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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妮婭姨媽七十年後突然記起,十六歲的范妮婭難得地勃然大怒,突然向那個神情迷離、身上有幾層絲綢襯裙、溫柔的牧羊女報以蔑視,甚至幾近唾棄,大概是一種火花,我媽媽的生命力量正徒勞地試圖擺脫已經開始裹挾它的黑暗。
我媽媽去世時三十八歲。當寫此話時,她比我大女兒年輕,比我小女兒年長。在塔勒布特上完中學后的十年或二十年後,我媽媽、莉蘭卡·卡利什,以及其他一些朋友在熱浪襲人、貧窮、充滿惡毒流言的耶路撒冷經歷了一連串的生活打擊,這些情感充沛的羅夫諾女學生突然發現自己置身於難以忍受的日常生活地段,那裡有尿布、丈夫、偏頭疼、排隊,散發著樟腦球和廚房滲水槽的氣味,顯然羅夫諾20年代的學校課程設置對她們沒有任何幫助,只會使事情更加糟糕。
要是我也可愛,至少有一點點可愛,像世界上所有母親眼中的孩子,甚至最丑、最淘氣的孩子,甚至那些被逐出校門、有暴力傾向、心理不正常的孩子,甚至用把菜刀把爺爺捅了的惡小子,甚至性變態狂,有象皮病,在大街上拉開拉鏈,拿出自己的物件給姑娘們看……要是我聽話,要是我按照她千叮嚀萬囑咐的那樣去做,該多好,可我像個傻瓜不聽她的……要是在逾越節晚宴后,我不把那隻從她曾祖母那裡傳下來的藍碗打碎……要是我每天早晨好好刷牙,從上到下里裡外外,包括每個角落,不耍花招……要是我不從她手袋裡捏出半文錢,而後又撒謊說我沒有拿……要是我止住那些邪念,夜裡沒有不由自主地把手伸向睡衣最裡面……要是我像所有人一樣,也配有個媽媽就好了。
拉著窗帘的窗子,將范妮婭·穆斯曼的童年保護得嚴嚴實實,就在這窗子背後,潘尼·波爾考夫尼克深夜把一顆子彈射進大腿,另一顆子彈射入頭顱。拉夫佐娃公主往手上釘了一顆銹釘,體驗救世主的某種疼痛,替他忍受。多拉,女傭女兒懷了母親情人的孩子,酒鬼斯泰來斯基在打牌時輸掉了自己的妻子,而她,他的妻子伊拉,在縱火焚燒英俊安東的空棚屋時最終把自己活活燒死。但是所有這些事情發生在雙層玻璃的另一邊,發生在塔勒布特那令人愜意、明朗知性的圈子之外。它們都無法進入我媽媽的童年,無法嚴重損害她童年的歡樂時光,當然我媽媽的童年也輕輕敷上了一層淡淡的哀愁,它非但不會造成損害,而且還會賦予一層神采,使之更加甜美。
所有的母親都愛自己的孩子,這是自然法則。連一隻貓兒、一頭山羊都是如此。連罪犯和劊子手的母親都是如此。連納粹分子們的媽媽都是如此。或者是弱智者的媽媽。甚至魔鬼的媽媽。只有我自己不能得到愛,我媽媽離我而去,這一事實表明我沒有為人愛之處,我不值得愛。我有一些毛病,一些非常可怕,可憎,確實令人恐怖的東西,比某些生理或心理缺陷甚至瘋癲更加令人生厭。我有某種無法補https://read.99csw•com救的令人生厭之處,如此可怕,就連媽媽那樣多愁善感的女人,她可以把愛慷慨地施予一隻鳥兒、一個乞丐或者是一條迷路的小狗,也無法再容忍我,躲我躲得越遠越好。有句阿拉伯諺語說得好:「任何一隻猴子在母親眼裡都是瞪羚。」只有我除外。
一兩年過去后,我離家到基布茲胡爾達居住,漸漸地開始想她。在傍晚,上完學,幹完活,衝過澡,當基布茲的所有孩子洗過澡,換上晚上穿的衣服,去和父母小聚,只有我孤零零一個人形單影隻,待在空空蕩蕩的兒童之家,我會獨自坐到圖書館里的木凳上。
我生她的氣,因為她不辭而別,沒有擁抱,沒有片言解釋。畢竟,即使對完完全全陌生的人、送貨人,或是門口的小販,我媽媽也不可能不送上一杯水,一個微笑,一個小小的歉意,三兩個溫馨的詞語就擅自離去。在我整個童年,她從未將我一個人丟在雜貨店,或是丟在一個陌生的院落,一個公園。她怎麼能這樣呢?我生她的氣,也代表爸爸,他的妻子就這樣羞辱了他,將其暴露在大庭廣眾之下,像喜劇電影里的一個女人突然和陌生人私奔。在我整個童年,他們要是有一兩個小時不見我的蹤影,就會朝我大喊大叫,甚至懲罰我,這規矩已固定,誰要是出去,總要說一聲他去了哪裡,過多久后回來,或至少在固定的地方,花瓶底下,留張字條。
