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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會兒,瑪拉阿姨注意到了我的空杯子。首先顯而易見的是,我喜歡她的飲料確實使她真的真的非常高興。我沖她微微一笑,像大人一樣說:「瑪拉阿姨,謝謝您,它確實挺好的。」她既沒有問,也沒有得到確認,就又把我的杯子灌滿,提醒我記住不止這些,她做了滿滿一罐,她的櫻桃水可能沒有像真正的櫻桃水那樣嘶嘶冒泡,但卻像巧克力一樣甜,對吧?
「肯定不會。」
至於我,我只要像個大孩子似的吃完一大塊蛋糕,瑪拉阿姨就會對我加以特別款待:家制櫻桃水。她自製的櫻桃水缺乏氣泡(顯然蘇打水敞著蓋放的時間太長了),作為彌補,裏面放了太多果子露,幾乎甜得讓人無法忍受。
確實放了太多的果子露,讓人的確沒法喝。我一口也喝不下去。連抿一口也不行。味道甚至比媽媽的胡椒咖啡還要糟糕。它黏糊糊的,像止咳藥水,令人作嘔。
在我眼裡,「普通孩子」變成吐露蔑視的詞語。最好長大變成一條野狗,最好成為瘸子,要麼就是成為一個智力遲鈍的孩子,甚至最好成為姑娘,只要別像他們那樣成為「普通孩子」,只要我可以繼續「如此特殊」,或「確實不同一般!」
父親繼續說,好像陷於深深的思考,好像和我們一起分享神秘化學變化的總體概要,沒有看我,只是跟媽媽說話,或是在自言自語:「這裏一定是發生了一場災難!正如大家所知,有許多混合物,由本身一點無害、有利於人類消耗的物質組成,但這種混合物有可能威脅任何品嘗者的生命。誰都可以在你的咖啡里放上其他佐料。這後來呢?中毒。上醫院。甚至有生命危險。」
當然我不會這麼做,迷倒他們的願望遠遠勝過使他們大吃一驚的衝動。我是個神聖的拉比,而不是成吉思汗。
而我呢,則陷入了沉思,雙手托腮,胳膊肘放在膝蓋上,分明代表思想者塑像的一副姿勢,他們給我看過收入百科全書中的原作照片。過了一會兒,他們不再關注我,這或是因為當我的靈魂向著更高的層面飄移時,總盯著我看分明不太合適,或是因為又來了一些客人,就難民船、自我克制的政策以及最高行政長官等問題展開了激烈的討論。
爸爸說:
一刻鐘以後,該上演最後一幕了。父親親自來把我從浴室裡帶出,伸出雙臂迅速而尷尬地抱抱我,他會低聲道歉:「當然,我意識到你不是有意把泥巴帶進來的,只是因為你心不在焉。但是你當然也意識到我們罰你是為了你好,這樣你長大后就不會成為心不在焉的教授了。」
媽媽說:
「瑪拉阿姨給你倒第二杯時,」媽媽接著說,「我注意到你謝了她,並把飲料喝光,為的是讓她高興。我想讓你知道,像你這個年齡能夠這樣善解人意的孩子並不多見,實際上在成年人當中也不多見。」
我皺起眉頭表現出強烈的反感。表情痛苦、悔恨,流露出令人心痛的傷悲。於是父親宣布說:「那麼,好,夠了。這一次就這樣了。殿下表達了他的痛悔之意。所以我們到此為止。也許我們可以藉助一塊巧克力來加以強調,消除不好的味道。之後,要是你願意,我們可以坐在書桌旁,給新郵票分類。好嗎?」
