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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回~六十五回

第六十一回~六十五回

舜英道:"凡試官看文,全憑考卷以定優劣。適才姐姐說:即使考卷遺失,亦有何妨。難道卷子遺失還能入選么?"閨臣道:"妹子此話,並非無因。當年有弟兄二人進場,其父曾夢神人云:爾長子本無科名之分,因某年某處猝被火災,他拾得金珠一包,其物是一婦人為他丈夫設措贖罪之資,因被回祿擁擠遺失,虧爾長子細心密訪,物歸原主,其夫脫罪,夫婦始得團圓;因此今科得與爾次子同榜。其父甚喜,即告二子。及至放榜,報弟得中;弟忽伏地慟哭,幾不欲生。其父問其所以。弟雲:父親夢兆,本系弟兄皆中:今我誤害哥哥,以致不中,我雖獨中,亦有何顏!忽又報兄中第一。其弟仍哭道:此系報錯,安有卷子遺失而能得中之理!其父見其語言離奇,再三追問,料難隱瞞,只得細述根由。諸位姐姐!你道是何根由?原來當日弟兄進場,頭場、二場已過,至第三場,忽然場中相遇。是時其兄患痢甚重,勉強敷衍完卷,正要交巷出場,又復腹痛,極其狼憊,因將卷子交付其弟,囑他完卷一同投遞,即奔東廁。弟恐兄卷被污,藏入懷中;忙將己卷謄清,交畢回寓。及至臨睡解帶,始知兄卷仍舊在懷,其時已交三鼓,知難挽回,悔恨無及,只得將卷收藏,以為日後清罪跑步。今忽報中第一,所以他說報錯。及至親去看榜,弟兄實系雙雙高中,旋即回寓,再覓其兄第三場之卷,依舊在此。父子三人莫不稱奇。到了次日,細細打聽,才知有個緣故。諸位姐姐!請猜一猜,其中究系何故?"
登時那些丫壞僕婦都在亭外紛紛忙亂:也有汲水的,也有扇爐的,也有採茶的,也有洗杯的。不多時,將茶烹了上來。眾人各取一杯,只見其色比嫩蔥還綠,甚覺愛人;及至入口,真是清香沁脾,與平時所吃迥不相同。個個稱讚不絕。婉如笑道:"姐姐既有如此好茶,為何昨日並不見賜,卻要遲到今日?豈不令人恨相吃之晚么?"小春道:"昨日我們初與紫瓊姐姐會面,婉如姐姐曾言惟恨相見之晚,今日品了這茶,又言惟恨相吃之晚,婉如姐姐原來是世間一個恨人,處處不離恨字。"閨臣道:"適才這茶,不獨茶葉清香,水亦極其甘美,那知紫瓊姐姐素日卻享這等清福。"紫瓊道:"妹子平素從不吃茶,這些茶樹都是家父自幼種的。家父一生一無所好,就只喜茶。因近時茶葉每每有假,故不惜重費,于各處購求佳種;如巴川峽山大樹,亦必贊力盤駁而來。 誰知茶樹不喜移種, 縱移千株,從無一活;所以古人結婚有下茶之說,蓋取其不可移植之義。當日並不留神,所來移一株,死一株,才知是這緣故。如今園中惟序十余株,還是家父從前于閩、浙、江南等處覓來上等茶子栽種活的,種類不一,故樹有大小不等。家父著有《茶誡》兩卷,言之最詳,將來發刻,自然都要奉贈。"
蔣素輝道:"我們與其疑疑惑惑,何不遵著伯母之命,公求一簽,看是怎樣。"寶雲道:"如此甚好。"因命丫環擺了香案,著人借了簽桶,登時齊備,一個個虔誠頂禮,望空禱告,求了一簽。把簽本展開,大家一看,卻是"中平"簽。後面有兩名詩道:"欲識生前君大數,前三三與后三三。眾人看了都不解何意。紫芝道:"這未句明明寫著前三三,是我們三十三人;那后三三,是三月二十三日教我們去殿試。難道這還錯么?"掌乘珠道:"妹妹解的雖有點意思,但殿試在四月,怎說三月就殿試呢?"紫芝道:"不錯,我倒忘了。只怕三月二十三日教我們去補部試罷。"呂祥蓂道:"剛才伯母說芸芝姐姐會起課,我們何不再起一課?簽課合參,豈不更妙。"彩雲道:"鬧了半日,倒把這件決疑的忘了。"
話說眾小姐來到綠香亭,都在亭內坐下。蔡蘭芳道:"這綠香二字不獨別緻,而且極傳此地之神,這定是紫瓊姐姐大筆了。"燕紫瓊指著姜麗樓、張鳳雛道:"名字是麗樓姐姐起的,卻是鳳雛姐姐寫的,並且如今連這花園也就叫做綠香園了。"崔小鶯道:"原來是鳳雛、麗樓二位姐姐手筆,妹子有句批語,叫做寫做俱佳。"麗樓道:"這是妹子亂道,尚求姐姐改正。"鳳雛道:"妹子自知寫的不好,虧得名字起的雅,把字的壞處也就遮掩了。"
不多時,到了卞府。寶雲等迎出,大家拜見,並與成氏夫人行禮,歸坐。茶罷,成氏道:"諸位侄女這兩年都是在家用功,相聚日子甚少,即或偶爾一會,我看你們都是匆匆忙忙就別過了,總因有個書本子放在心上。好在你們姐妹都立了淑女匾額,也不託這幾年苦功。去年冬天,我打聽打聽這家也中了,再問問那家也中了,你們姐妹三十三個,就沒剩下一個!我那時得了這些喜音,足足歡喜好兩月,只怕比你們自己喜的還加倍哩。如今就只可惜你們現現成成的才女匾額卻被你們父親、伯伯、叔叔們耽擱了。"蔣春輝道:"這是侄女們才女星還沒現,所以有此一折。將來能彀托賴伯母福氣,再遇才女部試,諸位伯伯同侄女父親都不派入考試,那就好了。"
葉瓊芳道:"真茶既有損於人,假茶又有害於人,自應飲些菊花之類為是。但何以柏葉、槐角也可當茶呢?"紫瓊道:"世人只知菊花、桑葉之類可以當茶,那知柏時、槐角之妙。按《本草》言:柏葉苦平無毒,作湯常服,輕身益氣,殺蟲補陰,鬚髮不白,令人耐寒暑。蓋柏性后凋而耐久,實堅凝之質,乃多壽之木,故可常服。道家以之點湯當茶,元旦以之浸酒辟邪,皆有取於此。麝食之而體香,毛女食之而體輕,可為明驗。至槐角按《本草》乃苦寒無毒之品,煮湯代茗,久服頭不白,明目益氣,補腦延年。蓋槐為虛星之精,角稟純陰之質,故扁鵲有明目烏髮之方,葛洪有益氣延年之劑。當日瘐肩吾常服槐角,年近八旬,鬚髮皆黑,夜觀細宇,即其明效。可惜這兩宗美品,世人不知,視為棄物,反用無益之苦茗,聽其克伐:豈不可嘆!"小春道:"妹子正在茶性勃勃,聽得這番談論,心中不覺冰冷;就是再有金茶、玉茶,也不吃了。明日也去找些柏葉、槐角,作為茶飲,又不損人,又能明目,豈不是好。"良箴道:"這茶我們能吃多少,每日至多不過五七杯,何必戒他。"小春道:"誤盡蒼生,就是姐姐這句話!你要曉得,今日是一個五七杯,明日就是兩個五七杯,後日便是三個五七懷;日積月累,到了四五十歲,便是幾百、幾千、幾萬五七杯!"婉如道:"姐姐與其勞神算過細帳,何不另到別處走走?"隨即攜了小春出了綠香亭,眾人也都跟著。走了兩層庭院,紫瓊又引至一個杏花多處,進了廳房,就在廳上坐下,看花閑談。
