑪莎擔憂,作為政界要員夫人,這種個性很容易掉進陷阱。她倒沒想到,水門事件竟會使米契爾家破人亡,身敗名裂!
華爾道夫大飯店各層樓各區已進入緊張忙亂的白熱化階段,陳香梅拿到可出入各區的藍色緞帶,與共和黨競選委員會主席米契爾各處逡巡,米契爾緊張得像根繃緊了的弦,陳香梅平靜得像微波不興的湖水。
陳香梅不是那種權欲熏心的女強人,她更多的是一個由中國傳統文化的智慧和中國傳統婦德的寬容賢惠塑造成的中國女人。當然,與一般中國女人不同的是,她在節骨眼上常會燃燒起叛逆的激|情並作出獨立的抉擇。
——歌德
不過,她對四年一度疲於奔命、帶民傷財的競選不再那麼一往情深了,該怎樣衡量它的利與弊呢?
在又一次宴會上,她認識了一位名叫施薇亞·赫爾曼的女人,她是馬里蘭州共和黨婦女會主席。赫爾曼手握酒杯,盯牢了她問道:「你對政治有興趣嗎?」她猶豫了片刻,還是點了點頭:「我希望儘可能了解美國的一切。」赫爾曼馬上說:「我正在組織少數民族團體,為尼克鬆助選,請你參加這個團體的工作可好?」這真是開門見山,儘管她對共和黨民主黨知之甚少,但她還是答應了,有種新鮮的衝動撞擊著心房。
約翰遜就是知曉,怕也無話可說。肯尼迪屍骨末寒,約翰遜已迫不及待。他的就職大典,陳香梅因感冒未去,將前面第四排的座位票給了小女兒,小女兒回來說:「都說得太多,總統也一樣。」約翰遜的演說表示要繼續完成肯尼迪未竟的事業,但已在華盛頓闖蕩了三十多年的約翰遜和他的能幹的夫人所做的,分明是要將白宮改成約翰遜的德克薩斯時代,白宮色彩的基調也已變成約翰遜夫人鍾愛的黃色,她擅長的西班牙語,似乎也成了白宮的第二交際語言。可惜約翰遜與記者群尤其是男記者們鬧得很僵,以致群起攻之,抨擊他內政外交處處獨裁。甚至傳出他常常午夜時分到玫瑰園的大柱旁撒尿,每每被警惕的保安人員的電筒「曝光」,而他大吼大罵,真是粗暴無禮。
寒風嗖嗖雪花飄飄,氣候越來越冷,可迎聖誕和準備總統就職大典讓華府猶如熱浪滾滾,陳香梅被委派擔任就職委員會特別顧問和主席馬里奧特的助理,總部設在潘興大廈,陳香梅忙得興興轟轟。跨進共和黨門檻不過八年,她已由外圍步入核心,從執行進到決策,成為「廚房內閣」中唯一的女性。所謂「廚房內閣」,是助選的機要籌劃委員會,人少,且策劃於密室,故有此戲稱。陳香梅聳聳肩,雙手一攤:「廚房,傳統中本來就是女人的天地嘛。」男士們說:「安娜,你就愛淘氣。」他們很樂意有她,不僅智慧又清純,而且做出的飯菜讓人垂涎欲滴。
目睹這一切的陳香梅心情並不輕鬆,更無幸災樂禍之意。雖然水門事件可以說是慣於玩權術耍陰謀的尼克鬆遭受的報應,呼風喚雨總有引來電閃雷鳴之時。對於政界人士,她多了幾分了悟:你愈了解他們,愈難對他們有所尊敬,所謂偉大與距離成正比,信然。這或許不完全是他們的錯,但怎麼說他們也是自擇的。
陳香梅依然走著參政之路。雖已初次嘗到了甜酸苦辣咸,但她不悔。只有這樣,她才能真正進入美國生活的主流,才不會做永恆的二等國民。要知道,她雖然加入了美國國籍,但在世人眼中和自己心中,仍是一個黃皮膚黑頭髮的華裔女子。
