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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路撒冷-塔拉皮尤特,猶太歷5714年8月在一次安息日聚會上,約瑟夫伯伯說過類似這樣的話:「女士們,先生們,我畢竟沒兒沒女,我的書就是我的孩子,我在其中傾注了全部心血,我死後,它們,只有它們將會把我的精神、我的夢想傳給未來的一代。」
有時,她輕輕解下他的領帶,幫他脫鞋,讓他躺下休息一會兒。他憂傷的頭顱靠在她的前胸上,單薄的身體偎依著她豐|滿的身軀。要麼就是她在廚房裡洗刷,無聲地流淚,他會來到她身後,把粉色的雙手放在她的雙肩上,發出一連串的唧唧、咯咯、吱吱聲,彷彿在哄嬰兒,或者自願做她的嬰兒。
這是那段年月一條不成文的規矩:約瑟夫伯伯坐在餐桌上座,滔滔不絕地高談闊論,而琪波拉伯母系著白圍裙站在那裡,服侍,或等待,召之即來。然而,伯伯、伯母絕對彼此忠貞不渝,相親相愛,這一對身患慢性疾病沒兒沒女的年邁情侶,他待妻子如同對待嬰孩,極盡甜美深情,她待丈夫如同對待嬌慣的孩子,給他穿衣服,系圍巾,萬一他感冒,就打個雞蛋,調上牛奶和蜂蜜,緩解他喉嚨的疼痛。
他成長為民族棟樑
在大衛·弗里希曼譯作的扉頁上,他又一次題字,以read.99csw.com第三人稱的形式希望我:
對此琪波拉伯母回應說:
小阿摩司
對手們的偽善和卑鄙令約瑟夫伯伯義憤填膺,有時會提高嗓門,但聲音從來不是吼叫,而是高分貝的咩咩羊叫,與其說像嘲弄、痛斥的先知,不如說像抽泣的女人。有時,他用脆弱的手指敲擊著桌面,但那樣子與其說是打擊,不如說是撫摸。一次,在針對布爾什維克主義或同盟會或是那些建議講猶太——德國人粗俗黑話(他定義為意第緒語)的人的長篇激烈演說中,他打翻了一罐冰鎮檸檬水,水流到他腿上,系著圍裙站在門邊的琪波拉伯母剛好站在他身後,她彎腰用圍裙擦拭他的褲子,說對不起,扶他起來,帶他去了卧室。十分鐘后,她把衣著乾爽、光彩照人的他帶回到朋友中間,大家圍坐在桌前禮貌地等候他,低聲談論著男女主人,他們像一對信鴿:他待她如同一位上了年紀的女兒,而在她看來,他就像可愛的孩子,如珠如寶。有時她會把胖胖的手指和他透明的手指交叉在一起,那一刻二人會交換眼神,接著垂下眼帘,靦腆地相視而笑。
耶路撒冷-塔拉皮尤特,猶太歷5710年8月現在,五十多年過去后,當我凝視這題字時,我九_九_藏_書不知道他真正了解我什麼。我的約瑟夫伯伯,通常把一隻冰涼的手放在我的臉頰上,銀白色的須髯下露出溫和的微笑,盤問我最近讀了哪些書,讀過他寫的什麼書,現在猶太孩子在學校學些什麼,比阿里克和車爾尼霍夫斯基的哪首詩我會背誦,誰是我所喜歡的《聖經》英雄。沒顧上聽我答話,他就告訴我說,我應該通曉他在《第二聖殿史》里所寫的馬加比家族,有關國家前途,我應該讀讀他昨天在《觀察者》上發表的一篇措辭嚴厲的文章,或者他在本周《早晨》雜誌上的訪談錄。在題字中,他小心翼翼地在容易造成模稜兩可的地方給母音加上音標,而他名字的最後一個字母則像風中之旗在飄動。
學本書翻譯妙處之用詞,
偶爾有位男客提問或發表評論,猶如有人把青蛙扔到篝火上,他們鮮有人敢展開某種次要的詳細議題,或是介入主人的談話,大多數時間,都滿懷敬意地坐在那裡,發出禮貌的贊同之聲,或是當約瑟夫伯伯採用嘲諷或者幽默的口氣時放聲大笑,在這種情況下,約瑟夫伯伯不可避免地加以解釋:剛才說的只不過是開開玩笑。
一次我碰巧看見他們並肩坐在床上,他一隻半透明的手放進她的雙手中,而她則小心翼翼地給他修剪指甲,用俄語悄聲向他傾訴各種愛慕之情。
願他在人生路上取得成功