閨臣道:"秀英姐姐如此仗儀,捨己從人,真是世間少有!並且惟恐他人無故那肯就受,卻以近日多病不能應試為詞,如此設想,曲盡人情,即此一端,已可想見不素為人。此女固辭不受,亦是正理。據妹子看來:此事固由匆迫所誤,但如此大事,中途忽有此變,安知不是素日行止有虧,鬼神撥弄,以致如此?若行止無虧,榜一註定該有此人,莫講赴試文書,即使考卷遺失,亦有何妨。妹子聞得古人言:科場一道,既重文才,又要福命。至德行陰騭,尤關緊要;若陰騭有虧,縱讓文命雙全,亦屬無用。以此而論,可見陰騭德行,竟是下場的先鋒;即如出兵,先鋒得利,那主帥先有倚傍。自然馬到成功了。"舜英道:"這位姐姐一路行來,卻處處勸人向善;所行之事,也有許多好處。即如路上每逢打尖住宿,那店小二聞是上等過客,必殺雞宰鴨,諄諄饋送,無論早晚,處處皆同,這位姐姐因無故殺生,頗覺不安,到處命人勸阻。從無一處不送:看其光景,竟是向來牢不可破之例,相沿已久,莫可如何。後來他因若輩送雞送鴨,無非希圖正價之外,稍沾余潤,何不即迎其意,先付余潤,免其雞鴨,豈不大妙。因命僕人:后凡看店,即將雞鴨余潤之資,約計若干,預先討給,倘再饋送,即將原資討回。小二得此,不獨一一遵命,並且一呼即應,分外殷勤,自此饋送雞鴨之風,才能漸息。那些同路的看見這樣,莫不如此。所以一路上活了無數生靈。其餘善事,不一而足。姐姐若謂陰騭德行為進場先鋒,為何此人這般行為,反不能應試呢?"閨臣道:"此人若果處處行善,一無虧缺,上天自能護佑善人,不但必能應試,定主高發,自有意外機緣,或者將來仍有女試大典,此人應在下科方中,亦未可知:總須日後方見明白。"
紅紅道:"妹子記得六經無茶字,外國此物更少,故名目多有不知。令尊伯伯既有著作,姐姐自必深知,何不道其一二,使妹子得其大略呢?"紫瓊道:"茶即古荼字,就是《爾雅》茶苦檟的荼字。《詩經》此字雖多,並非茶類。至荼轉茶音,顏師古謂漢時已有此音,後人因茶有九九藏書兩音,放缺一筆為茶,多一筆為荼,其實一字。據妹子愚見:直以古音讀荼、今音讀茶最為簡截。至於茶之名目:郭璞言早採為茶,晚採為茗;《荼經》有一茶、二檟、三蔎、四茗、五荈之稱;今都叫做茶,與古不同。若以其性而論:除明目止謁之外,一無好處。《本草》言:常食去人脂,令人瘦。倘嗜茶太過,莫不百病叢生。家父所著《茶誡》,亦是勸人少飲為貴;並且常戒妹子云:多飲不如少飲,少飲不如不飲。況近來真茶漸少,假茶日多;即使真茶,苦貪飲無度,早晚不離,到了後來,未有不元氣暗損,精血漸消;或成痰飲,或成痞脹,或成瘺痹;或成疝瘕;餘如成洞瀉,成嘔逆,以及腹痛、黃瘦種種內傷,皆茶之為害,而人不知。雖病不悔。上古之人多壽,近世壽不長者,皆因茶酒之類日日克伐,潛傷暗損,以致壽亦隨之消磨。此千古不易之論,指破迷團不小。無如那些喜茶好酒之人,一聞此言,無不強詞奪理,百般批評,並且啞然失笑。習俗移人,相沿已久,縱說破舌尖,誰肯輕信。即如家父《茶誡》雲:除滯消壅,一時之快雖佳;傷精敗血,終身之害斯大。獲益則功歸茶力,貽患則不為茶災。豈非福近易知,禍遠難見么?總之:除煩去膩,世固不可無茶;若嗜好無忌,暗中損人不少。因而家父又比之為毒橄欖。蓋橄欖初食味頗苦澀,久之方回甘昧;茶初食不覺其害,久後方受其殃,因此謂之毒橄欖。"
飯罷,都到庭中閑步,忽覺一股清香撲鼻,遠遠望去,原來有幾叢木香蟠在牆角,開的甚覺茂盛,於是齊到跟前。正在觀看,忽聞隔牆有婦女啼哭之聲。閨臣道:聞得此處圍牆以內向無民房,都是我輩赴試的寓所,何得忽有哭聲?定有緣故。秦小春道:有甚緣故!此必赴試女子自幼從未出外,此刻想家,所以啼哭。閨臣道:須托九公前去問問,或者是赴試女子偶然患病,抑或缺了盤費,均未可知。問個詳細,倘能周濟,也是一件好事。秀英道:姐姐不必打聽,此事妹子盡知,這個啼哭的是赴試緇姓女子。前者妹子同表妹舜英進京,曾與此女中途相遇,因他學問甚優,兼之氣味相投,所以結伴同行。到了京師,就在一處同住,隔牆這所房子,就是我們所住之處。前者到寓,此女檢查本籍文書,誰知因他起身匆促,竟將文書未曾帶來,此時離部試之期甚近,其家遠在劍南,何能起文行查?眼看不能應試,因而啼哭。紅蕖道:這是他忙中有失,也是命中造定,歸咎何人。田舜英道:剛才秀英姐姐已將自己文書送給此女,教他頂名應試,不知為何卻又啼哭?」林書香、陽墨香一聞此言,嚇的驚疑不止。
這旨剛才發下,禮部又奏進一|本|道:
那孟玉芝年紀最小,向來卞濱最是疼他。他聽了這話,便道:"舅舅剛才說教我們姐妹或做詩,或猜謎,如今我倒有個謎請舅舅先猜猜。"卞濱笑道:"猜謎卻是你舅舅生平最喜的,而且從不讓人;但如果猜著,你以何物為贈,倒要預先說明。"玉芝道:"我們去年郡考有刺史送的端硯,就以端硯一方為贈。"卞濱道:"狠好!你且說甚麼題面?"玉芝道:"就是舅舅適才所說紅旗報捷四字,打《論》、《孟》一句。"卞濱聞言,不覺哈哈大笑道:"你速速教人把端硯取來預備送我,等我好猜。"香雲道:"倘我們猜著,不知有贈無贈?"錦雲不等玉芝回答,就說道:"你問他怎麼!我們只管猜,那有無贈之理!"成氏夫人也笑道:"你們只管猜,八甥女如不給贈,將來到他婆婆家鬧去,看他給不給!"玉芝道:"舅母何苦哩,你老人家又要引著頭兒來鬧了。"
原來這卞濱表字渭仙,乃淮南道廣陵人氏。自幼飽讀詩書,由進士歷官至禮部尚書,世代書香,家資巨富,本地人都你他"卞萬頃"。蓋卞濱自他祖父遺下家業,到他手裡,單以各處日地而論,已有一萬余頃,其餘可想而知,真是富可敵國。若要講起這卞家發財根由,倒可使那奢華之家及早回頭,卻教那勤儉之人添些興緻。
