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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爭,為了什麼?

戰爭,為了什麼?

其實,南方的這個念頭也不是突然產生的,長期以來,在奴隸制問題上,北方在國會所做的妥協,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出於要維持這個聯邦。因為南方一被逼急,就每每萌生去意。只是雙方不斷地協調和妥協之間,始終沒有痛下決心而已。
那麼,這到底是怎樣一場戰爭呢?不管你信不信,這場以解放奴隸著稱的戰爭,一開始,和這個目標並沒有什麼關係。
甚至整個弗吉尼亞的離去,戰爭刺|激都是一個重要原因。弗吉尼亞你早已經熟悉,它雖然屬於南方,可是位於南北交界之間。在南方蓄奴州中,它是州內主張廢奴的力量最強的一個,甚至弗吉尼亞的一半,西弗吉尼亞,自行廢奴而加入了北方的陣營。它是南方最智慧的一個州,也是一個具有悠久理性傳統的地區。在獨立戰爭時,弗吉尼亞是創建美國和建立它的原則的最主要力量之一。弗吉尼亞出了整整一批建國者。從打下江山的華盛頓將軍到《獨立宣言》起草人托馬斯·傑弗遜,都是弗吉尼亞人。這是南方對美國感情最深,也最不願意離開美國的一個地區。
也許,你還是要追問,那麼,這場以解放奴隸出名的南北戰爭,打起來的原因就真的不是解放奴隸,而是一個能否「分離」的爭論嗎?我只能回答說,是的。這樣回答的理由,只能是歷史事實。就是說,假如南方不提出離開聯邦的話,這場戰爭是絕對不會發生的。
我們再回到南北戰爭的前夜。與「斯科特案」的發生幾乎同時,位於南北之間,實行公民投票對奴隸製做出自決的堪薩斯州,意見相反的兩方就有小型的暴力衝突。問題是,南北戰爭究竟是怎樣引起的,它是類似堪薩斯州這樣由於奴隸制問題所引發的區域性衝突,進而擴大形成的嗎?或者說,是林肯總統上來以後,北方就強硬起來,衝到南方去解放奴隸了呢?還是林肯當上總統,南方一緊張就衝到北方打算以武力擴展蓄奴勢力了呢?都不是。
戰爭是有它自己的發展規律的。當一場戰爭的火藥被點燃,你要再想把它捂滅,就幾乎是不可能的了。預定要響的炸藥,一個個都會響起來,不管你是願意還是不願意。而且,對美國南北戰爭的號召,是最具有鼓動力的戰爭口號之一,這就是愛國主義。而同伴的鮮血所激起的仇恨,是戰爭中最典型的燃油。到這個時候,仗不打出個勝負來,是死活也不肯罷休了。
所以,這不是一個日益尖銳持續了幾十年的矛盾,由一個接觸點引爆而起的戰爭,相反,這是一方想從這個對峙中撤離,而另一方卻一把揪住了它的后領,一定要把它拖回來,這才打起來的。南方確實不想再當這個規矩那麼多的美國人了。南方「志同道合」的那些州,完全可以自己聯合,另外搞個聯盟。他們不叫聯邦,叫做邦聯。從此可以自己立規矩,想蓄奴就蓄奴,想怎麼過就怎麼過,一了百了。北方佬再也沒有理由舉著美國的建國理念立國精神,來和他們「胡攪蠻纏」了。因為美國的道理再也管不著我們了,我們不是美國了!南方終於用他們的方式找到了一個突破口,解不開那個死結就一剪子剪斷,豈不幹脆。
不幸的是,弗吉尼亞最終無法避免這樣一個悲劇性的結局。在北方決定進攻南方的時候,弗吉尼亞和另外三個位於南北之間的州,在最後時刻也離開了美國。由於弗吉尼亞特殊的地理位置和它重要的政治地位,使它成為最首當其衝的戰爭現場,廝殺慘烈。這真是一個慘痛的時刻,就是弗吉尼亞必須以不情願地離開美國,來表示他們對於美國這個聯邦立國原則的尊重。而促使他們這樣做的,正是這個州一貫的堅持理性的傳統。
以上所有這些與奴隸制問題有關的因素,顯然都激化了當時的南北關係,使得南北戰爭前的美國更為烏雲密布。可是聊到這裏,我不知道你是否注意到這樣一個問題。就是,這個國家所發生的事情和我們的想象,實際上還是有很大距離。那就是,在美國南北戰爭之前,一個與黑人有關的奴隸制,在這裏導致的最大社會矛盾,並不是黑人和白人之間的衝突。
實際上,是長期以來日益尖銳的矛盾,使得南方對自己所參加的美國這個聯邦感到失望和厭倦了,他們打算單方面撤離,從這場矛盾中脫身出去。我們談到過,從獨立戰爭開始,當時的兩個極端南方,南卡羅來納和喬治亞,它們的想法和建國時期的美國主流思想,就是有很大差別的。它們在那個時候,雖然從來也沒有說過,它們不贊成這個新國家的人道基礎,也沒有否認過奴隸制和這個人道目標不一致。但是,對於它們來說,獨立更大的意義,就是趕走英國的總督統治,自己做主過日子。如今,儘管在美國分治的理想下,它們基本還是在按照自己的意思過,可是它們感覺自己始終生活在一個廢奴口號的陰影下。現在,儘管北方擴展的速度更快一些,南方卻也在聯邦的擴展中找到了自己贊成奴隸制的同盟者。