1968年春,她被尼克鬆委任為全國婦女支持尼克鬆競選委員會主席,並任財務委員會主席,這是她第三次參与助選。第一次是1960年為尼克鬆助選,失敗;第二次是1964年為高華德助選,亦敗北。高華德是空軍少將,與陳香梅住得不遠,算是鄰居,而高華德太太芭妃與陳香梅用的還是同一個理髮師,因而私交甚篤。其時54歲的高華德看起來不過四十齣頭,戴副黑框大眼鏡,聲音宏亮,為人很是熱誠,他是共和黨中保守派的代表,可以說是個豪爽、正直的優秀人物,但是陳香梅預感到他不能奪魁,因為太直率!旁觀者清,她的預測沒錯。當時共和黨內與高華德的競爭者是自由派代表紐約州長洛克,本來洛克呼聲極高,但他忽地與三十年的老伴離異又立馬娶了個拖著四個孩子的少婦后,立即被擁戴者放棄了。看起來在美國對競選者的人品要求還挺嚴呢,但是風流非常的肯尼迪家族又該作何解釋呢?競選中,高華德與洛克結下怨懟,可香梅與他倆的友情卻日漸加深,而且香梅以為,這一次的折騰,為四年後尼克鬆的競選鋪平了路。那時不少人以為尼克鬆已是窮途末路,可陳香梅不這樣看。參政競選,要有雄厚的人力財力,要有過人的智慧勇氣,要有屢敗屢戰的經驗,還得把握運用機遇和人緣,尼克鬆具備這些,能東山再起,而助選骨幹就是當仁不https://read•99csw.com讓的開路先鋒。才八年黨齡的她,被委以婦女主席的重任后,誠懇地將艾森豪威爾夫人、福特夫人、狄克遜夫人、陶爾夫人、魯斯夫人,還有名流秀蘭鄧波兒等都雲集在助選的大旗下,當然,艾森豪威爾夫人瑪米接受名譽主席時頗為傲慢,她說:「我丈夫把尼克鬆培養得太好了。」話說回來,尼克鬆跟著艾森豪威爾做了八年的「偏房」副總統,尼克鬆的小女兒朱莉又嫁給瑪米的孫子戴維做媳婦,瑪米能不傲慢嗎?美國的選民一半是婦女,而且以中年婦女為多,她相信委員會的感召力。
華盛頓這片政治叢林,給世人多少誘惑,期待和嚮往!但涉足其間,又有多少人成為神奇獵手,滿載而歸?多少人困惑迷途,陷於沼地,或遭豺狼虎豹襲擊,或成為強者的獵物?而再高明的獵手,又怎能避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命運?
那是大選前十天,約翰遜在電視講話中,煞有介事表示巴黎和談在望,越南雙方代表都將同意去巴黎。話音剛落,陳香梅就接到了米契爾的緊急電話,而她正與葛柯倫在史利頓公園飯店參加梅絲塔夫人的晚宴,梅絲塔是民主黨人,米契爾又給了她一個新電話號碼「914一W07—0909」,於是葛柯倫帶她到他哥哥大衛的公寓掛電話。電話一接通,正是米契爾,他說:「安娜,我現在是代表尼克鬆打這個電話,我們的西貢友人必須了解共和黨的立場,這點非常重要,我希望你能讓他們知道這一點。」陳香梅愣了一下:「我只負責傳遞消息,現在要影響他們,非常不智。我的看法是,越南有越南的立場,這畢竟是他們國家的事。但是,我想阮文紹是不會去巴黎和談的,他跟我多次淡他們的態度。」
一朝天子一朝臣。
將近古稀之年的她,偶爾也覺得有點累,有點老,雖然她的步履還是那麼歡快雀躍,雖然她的精力還是那麼充沛飽滿,但老之已至,大自然的客觀規律誰也無法抗拒!淡淡的悵惘漫過心田:朝花夕落,接棒無人。但是,不必過慮,沒有你,春天照樣會到來。
好一個「國不可一日無君」!可是,如果元首沒有一絲人情味,那麼他的工作還有什麼重大可言呢?人呵,爭天霸地為哪樁?