不幾日,到了三月初三部試之期,閨臣同了諸位小姐並天下眾淑女齊到禮部聽點入考,密密層層,好不熱鬧。到晚散場,各自回寓。過了幾日,禮部尚書卞濱、侍郎孟謨與同考各官蔣進等,把各卷等第俱已看定,選了放榜吉期。正要修本具奏,忽然接了一個公呈,系江南、淮甫,河北、河東等處有十個女童,為首的名叫史幽探,其次哀萃芳、紀沉魚、言錦心、謝文錦、師蘭言、陳淑媛、白麗娟、國瑞徵、周慶覃, 或因患病未赴郡考。 或緣事故已過部試之期,今情急來京,特具公呈:"無論當日有無郡考,情願羽之內面請四題,一補郡考,一補部試,如一日之內不能完卷,或文理乖謬,情願治罪"云云。卞濱、孟謨接了此呈,不能定奪,只得據情入奏。旋奉諭旨道:"既據該女童等情願一日之內連補二試,姑如所請,特賜四題,即于明日黎明,著該部會同同考各官面試優劣如何,據實速奏。"禮部隨即傳諭。到了第二日清晨,十個女童早已伺候;禮部將題目宣示,到晚交卷散出。次日,卞濱將各卷定了甲乙,即同孟謨修本具奏道:"所有補考十卷,以文理而論,與前所取各卷互有高下;但此卷未經謄錄,似未便與前看分別等第。今將各卷恭呈御覽,請旨定奪。"武后親自著了一遍,果然都好,因傳旨道:"前日禮部所取各卷,例應複試後方准殿試,今既續補十卷,著將前榜暫停張掛,統俟複試后即以複試之榜作為正榜。至史幽探、哀萃芳……十名,或未趕赴郡考,或逾部試之期,自應停其殿試;第閱該部所呈各卷,文理尚優,況史幽探、哀萃芳二名,朕于《璇璣新圖》久知其人,皆屬能文之女,自應准其一體入試。前榜既經停止,其四等花再芳等亦著加恩一併入試。該部一面傳諭,即一面速選試期請旨,以免稽延。"卞濱、孟謨接奉此旨,當即出示曉諭,一面選了試期。
據奏淑女花再芳等吁懇情切,姑念污卷素屬無心之失,著加恩附入冊末,准其一體殿試,以副朕拔取閨才之至意。將本發下,卞濱當即曉諭,並命人通知眾位小姐明日五鼓齊至禮部補考。
紫芝道:"春輝姐姐:你這話才叫望梅止渴哩。你想:自古至今,天下考過兒回才女?還想將來再考,並且還要父兄叔伯不派考官,你想可難不難?太后詔內雖有下科殿試之說,也不知何年何月。況且即或他年再遇女試,只怕到了那時,你同寶鈿、堯蓂、紅珠幾位姐姐都有姐夫了,就是這邊寶雲姐姐同我蘭芝姐姐,到那時大約也有婆婆家了。 " 蘭芝聽了,臉上不覺紅了一紅,把紫芝瞅了一眼道:"你又亂說了!"呂堯蓂道:"紫芝妹妹如今念了幾年書,怎樣嘴裏還是這樣淘氣?"掌紅珠道:"姐姐:你還不知哩。我們今年正月來賀節,伯母留我們看燈,住了兩日,誰知紫芝妹妹那張嘴近來減去零碎字,又加了許多文墨字,比從前還更狠哩。"董花鈿道:"紫芝妹妹嘴雖利害,好在心口如一,直截了當,倒是一個極爽快的。"紫芝道:"剛才堯蓂姐姐因我說他有姐夫,他就說我淘氣。難道有姐夫這句話也錯了?如果說錯,並不是我錯的,那孟夫子曾說女子生而願為之有家,只好算他錯的。誰知那樂正子聽了不悅道:紫芝不要混說,我先生何嘗說錯;你去問問那些女子,他們可肯對天發誓,一生一世不願有家么?"成氏笑道:"你們聽聽,他忽然把個樂正子又請出來,說的話靈活現,倒也有個意思。"蔣星輝道:"伯母莫要贊他,他得了意,更要亂說了。"紫藝道:"我也不想下次再考,我只盼明日部試,太后看了卷子說:去年郡考還有幾家同姓的,怎麼都不見了?快快教他都來殿試!那就好了。"蔣春輝道:"妹妹:你這話雖不是望梅止渴,卻有四字批語。"青鈿道:"那四個字?"春輝道:"叫做畫餅充饑。"成氏笑道:"要這樣說,一個是望梅止渴,一個是畫餅充饑,那還好么?依我說,你們飯後無事,何不求個簽兒決決疑?聞得六甥女起的課最靈,或者起個課也好。只顧說話,你們也該用飯了,都到晚芳園去罷。"紫芝道:"這裏花園本名漱芳,為何又改做晚芳?"成氏道:"這是你舅舅因膝下無子,欲取晚年得子之兆,所以改做晚芳了。"
當時譚蕙芳、葉瓊芳、褚月芳、陽墨香、崔小鶯都過來商量同去探望,即命蒼頭在前引路,七位小姐帶了乳母丫環一齊出了總門。兩面房舍雖接連不斷,靜悄悄門前卻無一人,也無閑人來往;惟見幾個提籃買物之人,亦皆俯首而行。書香細問蒼頭,才知太后因此處地方遼闊,院落甚多,恐有小人生事,特派兩員大臣帶了兵役在此彈壓。頭門以內,禁止閑人擅入,無論大小交易,均在頭門以外,所有各家僕人,總歸自己總門以內,毋許門首閑立,亦毋許九九藏書無故閑步:如有不遵,枷號示眾;夤夜犯者,即送刑部衙門加倍治罪。因此外面並無閑人來往。章、文兩家蒼頭引著七位小姐各處探望一遍,隨即回寓。不多時,文府大公子文芸之妻章蘭英、二公子文蒒之妻邵紅英、 三公子文萁之妻戴瓊英、 四公子文菘之妻由秀英、五公子文芊之妻錢玉英,還有秀英表妹田舜英,六位小姐,俱來回拜。書香迎接進內,與眾人一一拜見。正在讓坐,忽聞章府大公子章葒之妻井堯春、二公子章芝之妻左融春、三公子章蘅之妻廖熙春、四公子章蓉之妻鄴芳春、五公子章薌之妻酈錦春、六公子章莒之妻鄒婉春、七公子章苕之妻施艷春、八公子章芹之妻柳瑞春、九公子章芬之妻潘麗春、十公子章艾之妻陶秀春,共十位小姐,都來回拜。蘭芳連忙迎出,引著見了眾人,彼此同了名姓,都請在廳房坐下。
卞濱有兩個妹子:一個嫁與原任御史台大夫孟謀為萎,一個嫁的就是禮部侍郎孟謨。那孟謀是孟謨的胞兄,早經亡故,存下四個女兒:長名孟蘭芝、次孟華芝、三孟芳芝、四孟芸芝。孟謨也有四個女兒,就從孟芸芝排行:五叫孟瓊芝,六孟瑤芝、七孟紫芝、八孟玉芝。個個都是飽讀詩書,妖艷異常。這孟謀之妻卞氏夫人,自從丈夫去世,本要帶著女兒回河南原籍,因小叔孟謨、哥哥卞濱再三留在京中,以為將來眾女兒擇婿之計,兼之八個姊妹自從一同赴考,郡縣取中之後,真是如膠如漆,就象粘住一般,再也離不開,因此卞氏只好帶著四個女兒就在孟謨府上住下。這日見眾女兒因不能赴試,個個眉頭不展,正在用言安慰,忽見哥哥那邊來接他們,連忙教他姊妹略為穿戴,即時過去。
林書香道:侄女有件事拜煩九公,我同蘭芳表妹有幾個弟婦也來赴試,不知可在此處作寓。今日已晚,明日將名姓開了,拜炳代為問問。多九公道:這事容易。明日請把姓名開來。(此處缺一段)
話說卞濱、孟謨接了御旨,當即出示曉諭,一面選了十三日為部試之期,修本具奏。