事實上,在分治的原則之下,美國的聯邦政府和北方州,長期以來對於南方的作為,並不比對古巴就有更大的干涉權。這也是只要南方這一個區域自己不覺悟,美國就長期無法徹底解決奴隸制問題的根本原因。可是,在同一個聯邦里,理論上它們擁有同一個寫著建國理念的獨立宣言,就是有過一份南方也簽了字的契約在這裏。所以,北方當然有更充分的理由給南方以道德譴責。同時,也有權利在奴隸制相關的問題上,在司法領域步步逼近。最終,也許還能夠爭取到更多的同盟州,以及爭取到更多的南方州的轉變,在力量足夠的時候,以憲法修正案的形式,在法律上確立整個聯邦範圍內的廢奴。這有一個過程,但是卻是一個歷史趨勢。
所以,在美國南北戰爭打起來的時候,在雙方戰士高昂的愛國主義熱情之下,矛盾的焦點是一個分離的問題。北方在林肯總統定的原則下,認定這個自願聯合在一起的聯邦,是神聖不可分割的。因此,他們把維護這個完整聯盟,不容許南方離開聯盟,上升到了愛國的高度。對於南方來說,最早一批宣布離開美國這個聯盟的南方州,是自己要求離開,他們萌生去意的動因是要維護奴隸制。然而,在建立了南方「邦聯」政府以及北方攻擊之下,他們所面臨的被討伐問題也與奴隸制無關了。他們保衛的是自己要求分離的權力,對於一些加盟美國時間不長的南方州來說,「只准來不準走」更是一個難以接受的荒唐。南方已經建立了自己的國家,所以,他們把對於分離權利的要求,也上升到了愛國的高度,即愛南方「邦聯」這個新國家。更何況,在當時的美國,人們從來就認為自己的州和家鄉才是自己的「第一祖國」。
然而,儘管南方並沒有擔心過北方會以戰爭方式解決奴隸問題,可是,在南方州宣布脫離聯邦以後,他們也感覺自己是給另一個故事開了頭。他們真正地開始感到緊張。因為他們吃不準聯邦究竟是什麼反應。隨著越來越多的南方州宣布脫離聯邦,隨著佔領聯邦在南方軍事設施的情況越演越烈,儘管北方並沒有什麼動作,南方的緊張卻在加劇。尤其是,脫離出來的南方州真的組成了一個「邦聯」,在1861年2月18日,選出了他九-九-藏-書們自己的總統傑弗遜·戴維斯。這個時候,一個新的僵持開始了。一國兩制變成了真正的兩個國家。這時候南方的寂靜,有一點叫人不敢大喘氣的感覺。
這樣,第一次北方正式開戰,出發前去攻打里士滿,大量平民帶著野餐用具跟在後面,氣氛頗為輕鬆。可是,剛剛離開北方的首都華盛頓,進入弗吉尼亞才不到三十英里,就受到了南方堅決的阻擊。死傷者猩紅的鮮血,給這場雙方都高揚著愛國主義旗幟的兄弟相殘的戰爭,真正拉開了序幕。如果說,薩姆特堡的炮聲停頓之後,人們還有可能通過理性阻止一場戰爭的話,那麼,在這一仗之後,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那麼查爾斯頓究竟為什麼要開炮呢?其實南方几個州宣布脫離美國之後,已有多個南方州發生一些類似事件,就是佔領聯邦軍隊安置在南方的一些邊防城堡和彈藥庫之類,但是,都是平和地佔領。南方的州只是覺得,我們宣布脫離聯邦了,這些位於南方據點的聯邦軍也就該離開了。正因為原來這些駐軍和當地平民都沒有什麼仇恨,從來也不是「敵人」。所以,當基本都是一些平民的南方人,一哄而上去佔領這些軍事設施的時候,聯邦軍隊都沒有抵抗。薩姆特堡旁邊的幾個聯邦城堡都是這樣被當地平民佔據的。軍隊沒有認為必須以武力堅守,他們本來就是一些國防設施,沒有對內動武的任何思想準備。
薩姆特堡的地理位置很特殊,孤零零地懸在海口,不可能被輕易取得。所以查爾斯頓港口附近的其他幾個城堡都已失守,薩姆特堡依然好端端地留在聯邦手裡。南方曾要求聯邦交出,但被拒絕了。林肯總統上任之後,讓聯邦船隻給薩姆特堡增加補給,一副要堅守的架勢。這使得已經緊張過度的南方決心以武力攻下塞姆特堡。
現在輪到了林肯總統對這個聯邦下一個定義了。他感到很難,還沒有一個總統遇到過他這樣的處境。以前只有一個鬆散存在的聯邦現實和分治的原則,沒有一個總統必須定義它是絕對不可再分的整體,還是自願則合,不自願了則分的聯合體。美國的存在形式和不斷加盟的擴大,一向是非常自然的。新加盟的地區在一段過渡之後,都理所當然地得到自治權。可是,當他們不願意留在聯盟里了,怎麼辦?誰也沒有去認真思考過這個局面。在美國歷史上,這是第一次出現一個「分」的要求。正好就撞在林肯總統手上。