陳香梅想,宗教該是無我、不沾人間煙火的。祈禱——和平、幸福。
雖說都市熱鬧深邃處是荒涼,但仍有著誠摯的友情。陳納德生前友好皆真誠地關心她,原飛虎隊的夥伴們仍與她保持聯繫,幕柯倫律師和諾伊老州長似乎成了她的義務保護人,值得一提的壞有兩位同名老人:前總統胡佛和聯邦調查局的創始人胡佛也都呵護著她,他們皆已進入暮年。前總統胡佛年邁失聰,住在紐約華爾道夫大酒店31樓31A號房,一般他不見什麼人,但特意約香梅共進下午茶,茶具是他酷愛的中國景德鎮的青花瓷。早在1899年,他便作為工程師去到中國待了三年,他愛中國;1947年他又去到中國,陳香梅就是那時第一次見到他的,往事如煙,卻又歷歷在目。老人關切地問她過得好不好,叮囑她如需幫助,一定來找他。她頓覺心頭哽哽的,可仍搖搖頭,有這份牽挂足矣,路得自己獨立走出。老人送給她《垂釣之樂——洗滌你的靈魂》,這是他最後一本書,上面有他的親筆簽名,這真是一介總統生活的另一面。1964年10月老總統胡佛去世。聯邦調查局胡佛1973年逝世,他們都一直關心並看重她。
1969年1月20日,在國會山東廣場舉行尼克鬆總統就職大典,由首席法官厄爾·沃倫主持。最熱鬧的是夜間分別在七個飯店舉辦的盛大慶祝舞會,「五月花」、「喜來登公園」、「希爾頓」、「柯克蘭藝術館」、「史密生博物館」、「史戴特勒酒店」和「美利堅酒店」張燈結綵、歌舞昇平,曠野般的華盛頓之夜終成了不夜天。56歲的尼克鬆領著全家從一個舞場趕向另一個舞場「與民同樂」,真有天旋地轉之感。在一個舞會上,他壓根忘了介紹夫人碧特;在另一個舞會上,他先介紹了兩個女兒翠茜亞和茱麗、兩個女婿葛斯和戴維,這才想起妻子,他說:「我以為誰都知道同我在一起的女士是誰。」但這決不是他的幽默感,他與夫人出現在任何場合都是一本正經拘謹嚴肅的樣子。然而,他又是這世上僅愛過一個女人的不多的男人中的一個,打1938年的一個春夜他第一次見到碧特幾小時就冒失求愛后,他們長相守了五十三個春秋,直到1993年碧特去世,一年後,尼克鬆也隨她而去。
福特時代也曾請她入閣,是財政局長的美差,專管美國的公債和簽訂新鈔票,也就是說新鈔票將都有安娜,陳納德的簽名式,這是蠻過癮的事。但是,陳香梅婉言謝絕了。錢是身外之物。中國的讀書人向來蔑視坐在錢眼裡的人,雖然西方世界沒有金錢是萬萬不能的,但是她的根浸潤著清高,就怕想改也改不了。
1974年8月8日,尼克鬆決定辭職,向全國發表電視告別演說,但仍不承認自己在水門事件中的罪行哪怕是過失。8月9臼,尼克鬆辭職,成為美國歷史上第一位自行辭職的總統。
但這一切並未能挽救尼克鬆的厄運,調查委員會無意中破了案外案或日案中案——白宮地下室裝有竊聽系統!凡是在總統辦公室與總統談話者全被作了錄音記錄,那麼,拿到了錄音帶,不就水落石出、真相大白?緊接著展開了爭奪白宮錄音帶的戰鬥,尼克鬆負隅頑抗,他以總統特免權拒絕交出錄音帶。此時,副總統安格紐又被指控有受賄、勒索、偷稅等非法行為,新帳舊帳一塊算,美國人一樣有痛打落水狗的精神。安格紐唯有認輸,只求不進監獄。12月6日,由尼克鬆提名,經國會兩院批准,原密西根州的眾議員福特宣誓就任副總統。
17日深夜,守門黑人威爾斯發現辦公大樓通往地下車庫的門鎖被打開了,他不經意地重鎖上,爾後過街喝咖啡去。但回來時又發現門鎖再次被打開了,於是,他報警了。凌晨兩點半,警察趕到,在六樓民主黨總部當場抓獲五個次流密探,他們正在裝設竊聽器,並帶有照相機,準備偷|拍文件檔案。五人之一便是總統連任委員會和共和黨全國委員會安全顧問麥科德!翌日,《華盛頓郵報》、《紐約日報》即作了曝光,但人們多以為不過是一般的盜竊案,水門大廈的盜竊案並非罕見。然而,正在巴哈馬群島的格蘭德島度周末的尼克鬆坐不住了,急急飛回華盛頓。連任委員會立即開始了掩蓋活動,一面宣布五人純系獨立行動,與該會無關,一面偷偷拿出46萬美元來堵住與當事者有種種牽連者的嘴。22日,尼克鬆舉行記者招待會,義正辭嚴指出這種行為,在競選過程中,在政府中,絕不允許存在云云。