「有人決定給你的咖啡里加佐料。我懷疑這是某位高級人物的傑作。」
父親沒有聽到調停請求,或者是佯裝沒有聽到。他問:「殿下你覺得這飲料怎麼樣?味道像來自天國的聖餐嗎?」
有時,我若是玩電,或是登上高高的樹枝,他https://read.99csw.com甚至命令我脫下褲子,讓我露出屁股(他只稱之為:「臀部,請亮出來!」),而後,他會無情地用皮帶打上六七下。
「是啊,沒錯兒!」
爸爸說:
「孩子今天確實表現不錯,可他畢竟得到了獎賞,他得到一塊蛋糕,兩杯櫻桃水,他一直管我們要櫻桃水,可我們從來沒給他買過,因為誰知道小亭子里的杯子是不是乾淨呢?」
於是從三四歲時起,倘若不是比這更早的話,我已經進入了獨角戲。永不停息的表演,一個孤獨的舞台明星,不斷被強迫著去做即興表演,去吸引、刺|激、震撼並取悅他的觀眾。我不得不把早上的演出搬到晚上。比如說,一個安息日早晨,我們去錢塞勒大街和先知街的交界處拜訪瑪拉和斯塔施克·魯德尼基。路上,他們提醒我絕對不能忘記斯塔施克叔叔和瑪拉阿姨沒有孩子,他們為此非常傷心,因此我不許問他們何時生小寶寶。總之我必須好好表現。叔叔和阿姨已經對我評價很高了,因此我不許做任何、任何有損我在他們心目中形象的事。
一把牙籤,兩條肥皂,三把牙刷,還有一管已擠出一半的牙膏,外加一個發刷,媽媽的五個髮夾,父親的梳理包,一個廁所坐便器,一小盒阿司匹林,一些黏糊糊的橡皮膏,還有一卷衛生紙,這些東西足以讓我一整天玩打仗、旅行、大型建築工程以及重大的冒險活動。在這一過程中,我依次充當殿下、殿下的奴隸、追捕者、被追捕者、指控者、被指控者、給人算命者、法官、水手以及在地勢複雜起伏不平的地帶挖掘巴拿馬和蘇伊士運河以溝通小衛生間里所有海洋和湖泊的工程師,起程從世界一端乘坐商船、潛水艇、軍艦、海盜船、捕鯨船探險旅行,發現人類未曾涉足的大陸與島嶼。
「那麼後來呢?」父親又若有所思,加上一句,他點了幾下頭,彷彿他已經知道事情的大概,但是非常老練,沒有說出可怕的名字。
爸爸扮演的是一位公正觀察員的角色,小心翼翼地嘗了嘗媽媽的咖啡。他或許只浸濕了嘴唇,就立刻宣布他的結論。
媽媽:
「承認,後悔,並下了保證,這三項加起來可以減輕懲罰,我們此時請你把它喝下去算了。對,現在就喝。請吧。」
在回家的路上,媽媽直視我的雙眼,臉上掛著陰謀家似的微笑說:「別以為我沒有看見。我都看見了。」
「殿下真幸運啊,他總是有這麼一位熱心的法律顧問為他辯護。」
但是我怎能撕去她剛剛別在我胸前的獎章呢?我怎能使父母受到不應有的傷害?我剛剛從母親那裡學到,倘若你必須在說謊與傷害他人情感之間做出選擇的話,你與其選擇事實不如選擇感覺。究竟是讓人高興還是揭露真相,究竟是不引起痛苦還是不要說謊,面對這種抉擇,你應該總是與其誠實,毋寧慷慨。這樣做,你自己就會高於芸芸眾生,贏得大家贊聲一片:一個與眾不同的孩子。
「我確實不知道你是不是真喜歡那飲料,但是我注意到你把它都給喝光了,所以不會惹瑪拉阿姨生氣,我們為你驕傲。」
「以一個自尊男子的名譽擔保?」