一般打起一場戰爭,人們都會有這個問題,就是,究竟是誰打的第一槍呢?是南方打的第一槍。但是,這並不意味著南方打算挑起一場戰爭,更不意味著南方就要打到北方去。這一槍就是在南卡羅來納州的港口城市查爾斯頓打響的。嚴格地說,這是南北戰爭的第一炮,而不是第一槍。因為,當時攻打的是一個聯邦軍隊建在河口中心的邊防城堡:薩姆特堡。它不僅城牆厚固,而且四周環水,打槍是根本不管用的。

薩姆特堡
來複槍也在南北戰爭中由聯邦一方開始使用,命中率大大提高。可是,當時的陣地戰還完全是拿破崙時代的戰術。當我們來到弗吉尼亞的一個個古戰場,我們發現,雙方戰線的距離是那麼近,人們密密地排列射擊,可想而知,當槍械更新的時候,帶來多大的殺傷力。尤為悲慘的是,當時的醫學發明卻遠沒有跟上。人們還不知道抗生素為何物,也沒有更多的消毒的知識。所以,非常簡單的外傷就會導致無可挽救的死亡。無數年輕的生命,就這樣被碾進了這架戰車的車輪之下。
待到林肯總統真的上任,已經沒有什麼「一國兩制」的「兩制衝突」問題需要處理。因為,奴隸制已經隨著南方離開美國,在他宣誓就任總統的半個月前,傑弗遜·戴維斯已經宣誓出任了南方「邦聯」的總統。這位南方的總統,和林肯總統一樣出身在肯塔基,他們兩人甚至長得都很像。因此,當林肯總統上任的時候,嚴格地說,這裏事實上已經是兩個國家、兩個總統、兩套政府。在南方的土地上,除了還有極少數像薩姆特堡這樣的聯邦邊防軍,已經沒有什麼實質性的東西了。因為,這裏本來就是高度自治,一切政府管理機構,都是南方各州自己的。從操作的角度去看,當時的南北脫鉤,真是一件簡便易行的事情。
現在想來,這真是一件難以理解的事情。在戰爭的初期,南北雙方的士兵都以極大的熱情投入了這場戰爭,用的都是同一個愛國主義的口號,打的卻是一場內戰。這不論怎麼說,我聽上去總是有什麼地方出了毛病,至少懷疑是不是有一方用錯了口號。問題在於他們誰也沒錯,他們的確都是為愛國而戰。只是南方的愛國,是指保衛他們的家鄉和南方「邦聯」不受侵犯,而北方所說的愛國,是指的保護美國聯邦的整體不被分裂。真可謂此「愛國」非彼「愛國」也。
在正式地拉出一個要打的架勢之後,原來尚在觀望的四個位於南北之間的州,斷然決定加入了南方「邦聯」。弗吉尼亞因此分裂為兩個州,其中西弗吉尼亞加入了北方。於是,南方「邦聯」就將首都北遷,移往弗吉尼亞的里士滿市。這樣,南北雙方的首都就只相隔一百英里左右,可以說是遙遙相對。北方當時普遍認為,只要集中兵力打過這一百英里,攻下南方的首都,給南方一個教訓,一切也就可以結束了。南方失去首都,群龍無首,當然也就乖乖回到聯邦。這就是林肯總統徵兵三個月的打算,也是北方對這場戰爭的全部思想準備。
接到開火命令的勃爾格確實心裏很彆扭。他通知了自己原來的教官和好朋友、薩姆特堡的指揮官安德生,讓他交出城堡。安德生回答說,我不可能就這麼交出來,可是實際上再過幾天,我們也就得餓出來了。勃爾格說,你要是不出來,我就只能按命令攻打了。安德生說實在的,真不知如何處理為好。儘管已有許多聯邦軍事設施失守,可是情況和他遇到的都不太一樣。所以,他謹慎地回答說,如果四天以後他還沒有收到聯邦的指示,也沒有得到進一步的補給的話,他就離開城堡。南方拒絕再等四天。於是,在第二天,勃爾格再一次通知他的老朋友,如果他們不投降出來,還有一個小時進攻。一小時十分鐘之後,勃爾格下令向他的朋友駐守的薩姆特堡開了第一炮。這一天,是1861年4月12日。
但是,他無力阻擋戰爭的車輪,他所最不願意看到的一場內戰,最終還是發生了。林肯總統一度找不到一個好的聯邦軍隊指揮官,曾請羅伯特·李擔任北軍高位指揮官,攻打他的家鄉弗吉尼亞,但是被他謝絕了。作為軍人,歷史逼迫他在兩方之間做一個選擇。最終,羅伯特·李決定退出聯邦軍隊,參加了南軍,並且被南方「邦聯」任命為總指揮。在當時,所有的人都認為,這個選擇是非常自然的,他是一個弗吉尼亞人,他必須回去,保衛他的國家。結果,歷史就對羅伯特·李開了這樣一個惡毒的玩笑,一個反對聯邦分裂也憎惡奴隸制的人,卻九-九-藏-書作為維護奴隸制一方的「叛軍」總司令,被記載在許多歷史書中。然而,我想,他做出回南方的選擇,並不那麼單純。北方決心攻打南方的態度,也是促使羅伯特·李下決心離開聯邦軍隊的重要原因之一。因為,對當時許多弗吉尼亞精英來說,僅僅因為南方的分離行為,北方就要以武力相威脅,這對於美國建立聯邦的精神來說,無論如何是既沒有法律基礎,也沒有道德基礎的。
盧兄:你好!