她並沒有作冷靜的考慮和哲理的思辨就加入了共和黨,只能說是冥冥之中命運的指引吧。
被捲入政界的男人也有著種種的悲喜劇。陳香梅忘不了兩位大男人的痛哭流涕。一位是捲入停停打打的越戰中的三星中將約翰·羅衛爾,他是美駐越空軍司令,1968年國務院以其在停火命令下達后仍未停止轟炸為由,罰他降為二星少將,並奉調回國。尼克鬆獲勝后,他通過空軍友人介紹去到陳香梅的辦公室,一見面竟失聲慟哭,這倒叫陳香梅不知如何是好,要知道在此之前她壓根不認識他。他哭訴他的降級決非軍方的主意,而是白宮在做戲。已吃過越戰啞巴虧的陳香梅覺得應該仗義執言,經過一番斡旋后,約翰將軍終沒有降級,但得「自願請求退役」。另一位是卷進水門事件案外案的年輕人亞歷·巴特菲。他是空軍上校,曾在台中及關島服役,人很誠實,沉默寡言,對電腦知識很有一套,被埃爾希曼羅致為忠心耿耿的助手,負責總統室內講話的全部錄音。水門事件調查中,他原是個不起眼的人物,又認為自己所做光明磊落,調查時便一切如實回答。調查委員會的律師們像是無意間問起錄音帶,他本有幾分木訥,只得實實在在和盤托出。這一來,律師們亢奮了,他雖然沒想到錄音帶後來成了尼克鬆的致命傷,但是,被盤問幾天後,他知道自己闖了大禍了!他本是陳香梅的友人,於是大白天奔到陳香梅的辦公室嚎啕大哭,他說白宮請他走路。又是一個無辜的犧牲者。陳香梅倒是儘力幫助他,以後他移居到加州。其實,遠離白宮,在他是福不是禍。「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兩個男人的淚水更讓陳香梅品出政界的苦澀和無情。
陳香梅在華盛頓還結識了幾位女友,她們是《芝加哥論壇報》麥考米克的遺孀瑪莉蓮、《華盛頓郵報》女記者齊歇爾、專欄女作家奎恩和《華盛頓明星報》專欄女作家狄克森。這幾位女記者女作家都有獨立的個性,敏感而執著,陳香梅喜歡。她憶起了當年在昆明在上海報界的闖蕩,憶起了女友方丹、謝寶珠·、麥筱梅,她們現在過得好不好?有回狄克森對她說:「安娜,這世界弱肉強食,人們似乎能從閱讀別人的不幸中獲得樂趣,可是,我不能,我決不會像別人那樣張牙舞爪。」她怦然心動,無論你是金髮碧眼,還是青絲黑眸,善良又聰慧的女人,心總是相通的。
這是外祖父廖鳳書嬉笑中的打油詩,道出的是千古哲理!
她從未放下過手中的筆,一直是台灣民族晚報、新生日報等的專欄作家,卜居華盛頓后,讓人眼花繚亂的華府萬花筒,也就成了她寫作的點點滴滴。她以為華府最大的特色是人,形形色|色的人,走馬燈似地來來去去的人。四年一度的權力變更,應了「亂鬨哄你方唱罷我登場」、「一朝天子一朝臣」;民主黨與共和黨喋喋不休的攻訐,不過是「烏鴉笑豬黑」;野心勃勃湧向華盛頓的人,男的想求功名,女的想成貴婦,結果曠男怨女比哪裡都多。但是頻繁熱鬧的國際交往,政治的、經濟的、文化的、旅遊的興興轟轟,又分明營造著「金元國」、「世界樂園」、「天堂」的氛圍,但她一針見血,樂園楚歌,黃金夢可以休矣。
1961年1月20日中午十二點整,美國歷史上最年輕的,第35屆總統肯尼迪舉行就職典禮。這一天,華盛頓下著大雪,是空前未有的大雪,國會大廈東翼臨時搭起的木製觀禮台卻顯得格外壯觀,來自各州的觀禮代表興高彩烈湧向國會山。
這就是臭名昭著的水門事件。
當民主黨的競選總部和肯尼迪家族山呼海嘯般熱鬧歡慶時,共和黨的競選總部是死一般的沉寂,隨後是事後諸葛亮的議論紛紛。
後宮草坪直升機前,尼克鬆和夫人碧特,兩個女兒翠茜亞和茱麗,兩個女婿葛斯和戴維,與僚屬一一道別。尼克鬆神色沮喪,碧特默默無語,八月的驕陽中,空氣卻像冰凍般的冷。
陳香梅起了個大早,而且盛妝一番。她得先在美京投票,爾後急飛紐約。共和黨的競選總部設在華盛頓的維拉飯店,但真正的指揮部在紐約華爾道夫大飯店,因為尼克鬆住在紐約,米契爾的律師事務所也在華爾街。尼克鬆喜歡紐約,稱這為「跑道的里側」,而「任何人除非是在跑道的里側前進,否則往往要過呆板單調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