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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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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河山東,都是老鄉,
潘家的馬幫只剩了三匹馬,所有的貨物都壓在這三匹馬身上,走得甚是艱難。潘老大耷拉著腦袋,好像早已無暇顧及時間快慢。一個夥計見少東家情緒低沉,跟上他說:「大少爺,我今早在客棧聽老鄉說,昨天一個馬幫被劫了,就在黑松溝天外天的地盤,說打槍像爆豆似的。肯定是天外天把老朱家的貨搶了。」潘老大卻沒顯出高興,反而嘆了口氣說:「朱家老三救過我的命啊……」
就這麼等了幾天,潘老大的馬幫都上了路,傳傑才一臉喜色地回了家門。朱開山罵道:「你個崽子還有心笑哪,你爹都要哭了。」傳傑說:「我也想早回來,俺二哥不讓,非帶我逛四平街,給您二老捎來好多奉天稀罕貨,一路上累死我了。」朱開山說:「俺不稀罕他那什麼稀罕貨,批文的事呢?」傳傑嘿嘿又樂了,說:「你讓我喝口水。」文他娘見朱開山氣得直瞪眼,過來嗔怪道:「你個小羔子,別激你爹了。」傳傑說:「都放心吧。俺二哥是少帥的副官,誰還不給個面子?我親眼見他給咱哈爾濱打了個電話,交代我回來就找安廳長。」朱開山這才面色轉喜。傳傑說:「這還不算呢,少帥都關照咱家啦。」他得意地從腰裡掏出一個黑傢伙來,卻是一把小巧精緻的手槍,「看!少帥得知俺要走這趟馬幫,特意讓二哥交給我這把槍,讓我帶著路上防身。」文他娘說:「少帥也知道咱家的事兒?」傳文:「少帥祖上也是闖關東的,聽說咱家也是關內來的,所以特別上心。」朱開山從傳傑手裡拿過槍來,把槍口對著自己把玩著,說:「這小玩意兒有啥用啊?」傳傑忙一把搶過來,說:「爹啊,你可別對自己腦袋啊。你看,這是保險機,打開了就可以擊發了,這個機頭扳開,是打連發的,后坐力還小,比俺哥那會兒用的匣子槍金貴多了。」
朱開山蹲在潘家大門外的台階上,抽著旱煙,臉色鬱郁。他吃了早飯就來請潘五爺,誰知道卻吃了個閉門羹。開門的潘老大一見是他,也不讓進門。任憑怎麼喊怎麼敲再也不開門了。一直到了中午頭,潘老大要出門,一開門見朱開山還在門口蹲著,潘老大說:「我要是不讓你進來,你是不是要在這蹲一天哪?」朱開山說:「哪能呢?我就不信我老哥一天都不出門。我請他可是誠心誠意呀,不見著他,我是真不走。」潘老大正要關門,忽聽得潘五爺在院里說:「進來吧。」朱開山說:「我說嘛,我老哥咋能不見我呢。」
天外天殺機愈濃,他舉槍朝向了傳傑。鎮三江拼盡全力一躍,護在傳傑跟前。天外天這一槍,正中他的胸口。天外天喝道:「是你找死,我成全了你。」他舉起槍來,又要扣動扳機,忽聽一聲尖銳的子彈聲掠耳而過,緊接著一陣劇疼,他慘叫一聲,手裡的槍掉在地上。與此同時,幾個手下也被擊中翻下馬去——十幾米外,鮮兒和老四帶著大隊人馬沖了過來。天外天已失了武器,又見對方來勢兇猛,顧不了太多,拍馬便往林中逃去。鮮兒等也顧不上追擊,躍下馬來拽起傳傑和鎮三江。傳傑睜開眼叫聲「鮮兒姐」,而鎮三江任憑鮮兒怎樣搖撼,再也沒有睜開眼睛。鮮兒只覺得胸中一悶,一口鮮血噴出來,她長喊一聲「當家的——」,人已昏死過去。