作出同樣反應的,還有美國的第四屆總統,約翰·泰勒。他也是弗吉尼亞人。他和李將軍一樣,一直是反對南方離開美國的。並且在戰爭前夕在首都華盛頓主持了調解的和平會議。可是,和平會議的提案被國會參議院否決。聯邦軍隊執意要進攻南方,他斷然回到弗吉尼亞,參与南方「邦聯」的議會工作。這絕不是僅僅因為他的故鄉在南方,他是以參与抵抗的方式,表達自己的態度,就是他不能認可這場戰爭的合法性。
現在,就是看美國聯邦政府的了。當時的總統是剛上任一個月的林肯總統。今天,你在美國,不論走到哪一個林肯的塑像面前,你都可以看到一張皺著眉頭、神情凝重的臉。林肯總統無疑是一個悲劇人物。這不僅因為他最後是以被暗殺而告終,更在於他的整個總統生涯就是處於一個痛苦的旋渦之中。
薩姆特堡陷落之後,林肯總統找出了一個還是華盛頓總統時代的不太明確的立法,就是在緊急的情況下,總統可以徵用州的民兵。當時的美國不論是南北雙方,都沒有戰爭準備。南方不是什麼「蓄謀已久」的武裝謀反。北方也根本沒有過要去「武裝解放奴隸」的想法。所以,在戰備方面,雙方都幾乎是零起點。為什麼可以這樣說呢?因為聯邦雖然有原來的聯邦軍隊,可是這隻是一點邊防軍,你一定不會想到,當時疆域如此之大的美國,軍隊的總人數只有一萬六千人。
美國人並不認為林肯總統這樣的表態是虛偽的。相反,他們認為這是符合邏輯的,因為,對於美國人來說,憎惡奴隸制,合法地盡一切努力去達到廢奴是一回事,但是違法地去發動一場內戰,這是另一回事。所以,從來沒有人因此懷疑林肯總統對於奴隸制的憎惡,就如同當時沒有人認為,他因為憎惡奴隸制就會去違法地攻打南方一樣。
可是,從實質上來說,包括薩姆特堡在內,所有這些聯邦軍事設施的陷落,都是一個南方「邦聯」在自己土地上的接管行為。它不具有出擊性。也就是說,假如美國決定認同這個分離的話,南方的「邦聯」並不會要打到北方去。因為,他們的全部目的就是自己過自己的日子,所以他們更希望和平過渡。只是,薩姆特堡的位置確實特別,它死死地卡在查爾斯頓港口的咽喉處。假如聯邦軍堅決不撤的話,對於這一地區的對外貿易和聯繫,就是一個極大的威脅。再加上一個月以前,新上任的林肯總統在就職演說時,明確表達了不認可南方的分離行為。一緊張,第一炮就這麼打出去了。但是,至今為止,並沒有哪一個歷史學家認為,這意味著南方打算「乘勝北上」。
可是,在戰爭逼近時,這個第三力量不可能在夾縫中保持平靜。他們加入南方,是為了表示他們對於地方分離權力的支持,以及對於聯邦入侵南方的反對。他們要求的是一個抽象的聯邦自願離合的原則,而不是自己的分離願望。但是,一旦他們加入了南方「邦聯」,也就被捲入了這場戰爭。在一片血與火之中,他們已經無法把他們的理性訴求與極端南方的訴求雜燴分割開了。
祝好!
關鍵是,當南方離開美國的決心一下,整個矛盾的內涵就完全變了。這個時候,擺在美國面前的問題,不再是南方奴隸制違背美國建國理念的問題。因為,既然南方將脫身而去,成為與美國毫不相干的另一個聯邦,或者說另一個國家或者地區。原來的問題本身也就隨著它的載體,飄然而去。看上去好像還是老樣子,南方顯然將會繼續蓄奴。可是,這已經不是你美國的事兒了。那個年頭,蓄奴的國家和地區多了去了,美國都管得著嗎?「不人道」是非蓄奴國家的覺悟,你只能從道義上譴責,至多就是宣布不再和蓄奴國家做買賣。剩下的,只能是袖手旁觀了。
終於到了這一天,就是南方不想在這場僵持中爭取佔上風了。既然僵持已久還是沒有出路,而且按照建國幾十年的趨勢,只見自行廢奴的州越來越多,廢奴勢力越來越大,林肯的當選,更是印證了美國的這個歷史潮流。論理的話,又不佔理。乾脆,不就是說我們不符合美國的建國理念嗎?那我們不做美國人了還不成嗎?我們退!
林肯在上任前的三個月里,他必須給出一個抉擇。我相信林肯是明白一個自由聯盟的意義的,可是,他感到自己又承擔不起美國在自己手上分裂的歷史責任。然而,只要南方不回頭,這就是意味著一場內戰,而且是由他掀起的一場內戰。也沒有一個美國總統會願意承擔這樣一場內戰的責任。他無疑是站在一個兩難的歷史位置上。
從當時林肯總統的第一次徵兵情況,就可以看出,他對於這場戰爭的前景是多麼估計不足。他宣布徵兵,人數是七萬五千人,徵兵期限是三個月。我一直在想,如果他當時預料到他做出這個決定的後果,是長達四年的血腥廝殺和整整六十萬美國年輕人的喪生,以及整個南方几乎化為焦土,不知道林肯是不是會說,就讓南方去吧。
有一點是肯定的,如果這個現狀維持下去,即使矛盾再大,在美國整個體系裡,不論是理念還是體制和運作方式,聯邦政府和北方,都永遠沒有權利僅僅因為南方堅持奴隸制,就去發動一場攻打南方、解放奴隸的戰爭。正因為出於對這個國家的了解,南方也並沒有擔心過北方會「武力解放奴隸」,並不因此感到過受「武力威脅」。南方只是想擺脫在廢奴問題上的被動地位,離開美國。這樣,它不但可以繼續蓄奴,也同時一勞永逸地擺脫了司法挑戰等諸多麻煩,而且還能活得理直氣壯。
可是,是不是打響了第一炮,就必定引發一場戰爭呢?我想,並不是這樣的。因為,你已經看到了,薩姆特城堡的陷落,只是當時聯邦在南方陷落的一系列軍事設施中的一個。這些設施主要是用於邊防,因為在美國的聯邦與州之間的關係中約定,守邊防是聯邦政府的責任。這也是這些高度自治的州當時還需要一個聯邦的原因之一,因為它們可以少操好多心。我們發現,這種關係至今在美國都是如此。

邦聯總統傑弗遜·戴維斯
也許,促使林肯總統最終下決心的,除了他無法承受的聯邦分裂現實之外,就是他對於把南方「拖回來」的這場戰爭想象得過於簡單了。顯然,薩姆特堡的「第一炮」也是一個原因,至少他會想到,有了南方的這一炮,引發這場內戰,他的責任上似乎可以輕一些。也許,你也會對我前面所說的是林肯「掀起一場內戰」感到奇怪。不是明明是南方開的第一炮read.99csw.com嗎?