我實際上是個非常省事的孩子,聽話,勤奮,在不知不覺支持著約定俗成的社會秩序。(我和媽媽服從父親,父親在約瑟夫伯伯的腳下膜拜,約瑟夫伯伯儘管激烈反對,但輪流服從本-古里安和「認可的社會公共機構」。)除此之外,我在不知疲倦地探索從大人們,我父母及他們的客人、姑姑阿姨嬸子大媽們、鄰居和熟人們那裡得到的諛美之詞。九-九-藏-書
我抓住機會,悄悄溜進門廳,手上拿著我的毒杯,把它舉到一隻波斯貓的鼻子下,是作曲家還是哲學家,我不確定。這隻豐|滿的小北極熊聞了聞,身子向後一退,憤怒地喵了一聲,抽|動一下鬍鬚,不,謝謝,無論如何也不要,隨即擺出討厭的架勢退回了廚房。至於它的夥伴,那個肥胖的傢伙在我舉杯時甚至沒勞大駕睜開眼睛,只是聳聳鼻子,好像在說真的不要,向我抖抖粉紅色的耳朵,好像在驅趕一隻蒼蠅。
不光是像任何普普通通的人,而且要像一個性情溫和、敦厚仁慈的統治者,永遠為自己的臣民著想。他們似乎喜歡給我穿衣服,給我穿鞋,就讓他們做好了,我高高興興地伸出四肢。過了一段時間,他們突然改變了主意,情願讓我自己穿衣服,穿鞋子,我也高高興興地自己穿衣服,享受他們欣喜的笑臉,偶爾把扣子扣錯了,或者樣子可愛地讓他們幫我繫上鞋帶。
廚房裡一片死寂。好像大禍已經降臨。
「我看見你煩的不行。可是你設法不表現出來,讓我感到很高興。」
瑪拉阿姨臉上一亮:
我真的不在乎,因為關在浴室里與我平時在房間在院子在幼兒園裡的孤獨幾乎沒什麼兩樣。在我大部分童年歲月里,我是個孤獨的孩子,沒有兄弟姐妹,幾乎沒什麼朋友。
媽媽下意識地用手背推開毒杯。
每當父親嘲弄地叫我殿下或閣下時,我不生氣,相反,我從內心深處同意他這麼叫。我接受了這些頭銜,一聲不吭。我沒有讓他看出有任何欣喜的跡象。像一個流放中的國王跨越國界悄悄溜回來,偽裝成普通人在他的城市四處行走。不時,在排隊等候公共汽車或者中央廣場的人流中,驚訝的臣民認出他,向他鞠躬致意,叫他陛下,但是我完全不理會鞠躬,不理會頭銜。我沒做任何表示。也許我決定這樣做,是因為媽媽教導我,真正的國王和貴族實際上蔑視自己的稱謂,深深懂得,真正的高貴包含著對最卑微民眾態度謙卑,像個普通人一樣。
媽媽說:
沉默。
然而,在家庭所上演的全部劇目中,最受歡迎的便是一出情節固定的喜劇,圍繞一場過失展開,相隨的便是一連串的靈魂探索及相應懲罰。懲罰過後便是悔恨、悔悟、原諒、赦免部分或大部分懲罰,最終,是涕淚漣漣的寬恕和和解的場面,伴隨著擁抱和彼此間的關愛。
你甚至可以說,我喜歡遭受孤獨囚禁的懲罰。「不需與其他人交往者,」父親引用亞里士多德的話,「定為神,或為動物。」我喜歡在接連不斷的五個小時里既做上帝,又做動物。我不在乎。
「阿里耶,夠了。」