一個祖宗,本名炎黃。
朱開山領著傳文和傳傑進了屋。潘五奶看見三人,哭得更厲害了,對潘五爺說:「你賭吧,賭吧,人家算賬來了。」朱開山坐到炕邊,俯下身子說:「老哥,身子不礙事吧?」潘五爺躺著不動,只對潘五奶說:「去,把房契和錢莊里的銀票都拿來,https://read.99csw.com交給他。」朱開山說:「老哥,你聽我說……」潘五爺說:「放心,姓朱的,我說話算話,明天我就滾出這條街。」朱開山說:「老哥,兄弟我今天來,是要和你說別的事情。」他從懷裡掏出二人立下的字據,一把扯爛。
雖說是開春的天氣,可是一路北行,又多是山道,潘、朱兩家趕馬幫的漢子們還是終日在雪雨風霜中展開了競賽。潘老大雖然早走了好幾天,但比不上傳傑路熟,緊趕慢趕地,朱家馬幫在黑瞎子溝趕上了潘家的馬幫隊伍。兩邊人冷冷地招呼了,各自搭起帳篷,點了篝火。
兩個人正說著,一個戴著草帽的漢子領著幾個人攔住了車問:「是朱家的垛子吧?」傳傑狐疑地掃看著幾人,點頭道:「是啊,不知幾位是……」那領頭的摘下草帽說:「不認識我了?」傳傑認出了原來是鎮三江,忙下了馬說:「大掌柜的,您還親自下山啊?」鎮三江說:「我擔心天外天見錢眼開,給你保駕來了!兄弟,咱往前趕路吧!」傳傑說:「好!趕路!」
潘五爺家門前搭起靈棚,熱河幫和山東幫共同祭奠潘老大。整條街都是穿喪服的人,抬眼望去,白花花一片。朱家的人、潘五奶、葛掌柜、于掌柜、劉掌柜和寶他娘都在其中。
山東菜館牌匾已換成「四味樓」三字。鞭炮炸響,鼓樂班子的鑼鼓嗩吶熱鬧地響起。朱開山和朱傳文父子在門口恭迎前來祝賀的人。
朱開山進了堂屋,見潘五爺和于掌柜、葛掌柜都在,他一抱拳說:「老哥,我請你來了!哎喲,于掌柜、葛掌柜也在,在下一塊兒請了。」潘五爺、于掌柜、葛掌柜沒起身,也不搭茬,只是冷冷地看著他。朱開山說:「怎麼?怨我請晚了?老哥,改名開張那天亂鬨哄的,我就想找個清靜的日子,和老哥好好嘮扯嘮扯。」潘五爺說:「兄弟,你是對手!今天,是不是再想耍我一回?」朱開山說:「老哥,上回看電影的事兒是我不對,確實,我是有意涮你一把。今天我特備下薄酒向您賠不是。」潘五爺說:「你沒錯!你心裏明白,幾次三番的,我也沒少整你,你拿我耍一回也是正章。你今天來認錯,不是想悔棋吧?」朱開山說:「悔棋?」潘五爺說:「悔棋就是想贏啊。」朱開山說:「啥輸啊贏的,我認輸了。今天請酒,也可以說是服輸酒。」潘五爺沉吟一會兒說:「于掌柜、葛掌柜,我兄弟既然來請,咱就給他個面子吧。」
夜深了,傳傑和小康子卻還機靈地睜著眼四處望著。忽然小康子說:「三掌柜,我發現兩個人影。」傳傑示意他小聲。二人躡手躡腳地跟過去,只見兩個潘家馬幫的夥計把一些東西倒在朱家的馬匹跟前。等那二人走了,傳傑和小康子才過去,發現倒在地上的是些馬腸子之類的下水。小康子莫名其妙,傳傑卻大驚失色說:「快!把這些馬下水都挖坑埋了!我乾爹跟我說過,熊瞎子要是聞見了血腥氣,就會趕過來吃人,吃馬。這黑瞎子溝,黑瞎子老多了。」小康子恨恨道:「老潘家的人也太損了!我扔回他們那邊去!」傳傑說:「你快埋吧!」
潘五爺驚詫地掙扎著起了身,卻見站在朱開山身後的傳文和傳傑兄弟竟是一身的喪服!潘五爺說:「你們?你們這是來看我們潘家的笑話了?」朱開山搖搖頭說:「老哥,我們這是給你家老大戴的孝。你們家老大不在了,從今往後,我的兒子就是你的兒子,行嗎?」潘五爺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眼睛:「你說啥?」朱開山說:「從今往後,我的兒子就是你的兒子。」