即使在戰爭過去之後,在一百多年以來的南北戰爭研究中,人們也很難把這樣一個第三力量從南方剝離出來,認真地考察他們的悲劇和思維邏輯中的合理性。因為,戰爭創傷形成的血痂,已經把他們和南方死死結在一起。更因為,他們的理解和訴求是超前于歷史的,甚至,美國這個聯邦建立的原則本身就是超前于歷史的。就連大多數美國人也要經過漫長的歷史進程,才能逐步理解,他們的建國者們是一些多麼不可思議的人。他們站在最貼近地面的樸素的人性基礎上,卻遠遠站在歷史的前面。
因為美國的建立從一開始就是一個「特例」,它是完全反「常態」的。那個時候,一般來說,人們想到一個國家,總是一個自上而下的概念。一個中央政府控制了各個地方政府,地方政府一級級派下去,直至一個小官,管理著一群草民。具有很強的整體性。而美國從一開始,它的建國理念就是維護草民們的「個人自由」。它的出發點不是「上面」的管理方便,而是「下面」的自由保障。這樣自下而上的一個觀念的逆向行程,就造成了幾乎是從個人開始的,一級級向上的「自治」和「聯合」。這種國家概念在當時可以說是完全超越了那個時代的。它的出現,並不是源於一個高明的理論,而是出於一個嚮往平等自由的人性本能。
雙方的愛國主義都是真誠的。開戰之前他們除了對於「愛國」的理解不同之外,並沒有什麼深仇大恨。所以,一些事情回想起來,簡直令人難以置信。例如,儘管當時的士兵都是臨時招募的,可是雙方的將領不少都出自西點軍校。於是,當戰爭開始,同學們便握手告別,根據自己家鄉的歸屬,分別去為自己的「國家」效勞,此後的同學相見,只能是戰場上的生死較量了。
這也就是激進的反奴隸主義者積極鼓動斯科特,去最高法院上訴,嘗試這個司法挑戰的原因。因為,如果要打開這個死結,那麼,承認黑人的公民權,是一個最為有效的途徑。但是,正如我們在上封信已經討論過的那樣,黑人的公民權是一個更深更廣的課題,當時的最高法院還不可能做出一個跨時代的判決。許多人認為,這個判決的出現,是因為首席法官是一個來自南方的奴隸主的原因。我卻並不傾向於這種看法。因為最高法院的大法官來自南方,或者本身是奴隸主,這在當時是很普遍的。可是,判決是由獨立的投票方式決定的。在與奴隸問題有關的投票中,並不普遍存在這樣的相關關係。這我們在「阿姆斯達案」的最高法院投票中,已經可以看到了。
不管怎麼說,這個死結還是沒有打開。儘管這隻是一個歷史局限,可是,在今天的美國最高法院,還是對所有前來參觀的世界各地的人們,用錄像介紹告訴他們,這是最高法院在歷史上犯下的一個「嚴重的歷史錯誤」。並且告訴人們,這也是南北戰爭的起因之一。
對於類似的說法,你可以在各種情況下聽到。比如說,在「斯科特案」的前後,每次在北方發生向南方「送回逃奴」的案例,總是會引起震動。在「阿姆斯達」案判決之後,北方人對於「送回逃奴」的心理承受能力大大降低。因此,也有人在提到這樣的「送回逃奴」事件時,說到這是南北戰爭爆發的誘因之一。就是在看有關《湯姆叔叔的小屋》這本小說的評論時,你也一定看到過「一本引起一場南北戰爭的書」這樣的評論。
我以前跟你說過,這「第一炮」在查爾斯頓打響,是一點也不奇怪的。從建國的時候開始,南卡羅來納就是當時僅有的兩個極端南方州的頭兒,喬治亞起步很晚,與它相比還土得掉渣,當初只是跟在它的後頭起鬨而已。那時的查爾斯頓就是一個相當成熟的小城市了,它甚至是美國最早的五個城市之一。你已經知道,從殖民時代開始,進入北美的三分之一的黑奴是在這裏上岸的。也可想而知這個地方從奴隸制中獲取了多少利益。所以,南卡羅來納州是南方州中第一個在1860年底宣布脫離美國這個聯盟的。第一炮也就在這裏打響。
在南方宣布脫離美國,成立了自己的一個「邦聯」之後,這個新國家「邦聯」也就有了自己的「邦聯軍隊」,當然就要來接管自己領土上的邊防設施。因此薩姆特堡的陷落,與前面發生的一些情況又有些不同,它已經不是南方州民情緒性地自發佔領。它是在南方已經有了自己的新聯盟、新總統以及自己的軍隊之後,正式以新邊防軍的名義,接管自己疆土範圍內的老邊防軍設施的一個行動。而且,在此之前,正式提出過和平交接,但是在林肯的前任,布肯南總統的回絕下,決心採取的一個軍事行動。