酒過數巡,婉如道:今日眾姐妹這般暢聚,妹子心裏喜的不知怎樣才好!若說惟恨相見之晚罷,小春姐姐又說俺是個恨人;若說都有宿緣罷,他又說曾在鬼門關上會過。這話俺都不說,只好用那久仰大名,如雷貫耳幾句俗套了。小春道:這話不但過俗,並且一派虛浮,全是搗鬼,若謂久仰大名。我們若未會面,誰知誰的大名?素日不知,都說久仰,豈非搗曳么?閨臣道:久仰大名這句話,只有兩個人可以用得:當日我家叔父曾言當今有兩個才女,一名史幽探,一名哀萃芳,曾將蘇蕙《璇璣圖》繹出許多詩句,太后見了甚喜,因此才有女試恩詔。我們若見這二人,那才算得久仰大名哩。章蘭英道:這二人素日妹子也曾聞名; 並且所繹之詩也都見過, 果然甚好。林書香道:妹子昨看號簿上面並無其人,大約不在此處居住;不然,倒可會會。井堯春道:姐姐莫忙,到了部試少不得都要會面的。
本日經朕查出迴避之淑女孟蘭芝等三十三人未赴部試,例應欽派試官。
第六十一回 小才女亭內品茶 老總兵園中留客
卞濱望著蘭芝道:"他這謎你們都曉得么?"蘭芝道:"都不知道。"華芝道:"我們姐妹終日雖在一處,卻未聽他說過。"卞濱道:"既如此,你們何不也猜猜,豈不有趣?"芳芝道:"不勞舅舅分付,甥女卻著實想哩。"彩雲道:"我猜著了,可是勝之?"玉芝搖頭道:"不是。"素雲道:"可是戰必勝矣?"紫芝代答道:"也不是。"素雲道:"他這謎你也曉得么?"紫芝道:"這是玉芝妹妹做的,我不知道。"素雲道:"你既不知,為何代他回答也不是呢?"紫芝道:"我因姐姐猜的與彩雲姐姐意思都相仿,彩雲姐姐猜的既不是,自然你也不是了,所以隨嘴就替他回答出來。"素雲聽了,把臉紅了一紅。剛要說話,只見卞濱向眾人道:"他這謎,正面自然先打這個勝字。如今猜了兩個既不是,必須另想別的路數,莫要只在勝字著想,倒被他混住了。"芸芝道:"舅舅這話很是。況且《論》、《孟》戰勝的話,除了這兩句,別的也加不上,一定另有意思。"卞濱因問道:"可是克伐怨欲的克字么?"瑤芝拍手道:"只怕舅舅猜著了!"玉芝道:"不是,還要猜猜。"紫雲道:"不是克字,一定是克有罪了。"綠雲道:"怎麼加上有罪二字?"紫芝代答道:"他在那裡造反,所以兵去征他。難道造反還不是有罪么?"寶雲道:"紫雲妹妹猜的不是,只怕是克告于君罷?"卞濱點頭道:"不必猜了,被寶雲這句打著了。"玉芝笑道:"寶雲姐姐猜的不錯。"卞濱笑道:"果然做的也好,猜的也好。我將來倒要做幾個同你們頑頑。你們就到園中去罷,我也要走了。"因又望著玉芝道:"好是好的,莫要只顧贊好,就把硯台忘了。"一路笑著去了。眾姊妹也就別了夫人,齊向花園而來。
卞濱出仕后,適值麟德初年,西北大荒,兼之刀兵不靖,國家帑項頗費經營,因將田地變賣五千頃,其價盡行報效,作為軍需賑濟之用。因此聖眷甚為優隆。這卞濱一生最重斯文:不但文墨之人愛之如寶;凡琴棋書畫,醫卜星相,如有一技之長者,前來進謁,莫不優禮以待。而且仗義疏財,有求必應,人又稱為"賽孟嘗"。現年五旬向外,因中年無子,四十歲上就廣置姬妾,雖接連生育,無如總是女兒,如今膝下共有七女。
原來這蔣進乃河北道廣平郡人氏,現任吏部考動員外郎。夫人趙氏,膝下一子四女:子名蔣績,尚在年幼,長女名喚蔣春輝、次蔣秋輝;三蔣星輝、四蔣月輝。還有寡嫂跟前兩個侄女,一名蔣素輝、一名蔣麗輝。姊妹六人,都生得麗品疑仙,穎思入慧,去年郡試,俱在十名以內,試畢來京,靜候部試。誰知武后因當年舉子部試本歸吏部考功,今雖特點禮部,仍將蔣進派為同考,又派了禮部主客員外郎董端、祠部員外郎掌仲、膳部員外郎呂良,共四位同考,以示慎重之意。蔣春輝等聞父親派入同考,都要迴避,好不掃興;因同趙氏夫人說知,在家無事,要到姨父董端府上會會姨表姊妹,消遣消遣。夫人隨即命人伴送到了董府。
亭亭道:"此物既與人無益,為何令尊伯伯卻又栽這許多?豈非明知故犯么?"紫瓊道:"家父向來以此為命,時不離口,所以種他。近日雖知其害,無如受病已深,業已成癖,稍有間斷,其病更凶;自知悔之已晚,補救無及,因此特將其害著成一書,以戒後人。恰好此書去年方才脫稿,腹中忽然嘔出一物,狀如牛脾,有眼有口;以茶澆之,張口痛飲,飲至五碗,其腹乃滿,若勉強再澆,茶即從口流出,恰與家父五碗之數相合。(此處缺一段)
夫人成氏,十年前曾生一子,名叫卞璧,誰知剛到三歲,得了驚風之症,一病而亡。彼時合家好不傷心。正在悲哭之際,適值門外有一道人化緣,聽見哭聲甚慘,問知緣故,要將公子送出一看。及至看過,他道:"此兒雖有一分可救,但在塵凡鬧市之中恐不中用。你們如給我抱去,倘能救轉,俟他災難滿時,年紀略大,我再送來奉還。"卞濱惟恐謠言惑眾;兼之小兒已死,那裡肯信,執意不從。無奈夫人再三苦勸,無論死活,定要把公子給道人領去。卞濱只得嘆口氣走開,隨著夫人辦去。過了幾年,毫無影響,卞濱知是無用。
那卞濱進朝伺候紅旗捷報到京,忙了幾日。十三日試畢,於二十二日放榜:陰若花中了第一名部元,唐閨臣中了第二名亞元。卞濱同孟謨帶領司官,捧了各卷,進朝面呈,武后把超等卷子看了數本,道:"不意閨閣中竟有如此奇才,而且並有外邦才女,真可謂一時之盛了。"又將卷面名姓細細翻閱一遍,不覺嘆道:"誰知這幾家竟無一人取在超等,真真可惜!"一面又將特等名次清單前後看了一遍,因向卞濱道:"有件異事,卿可曉得?前者朕閱各處所進淑女試卷,內河南道有孟姓八女,淮南道有卞姓七女,其餘同姓的亦復不少,朕亦不能記憶。但孟、卞幾家,揆其命名,倒象姐妹一般,細看郡縣所取名次,又都前列。朕意今年部試,倘這見家同姓之女俱能取中固妙;設或竟有一二不能中式,亦必加恩准其一同殿試,以成千古佳話,今將各卷看來看去,不但超等並無一人,就是特等也無其名,以此看來,竟是未曾來京赴試。其淮南一道,或者離京稍遠,所以不來,至於河南距京既近,又是平坦陸路,何以亦不赴試,豈不是件異事?卿居淮南,其卞姓之女,可知其詳么?"卞濱因叩首奏道:"聖上所言卞姓七女,皆臣妻妾所出;那孟家八女,俱臣甥女,即臣部侍朗孟謨之女,並孟謨之侄女。臣與孟謨因蒙欽派閱卷,故九-九-藏-書循科場舊例,臣等令其迴避,未敢入試。"武后忙問道:"卿女並卿之甥女可在京么?"卞濱同孟謨一齊奏道:"臣等之女,自去歲郡試后都已來京。"武后喜道:"原來有這些緣故,我說郡考既都前列,安有部試名不中之理。若非問明,幾乎埋沒人才。其實此番考試,原無須迴避,這是卿等過於謹慎之處。不知此外還有迴避幾人?"下濱奏道:"還有同考官吏部考功員外郎蔣進六女、臣部主客員外郎董端五女、祠部員外鄖掌仲四女、膳部員外郎呂良三女,連臣等之女,共迴避三十三名。"