我在停止恨媽媽時,又開始恨自己。
也許,某種童年時代便已確信的東西,受到與死亡繆斯有關的某種浪漫的毒殼的浸染?是不是塔勒布特學校里過於純化的課程中的某種東西?或是一種憂鬱的斯拉夫中產階級人士的特徵,我在母親去世幾年後在契訶夫、屠格涅夫、格涅辛的創作,甚至拉海爾的詩歌中再次與之相遇。它使我的媽媽在實現不了童年夢想之際,把死亡設想為某種令人激動且富有保護和撫慰的情人,最後的藝術家情人,最後能夠治愈她孤獨心靈的人。
在媽媽去世后的幾周,或者是幾個月,我一刻也沒有想到過她的痛。對她身後猶存的那聽不見的求救吶喊,也許那吶喊就懸浮在我們房子的空氣里,我則充耳不聞。我沒有一絲一毫的憐憫。一點也不想她。我並不為母親死去而傷心——我委屈氣憤到了極點,我的內心再沒有任何地方可以容納別的情感。比如說,她死後幾個星期,我注意到她的方格圍裙依然掛在廚房門后的挂鉤上,我氣憤不已,彷彿往傷口上撒了鹽。衛生間綠架子上媽媽的梳妝用品、她的粉盒、發刷把我傷害,彷彿它們留在那裡是為了愚弄我。她讀過的書,她那沒有人穿的鞋,每一次我打開「媽媽半邊」衣櫃,媽媽的氣味就會不斷地飄送九九藏書到我的臉上。這一切讓我直冒肝火,好像她的套頭衫不知怎麼鑽進了我的套頭衫堆里,正幸災樂禍地朝我不懷好意地齜牙咧嘴。
或者截然相反?要是我更加孱弱,患有慢性病,坐在輪椅上,得了肺癆,甚至天生失明?她善良慷慨的天性,當然不允許她拋棄這樣一個殘疾兒,拋下可憐的他,只顧自己消失。要是我是個沒有雙腿的瘸孩子,要是還有時間,我會跑到一輛賓士的汽車底下,挨撞,截肢,也許我媽媽會充滿憐憫,不會離開我?會留下來照顧我?
話只說了一半就這樣粗魯地離去?然而,她自己總是主張乖巧、禮貌、善解人意的舉止,努力不去傷害他人,關注他人感受,情感細膩!她怎麼能這樣?
我父親在去世(1970年)之前,有機會讀到了我最初的三本書,並非全然喜歡。我媽媽只讀過我在小學里寫的幾篇故事,以及我想打動繆斯女神時創作的幾首幼稚的兒童詩。媽媽喜歡向我講述繆斯是存在的。(爸爸不相信繆斯,正如他始終蔑視仙人、巫婆、創造奇迹的拉比、小精靈、各式各樣的聖人、直覺、奇迹和鬼魂。他把自己視為「擁有俗世世界觀的人」,他相信理性思維和艱苦的智慧勞作。)
我們都這樣。
20年代那所學校課程設置上的某些東西,抑或是侵入媽媽和她年輕朋友心房裡的某種深藏著的浪漫黴菌,某種濃烈的波蘭——俄羅斯情感主義,某種介乎肖邦和密茨凱維奇之間的東西,某種介乎《少年維特之煩惱》和拜倫勛爵之間的東西,在崇高、痛苦、夢幻與孤獨之間那模糊地帶的東西,各式各樣捉摸不定的「渴望和嚮往」欺騙了我母親大半生,誘使她最終屈服,並在1952年自殺。她死時年僅三十八歲。我十二歲半。
二十年後,1971年7月28日,我在《直至死亡》一書出版幾個星期後,收到母親這個朋友的一封來信,她那時已經六十多歲了。「我覺得你父親去世之後,我對你做得不好。我非常沮喪,無所事事。我把自己關在家裡(我們的房子很可怕……我沒有力氣更換任何東西),我害怕出門……情況就是這樣。在你的小說《遲到的愛》里的那個人物身上,我找到了一些共同點……他顯得如此熟悉,離我們非常之近。《直至死亡》……我曾經聽過一次廣播劇,你在接受電視訪談時讀過它的片斷。在我房間牆角的電視機里,出人意料地看見你,真是妙不可言。我想知道小說的出處……它的確十分獨特。我無法想象,當你描寫恐懼與憂慮時,內心裡在想什麼。令人不寒而慄。對猶太人……突出的形象,不光是受難者……的描述給我印象至深。還有水蝕鐵的描述……以及既非現實又非旅行終點的耶路撒冷九_九_藏_書畫面,那不過是對世上本不存在著的某種地方的渴望和嚮往。你書中字裡行間出現的死亡,是我從未想象到的……然而我在不久以前曾渴望死亡……我現在不同尋常地想到了你媽媽的話……她預見到我人生的失敗。我感到驕傲的是,我的弱點流於表面,我適應能力強。現在我覺得有點崩潰……奇怪,多年來一直夢想回到這片土地上,現在夢想化作了現實……我生活在此地就像一場噩夢。不要在意我所說過的話。只是說說而已。不要回應。上次我看見你時,你正和你父親吵得不可開交,我沒有意識到你是性情陰鬱的人……我們全家問候你。我很快就要當奶奶了!致以友誼和愛,莉莉亞(莉)。」