上封信談到的「斯科特案」判定了黑人沒有公民權。問題是,原來的那塊「鯁喉之骨」,在這個時候又一次凸顯了出來。因為在南方的奴隸制下,黑人是主人的「財產」。那麼,南方的白人顯然應該享有「財產保護權」。這麼推斷下來,如果有類似「密蘇里妥協」這樣的國會立法,看上去反倒可能是「違憲」的,因為憲法規定保護公民的「財產權」。在分治的原則下,廢奴只有在一個情況下是可行的,就是這個地區的人民自己投票自決,或是由州議會立法,宣布自行放棄這樣「財產權」。因為州議會是直選的,也就是說,州議會立法是一種「間接的公民自決」。可是,在「密蘇里妥協」這樣的國會立法中,規定了在北緯36°30″以北不得蓄奴。這實質上是一個凌駕在地區之上的一個外部的權力機構,宣布剝奪一個地區平民的「財產權」。這個死結就打在歷史遺留的「黑奴是主人的財產」這樣一個關節上。
是的,南方開了第一炮,但是,這依然只是宣布一個分離的決心。如果林肯總統承認這個分離,就不會有這場內戰了。戰爭的決定權還是在林肯總統手中。整個南北戰爭的過程幾乎都發生在南方,整個南方差不多都成了烽火連天的戰場。在楚河漢界清楚的地盤上,若是北方不衝過去揪住南方,根本不會有這場戰爭。
當南方州紛紛宣布離開美國的時候,弗吉尼亞剛剛選出新的州議會,他們在討論南方的這一行動時,不同意從美國分離的「聯邦認同者」,佔了絕大多數。可是,有一點幾乎是一致的,就是議員們都同意,假若聯邦軍隊用武力侵犯那些南方分離州的話,他們也將離開美國。因為,對於弗吉尼亞來說,他們不贊成南方以離開美國的方式解決矛盾,可是並不意味他們認為,一個州就沒有離開聯邦的合法權力。如果北方動武,就意味著北方偏離了美國的立國精神,他們將立即站到南方一邊,以表明他們對此的抗議,因為他們確信,林肯並沒有這樣的合法權力。
也許還有一個旁證,可以證明這個歷史的局限性在當時是普遍存在的。就在「斯科特案」判決的第二年,伊利諾伊州展開了一場歷史上有名的大辯論,就是剛剛登上政治舞台的林肯和他的對手辯論奴隸問題。林肯表示了堅決反對奴隸制的態度,他的對手則相反。他們都典型地各自代表了當時社會南北兩派對峙的觀點。可是,在辯論中,他們有一個觀點卻是相同的,就是解放后的奴隸應該儘快送回非洲去。他們雙方https://read.99csw.com都沒有把種族融合的社會,作為一個可以考慮的方案。
從百姓來說,一個人、一個家庭或幾個人,做自己的獨立經營。一個村鎮、一個城市,大家訂一個契約決定他們以什麼方式聯合與共存。一直推上去,直至州和聯邦,都是這麼個意思。這就是「分治」的來源。所以,越到上面,聯繫越鬆散。這種聯繫本來就是聯繫在一起的民眾的選擇,因為他們認為聯合的存在更有利於他們的生存。現在的毛病是到了聯邦這一級,大家在奴隸制問題上達不成一個絕對多數的一致意見。南方按照自己對於「分治」和聯邦的理解,認為在美國的聯邦建制原則下,自由和分治是絕對的,而聯合的形式則是相對的。所以,能合則合,合不攏則分。
最終,林肯把美國定義成了一個和其他國家一樣的不可分割的整體。在這樣一個定義下,南方就必須被定義為分裂的叛亂,林肯在北方高揚的就是一面愛國主義的旗幟。林肯總統非常清楚這是極其危險的。他沒有確切的法律依據去確認這個定義,在就職演說上,他對於這一點的法律解釋極為勉強。於是,他抱著最後的希望呼籲南方相信他的善意,表明聯邦絕不會違法地以武力迫使自治的南方廢奴的態度。他希望南方放棄分離,使他能脫離這樣一個痛苦不堪的地位。
儘管在林肯總統的就職演說中,還在呼籲南方迷途知返,但是他應該知道,兩個國家已經形成,呼籲已經很難奏效。他所要做的選擇,是承認這個事實,還是攻打南方,以武力把他們「押回」聯邦。這個選擇首先建立在對於美國這個聯邦國家的認知上。為什麼這樣說呢?
在林肯上台前後,所有有關奴隸制問題的衝突,確實都使得南北雙方矛盾日益尖銳。然而,林肯總統的當選,實際上並不意味著整個南北僵持的局勢,就會很快產生什麼實質上的變化。就和今天的美國一樣,總統所參加的黨,往往並不在國會裡面占多數。你也已經很熟悉這個制度的運作,如果真的要有什麼實質突破,作為行政大主管的林肯總統,根本起不了什麼大的作用,因為他沒有立法權。而在當時的國會裡,林肯總統的共和黨只佔了少數席位。可是,怎麼就出來一場戰爭了呢?