到晚正要擺設晚飯,只見眾園丁擔了許多行李進來。紫瓊只當易紫菱來了,及問園丁,原來卻是過往女眷;因本村客店都被眾小姐車輛人夫住滿,無處存身,因聞燕員外向來最肯與人方便,每逢客店住滿,凡來借居,莫不容留,所以來此借宿一宵。燕義因是女眷,不能推脫,只得命他們暫在園丁女眷房內權宿一夜。不多時,有幾個婦女遠遠而來。園丁走過,把廳上門帘垂下,眾姊妹都在窗內張望,原來卻是四個女子,後面跟著兩個老嬤。內有一個女子,紅蕖甚覺眼熟,仔細一看,倒象薛蘅香模樣。
第六十三回論科場眾女談果報 誤考試十美具公呈
前日臣部考場有淑女花再芳、畢全貞、閔蘭蓀三名,俱因污卷貼出。今該淑女等因孟蘭芝等三十三名俱蒙欽賜殿試,求臣等轉奏,欲乞皇恩一視同仁,准預殿試,等因。臣等因其吁懇至再,不敢壅于上聞。再,該淑女即前次部試名列四等三名,合併聲明,請旨定奪。
話說洛紅蕖正在細看,只聽廉錦楓道:紅蕖姐姐:你看那個穿青的,豈非紅萸姐姐么?紅蕖復又細看,果是尹紅萸。隨即應道:姐姐眼力不差。紫瓊忙問道:莫非二位姐姐都熟識么?紅蕖道:這四人我只認得兩個:一名薛蘅香,一名尹紅萸。閨臣道:那蘅香姐姐自然是仲璋伯伯之女,紅萸小姐莫非尹太老師千金么?紅蕖道:正是。紫瓊道:既是二位姐姐親眷,何不請來一會。即命丫環去請。不多時,四個女子過來,大家見禮讓坐。薛蘅香與紅蕖各道久闊,尹紅萸見了紅蕖、錦楓,歡喜非常;姚芷馨同婉如各道別後渴想。眾人問起那個女子名姓,卻是鱗鳳山的魏紫櫻。芷馨問了閨臣名姓,即同薛蘅香再三致謝當日伯伯拯救之恩;閨臣前在海外,曾聞魏紫櫻男裝打死狻猊之事,也向紫櫻再三道謝。洛紅蕖把在座眾人名姓都向四人說了。問起根由,原來四人也是去赴部試,都在前途相遇的。於是大家約了一齊結伴同行。蒙瓊隨命擺設酒飯,眾人序齒歸坐。
那卞濱曾祖名叫卞華,是個飽學秀士;妻子奢氏。夫妻兩口,秉性最好奢華。祖上留下家業雖有數十萬之富,如何禁得卞華毫不打算,一味浪費,不上幾十年,早已一貧如洗。那時卞華年已半百,因見家道蕭條,回想當日揮金如土、一味浪用時節,那裡想到一旦如此。悔之無及。況從前是何等樣錦衣美食,而今粗衣淡飯,尚且還費打算。於是憂悶成疾。不兩年,夫妻雙雙去世。存下一子,名喚卞儉:這是卞華臨危替他起的名字,以為警戒之意。這卞儉娶妻勤氏。夫妻兩口,自從父母去世,將幾間舊房變賣做為殯葬之用,城內無處安身,就在城外塋旁起了兩間草屋,以為棲身之所。卞儉是個讀書人,諸事不諳。這衣食兩字要全靠勤氏一人針線,竟難度日;只好且學朱買臣樣子,每日帶著書,吹些柴添補度日:真是飢一頓飽一頓,混過日子。
不知不覺到了春天。雞子抱窩時共積下雞蛋二十個,鴨蛋二十個;將雞蛋給雞抱了,鴨蛋也用火炕了。過了二十余日,四十個全都抱出,夫妻兩個甚是歡喜。好往鄉間又有池塘,不上半年,雞鴨俱已長大。將生蛋的留下幾隻,余者盡都賣去;所賣之錢,又買兩口小母豬。不一年,雞鴨又是兩大群,連那兩口豬也生許多小豬。再隔幾年,不但豬羊成群,就是耕田大水牛也不知滋生多少。又起了兩間草屋,置些田地。他將這地且不種五穀,都有培植肥肥的卻做菜園,以此利息更厚。他夫妻本是從苦中過來人,素性又極勤儉,一切莊田動作,牛羊餵養,全是親自動手,因此日盛一日。並且居心甚善,自己雖然衣食淡薄,鄉間凡有窮困,莫不周濟,卻是人人感仰。故遇旱潦之時,他家莊田,眾人齊心設法助他,往往別家顆粒無存,他家竟獲豐收。因此不上三十年,家資巨富,米穀盈倉。到了卞濱之父卞繼身上,也是諸事勤儉。謹守祖業,前後百余年,竟富有良田萬頃。
到了次日,雪仍不住。卞儉只得冒雪把針線拿到城中,走了半日,滿天大雪,家家閉戶,那有人買,只得敗興而回。勤氏見這光景,雖然心焦,只好勉強用言安慰。卞儉呆了半晌道:"剛才我想象中這兩隻雞鴨,每日雖在莊田吃些野食,無須餵養,但能生多少蛋?不如把他拿去,倒可賣幾文錢,換些米來,豈不是好?"勤氏搖頭道:"這卻使不得!將來起家發業,全要在他身上。今日如果賣去,所值無多;日後再要買他,就要加上幾倍價。你想:我們一日兩餐尚且不周,何能有錢再去買他?況現在已生二三十蛋,不過早晚就要抱窩;等到出小雞鴨來,慢慢養大,那是多大利息!今日若將這個再賣去,將來只好做一天、吃一天,窮苦到老;再想別的起家法子,可就沒了。"卞儉無奈,只得咬著牙又餓一日。次日天晴,將針線賣了,這才飽餐一頓。此後仍是勉強度日。
酒過數巡,正在閑談,忽見窗外飛進一個人來。薛蘅香嚇的把箸丟在地下,身上只管發抖;姚芷馨推開椅子,躲在桌下。眾人看那女子,卻是易紫菱回來;把包裹放下,向眾人萬福,眾人還禮讓坐。紫瓊把姚芷馨攙扶起來道:姐姐為何這般膽小?芷馨道:只因前在巫咸帶了乳母前去掃墓,忽遇強人持刀行兇,幾乎喪命,幸虧唐伯伯披刀相助,才得脫身。至今留下一個病恨:但遇驚嚇,就覺膽落。適才躲避桌下, 自知失儀露醜, 實系情非得已,諸位姐姐莫要發笑。蘅香道:妹子剛才嚇的失箸,也因那日受了驚恐留的病恨。此時想起當日唐伯伯救命之恩,更令人感激無地。