衷心祝願
約瑟夫伯伯九_九_藏_書
約瑟夫伯伯酷愛在書上題寫情意綿綿的字句。從我九歲或十歲起,他每年都要送我一卷《兒童百科全書》,在其中一卷中,他採用后縮式格式書寫,有點像是在退縮:
約瑟夫伯伯坐在桌子上座,說話聲音尖利,女里女氣,懇求、甜言蜜語,有時幾近嗚咽。他會講述民族狀況、作家和學者身份、文化人的責任,或者說同事們不夠尊重他的研究、他的研究發現、他的國際地位,而他本人對他們則不怎麼在意,實際上鄙夷他們的狹隘心胸,鄙夷他們那乏味而自私的觀念。
有時他會把話題轉向國際政治,對斯大林代理人四處活動憂心忡忡,對道貌岸然的英國人的偽善鄙夷不屑,懼怕羅馬教廷玩弄詭計,羅馬教廷從來沒有接受,從來不會接受讓猶太人小到掌管耶路撒冷大到掌管以色列土地,對開明民主國家的重重顧忌表現出審慎的樂觀,對美國則深懷羡慕,但並非沒有保留,在我們時代美國居於民主國家之首,然而受到庸俗行為和物質至上主義的浸染,缺乏文化與精神底蘊。總的來說,19世紀的英雄人物,如加里波第、亞伯拉罕·林肯、格拉德斯通等人,堪稱偉大的民族解放者,文明與啟蒙價值的傑出的闡釋者,而新世紀則處在那兩個人的統治之下,一個是住在克里姆林宮的喬治亞鞋匠之子,一個是那個控制了歌德、席勒和康德九*九*藏*書家園的瘋狂乞兒。
謹上
致我勤奮而聰穎的
「嗨,歐西亞,打住。噓,歐辛卡,打住,打住。你知道大夫告訴過你不要激動。現在你的茶涼了,冰涼冰涼的。別,別,我親愛的,別喝了,我要去給你倒杯新的。」
人須遵循人己之所思
客人們滿懷尊敬靜靜地聽,或者用幾個安靜的字眼表示贊同,以防打斷他滔滔不絕的演說。約瑟夫伯伯的餐桌談話不是聊天,而是感人至深的獨白。克勞斯納教授會從餐桌上座指責、痛斥、懷舊,或就一系列事件發表見解、主張,做情感表白,如猶太代辦處領導那平庸的不幸,總是討好異教徒;希伯來語的地位,一方面受到意第緒語的不斷威脅,另一方面又受到歐洲語言的不斷威脅,腹背受敵,職場上一些同事的狹隘嫉妒,年輕作家和詩人們的淺薄,尤其是那些本土出生的人,既沒有掌握一門歐洲文化語言,就連希伯來語也疲軟了;要麼就是歐洲猶太人理解不了傑伯廷斯基的預言性警告,即使現在已經出現了希特勒,美國猶太人依然沉迷於物質享受,而不到故鄉定居。
而非人類大眾——本時代芸芸眾生之所想,
至於女士們,她們不參与談話,其角色僅限於充當點頭聽眾。約瑟夫伯伯慷慨地在她們面前散發智慧連珠,期待她們適時報以微笑,通過面部表情露出喜色。我不記得琪波拉伯母在桌子旁邊就座過。她總是在廚房、貯藏室和起居室之間來回奔忙,裝滿餅乾碟和果盤,給大銀盤裡的俄式茶炊加上熱水,總是急急忙忙,腰上系條小圍裙。當她不需要倒茶,也用不著添加蛋糕、餅乾、水果或者是一種叫作瓦倫液的甜味調製品時,就站在起居室和走廊之間的門口,站在約瑟夫伯伯的右手後邊兩步遠的地方,雙手放在肚子上,等著看是否需要什麼,或者是哪位客人需要什麼,從濕抹布到牙籤,或者是約瑟夫伯伯禮貌地沖她指出她應該從他圖書室寫字檯右上角取來最新一期《來守乃奴》或者是伊扎克·拉馬丹的新詩集,他想從中引用一些東西支持自己的論證。https://read.99csw•com
約瑟夫伯伯
在起居室裝有黑玻璃面的餐具櫃里,陳列著一套華麗的餐具,長頸玻璃壺、陶瓷和水晶杯子,一套古老的哈努卡燈具,以及逾越節專用器皿。在陳列櫥上面,放著兩座青銅塑像:慍怒的貝多芬面對著雙唇緊閉沉著鎮定的弗拉基米爾·傑伯廷斯基,後者經小心翼翼的拋光,身穿華麗軍裝,戴一頂軍官們戴的尖頂帽,一條官方皮帶挎在胸膛。
愛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