我會摸黑在那裡坐上半小時或者一個小時,一幅畫面接一幅畫面,構築她人生的最後歲月。那時候,我已經努力猜測些微我們從未講述過的事情,我和母親之間沒有講過,我和父親之間也沒有講過,似乎他們兩個人之間也沒有講過。
幾年後,在凱里姆亞伯拉罕,在阿摩司大街,在狹窄潮濕的地下室,羅森多夫一家樓下,倫伯格一家旁邊,周圍是鋅桶、腌小黃瓜,以及在一隻銹漬斑斑的橄欖桶里漸漸死去的夾竹桃,終日受到捲心菜、洗衣房、煮魚氣味以及尿騷的侵襲,我媽媽開始枯萎。她或許能夠咬緊牙關,忍受艱辛、失落、貧窮,或婚姻生活的殘酷。但我覺得,她無法忍受庸俗。
到1943年或1944年,倘若不是比這更早的話,她已經知道所有人都在那裡被殺,就在羅夫諾城外被殺。一定是有人來講述德國人、立陶宛人和波蘭人挎著衝鋒槍招搖過市,把老老少少趕到索森基森林——人們在天氣晴好的日子喜歡到那座森林旅行,玩捉迷藏,圍坐在篝火旁邊唱歌,在星光閃閃的夜空下,在小溪兩旁,躺在睡袋裡睡覺——在那裡,就在粗大的樹枝、飛鳥、蘑菇、茶藨子和草莓中間,德國人在一個個坑邊上射擊屠殺,兩天內大概有兩萬五千人喪生。我媽媽的所有同學幾乎都消失了。還有他們的鄰居,熟人,生意對手及敵人,有錢人和資產者,虔敬派人士,被同化了的人和受過洗禮的教徒,社區領袖,猶太會堂中的有關人士,小販和抽水的,共產主義者和猶太復國主義者,知識分子,藝術家和鄉間傻瓜,以及大約四千名嬰幼兒。我媽媽的中學老師也死在了那裡,校長伊撒哈爾·萊斯,他擁有迷人的儀錶,令人著迷的雙眼,那目光曾經令多少青春期的女學生魂牽夢縈,睡眼惺忪心不在焉的伊扎克·伯克維斯基,性子火爆講授猶太文化的埃利澤·布斯里克,講授地理、生物還有體育的范卡·宰德曼,以及她的畫家哥哥施穆埃爾,以及迂腐而痛苦九-九-藏-書的摩西·伯格曼博士,他透過幾乎緊閉的牙齒講授通史和波蘭歷史。所有這些人。
要是我媽媽讀過《直至死亡》中的兩篇小說,她是否會用與友人莉蘭卡相似的話語做出回應,「渴望並嚮往世上本不存在的某種地方」?難以知曉。夢幻中的憂愁,無法表達的真情,以及浪漫的苦痛,這層朦朧的面紗遮住那些衣食無憂的羅夫諾青年女子,彷彿她們那裡的生活,永遠在中學院牆內被漆成兩種色調:憂愁或歡樂。不過,媽媽有時候反叛這單一的色調。
拋棄就是背叛。她——拋棄了我們二人,爸爸和我。儘管她偏頭疼,儘管現在方知她從來沒有愛過我,我永遠不會離她而去,儘管她長時間沉默寡言,把自己關在黑暗的房間,情緒失控,我永遠不會那樣離她而去。我有時會發脾氣,也許甚至會一兩天不和她說話,但是永遠也不會拋棄她。永遠不會。
許多年間我一直在追蹤這個老殺手,這個狡詐而原始的引誘者,這個令人作嘔的臟老頭,因年事已高而脫形,但是不時地把自己喬裝打扮成年輕迷人的王子,這個獵取破碎心靈的狡猾獵手,這個吸血情人,聲音又苦又甜,猶如孤寂夜晚的大提琴曲,這個詭秘柔和的江湖騙子,一位謀略大師,一位具有魔力的流浪藝人,把絕望與孤獨引到斗篷的皺褶里。這個屠殺破碎靈魂的老連環殺手。
「愛你的,莉莉亞。」
我在心靈角落尚不能容納媽媽的痛苦、孤獨,以及周圍裹挾著她的窒息氣氛,離開人世前那些夜晚的可怕絕望。我正在度過我自己的危機,而不是她的危機。然而我不再生她的氣,相反,我憎恨自己,如果我是個更好更忠心耿耿的兒子,如果我不把衣服丟得滿地全是,如果我不糾纏她,跟她嘮嘮叨叨,而是按時完成作業,如果我每天晚上願意把垃圾拿出去,而不是非遭到呵斥才做,如果我不惹人生厭,不發出噪音,不忘記關燈,不|穿著撕破了的衣服回家,不在廚房踩一地泥腳印,如果我對她的偏頭疼倍加體諒,或至少,她讓我做什麼我都盡量去做,別那麼虛弱蒼白,她做什麼,或往我盤子里放什麼,我都把它們吃光,不要那麼難為她,如果為了她,我做一個比較開朗的孩子,別那麼不合群,別那麼瘦骨嶙峋,稍微曬得黑一點,稍微強壯一些,像她讓我做的那樣,就好了!