傳傑急火火地跑進院來,說:「爹,二哥來信了!」朱開山說:「咋說的?」傳傑說:「他說他在奉天給少帥當警衛副官呢。」朱開山愣了說:「這到底咋回事兒呀?天上地九九藏書下的,一會兒來抓他,一會兒又跑到少帥跟前去了。」文他娘一把扯過信來說:「三兒,把信給我!」說著拿著信進了秀兒屋。
忙忙活活一整天,夜裡臨睡覺了,朱開山卻坐在炕上悶頭抽煙。文他娘說:「當家的,大喜的日子,該樂和還得樂和。」朱開山說:「我今天辦了個錯事兒。」文他娘說:「是請了劉掌柜的?」朱開山說:「不,他不來,我還沒覺著錯了呢。我沒請潘五爺。我該真心實意地請請潘五爺。」文他娘說:「他凈整咱家了,你咋還想請他?」朱開山說:「看見劉掌柜那樣,讓我心冷啊。為啥要爭啊斗哇?我不爭了,也不鬥了,這一半天,我就請潘五爺。」
晨曦微露。朱家馬幫還守著將熄的篝火沉沉地睡著,潘老大已率領他手下的馬幫起身了。
人不分派,店不結幫;
天外天的人很快便把馬幫圍在中央。鎮三江掙扎間,失血更多,已是面色蒼白,氣喘吁吁道:「天外天,你怎麼處置我都行,你放朱家兄弟走。有多少錢我賠給你。」天外天獰笑道:「大掌柜的,你賠給我?我怕我放走了,我得賠給你條命吧!」鎮三江說:「天外天,我鎮三江從來不會說了不認,我只求你放朱家兄弟一條路。」天外天搖頭道:「大掌柜的,你這哪裡是土匪啊?朱家給你多少好處,值得你這樣?」鎮三江冷笑道:「怕是你收了潘家的東西了吧?」天外天說:「那當然,不過老子乾的是土匪,我還明說了,他潘家的貨一會兒打這走,我也照劫不誤。老子幹了這票帶弟兄們就遠走高飛。」說著沖手下一揮手,說,「別愣著了,卸貨!」
飯館里,傳文給朱開山比比畫畫地講著,說:「咱把二層樓接起來,樓梯在那邊,貼牆,不佔地方,下面當庫房使。這樣就多出四個雅間,多擺八個桌面,客人再多也不用愁了。」朱開山連連點頭。傳文說:「店名我都起好了,叫『四味樓』。」朱開山說:「四味樓?嗯,好,就叫四味樓。」
同心同德,百代興旺!
來賓中一人說:「恭喜,恭喜呀!老掌柜的,生意越做越大了,真是駿業鴻圖,福茂德隆!」另一人說:「少掌柜的,這四味樓,是不是指你那四道拿手菜:朱記醬牛肉、魯味活鳳凰、富富有餘,還有那滿漢呈祥?」朱傳文說:「對,是指這四道菜。」朱開山說:「也含著苦辣酸甜的意思。人這一輩子,三窮三富才過到老,其間得經受多少酸甜苦辣啊!」那客人點頭說:「老掌柜說得好,說得好啊!」
潘五爺躺在炕上一病不起。潘五奶守在他身邊哭道:「你說你呀,這不是造大孽嗎?一個兒子,活拉沒了。為啥呀?圖啥呀?你又躺下了,這個家不毀了嗎?」兩行濁淚從潘五爺的眼窩裡流了出來。

2

朱家馬幫轉過溝口。傳傑說:「大掌柜的,多虧你呀,要不這貨還真被劫了。」鎮三江說:「是鮮兒算得准,她說天外天不講信義,一定會來劫貨——還真讓她說著了。不過,天外天還真給我面子。」話音剛落,忽然前頭幾聲馬嘶,一大幫人馬已堵在了前路,為首的正是天外天。鎮三江暗叫聲「不好」,正要拔槍,天外天卻搶先兩槍打來,鎮三江躲避不過,一頭栽下馬去。朱家馬幫立時大亂。鎮三江的兄弟圍成個扇形把馬幫護在中間,一邊還擊,一邊把鎮三江扶起來。兩槍一槍打在鎮三江的右臂,另一槍卻在左肋上,鮮血已洇濕了他的衣服。傳傑也掏出他的小手槍來,隨馬幫夥計和鎮三江的人抗擊著,卻是寡不敵眾。更糟糕的是,剛才遇見的幾名土匪又從後面包抄而來,讓馬幫腹背受敵。