直到南北戰爭,黑人的力量依然沒有成長起來,他們還是只有少數的偶發的小規模反抗,根本無法與當時南北兩大實體的對峙同日而語。而這個對峙的雙方,都是白人。北方當時在白人民眾中日益強大的反奴隸制力量,對於民眾的唯一感召就是人道主義和人性的原則。因此,你可以想象,這個國家從開始建立,它的民間就有一種與利益無關的近乎天真的人道追求。這種具有廣泛民眾基礎的追求,形成了這個國家的思想主流。這使得它在今天的思維方式中都保存了這樣的傳統,以至於從外部看去,常常使許多成熟世故的民族,覺得它莫名其妙,無從理喻。
難怪林肯總統對這場戰爭會估計不足,整個北方都對這場出擊持有樂觀的態度。薩姆特堡幾乎不是一場認真的戰鬥。首先,裏面的守軍根本沒打算死守,它的後方也沒有要增援的意思。當時還吃不準,是否就應該把它打成一場真正戰爭的第一仗。所以,北方對薩姆特堡的失守,大概只看做是主動放棄。雖然大家認為也沒有必要死守,但是,北方或許有不少人認為,失守是因為沒正經打,要是正經打的話,南方是經不起幾下子的。這樣的樂觀態度也不是毫無道理,因為南方不僅實力不及北方,此後出來的「軍隊」,確實比臨時招募的北軍更不像樣,服裝五花八門,看上去純粹一群烏合之眾。

聯邦總統亞伯拉罕·林肯
在1860年12月22日,正在等待宣誓就職的林肯總統,已經知道他上任以後最大的麻煩將是什麼了。他已經開始努力勸說南方,給自己的南方朋友亞歷山大·斯蒂芬寫了一封簡訊。他在信中寫道:「南方人真的就擔心,一個共和黨人領導的行政分支,會因為他們蓄奴就干涉他們和他們的奴隸嗎?如果他們有這樣的擔心,我作為一個老朋友,我希望至今還是你的朋友而不是敵人,向你保證,這樣的擔心是根本沒有必要的。在這個方面,今天的南方並不比當年在華盛頓的時代更受威脅,我想,這並不在點子上。你們認為奴隸制是正確的,應該擴大;而我們認為奴隸制是錯誤的,應該有所限制,我想這才是分歧所在。這才是我們之間實際存在的分歧。」
這才是南北戰爭真正的起因,因為林肯總統除了是一個堅決反奴隸制的人之外,他還是一個極其重視維持聯邦的人,而且,後者甚至強過前者。
實際上,林肯總統雖然鼓起了北方民眾對於保衛聯邦完整的高昂的愛國熱情,但是,他自己心裏始終是明白的。他只是痛苦地處於兩難之間,是承擔聯邦在他的手裡分裂成兩個國家的責任,還是承擔發動一場並不那麼有理的戰爭的責任。當時南方「邦聯」的首都離華盛頓太近,南方又沒有傳統軍隊,這些都使得林肯總統產生一種錯覺,似乎快刀斬亂麻地小打幾戰,痛苦幾個月,只要打下南方的「邦聯」首都,一個兩難困境就在「兩害取其輕」之間解決了。
最容易被歷史的煙塵所湮沒的,就是以弗吉尼亞和南軍總司令羅伯特·李為代表的溫和南方。他們的本意絕不是要離開美國,也不贊同分離。但是,他們認為美國這個聯邦的建立原則,就是保障人民的自由,一個地區的人民有權利決定自己的命運。他們認為,州與聯邦的關係以及分治的原則,是美國建國原則最重要的組成部分之一。他們更反對聯邦以武力脅迫的方式,強行維持聯邦整體。他們實際上是一個第三力量。
然而,對於林肯總統來說,從此,他的總統生涯成為一場真正的噩夢。他給這場內戰開了頭,可是,卻再也無法按照自己的願望使它「速戰速決」。南北戰爭像是一輛無法控制的戰車,隆隆地轟響著自己向前滾動。槍炮船艦都在「自覺地」改進,自動地創造了無數「奇迹」。在人類歷史上,這是第一次使用裝甲艦、平射炮、地雷、水雷和潛水艇。也是在人類歷史上第一次廣泛使用氣球空中照相的偵察技術。在這場戰爭開始的時候,整個美國,連同海防隊在內,一共只有九十艘戰艦。開戰的時候,當然全部都在聯邦軍隊一方。南方根本沒有海上力量。可是,在戰爭結束的時候,聯邦軍隊已經有六百多艘戰艦,南方更是從無到有建立了一支海軍。
由於一個無法解決的「分離」問題,戰爭還是打響了。在戰爭發生以後,南方在心理上的負擔,比林肯總統要輕得多。不僅他們認定他們具有分離的合法權利,在感覺上是站在戰爭被動的一方。還在於,南方的「愛國」是非常直觀的。因為這場戰爭基本上都發生在南方的土地上。他們是站在自己家鄉的土地上,在和入侵自己家園的軍隊打仗。在這裏,你可不要以為南方人都是在為保住自己的奴隸而戰,在南方,實際上奴隸主只是南方白人的極少數。戰read.99csw.com爭開始的時候,南方的奴隸主實際上不到白人人口的百分之五,即使是在他們中間,大量的奴隸主也就是擁有幾個黑奴僕人而已,真正擁有百名奴隸以上的奴隸主,不到南方白人人口的百分之一。
這絕不是林肯總統所希望看到的戰爭,可是,我們已經說過,戰爭是有它自己的規律的,這個時候,林肯總統即使想要拖住這輛戰車,也已經回天無力了。

羅伯特·李將軍
三十四個小時的交戰之後,安德生下令放棄城堡,因為城堡的彈藥庫被擊中,有五名士兵受傷。但是雙方都沒有人陣亡。聯邦守軍在交出薩姆特堡之後,平靜地登船回到紐約。南方只要他們離開,並沒有要為難這些軍人的意思。我相信,這位開出第一炮的勃爾格,看著他的好朋友以及那五名被抬著的傷兵上船,面對薩姆特堡這個「戰果」,心裏也並不是充滿勝利喜悅的。這就是那個「第一炮」的故事,你可以看到,直到那個時候,他們還是沒有能真正接受相互之間是「敵人」這樣一個概念。