斯塔施克叔叔坐在那裡抽煙。他的一條眉毛,左邊那條,總是上挑,好像在表達一絲疑惑:真是這樣嗎?是不是有些過分?他的一顆門牙掉了,使他看上去像街上的野孩子。媽媽幾乎一言不發。瑪拉阿姨是個金髮女郎,她把頭髮梳成兩條辮子,時而優雅地垂落到肩膀,時而像花冠一樣盤在頭頂。她給我父母泡茶,並端來一些蘋果蛋糕。削蘋果時,她能讓果皮成螺旋狀環繞果身,像根電話軟線。斯塔九*九*藏*書施克和瑪拉一度夢想當農民。他們在一個基布茲里住了兩三年,接著又在另一個合作農場住了兩年,直至證明瑪拉阿姨對多數野生植物過敏,而斯塔施克叔叔對陽光過敏(或者,如他所說,太陽本身對他過敏)。因此現在斯塔施克在郵政總局當職員,而瑪拉阿姨在周日、周二和周四給一個著名的牙醫當助手。當她給我們端來蘋果蛋糕時,父親忍不住用平日調侃的方式讚美她:「瑪拉瑪拉愛烘烤/最最香甜的蛋糕,/我一向喜歡/你把香茶泡。」
「還有呢!多的是!我再給你倒一杯!我弄了一罐呢!」
於是我彬彬有禮地把蛋糕吃得精光(味道不賴),吃的時候很小心,沒有張嘴,舉止得體,用叉子吃,沒有用我的臟手抓,已經注意到有沾上污漬、撒下碎屑以及把嘴塞得鼓鼓囊囊等諸多危險,用叉子叉起每塊蛋糕,極其小心地穿過空中,好像考慮到敵機可能在我把貨物從盤子送到嘴裏時前來攔截。我優雅地咀嚼,閉緊嘴巴,慎重地把蛋糕咽進肚中,沒舔嘴唇。在這過程中,我贏得了魯德尼基夫婦羡慕的目光和父母的驕傲,他們緊盯著我的空軍制服。最後我也贏得了那承諾過的獎品:家制櫻桃水,缺少氣泡,卻加了太多的果子露。
遭受懲罰,像個男子漢那樣接受懲罰。無怨無悔。
他們喜歡給我梳頭髮嗎?喜歡給我解釋月亮如何運轉嗎?喜歡教我數到一百嗎?喜歡在一件套頭衫外面再套一件嗎?甚至要我每天吞下一勺令人作嘔的鱈魚魚肝油。我高高興興地任其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我喜歡我這個小不點兒不斷賜予他們快|感。於是即使鱈魚魚肝油令我作嘔,我也高高興興地克服厭噁心理,把滿滿一勺一口吞下,甚至感謝他們讓我健壯地成長。與此同時,我也喜歡看到他們吃驚的樣子——顯然這不是個「普通」的孩子,這孩子如此特殊!
我表示同意,再次對她表示感謝,決定再次等待時機,而後我又在別人沒有察覺的情況下偷偷摸摸溜走,像個地下戰士去往英國人的防禦雷達裝置,去毒害他們的另一棵植物,一棵仙人掌。
「請吧。」
我們都喜歡在這場喜劇里所充當的固定角色。父親喜歡扮演某種報復之神的角色,一味查看並懲罰惡行,某種家庭內部的耶和華,閃現憤怒的火花,發出可怕的隆隆雷聲,並且心懷憐憫、有恩典、「豐盛的慈愛和誠實」。
但是偶爾,某種當真生氣的盲目浪潮衝擊著他,不只是演戲似的憤怒,尤其當我做了些可能對我有危險的事情,沒有任何前奏,他便給我兩三個耳光。
「半小時就行了。不要摸黑。你怎麼回事?也許你下次要不許他喘氣了。」
「什麼,喝下這杯咖啡?連同裏面的黑胡椒?」
媽媽抿了一小口咖啡,給嗆住了,把咖啡吐到了圍裙上。她雙眼盈滿了淚水。我後悔不已,坐在那裡一聲不吭,我很清楚爸爸該上場了。
可接下來怎麼辦呢?首先要贏得一些時間,我必須分散他們的注意力。我必須要發表一些言論,一些不是我這個年齡的人能說的東西,一些他們所喜歡的東西:「在生活中這樣美味的東西需要一點一點地品嘗。」
「什麼,要我把它喝了?」
而我的父母,他們以一種無言的驕傲看著我。在心靈的耳朵里,我能聽見他們在喝彩,我自己心靈的腰身,https://read•99csw•com向欣賞我的觀眾鞠躬。