若花趁大家談論,將閨臣拉在一旁道:"阿妹可記得去年緇氏伯母要去赴考,我們商量要在縣裡捏報假名?彼時因緇氏伯母務要本姓,適值手內拿著一枝瑤釵,就以緇瑤釵,為名,那時恐嶺南籍貫過多,把他填了劍南。誰知剛才秀英阿姐聽說之人,恰與這個名姓、鄉貫相對,年歲又一樣。去歲所起赴試文書,恰好愚姐無意中卻又帶來。何不成全此人,豈不是件好事?"閨臣喜道:"如此現成美舉,真是不費之惠,若非姐姐提起,妹子那裡記得。此時對著眾人莫將緇氏伯母這話露出,恐亭亭姐姐臉上不好看,只說前在家鄉,無意拾得這個文書,送給此女便了。"當時若花把文書取來,對秀英說知。秀英道:"天下那有這等巧事!真令人不解!"亭亭心中早已明白,因說道:"我們隊里現在並無這個名姓;而且又有印信為憑,可見不是捏造來的,姐姐不必猶疑,速速命人送去,包管此人歡喜。"秀英只得命奶公送去,並將路上拾取之話說了。不多時,緇瑤釵過來拜見眾人,並向秀英再三道謝,追問當日拾取之由。若花用些言詞遮掩過去,又道:"阿姐只管投遞,如有差錯,我們眾人自當一力承當。天下豈有將人功名視為兒戲之理!難道自己不想上進么?"瑤釵聽了,這才拜謝而去。
眾人都圍著孟芸芝,教他起課。芸芝道:"這也不必都起,只須公起一課,詳詳課體,再看看類神,就可略知一二了。"掌驪珠道:"既如此,求姐姐起罷。還是用錢播,還是要用蓍草呢?"瑤芝道:"那是《周易》課用的;他這六壬課要報時的,就請那位姐姐報個罷。"董青鈿道:"等我來。"剛要想報,因忖了一忖,指著外面向眾人道:"口報時辰,惟恐三心二意;我如今將那東首緊靠橋邊那顆杏樹,有個翠雀落的朝東那枝杏花折來,看看連花帶朵共有多少,如在十二朵之外,就以十三為子時。以此為時,不知可好?"綠雲不等說完,即拉了玉芝一同走出,隨後瓊芝、青鈿也跟來。剛到橋邊,玉芝道:"你看那個雀兒見有人來,他就飛了。"綠雲道:"幸虧他才飛,要早早飛開,還記不清那一枝哩。好在還不甚高。"即用手輕輕折了下來。瓊芝道:"難得齊齊全全,一個花瓣也不落。"只見蔣月輝迎來道:"芸芝姐姐教你們留神拿著,莫把花朵遺失,就不靈了。"一齊來到閣內。芸芝接過杏花,數了一數,卻是初放朵兒,連大帶小共三十三朵。華芝道:"你看這個花兒也合今日人數,莫不有些道理么?"香雲搖手道:"姐姐且慢議論,讓他靜靜好算。"芸芝掐著指頭,沉思半晌,忽然滿面喜色道:"今日是初九日,大約二十三日壬申,大家都要禮部走走哩!"紫芝道:"何如?春輝姐姐還說一相情願哩!"
眾姊妹別過夫人,都到園中,進了文杏閣read.99csw.com,照向日次序分賓主坐下。用了點心。蔣秋輝道:"可惜今年殿試都不能恭逢其盛。"愚姐妹向來並未用功,今年不去,倒是藉此藏拙;諸位姐姐未免抱屈了。"寶雲道:"當日伯伯大魁天下,誰人不知!所謂家學淵源,六位姐姐如果與試,自然也是前列,怎麼倒說藏拙的話。"董珠鈿道:"若論藏拙,要算我們姐妹五個,莫講別的,只這學問上,向來也不知叨寶雲姐姐多少教,還算我們老師哩。"呂瑞蓂道:"若這樣說,寶雲姐姐要算我們太老師了。"紫雲道:"此話怎講?"瑞蓂道:"向來我們常叨珠鈿姐姐教,珠鈿姐姐又叨寶雲姐姐教,以此論起來,豈非太老師么。"掌紅珠道:"寶雲姐姐是珠鈿姐姐的老師,又是瑞蓂姐姐的太老師,但我們素日又叨瑞蓂姐姐教,若論稱呼,寶雲姐姐該算我們甚的老師呢?"紫芝道:"據我看來:只好算個太太老師了。"蔣麗輝道:"太太同老師本是兩人,今忽變成一人,倒也別緻。"
第六十二回綠香園四美巧相逢 紅文館群芳小聚會
武后立命卞濱開單呈覽,即刻發一諭旨道:
第六十五回盼佳音虔心問卜 頂盛典奉命掄才
這八位小姐到了卞府,孟蘭芝帶著七個妹子見了舅舅、舅母,並與寶雲、彩雲、錦雲、紫雲、香雲、素雲、綠雲,都見了禮,隨便坐下。卞濱道:"我怕你們不能入考,在家發悶,因此接你們過來,但這一向為何不來看看我呢?"孟蘭芝同孟瓊芝道:"甥女這兩日本要來請安,惟恐舅舅考試匆忙,所以不敢過來。"卞濱道:"我雖有事,你舅母同寶雲七個姐姐卻閑在家;你們不過因迴避發悶,不大興頭,那裡是因我忙就不來哩。"孟紫芝道:"我們好一向不來,今日過來,舅舅該說怎樣想念甥女的話才是,怎麼剛見面,就把人家心病說出哩。"卞濱笑道:"果然我的話是不錯的。"因向寶雲道:"我已教人備了幾桌飯,少刻蔣府、董府、掌府、呂府四家姊妹也都過來,你們就在花園聚聚,或做詩,或猜謎,如酒量好或行個酒令,隨便頑頑。好在大家又是常會的,也沒甚拘束。剛才部里來送信,說劍南倭寇已被文隱平定,一兩日就有紅旗報捷到京。連日朝中有事,少時我還要上朝伺候,今晚就在部中住下,大約過了十三日考試方能回來。你們只管多聚幾日,等考事完畢,我還要同你們做詩聚聚哩。"
話說林書香、陽墨香聽得舜英之言,姑嫂至親,分外關心,不覺驚疑不止。書香道:"秀英妹妹:這是怎講!好容易吃了辛苦,巴到此地,卻將文書平白給人!請問妹妹好端端為問不要赴試?"秀英道:"妹子一因近日多病,不能辛苦;二者,自知學業淺薄,將來部試,斷難有望。與其徒自現丑,終歸無用,莫若藉此養病,亦可成全此人。況他學問甚優,必能高中,若不赴試,未免可惜。因此將文書命奶公暗地送去,囑他只管頂名應試,將來得中,再作更名之計,稍遲片刻,奶公就回來了。姐姐切莫替我可惜,倘有可望,妹子又豈肯將現成功名反去給人。"墨香聽了,惟有搔首,只說"怎好"。只見奶公進來向秀英道:"那邊緇小姐命老奴多多致謝:這封公文雖承小姐美意,但自己命運業已如此,即使勉強進場,也是無用;此文斷不敢領,仍命交還小姐,教小姐千萬保重,但可支撐,自應仍去應試為是。緇小姐明日就要回籍,也不過來面謝,惟有靜聽二位小姐捷音便了,老奴又再再請他存下,他執意不肯,老奴只得帶回。"將文書交給丫環,外面去了。
紫芝道:"你這課,莫象《西廂》那句才好哩。"秋輝道:"象句甚麼?"紫芝道:"莫是說來的話兒不應口罷。"蘭芝把紫芝瞅了一眼道:"據我看來:第一次部試是三月初三日,第二次複試又是三月十三日,那杏花又是三十三朵,我們又是三十三人;如果二十三日補考,恰又合了簽上前三三后三三的話,這課一定靈的!"素雲道:"紫芝妹妹敢是看過《西廂》么?"蘭芝道:"那裡看過,不過聽那唱戲說的, 他就記在心裏, 隨口亂說,妹妹何必同他講究。"寶雲道:"飯已擺在對面敞廳,請諸位姐姐那邊坐罷。"大家於是過去。自此之後,眾位小姐都在花園日日團聚。