我這樣想並不是毫無來由的。因為,林肯總統從來也不是一個奮勇直前、不計代價的革命者的形象。他只是被歷史逼到了非做這樣一個決策的地步。他做出這個決策,看來也是必然的。儘管這個國家有著出於理性所建立的大大超前于歷史的分治原則,可是,在一百四十年前,林肯作為一個總統,還是不可能輕易脫出歷史局限的囿巢,認可這樣一個當時在世界上任何國家都不能容忍的分離。面對幾乎沒有什麼軍力的南方,他也不會預料到,這將是多麼殘酷的一場戰爭。
我們對於這場戰爭的起因與解放奴隸無關的說法,並不是無跡可尋。南北戰爭之前,林肯總統最重要的一篇講話,就是他的就職演說,在這篇演說中,林肯總統竭力勸說南方放棄分離,並且提醒南方,在他以往所有的演說中,都強調了這樣一個事實,就是南方沒有任何理由擔心,在林肯所在的共和黨執政以後,「他們的財產、安定的生活和個人安全會遭到危險」。林肯總統還引用了他以前演講中的一段話:「我無意直接或間接地在有奴隸制的州里,干預蓄奴制度。我相信我沒有這樣做的合法權力,而且,我也沒有這樣做的意願……」
那個年代還是個經濟發展遲緩的年代,沒有公路沒有汽車,總統候選人要進行一場辯論,別說上電視了,連個擴音器都沒有。只能扯著嗓子把自己的觀點在嘈嘈雜雜的人群里喊出去,要保持個風度都難。南方更是一個古典式的大農莊,都是一個個農戶和莊園。窮的竭力自給自足,富的通過經紀人出售自己莊園的農產品,並沒有什麼理由非要這個美國不可。更何況,假如說要一個聯合起來的聯邦,是為了感覺上更安全,或是力量更大一些的話,那麼,由於美國成立以後,有不少蓄奴區加盟進來。使得南方蓄奴州的總和,儘管在當時的美國中還只是少數,但有些蓄奴州人口稀疏但面積很大,與美國建國時相比,當時南方的總面積,已經超過了建國時美國的總面積。所以,南方若是建立一個「邦聯」的話,其規模絲毫都不比建國時的美國遜色。可見,南方在奴隸制的問題上,「被逼無奈」,出此下策,也是必然的。
作為美國總統,林肯的思路很清楚,由於南方州尚未廢除奴隸制,就發動一場內戰去攻打南方,不論他有沒有這個意願,他都不具有這樣的合法權力。林肯總統在上面的演說和這封他所不願意公開的私信中,都清楚表明,南北雙方確實存在分歧,但是,假如南方不要求離開,他絕對不可能採取內戰這樣一個行動去解決南方的奴隸制問題。關鍵在於這類行動是違法的。
就像羅伯特·李,當他離開聯邦軍隊,回到南方的時候,他所面臨的選擇,不是要不要奴隸制的問題(他從來也沒有贊同過奴隸制),也不是贊成不贊成聯邦分裂的問題(他也從來都沒有支持過聯邦分裂)。他所面臨的,是馬上就要爆發一場戰爭,作為一名軍官,他必須選擇站在戰爭正義的一方。從這個角度來說,他和許多弗吉尼亞人一樣,他們認為,不論一個州是不是應該離開聯邦,但是,可以選擇和作出決定,是一個州的民眾的權利。同樣,不論一個州是不是應該離開聯邦,聯邦都無權因此去對這個州動武。因此,就戰爭而言,李將軍不認為正義在聯邦軍隊一邊。可是,當他一站到南方一邊,又像是跳進了一口泥潭。從此,他就再也無法洗清與極端南方相連的奴隸制的污泥濁水了。這是羅伯特·李生命的悲劇,也是許多弗吉尼亞人的悲劇。
在這裏,我必須提到南方的最高將領羅伯特·李了。李將軍出生於弗吉尼亞,在戰爭開始前,他一直在聯邦軍隊服務。至今為止,在美國他始終是受到人們敬重的一個歷史人物。這不僅是由於他始終如一的人格尊嚴和紳士風度。更因為他在人道立場上的無可挑剔。他一貫反對奴隸制。在南方宣揚分離的時候,他反對南方脫離北方。但是,當北方因此而要對南方發動攻擊的時候,他又堅決反對這樣的戰爭。
林達
我們談到過,林肯是因為他非常明確地反對奴隸制觀點,才當選為總統的。可是,按照美國的總統交接程序,在他競選獲勝以後,還要等待三個月左右的過渡期,然後才宣誓就職。然而就在這三個月里,風雲突變。
更常見的講法,是說林肯總統的當選,是這場戰爭的導火索。林肯來自貧寒家庭,出身於南方。他是因為在一個奴隸制問題成為主要矛盾的社會,表示堅決反對奴隸制,才成為一顆政治新星而冉冉升起的。從這裏也可以看到,美國在「阿姆斯達案」之後,又向前邁進了一步。當年同樣是持反對奴隸制觀點的范布倫總統,在競選時就竭力維持平衡。相比之下,林肯表現得旗幟鮮明。這和民意的進一步推進肯定是有關係的。可是林肯當選出任總統,無疑使得南方感到緊張。
可惜,他所承諾的,並不是南方分離的原因。我們說過,南方從未擔心過北方會非法地以戰爭解放奴隸,這不是他們要求分離的原因。他們所要達到的狀態,是在奴隸制問題上再也沒有合法的司法逼近,再也沒有道德上的壓力,徹底地「我行我素」。南方很清楚,要達到這一點,除了分離,沒有別的出路。他們的要求,是林肯總統不可能代表美國承諾給南方的,這是美國的建國理念所決定的。所以,他們其實比林肯更明白,他們只有一條路,就是離開美國。他們如果回去,原來的問題依然絲毫也不能解決。
當時的美國根本就沒有多少軍隊,主要就是一些邊防軍,分散在各個州類似薩姆特堡的邊防城堡里。目的只是防外,根本就不是對內的。這些幾乎是象徵性的邊防軍人數很少,和州的關係也並不錯。攻打薩姆特堡的南方指揮官,就是堡內指揮官的老朋友和炮兵學生,所以,這個戰爭可以說從第一炮開始,就是一個兄弟相殘的悲劇。
下次再繼續給你寫南北戰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