那一刻我幾乎要承認,受表揚的應該是魯德尼基家的植物,而不是我,因為是它們喝的糖漿調製品。
沉默。
他們幾乎爭先恐後,因為擁有了跪在小王子面前給他系鞋帶的特權,因為他通常會擁抱他的臣民作為回報。別的孩子都不會像他那樣,懂得如何莊嚴而彬彬有禮地酬謝他們的服務。一次他甚至向父母保證(他們你看著我我看著你,眼睛里閃爍著驕傲而快樂的淚光,用手拍拍他,心中湧起欣喜之情),等他們老了,像隔壁倫伯格夫婦那樣,他會給他們扣扣子,系鞋帶,以報答他們為他所付出的辛勞。
就這樣,我設法用一個熱情洋溢的句子分散了他們的注意力。因此他們沒留意我還沒有喝那「木工膠」。與此同時,他們依然在發獃時,恐懼之杯放在我身邊的地板上,因為生活定要一點一點品嘗。
我可以,比如說,把這有毒的飲料一股腦倒進那隻瞎眼禿頂的阿爾瑪-米拉貝拉和長翅膀松果所共享的那隻鳥籠的水碗里?我掂量來掂量去:松果一定會告發我,而喜林芋即使遭受嚴刑逼供,也不會出賣我。因此我毋寧選擇植物,而不選擇那對鳥。(它們,像瑪拉阿姨和斯塔施克叔叔一樣沒兒沒女,因此千萬不要問它們打算什麼時候下蛋。)
輪到我了。
我正視著他那雙無辜而疲倦的雙眼,立下保證,說從現在開始,進門時永遠會小心翼翼擦掉鞋子上的泥巴。而且,我在劇中所扮演的固定角色需要我此時臉上露出聰穎成熟的表情,說著從父親詞彙庫里借來的詞語,我當然非常清楚懲罰我是為了我好。我所扮演的固定角色甚至包括對媽媽說些什麼,我祈求她不要那麼快就寬恕我,因為我本人接受自己行為的後果,心悅誠服地接受懲罰。即使在浴室待兩個小時,即使在黑暗中,我也不在乎。
有一天,比如,在熱愛科學這一情感驅使下,我把黑胡椒粉撒進了媽媽喝的咖啡里。
沉默。我像舉止無比良好的孩子,一勺接一勺地把盤子里的粥往嘴裏送,用餐巾擦凈嘴唇,停頓片刻,再吃上兩三勺。鎮靜沉著,筆直地坐在那裡,就像在演示一部禮儀書。今天我要把粥全部喝光,像個模範兒童,把盤子里的粥喝得乾乾淨淨。
「你媽媽,」父親說,「可以洞察你的心。換句話說,她不僅一下子就可以了解你的言行,而且也了解你不為人所知的所思所想。然而,夜以繼日和一個洞察你心靈的人生活在一起不那麼容易。」
「不會了?」
「是我乾的。對不起。真是幹了一件蠢事,以後再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了。」
我把悲苦之杯放到嘴邊,佯裝在喝,當瑪拉阿姨,還有其他的觀眾看著我,渴望聽我說些什麼,我忙不迭地發誓(用爸爸的話和爸爸的腔調)說,她的兩件作品,蘋果蛋糕和果子露飲料,「真是太棒了」。
但是剛猶猶豫豫地抿了一口,媽媽就介入了。她建議說到此為止,沒有必要擴大化。孩子的胃那麼不好。他現在確實從中吸取教訓了。