這日寶雲同蘭芝眾姊妹因已交了二十二日,部試業已放榜,仍無消息,正在花園,都說芸芝的課不靈,忽然得了這個信息,人人歡喜。次日赴部補過詩賦,大家商量仍要到紅文館原定房子居住,希圖殿試近便。及至命人打聽,原來那所大房已被部元陰若花並章、文兩府小姐住了。內中雖有幾處空房,院落甚小,不能容得多人。大家只好各自歸家,靜候殿試。
大家讓紫菱一同坐了。丫環把包裹取過。閨臣笑道:紫菱姐姐這才算得輕騎簡從哩。紫菱道:若要雇車裝載行李,大約還須兩三天方能到此,此時不能不從簡便。諸位姐姐不知打算何日動身?閨臣道:此時別無甚事,姐姐既到,自然明早長行。燕紫瓊仍要攀留一日,眾人執意不肯,定要明口起身。多九公不時來催。紫瓊見挽留不住,只得命人收拾,明日一同長行。當時飯罷,張鳳雛、姜麗樓都匆匆回去,約定明早在此會齊。眾人各自安歇,紫瓊見紫菱帶的行囊過少,即命丫環送了兩床被褥過去,紫菱道謝收了,次日大家早早起來;張鳳雛、姜麗樓也都過來:共二十九位小姐,一同用了早飯,拜辭葉氏夫人,往北進發。
那紅文館閨臣眾姊妹因若花中了部元,個個心歡;兼之同寓四十五人都得名列超等,真是無人不喜;閨臣因叔叔六個女學生也都得中,分外得意。這日正吃慶賀筵席,忽見多九公進來,眾人連忙立起讓坐。多九公道:"適才外面有一人要面見若花侄女,眾蒼頭問他名姓,他又不說。老夫細細觀看,倒象尊府國舅模樣。他不遠數萬里忽然到此,不知何故。老夫特來告知。"若花聽了,驚疑不止。
閨臣見人才濟濟,十分歡悅,因與書香、蘭芳商議:既是至親,此間房屋甚多,何不請他們搬來同住,彼此都有照應,豈不是好?書香即將此意向蘭英、堯春諸人說了,個個歡喜,無不情願,隨即各命仆婢將行李搬來。閨臣托末空帶著眾丫環鋪設床帳,安排桌椅。到晚就在廳房擺了十桌酒席,當時唐閨臣、林婉如、洛紅蕖、廉錦楓、黎紅紅、盧亭亭、枝蘭音、陰若花、田鳳囗翾、秦小春、顏紫綃、宋良箴、余麗蓉、司徒嫵兒、林書香,陽墨香、崔小鶯、蔡蘭芳、譚蕙芳、葉瓊芳、褚月芳、燕紫瓊、張鳳雛、姜麗樓、易紫菱、薛蘅香、姚芷馨、尹紅萸、魏紫櫻、章蘭英、邵紅英、戴瓊英、由秀英、田舜英、錢玉英、井堯春、左融春、廖熙春、鄴芳春、酈錦春、鄒婉春、施艷春、柳瑞春、潘麗春、陶秀春,共四十五位小姐,無分賓主,各按年齒歸坐,飲酒暢談。
一日,正值臘月三九時分,天氣甚寒。卞儉因衣服單薄,甚覺怕冷,到晚先就睡了。一覺睡醒,天有五更光景,卻見勤氏仍在燈下趕做針線。卞儉道:"如此天寒夜深,你還不睡,只管趕他怎麼?"勤氏道:"我因連日天氣甚冷,你身上又無擋寒棉衣,意欲趕些針線可以多賣幾文錢,省得你爬山越嶺又去砍柴。況天寒地凍,那曠野寒冷尤其利害,莫要凍出病來,倒是大事!"卞儉因坐起道:"此話雖是:但你素非強壯,豈不怕身子熬傷?斷斷不要如此!明日還是我去砍柴,你做針線,各人交各人工課。若教我終日在家靜坐,未免勞逸不均,心中也是不安的。"夫妻彼此勸慰,說話間,天已發曉,卞儉道:"今日著實寒冷,莫非要下雪么?"因起來開門一望,只見朔風凜凜,冷氣颼颼,卻已瓊瑤密布,飄下一天雪來。卞儉道:"如此大雪,這卻怎好!"勤氏道:"昨日剩些柴米尚夠一餐,今日權且敷衍,等待雪住,再把針線去賣。"
秀英道:"此女姓緇,名喚瑤釵,祖籍劍南,現年十六歲。"若花道:"既如此,妹子包管教他進場,倘有差錯,都在妹子一力承當。"眾人聽了,都覺不解。蘭音笑道:"我知姐姐尊意了:大約姐姐意欲仍做女兒國王,不願赴試,所以要把文書給了此女,教他冒名頂替,你便脫身回去。妹子猜的可是?"若花笑道:"阿妹如果不棄,肯做女兒國的宰相,愚姐便做國王,這有何妨!"蘭音笑道:"姐姐如果做了國王,妹子少不得要去做個宰相。"眾小姐聽了,更都不解,齊向蘭音細細盤問。
好在這七個女兒都是比花穩重,比月聰明。每日除公事應酬外,惟有教他們做詩寫字,倒也解悶。去歲縣考,原可聲明原籍,在京赴試九_九_藏_書,迴避嫌疑,故命七女都回本籍。到了縣考,恰好大女卞寶雲取了第一,次女卞彩雲取了第二,三女卞錦雲取了第三,四女卞紫雲取了第四,五女卞香雲取了第五,六女卞素雲取了第六,七女卞綠雲取了第上;後來郡試雖略有參差,都不出十名以外。試畢回來。今年部試偏偏父親做了主考,都要迴避,好不掃興。卞濱雖愛女心勝,每與妹夫孟謨斟酌,又不敢冒昧入奏。因同夫人成氏商量:"眼看就要部試,惟恐眾女兒在家鬱悶,莫若著人把孟家八個甥女接來一同散悶。"因而又向同考官考功員外郎蔣進、主客員外郎。董端、祠部員外郎掌仲、膳部員外郎呂良說知,意欲將他幾位小姐請來一同消遣。眾人因女兒不能入試,終日在家無情無緒,今聽此話,如何不喜;況且向來都常來往,如今又算同年,自然更覺親熱。當時個個應允。回來都對女兒說了,無不要來相聚。
譚蕙芳道:"適才姐姐言茶時多假,不知是何物做的?這假茶還是自古已有,還是起於近時呢?"紫瓊道:"世多假茶,自古已有。即如張華言飲真茶令人少睡。既雲真茶,可見前朝也就有假了。況醫書所載,不堪入葯,假茶甚多,何能枚舉。目下江、浙等處以柳葉作茶;好在柳葉無害於人,偶爾吃些,亦屬無礙。無如人性狡猾,貪心無厭,近來吳門有數百家以泡過茶葉晒乾,妄加藥料,諸般製造,竟與新茶無二。漁利害人,實可痛恨。起初製造時,各處購覓泡過干茶;近日遠處販茶客人至彼買貨,未有不帶干茶以做交易。至所用藥料,乃雌黃、花青、熟石膏、青魚膽、柏枝汁之類,其用雌黃者,以其性淫,茶時亦性淫,二淫相合,則晚茶賤片,一經製造,即可變為早春,用花青,取其色有青艷;用柏枝汁,取其味帶清香;用青魚膽;漂雲腥臭,取其味苦,雌黃性毒,經火甚於砒霜,故用石膏以解其毒,又能使茶起白霜而色美。人常飲之,陰受其毒,為患不淺。若脾胃虛弱之人,未有不患嘔吐、作酸、脹滿、腹痛等症。所以妹子向來遵奉父命,從不飲茶。素日惟飲菊花、桑葉、柏葉、槐角、金銀花、沙苑、蒺藜之類,又或用炒焦的蕙苡仁。時常變換,倒也相宜。我家大小皆是如此,日久吃慣,反以吃茶為苦,竟是習慣成自然了。"