男女老少,共存一想:九-九-藏-書
就這樣,朱家人籌錢的籌錢,上山的上山,進城的進城,各自忙活起來。傳文先備好了錢,朱開山親自跑了一趟二龍山,只剩下一個路最遠的傳傑。傳傑這孩子的性情沒得說,可是想到那少帥府深宅大院,小三子能成嗎?朱開山心裏不免犯嘀咕。
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3

小康子氣不過,一把從傳傑手裡搶過手槍,瞄準天外天就射,天外天咆哮一聲,一馬鞭甩過來,小康子子彈還未射出,卻聽幾聲槍響,自己早已被天外天手下打成了血葫蘆,倒在地上再沒起來。傳傑撲到小康子身邊,只覺天旋地轉,一片血紅迷住了眼。
劉掌柜瘋瘋癲癲地過來說:「我家又開了一個買賣。」傳文攔住他說:「劉掌柜的……」寶他娘趕過來,往回拽著劉掌柜說:「走,當家的,回家,咱回家。」劉掌柜掙扎說:「這是咱家的館子!」朱開山說:「對,是你家的館子。」他上前攔住寶他娘,往屋裡讓著說:「弟妹,進屋,進屋。」寶他娘說:「你家大喜的日子,他一個瘋子……」朱開山說:「沒事兒,快進屋,進屋。」又囑咐傳文說,「我今兒個就陪劉掌柜的了,開業的事兒你張羅吧。」
春日遲遲,二龍山還是綠了山坡。一片蒼松林立的山丘上,立著鎮三江的墳。墳前,跪著朱開山爺仨兒。香煙繚繞,紙灰飛起,紙幡飄拂。朱開山說:「大掌柜,我後悔呀,不該和潘家斗,更不該找你幫這個忙,要是不找你,你哪會年紀輕輕地就入了土啊。你是我們朱家的大恩人,我朱家子子孫孫會記著你的恩德……」
朱家馬幫把黑瞎子撂上了車,繼續上路。小康子說:「三掌柜,你剛才何苦救他呢?這種人不給他苦頭就沒有記性。」傳傑說:「你還說呢,肯定是你給他家的馬上抹了啥東西,把黑瞎子引來的吧?」小康子笑了說:「他們不仁在先不是,也怨不得咱。唉,三東家,你剛才那幾下真利落啊。」傳傑笑道:「我二哥還說這槍好使,剛才震得我虎口直疼,真不知道他們當兵的是咋舞弄那些長槍短炮的。」
沒走多遠,一夥土匪從樹林中擁出來攔住馬幫的去路,為首的卻是天外天,他的一隻胳膊吊在胸前,面色陰沉。一土匪說:「站住!把貨留下!」潘老大說:「天外天當家的,是我呀……」天外天惡狠狠地說:「搶的就是你!」潘老大大惑不解:「你……」天外天說:「為了你們潘家,我弟兄搭了十幾條命,我也成了摔爪子。我得罪了二龍山,也不能在這待了。沒別的,你的這批貨歸我了!」潘老大說:「你太不講理了,真是鬍子呀!翻臉不認人……」那天外天本就氣急敗壞,聽了潘老大的話更是惱羞成怒,給旁邊隨從一打眼色,那隨從一槍撂倒了潘老大。可憐潘五爺一根獨苗的命就給他委託的人舍在了這亂山密林之中。
急行了大半天,天色向晚時,馬幫來到一處幽深的溝口。鎮三江告訴諸人說:「這個地方叫黑松林,是天外天的地界了,弟兄們都小心些。」果不其然,馬幫走進溝口沒多久,幾個土匪便持槍攔住了去路。鎮三江手下的一個人上前說:「幾位兄弟膽子不小啊,怎麼連我們家大掌柜的貨物也敢劫嗎?」那幾個土匪聞聽上前道:「真是鎮三江嗎?」鎮三江騎馬過來,向左肩一抱掌說:「是我。弟兄們辛苦啊?」天外天的土匪們賠著笑道:「不知大掌柜的也在,得罪了。大爺辛苦。」鎮三江說:「是天外天的人吧?回去和天外天說,我鎮三江改日帶兩罈子好酒,去答謝他。」一個土匪道:「謝大掌柜的惦記我們當家的,我們弟兄還要巡山,等回了寨子一定稟報。」說著繼續帶人往前馳去。