我恨她。
在寫於1979年8月5日的另一封來信里,莉蘭卡這樣寫道:「……但是現在就不說它了,也許有朝一日我們會相逢,那麼就可以談論我從你話里聯想到的問題。你在書中的《自傳札記》里提到你母親『由於絕望或期盼而自殺』,『有些事情出了問題』,你在暗示什麼?請原諒,我觸到了創傷,你父親的創傷。這創傷對你來說更為特別,甚至……我的創傷。你不知道我有多想范妮婭,尤其是最近。我把自己獨自一人留在一個狹小的世界里。我想她。也想我們另外一個朋友,她叫斯提法,她含悲忍痛在1963年離開了這個世界……她是位兒科醫生,她的人生中充滿了一個接一個的不幸,或許因為她相信男人。斯提法只是不想去領會某些男人會幹出什麼。我們三人在30年代關係非常密切。我是最後一個莫希幹人,朋友已經不復存在了。我在1971年和1973年兩次想結束自己的生命,但沒有成功。我不會再試了……現在和你談你的父母,還不是時候……許多年已經過去……不,我還沒準備用筆寫下要說的一切。有朝一日我只能用書寫來表達。或許我們將再次見面……到那時許多事情都會改變……順便說一句,你應該知道你媽媽和我以及羅夫諾青年衛士的一些成員認為小資最為糟糕……我們的背景相似。你母親從來就不是『右派』……她只是嫁進了克勞斯納家后,佯裝與他們相像。」九*九*藏*書
要是媽媽就那樣離開我,沒回頭看上我一眼,那當然暗示著她從來就一點也沒愛過我。要是你愛一個人,她這樣教我,那麼除了背叛,你可以寬恕他的一切,你甚至寬恕他嘮嘮叨叨,寬恕他丟了帽子,寬恕他把山珍海味丟在盤子里。
不久以後的1948年,當阿拉伯軍團炮轟耶路撒冷時,我媽媽的另一個朋友皮羅什卡,皮莉·顏乃,也被一發炮彈擊中而死。她只是出去拿水桶和拖把。
幾星期後,憤怒消失了。與之相隨,我似乎失去了某種保護層,某種鉛殼,它們在最初的日子里保護我度過震驚與痛苦。從現在開始,我被暴露出來。
1980年9月28日,又一封來信中寫道:「……你媽媽出生於一個不幸的家庭,也把你們的家庭給毀了。然而這並非她的過錯……記得1963年,你坐在我們家裡……我向你保證,我有朝一日會寫寫你的母親……然而要做到這點非常困難……甚至連寫一封信都很困難……要是你知道,你媽媽從童年時代起多嚮往成為一個藝術家,成為一個創作者就好了!要是她能夠看到你有今天就好了!她為什麼沒看見呢?或許在私人談話里我能夠比較大胆,告訴你我不敢寫的東西。
或許還有其他一些東西,既不是拜倫式的,也不是肖邦式的,而是更接近於籠罩在契訶夫戲劇或格涅辛小說中那些含蓄端莊出身名門的年輕女子身上那層憂鬱的孤獨,某種童年時代確信的東西不可避免地遭到挫敗,被踐踏在腳下,甚至遭到單調乏味生活本身的嘲弄。我媽媽在帶有朦朧美的純潔精神氛圍里長大,其護翼在耶路撒冷石頭鋪就的又熱又髒的人行道上撞碎。她長成一個漂亮優雅的磨坊主的女兒,住在都賓斯卡大街的宅邸里,那裡有果園,有廚師,有女傭,或許她們在那裡把她養得酷似那個牧羊女,那個被美化了的雙頰緋紅、穿了三層襯裙的牧羊女,她憎恨那幅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