一路曉行夜住,這日到了長安。多九公預先進城找尋下處。恰好太后恐天下眾才女到京住在客店不便,因當日抄沒九王府一所,院落寬闊,房屋甚多,又命工部蓋了許多群房,賜名紅文館,加願住者,悉聽其便。多九公聞之甚喜,即將眾人文書呈驗;用了些須使費,檢了一所大院落,通知眾人一齊進城,來到寓所。多九公引眾小姐各處看了一遍,前後六層,兩傍群房無數,另有一個總門出入:若把總門閉了,宛是一家宅院。眾人看了,無不歡喜。多九公道:唐小姐看這房屋還夠住么?閨臣笑道:莫講我們,就再添幾十人也還夠住。好在又有內外,廳房又大,難得九公贊心尋此好寓。多九公道:這是老夫格外用了些須使費才能如此。現在此處或三五間一所,或十余間一所,老夫細細訪問,大約已有二三百處有人住了。我們這所大房,據管房人說,當初原預備禮部尚書、禮部侍郎卞、孟兩府小姐住的,此時因兩府小姐俱不赴試,才敢給我們居住。紅蕖道:卞、孟兩府有幾位小姐,卻要如此大房?多九公道:據說卞府有七位小姐,孟府有八位小姐;因他生的小姐過多,所以卞、孟兩位夫人,人都稱做瓦窯。還有許多親眷姊妹,連他兩府。約有三四十位,因此才備這所大房。婉如道:既如此,為何又不赴試呢?多九公道:聞得有甚迴避,不準應試。
秦小春正聽的入彀出神,忽見閨臣又教眾人請猜,不覺發急道:"好姐姐!你快說罷!何必又教人猜!這段書委實好聽,快快接下去,明日妹子好好畫把春扇奉送。"閨臣道:"賢妹莫騙我說了,卻把扇子不送。"小春道:"妹子賭個誓:如要騙你,教我日後遇見一隻狗把腳咬出血來!"眾人聽了,猛然一想,不覺好笑。紫綃道:"這個血字只怕從那赤字化出來的。"婉如聽了,鼻中不覺哼了一聲。閨臣接著道:"到了次日,父子三人細去打聽,原來謄錄房失火,把第三場卷子盡都燒了,只好啟奏,且自放榜,所有第三場卷子,隨後再補,誰知此人恰恰碰了這個機會,因此得中,豈非考卷遺失也都不妨么?這位姐姐不知是何名姓,我們把他記了,或者天緣湊巧,他家竟把文書巧巧差人送來,竟能趕上考期,也來可定。"
第六十四回賭石硯舅甥鬥趣 猜燈謎姊妹陶情
董翠鈿道:"姐姐且把課中大略講講,是個甚麼意思?"芸芝道:"凡占考試,以文書爻為主,次則再看朱雀。蓋朱雀屬火,主文明之象,是此課的類神。這兩樣是最要緊的。其次再將課體合參,即如今日是個戊午日,……"紫芝道:"他這課一定靈的,你們只聽這個日子就曉得了。別人可記得今日是個戊午么?"寶雲道:"芸芝妹妹剛講的有點意思,你又從中添一段子。你看天已不早,等他說完,我們也好吃飯了。"紫芝道:"姐姐:你說加的這段不好?"蔣秋輝道:"好妹妹!你莫說,聽他說。"芸芝道:"杏花三十三朵,除去二十四,仍餘九數,按十二時論之,是為申時;妙在三傳四課七個字,除去旬空、陷空,暗暗透出巳、戌、卯三個字,恰合了鑄印乘軒之格,占試最吉。況巳為文書,朱雀又入傳,兼之巳又暗遁丁馬,主文書發動之象;二十三日交了壬申,巳申合動文書,丁壬合起丁馬,看來一定補考的。"眾人聽了,無不喜笑顏開。
這董端乃江南道餘杭郡人氏,現任禮部主客員外郎。夫人趙氏,膝下無子,生有五位小姐,長名董寶鈿、次董珠鈿、三董翠鈿、四董花鈿、五董青鈿。個個都是妖同艷雪,慧比靈珠。這日正因迴避在家悶坐,聽得蔣家表姐過來,姊妹五個連忙迎到上房,大家行禮。趙氏夫人正在讓坐問話,只見董端從衙中回來,蔣春輝忙同五個妹子上前見禮。董端道:"你們來的正好。我同你父親才在卞府,那卞家伯伯恐你們不能赴試,在家煩悶,今日接你們過去同孟府、掌府、呂府幾家姐妹大家聚聚。"言還未畢,蔣進也命人過來告知此話,就教六位小姐同這邊五位小姐一同過去,眾姊妹個個歡喜,登時乘車,行至中途,又遇見掌府、呂府小姐也是望卞府去的。
紫芝道:"我勸諸位姐姐暫把酸文收一收,我有句話說,今日之聚,原是舅舅惟恐大家不能應試,心中煩悶,接來一同玩耍消遣。我可不會說謊:我連日因迴避在家,同我七個姐姐妹妹心裏好不悶躁;今日聽得舅舅來接,以為藉此大家頑頑可以解解悶氣。誰知你們見了面,只說這些口是心非道學話,豈不悶上加悶么!"董寶鈿道:"你看紫芝妹妹如今中了淑女,還這樣好頑;他的脾氣,倒同我家青鈿妹妹一樣。"芳芝道:"紫芝妹妹平素在家總是如此,我們起他一個外號,教做樂不夠。"紫芝道:"莫說我中了淑女還要頑,就是太后准我們殿試,中了才女,也要頑哩。"錦雲冷笑道:"你們聽聽:好自在話兒,還想殿試哩!"蔣春輝道:"他這話也有四字批語。"香雲道:"叫做甚麼?"春輝道:"叫做一相情願。"掌浦珠道:"姐姐倒莫這樣說。妹子聽得家父說:此番女試,乃自古未有曠典,非往年科場可比,原可無須迴避:無如大家懼怕冒昧,不敢請旨,以致耽擱。如果聯銜請旨,太后正恐考的人少,那有不準之理。如今只盼他怎樣能問一聲,或在別的話上提起,也就好奏了。"
武后覽奏,因將原呈並履歷看了一遍道:"這都是少年要好的心勝。況迢迢數千里而來,別人都得才女匾額,獨他三人白白辛苦一場,這也無怪其然。"因於本后批道:
這掌仲乃河東道太原郡人氏,現任祠部員外郎。夫人朱氏,三胎生育二子四女:二子俱幼,大女名叫掌紅珠、次掌乘珠、三掌驪珠、四掌浦珠。姊妹四個,都生得神凝鏡水,光照琪花。這位掌老爺就是膳部員外郎呂良夫人掌氏之兄,同卞濱、孟謨、蔣進、董端,呂良都是同科進士。那呂良乃河東道平陽郡人氏。夫人掌氏,止生三女:長名日堯蓂、次呂祥蓂、三呂瑞蓂。妹妹三個,也是生得暖玉含春,靜香依影。這日因卞府來請,約了掌家四個表妹一同前來。走至中途,恰恰遇見蔣、董兩家小姐。
話說眾姊妹別過夫人,來到花園,走過幾層涼亭水榭,到了文杏閣。只見滿園桃杏盛開,嫣紅照眼。紫芝望著寶雲道:"姐姐:我們今日莫到凝翠館去,那邊大覺遼闊冷清,此刻桂花又不開,雖說松陰可愛,須交四五月方好頑哩。我們就在這個閣子坐坐罷。"寶雲道:"愚姐也是這個意思。"一齊進了文杏閣。坐不多時,只見使女來報:"蔣府、董府、掌府、呂府四家小姐都到了。"眾姊妹連忙迎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