爸爸隨之耐心地向我們講述在希伯來語中,「無子嗣」一詞與「黑暗」一詞有關,因為二者都含有缺失之意,缺失孩子,或者缺失光明。還有一個與之相關的詞語是免除或救助。「《箴言》中說:『不忍用杖打兒子的,是恨惡他。』我非常贊同這種說法。」他又把話https://read.99csw.com頭轉到阿拉伯語,繼續說黑暗一詞與遺忘一詞有關,「至於松果球,它的希伯來語名字是itstrubal,源於希臘文strobilos,表示任何與旋轉有關的東西,源於strobos,指旋轉動作。那個詞與『歌詠隊從右向左的回舞』和『災難』有關。兩天前,我看見有輛貨車翻在了開往守望山的路上,車裡面的人受了傷,車輪依舊旋轉不停——因此有strobos,也有災難。我們一回到家,就請殿下你把丟在地上的所有玩具撿起來,把它們放回原處。」
我站起身,用酷似父親那大人的腔調說:
瑪拉阿姨和斯塔施克叔叔的確沒有小孩,但是他們確確實實有兩隻渾圓、慵懶、長著藍藍眼睛的波斯貓,叫肖邦和叔本華(我們在去錢塞勒大街的路上,他們給我描繪出兩幅微型素描,媽媽描繪肖邦,爸爸描繪叔本華)。多數時間,兩隻貓一起卧在沙發上或坐墊上睡覺,像一對冬眠中的北極熊。在黑色鋼琴上邊的一角,掛著一隻鳥籠,裏面是只老鳥,毛都脫了,病懨懨的,還瞎了一隻眼。鳥喙總是半張著,好像是渴了。瑪拉和斯塔施克有時管它叫阿爾瑪,有時叫米拉貝拉。也在這隻籠子里,瑪拉阿姨還放進另一隻鳥以緩解它的孤獨,它用一隻上了顏色的松果做成,木棍兒做腿,一條深紅色的薄木片做喙。這隻新鳥的翅膀是真羽毛,那是從阿爾瑪-米拉貝拉的翅膀上掉下來或者拔下來的。羽毛呈現出青綠與深紫相間的顏色。
「以一個自尊男子的名譽擔保。」
我呢,一副無辜、純潔的樣子,然而罪惡的心在胸膛里像只受驚的小兔子咚咚作響,我說:「都看見了?看見什麼了?」
「要是真能懲罰夾槍帶棒的幽默感就好了——」但是她從來沒把這句話說完。
媽媽立即對懲罰表示抗議:
使用「在生活中」這一短語對我特別有幫助:皮提亞又開始說話了。大自然本身那純凈清晰的聲音似乎出自我口。一點一點地品嘗生活。緩慢,深思熟慮。
但是在那一瞬間,我感到一種強有力的衝動,像忍不住打噴嚏一樣,像你在班上爆發出無法抑制的大笑,想站出來當眾宣布他們的飲料非常噁心,連他們家的貓和他們家的鳥兒都覺得討厭,我把它全倒進了花盆裡,現在他們的植物快死了。
「我因此建議,無論搞這場惡作劇的是誰——肯定不是故意的,開了個不妥的玩笑而已——他都應該有勇氣立刻站出來。這樣我們都應知道我們內部是不是有這樣的輕薄之人,至少我們沒有包庇一個膽小鬼。人不能沒有誠信和自尊。」
即使判我被孤獨地囚禁在黑暗之中,我也不擔心。我會放下馬桶蓋,自己坐上去,赤手空拳進行我所有的戰爭和旅行。不用任何肥皂、梳子或發卡,不用從坐的地方移動身子,我坐在那裡閉著雙眼,想象著打開我所需要的所有電燈,把所有的黑暗拋在外面。
但是總體上說,爸爸的憤怒不是表現為迫害,而是表現為威嚴的彬彬有禮及冷冰冰的挖苦:「殿下又屈尊把從大街上踩來的泥巴帶到走廊里了。顯然像我們窮人在雨天那樣在門口地墊上擦腳有損於殿下的尊嚴,這次我恐怕閣下您得屈尊用纖細的小手抹去他高貴的腳印,而後將委屈您這位至尊的殿下到浴室,把您摸黑鎖上一個鐘頭,以便有機會反省錯誤,決定今後做出改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