秀兒正在做針九九藏書線活兒,文他娘說:「秀兒,老二來信了!你看看。」秀兒說:「娘,我也不認字兒呀!」文他娘說:「啊,剛才我聽老三念了,他說他給少帥當差呢。這信里一個勁地提你,問你好不好,身子骨咋樣,讓你別累著了,還說見天想你。」秀兒臉紅了說:「娘……」文他娘說:「這信你就留著吧,雖說你不認字兒,那也是他寫的呀,就跟他人在你身邊似的,對不?」秀兒含羞點頭。
四味樓里顧客滿座,一派喧囂,比之與前身山東飯店又熱絡了許多。見朱開山領著潘五爺、潘老大、于掌柜、葛掌柜進來,傳文忙迎上來說:「五爺來啦,請樓上雅間兒。」潘五爺硬硬地一甩手說:「不用這套!我來,不是來吃席,更不是來道喜。看見你們朱家買賣這麼好,人氣這麼旺,我心裏煩著呢!這是實嗑。」他見客人都安靜下來,掃視一下說,「都是山東人吧?這麼多年山東人被我們熱河人壓得喘不過氣來,今天出氣均勻了吧?我朱家兄弟真比你們強多了,我愣沒整住他,反倒被他耍得大病了一場。」朱開山說:「老哥,當著大伙兒的面,我今天向你賠不是。千錯萬錯是我的錯。你往後看,我朱開山要是有半點兒不恭敬你……」潘五爺說:「別呀!這套我懂,就像武林高人,打趴下一個對手后,他會放一馬,顯得有心胸,顯得仗義,顯得他更能耐。不過兄弟,我還沒趴下呢!」朱開山說:「老哥,兄弟是心窩子里的話……」潘五爺說:「啥也別說了。生意場嘛,就是你爭我斗較勁的地方,就像賭場,上手就得認賭服輸,輸了心裏發狠去!誰讓你手臭,誰讓你點兒背,誰讓你牌藝不精——活該倒霉!兄弟,我想跟你賭一把,最後賭一把!」朱開山說:「老哥……」潘五爺說:「別老哥、老哥的,一聽你叫老哥,我就覺著瘮得慌。大夥都看著呢,別他媽裝娘們兒!裝也沒用!說,賭不賭吧?」一個客人說:「五爺,朱掌柜已經把話說到這份兒上了,你也該鬆鬆口呀。」潘五爺說:「我鬆口?我鬆口你們還不得咬死我呀?姓朱的,不敢賭你就滾出這條大街!」
朱開山和潘五爺領頭盟誓,他倆說一句,眾人跟著說一句:
第二天,潘五爺還真帶著中人來立了字據,他和朱開山各自在字據上按了手印。潘五爺一句話沒多說,冷著臉出了四味樓。朱家全家人都聚在屋裡,神色緊張嚴肅,還含著不安。朱開山看看家人,笑說:「別都緊繃著臉哪,嚇人巴拉的。手印都按了,那就賭吧!大不了賭輸了,咱扛上鋪蓋捲兒,再回放牛溝去。咱就肯定輸嗎?我按手印之前,心裏也犯合計,想跟潘五爺緩緩,可他不鬆口啊!如今沒退路了,就是南牆也得撞了——撞個大窟窿咱走過去!老大,你這兩天把販貨的本金張羅齊了;我呢,到二龍山找大掌柜的,讓他幫幫咱;三兒,你麻溜去奉天找你二哥,他不是在少帥手下當差嗎,讓他想法兒弄個批文。」傳文和傳傑鄭重地點點頭。朱開山又囑咐傳傑道:「關鍵在你二哥這裏,你別稀里馬虎的。這幾樣東西都要官家批文的,咱哈爾濱城裡比不上他們潘家熟絡。」
潘家馬幫在密林中艱難地前行了有七八里路,幾匹馬忽然變得狂躁不安起來,幾個夥計不明所以,忽聽得耳後一陣粗氣聲,一隻碩大的黑熊在密林一側狂奔而來。潘家馬幫夥計頓時方寸大亂,潘老大叫道:「黑瞎子咋沖咱們來了?」那黑熊看著身體笨拙,在林中行動起來卻比人迅疾,眨眼的工夫已奔到馬幫跟前。夥計們四散而逃,幾匹馬也狂亂啼叫著。潘老大怕馬匹走散了,狠狠拽住韁繩,躊躇間,黑熊已沖他撲來。潘老大顧不得韁繩,鬆了手,馬狂奔而去。黑熊給震了一下,有些蒙,等馬走了,又朝潘老大撲去。眼見潘老大已氣力不支,忽聽一聲槍響九*九*藏*書,那黑熊咆哮一聲,轉過身子,又是幾聲槍響,黑熊踉蹌幾步,沉沉地栽倒在地。潘老大瑟瑟縮縮地從地上爬起來,他衣服已給咬爛,渾身血跡斑斑。幾步之外,傳傑還舉著他的小手槍,也是驚魂未定,見潘老大站起來,才說:「潘大哥,沒事兒吧?」潘老大說:「兄弟,謝謝你呀。」傳傑說:「謝啥呀,一條街上住著,都是兄弟嘛。」潘老大說:「真沒想到,這麼較勁的時候,你還能救我。」小康子跟上來說:「把良心放正吧!」傳傑回頭說:「康子,少廢話!咱走!」
朱開山坐在院子里,抽著旱煙,望著夜空,想著心事。劉掌柜走過來說:「老掌柜的,聽說你讓咱這趟街的山東人都去發送那潘老大?」朱開山說:「是啊,都去吧。」劉掌柜說:「你不是贏了嗎?犯不上跟他家低三下四的了。」朱開山說:「不,我沒贏,鎮三江死了,小康子死了,潘老大也死了。什麼贏能抵得上人命啊?」劉掌柜說:「我就盼著這一天,把潘五爺扳倒了……」朱開山說:「劉掌柜的,你還是這麼想啊?你家大寶沒了,你又瘋癲了一回,照說,你該比我明白呀!你們兩家二十來年的冤怨,該了結啦!這條街上咱山東人和熱河人的恩怨也該了結啦!和為貴呀,一家人得和,一條街上的人得和,天底下的良善之人都該和呀!斗有什麼意思——兩敗俱傷!咱跨江過海地闖關東,不就是為了吃口飯,活條命,盼望著家業興旺,人丁興旺嗎?你看這天上的星星們,一個挨一個,你亮你的,我亮我的,不爭不搶,一千年這個樣,一萬年還是這個樣,和和氣氣。這人世間是怎麼了?沒有事兒,也得挑個事兒出來,你爭我斗,到頭來,頭破血流,家破人亡,這到底是因為個什麼?」
朱開山的性子到底還是火,一聽這話,不由豪氣上頭,說:「你說,賭什麼?」潘五爺說:「咱都是做買賣的,當然要賭買賣上的事兒了。現在市面上稀缺的幾種藥材你知道是什麼吧?」朱開山說:「知道,北面的山裡頭就有。」潘五爺說:「那好,咱就賭這個。壓上全部家當,看誰家能把這幾種藥材先販回來。誰先販回來,這條街上,誰就說了算,輸了的從此滾開這裏!這不已經開春了嗎?正好上路。明天我到你這來立字據!」

4

不遠處的樹下,站著鮮兒和秀兒。秀兒說:「鮮兒姐,跟咱爹回家吧。」鮮兒說:「二龍山就是我的家。」秀兒說:「大掌柜不在了,你咋辦哪?」鮮兒說:「我照樣當鬍子!」秀兒說:「鮮兒姐,傳武心裏一直有你,也只有你。你給他當媳婦吧,我……我給咱娘當閨女。」鮮兒搖頭說:「秀兒,不要說這話!姐已經是大掌柜的人了,今生今世也只能當鬍子了!秀兒,回去和傳武好好過吧。」秀兒哭了,鮮兒輕輕攬住她說:「秀兒,咱女人不易啊……」
到了中午頭,秀兒見玉書放學回家,忙把她叫進屋裡,羞怯地拿出傳武的來信,遞信玉書說:「給我念念信。」玉書一看說:「啊,二哥來信了。」她打開信封,打趣道:「二嫂,你們的悄悄話也敢讓我知道?」秀兒嗔笑道:「你念吧。」玉書念了一遍。秀兒說:「就這些?」玉書點頭說:「是啊,二哥說了『秀兒有二老關照,我心安矣』。」秀兒說:「就這一句?」玉書點點頭,突然醒悟過來,待要去掩飾,卻見秀兒滿臉的企盼已變成徹底的失望。
傳文和傳傑在炕前跪下說:「老人家,兒子給您磕頭了。」又轉向潘五奶叫道:「娘……」潘五奶哭著摟住傳武和傳傑。潘五爺愣怔了半天,老淚橫流,一把摟住了朱開山說:「大兄弟,老哥哥我糊塗啊!」朱開山也淚流不止說:「咱們何苦窮爭惡鬥啊,小康子,潘老大,才多大歲數啊……」